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層粉紅從臉頰鋪展到脖子和黑毛衣底下的鎖骨,仰頭喝酒時,露出明顯的喉結,隨吞咽動作而上下滾動。薄唇沾著水漬,似乎還有光澤。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鋪下來,像棲息的蝴蝶恰巧停在了上麵。  李瓚腦海裏突然浮現一個詞:流光溢彩。  ‘砰’一聲,手裏的鋁罐掉到地麵,琥珀色的啤酒汩汩流出來,冒著白氣泡,像暗夜裏道不明說不清又在悄悄滋長的情愫。情愫汩汩溢出,在醉意裏醞釀出芬芳的滋味。  李瓚的後背仰靠著沙發扶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江蘅。耳朵裏聽到陽台外麵的蟲鳴,心想春天是真的到了。空氣裏有些燥熱,又想著今年天氣太古怪,春天剛到就有夏天的燥氣來訪。  外麵有汽車的聲響,小孩的嬉鬧聲,還有對麵鄰居飄來的飯菜香以及電視播放的聲響。那聲響有些大了,那家人沒察覺到,似乎有人在抗議。  抗議的方式是在陽台拉小提琴,小提琴拉得像在彈棉花,‘嗡嗡嗡’低啞淒慘仿佛一個風中殘年的老頭在哭訴,連哭訴都哭得不用力。  喘不上氣似的,聽著難受。  李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腦子裏混沌一片。他許久沒有喝醉過了,眼下意識到他應該是喝醉了。  四肢綿軟像塞了氫氣的氣球,控製不住自己,於是走起路來一晃三倒。  “不喝了,我回房睡覺。”  他以為自己起身,正走路回房。其實手腳劃拉兩下就不動了,眼睛還是一眨不眨的盯著江蘅。  江蘅在笑,性感迷人,富有誘惑力。酒精讓他剝去平時束縛自我的斯文外衣,此時哪怕是坐著不動也強勢得不容忤逆。  流光溢彩的寶石,笑起來更是耀眼奪目。  李瓚如是想著。  他見江蘅的手臂撐著沙發,慢慢起身靠過來,俊美的麵孔近在咫尺,冰涼的手掌貼著他的臉頰。李瓚不動,沒有掙紮和拒絕。在混沌的意識裏揪出一點清醒,他想知道江蘅想做什麽。  江蘅低頭,散發威士忌酒香的嘴唇冰涼的貼過來,落在李瓚的嘴唇就不動了。他定定的望著李瓚,深綠色的眼眸在黑夜裏散發出狩獵的光芒。  李瓚眯起眼,哪怕是喝醉了也不減他的鋒利和侵略進攻的天性。  這是個男人。  這是個既有利刃的鋒利,又有槍火的暴烈的男人。  這是李瓚,李隊。  江蘅覺得自己是醉了,一半醉在烈酒裏,一半醉在李瓚薄軟的嘴唇上。  李瓚張開唇,然後伸手按住江蘅的後腦勺,摸著柔軟蓬鬆的頭發,順著顱骨滑落按住脖子。舌頭碰觸到江蘅的嘴唇,嚐到芬芳的酒味,觸到一絲迸濺的星火。  江蘅不遑多讓,兩手捧著李瓚的腦袋,舌頭靈活的糾纏李瓚的舌頭,像是西班牙鬥牛,力量和殺意並存、生存與死亡擁舞。  試探、爭鬥、攻伐和退守,總有一方要輸,但誰都不願被壓製。  激烈過後,便是如水般的柔軟、溫情。  李瓚緊繃的情緒逐漸鬆軟,閉上眼睛,放縱著享受,然後在極度的鬆懈和舒服中,沉淪於酒意裏睡著了。  許久後,江蘅鬆開李瓚,見他睡熟了就沒再做其他。  就算想做些更進一步的,他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畢竟喝了太多酒。  江蘅擁抱著李瓚,一同擠在狹窄的沙發上入睡。  此時,陽台外麵的電視聲響調小了,拉鋸似的小提琴聲也停下來,這場不通過直接對麵吵架的爭吵以難聽得直發抖的小提琴演奏者獲得勝利。第47章   李瓚醒來時頭疼欲裂, 茫然分不清身在何處。  愣了幾秒他才看清觸著鼻尖的灰色條紋布是沙發背,身體蜷縮僵硬,肌肉酸痛傳來抗議, 他想伸腿和胳膊但是動不了。  上半身胸膛處和下半身小腿處好似被粗壯的繩子捆綁得很緊, 導致他肢體整晚都伸展不開。  後背貼著好似蒸籠的火熱物體,他轉動脖子移動頭顱, 臉頰左側正和江蘅高挺的鼻尖碰觸。眼角餘光瞥見熟睡的江蘅, 黑發蓬鬆的頭發蜷曲著,有些淩亂、減齡, 令他看上去像個無害的大男孩。  李瓚信了有些人長得好看稍一打扮就能hold住所有年齡段。  江蘅的眼型狹長、鼻梁高挺, 就樣貌而言絕對是直男如李瓚也不得不承認的出色。  李瓚回神, 觀望眼下的境況。  他們擁擠在狹窄的雙人沙發裏,李瓚自己的腿委屈的蜷縮在短了一截的沙發裏。而江蘅一條腿伸出沙發扶椅, 另外一條則掛在他的小腿上麵。江蘅的左手還環抱住他, 垂在他的胸膛旁邊。  