江蘅折疊報紙,捏著報紙邊緣翻轉過來問方明煦:“方醫生很關注這起意外事故?是有認識的人在裏麵?” 方明煦抬頭,正好看到被紅筆圈起的早報新聞,愣了好一會才說:“你觀察細微的本事不比心理醫生差。” 江蘅:“好說。” 方明煦:“應該算認識吧。”他用圓珠筆筆尾指著早報新聞裏的‘死者梁某’說道:“我沒猜錯的話,他是我以前一個病人的父親。我那時還沒畢業,作為導師的助理出來實習,有個病人因為某些原因犯病,又付不起治療費用,診所盡力幫忙就讓我幫助她。” 頓了頓,他搖頭說:“終究是人力有限。” 江蘅:“節哀。” 方明煦笑了笑,沒說話,因為該節哀的人不是他。 半個小時後,江蘅離開明熹心理診所,電梯到大廈一樓,一樓大廳光鮮亮麗的都市男女來來往往無數。 過電子閘時,有個高挑的女人對前台說要上樓的電子碼,聲音是偏中性的沙啞低音,放在女性身上就很引人注意。 江蘅和那女人擦肩而過時,眼角餘光瞥見她豔麗的麵孔,前行了數十步便放緩腳步,想起她是一個月前在少年宮咖啡吧裏見過的隔壁桌情侶中的女人。 之所以還對她保有記憶,一是江蘅善於記憶明顯的特征,譬如女人的聲音。二是他們當時聊起死去的朋友姓何,正好和一起意外車禍事故的死者同姓。 這些特殊的記憶點使江蘅能夠在第二次見麵就認出女人,不過他們依舊是萍水相逢、沒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 東城區分局。 陳婕從檔案櫃裏搬出一堆陳年舊案,按照編碼翻找性侵案件。 這些案件本來是有專門的刑事小組負責,但由於以前的國情以及不完善的法律,所以堆積很多沒有解決的性侵案。 季成嶺咬著吸管問:“你整理這些幹什麽?” 陳婕沒好氣的回答:“受刺激了。” 季成嶺:“啊?” 李瓚嘴裏咬著甜甜的糖果,在外倒了杯溫水回來,路過順便幫忙解答疑難問題:“周博思的案件。” 季成嶺恍然大悟,咋舌於陳婕的態度竟然那麽認真,不過他尊重陳婕的做法。 李瓚回辦公室,撐著臉頰單手玩手機,正和未曾謀麵但很有共同話題的梁瑰女士聊天,得知江蘅聽話的去心理診所不由捧腹大笑。 辦公室外的季成嶺懵了,“李隊很開心?” 那突然爆出來的笑聲快傳遍整個刑偵辦了。 老曾伸出兩隻食指,小雞啄米似的敲鍵盤,聞言隨口說:“談戀愛了吧。” 百忙之中的陳婕‘唰’一聲抬頭:“公開了?!” 季成嶺:“??” ** 黃昏落日,夕陽餘暉。 人煙罕至的郊外公路上,一輛馬自達勻速行駛,動感的音樂從大開的車窗裏飄出來,似有一串又一串活潑的音符在廣闊的天地間跳動、旋轉,和著微風與即將到來的星光擁舞。 山丘被開辟成一塊塊梯田,高地的湖泊水流入鑿出來的溝渠,水聲汩汩,悅耳動聽。 過了山丘便是廣闊的水稻田,田地被格出一塊塊整齊的方格,遠眺過去是令所有強迫症無比舒適的整齊。而栽種了幾個月的水稻已經長到半人高,青色的稻穗厚重而飽滿,如果到了七月份,稻穗成熟,一串串垂落下來像流蘇。 馬自達裏是五個旅遊歸來的青年,他們打開敞篷伸出雙手迎風歡呼:“天氣好好!”、“晚風超舒服,一點都不熱!”、“還有稻香和青草香――反正不著急趕路,要不停下來下去玩玩?” 最後一個提議得到大家的同意。 他們把車停在路邊,背起行囊跑到水稻田玩,一路嬉笑著穿過水稻田到了幾座連在一起的小山丘。 小山丘灌木多,路徑基本被帶刺的草木擋住,驢友用樹枝撥開草木跑進山裏,看到山頂有個小木屋就大聲喊同伴過來:“那裏有座小木屋!我們要不今晚在這裏露營?” 木屋就一三人帳篷的大小,用竹竿、樹幹和木片等木頭隨便湊一湊搭建起來,寒酸簡陋得像是個小孩兒造來玩似的。 但這種木屋在農田裏很常見,一般用來作臨時避雨所,存放農藥和農具。 最先發現木屋的驢友已經興奮的跑過去找門,腦子裏想的都是稻花香裏、星河燦爛的篝火野營,發現木門沒鎖就更激動了。 “我說你們快點行不行?再磨蹭天都黑了!”驢友邊喊邊推開門:“這木屋挺大,夠我們今晚睡――嘔!” 好臭! 像是幾十上百隻老鼠死了四五天發出來的腐臭味。 當門一推開時,這股腐臭味伴隨著灰塵的味道鑽入鼻孔,直衝腦門,驢友直接翻白眼、胃部翻滾並迅速彎腰嘔吐。 好不容易停止嘔吐,他才捂住口鼻想起為什麽會那麽臭。 驢友拿出手機,打開照明,心跳得像在耳邊打鼓,他吞咽口水,照明燈猛地落在木屋地板的陰影處,瞬間瞪大雙眼、瞳孔緊縮而腎上腺素急劇上升―― 但見地板陰影處是一團黑紅色的爛泥,密密麻麻的蛆蟲和蚊蠅在爛泥堆裏繁忙的工作,仿佛已經形成了一個屬於蛆蟲和蚊蠅的井然有序的微型社會。 頭皮和臉頰肉腐爛到掉下一半的頭顱正好麵對木門,直接衝擊驢友的眼球。 “嘶――媽媽啊!!” “死人啊啊啊――――”驢友連滾帶爬摔到同伴跟前,一把抓住同伴的腳驚恐萬狀:“報、報警啊!!!”第65章 城郊灌木叢生的山丘上, 黃色警戒帶包圍住木屋方圓五米的範圍。 藍紅二色輪番閃爍的警車停在遠處的公路上,廣褒無垠的稻田裏,每隔一段距離就有民警握著照明燈在搜取痕跡。 山丘上, 痕檢拍完命案現場的照片, 法醫進去收屍,屍體的頭顱和尚未腐爛的部分容易收取, 糟糕的是一部分牢牢黏著在地麵的肉泥, 他們需要趴在地上一點點的刮出來。 好不容易刮取完畢,整個人都被汗水浸透, 渾身臭得豬都敬而遠之。 鍾學儒摘下口罩呼吸新鮮口氣, 對著三四米遠還捂住口鼻不掩嫌棄的李瓚說:“死者部分腐爛、部分呈現巨人觀, 鑒於現在是夏天,天氣悶熱, 推測死者死亡時間不超過3天。” 李瓚:“死者已經開始腐爛, 死亡時間應該再長點……別對著我說話。” 鍾學儒心想李瓚要不是他大舅哥,他早打死了! “腐爛的部分目測遭過重擊,軟組織混在一起形成肉泥, 直接過渡巨人觀這一階段。”鍾學儒擺手:“再多還得等屍檢。” 李瓚溫和的說:“那你趕緊回去, 趁載屍的警車還沒走。屍檢快點,說不定能趕上飯點。” 言外之意就是趕不上、沒幹完就別吃了。 壓榨他人、尤其是壓榨未來妹婿似乎是李瓚與生俱來的天賦, 鍾學儒腹誹不已, 麵上還得帶著恭敬的微笑, 以免被李瓚記恨。 真是想不明白,李瓚這輩子的小肚雞腸怎麽全都用來針對他了? 鍾學儒不知道的是李瓚的小肚雞腸針對對象已經新添加了一位,還是他認識的江蘅。否則他一定拉人作同盟, 一起大倒苦水。 李瓚撥了撥額頭上吹亂的頭發,想著找個好日子去剪頭發。 對他來說, 頭發過耳朵和眉毛就等同於留長發,難以打理還非常不舒服,夏天一到,既悶熱又黏膩。 季成嶺握著透明物證袋過來,“李隊,這些都是木屋和木屋附近發現的物品。這是死者完整的衣服,被脫下來疊好了整齊放在一旁。衣服口袋裏還有死者的錢包,錢包裏的身份證、硬幣和少量紙幣都在。這是手機,開了指紋和密碼鎖。” 他手裏拎著好幾個物證袋,每個物證袋都裝著屬於死者或與死者有關的物品。 這時,一個刑警把新找到的物證遞過來:“在灌木叢裏找到的一個飲料瓶,裏麵還剩五分之一的水。” 那飲料瓶沒有蓋子,被扔出去後恰巧卡在樹枝中間,裏麵的水沒有倒光。 李瓚:“拿回去測驗。” 刑警:“是。” 陳婕從縱橫交錯的阡陌小路間跑回來,汗水浸濕長發,喘著氣到了李瓚和季成嶺跟前,戴手套的手抬起、手指張開,中指掛著一串鑰匙:“後邊沒什麽人經過的土路有一輛被棄用的小轎車,鑰匙從轎車裏拔出來的,我估計那輛小轎車應該有三四天沒動過。” 一路跑來加上不停歇的說話,陳婕有些喘不過氣。 李瓚:“別說話,深呼吸,慢慢來。” 陳婕點頭照做,幾個呼吸間慢慢平複,吞了吞口水才說道:“因為是沒鋪水泥的土路,再加上前幾天下過雨,所以土路留下很重的車轍。我根據車轍痕跡一路走,穿過那片連綿在一起的稻田和山丘,你們猜我看到什麽?” 李瓚抱著胳膊:“陳同誌,不要跟爸爸玩你猜我答的遊戲。你給不起獎勵,而爸爸能弄死你。” 陳婕訕笑:“老大,人家偶爾也想賣弄聰明。”她內心歎氣,可惜遇到個耐心不是特別好的老大。 “後麵有一大片廢棄的土方,好像是個小村落,幾十年沒人住了。村頭有個碾米廠房,我在碾米機出口的位置,一個裝米的籮筐裏找到一具白骨。衣服破爛褪色,屍體完全白骨化,我大膽推測他至少死了1年以上。” 李瓚若有所思:“距離那麽近的地方同時發生兩起命案,是巧合還是……” 陳婕:“連環凶殺?!” “……”李瓚瞟她一眼、又瞟她一眼,有些一言難盡:“還是這地方人跡罕至是個殺人拋屍的好地方!” 陳婕摸摸鼻子,幸好她臉皮厚,完全不尷尬。 李瓚豎起食指:“帶人再把搜索範圍擴大,看還有沒有其他屍體!再帶幾個人去最近的居民區詢問,注意詢問承包這片水稻田的農主。這塊地區少有人經過,隻有農主會時不時過來看稻田。” 陳婕:“沒問題!我這就帶人走起來。” “沒讓你去。”李瓚喊住她:“你帶法醫和痕檢過去第二個命案現場。” 陳婕:“好的吧。” 李瓚想想自己沒事,於是跟著去。 碾米廠房也被黃色警戒帶圍起來,痕檢和法醫分工明確,而命案發生時間長遠,能找到的痕跡其實很少。 命案現場到處噴滿魯米諾試劑,大片的熒光藍慢慢出現,地麵、牆上和碾米機都出現了血跡。 陳婕:“我――丟!血跡這麽多?!”從廠房門口沿著不怎麽大的碾米房繞了一圈,血跡覆蓋最多的地方就是白骨倒下的地方。 “這是……李隊,我看這些血跡怎麽有點像是一個人在廠房門口被追殺,一路跑進來,最後死在碾米機那裏。” 李瓚:“說下去。” 陳婕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門口和碾米機的血跡是拋射狀和霧狀,中途則是滴狀血跡,我的猜測是凶手在門口攻擊死者,死者逃躥到碾米機旁被凶手追上來,凶手進行二次攻擊,死者死亡。” “不錯。有進步。” 陳婕還沒來得及興奮就聽李瓚下一句:“過去的教導總算有了收獲。你現在能明白我以前對你的壓榨都是為了你好?爸爸良苦用心,你要繼續勤耕不綴的學習。” 想起之前下班後每兩天一宗案件閱後總結的水深火熱,陳婕眼前一黑,心泡在苦水裏,還得強顏歡笑喊爸爸。 李瓚:“你以後能出師,別忘了爸爸的栽培之恩。” 陳婕:“沒出師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