李瓚心想怪不得他全身酸痛,就這麽蜷縮在沙發裏、手腳還被捆住,整晚不動, 沒落枕和扭傷腰就不枉他十年如一日造訪小公園, 同大爺大媽們取經鍛煉來的柔韌軀體。  李瓚閉上眼睛,按著太陽穴, 在屋外飄來的晨練粵曲中撿起某些記憶碎片。  黑暗裏, 如破碎的鏡子, 每塊鏡片倒映著昨晚的記憶。先是江蘅妹妹的視頻,然後是啤酒、白酒倒滿玻璃杯,鋁罐和玻璃杯輪流磕著一起灌下肚, 最後是勢均力敵、火花四濺的熱吻――  至此,喪鍾鳴響槍聲起, 醉酒記憶戛然而止。留下難以收拾的一地雞毛,不管是髒亂的客廳還是記憶截止後的吻。  “……”  手掌蓋住臉頰,李瓚發出無聲痛苦又尷尬的呻吟,怎麽就吻上了?  他和江蘅?兩個大男人?這比彗星撞地球世界大末日、分局換全新裝備甚至是佟局他老婆跑了還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怎麽就突然擦槍走火了?  江蘅先主動的吧?他是基佬?  李瓚覺得自己當時應該是醉得分不清男女,誤把江蘅當成女人吻了下去,正確思路應該是這樣沒錯。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喝醉酒的男人就是禽獸,一時衝動可以理解。  李瓚做好心理建設,淡定的掰開江蘅的手並一腳將他踹下去然後坐起身冷眼看他醒轉。  江蘅臉色不好看,他是有起床氣的。良好教養令他克製衝旁人發火,但神色鬱鬱渾身低氣壓,他五指張開將額前的頭發全都梳向後麵,掀起眼皮看向李瓚。  雖情緒低沉但還是打招呼:“早。”  李瓚麵無表情,等了一會發現江蘅沒表露出異樣,心想他可能是忘記昨晚的意外。心下稍定,他也應了聲便進臥室,翻找出常服進浴室裏衝洗。  溫水噴灑下來,李瓚突然頭抵牆麵,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什麽一時衝動可是理解?  純屬狗屁!  他怎麽就和江蘅接吻了?!  李瓚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不太想麵對此事和江蘅。他迅速衝完澡、換上衣服就出來,頭發濕漉漉沒吹幹就跑了。  江蘅煎好吐司,從廚房出來隻見到李瓚匆忙離開的背影,想把人喊住都來不及。  他眯起眼,琢磨李瓚那速度、那背影,怎麽看都覺得是落荒而逃。  江蘅嘴邊咬著一片吐司,哼起隨興編的小曲,哼著哼著就笑了。  昨晚的事他記得一清二楚,李瓚擺明逃避,估計還會把接吻的事當成意外。  他不急著圍堵人,青蛙都得用溫水煮,何況緊要事一點都不遲鈍的李瓚?  趕太急,鴨子也會飛的。  *  東城區分局。  早晨7點30分。  李瓚破天荒頭一次提前半個小時上班,此事驚得刑偵辦上下投以誠摯的問候。  “滾。要不是靠爸爸勤勞工作怎麽把屎把尿養大你們這群叉燒?”李瓚拉了張椅子坐下來,肌肉一鬆懈,罵人都懶洋洋不帶勁。“你們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該學會孝敬爸爸。”  刑警們嬉笑應答,一個女警問:“爸爸要不要來豆漿油條?”  李瓚:“可。”他接過女警買多的豆漿油條,兩大口吃掉一根油條填飽饑餓微疼的胃,然後問綠蘿後麵的王:“王同誌,請問案件有沒有進展?”  王:“曾隊有新消息。”  這時老曾帶著通宵的季成嶺和陳婕踹門進來:“老大,您居然提早上班了?!是公園倒閉還是您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不是,”李瓚不解:“公園倒閉可理解,為什麽我早到就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我行事坦蕩,為人光明磊落,受不了被汙蔑的委屈。”  陳婕:“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所有跑分局裏來躲避啊!”她分析道:“一般人不敢來分局,因為公安局正氣凜然,普通人進來報案都得小腿大腿、心裏打顫,所以分局某種程度上也是個逃避現實和犯罪的最佳場所。”  ……某種程度上,她說的倒是沒錯。  李瓚:“老曾,王說你有新進展?”  老曾:“對。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交通控製中心已經找到那輛涉事賓利。我們追查坑水街21日晚襲擊你、之後又消失的幾個陳三黑馬仔,其中一個昨晚在坑水街一家迪廳露了蹤跡,我方刑警同誌一路尾隨,發現他家裏停了一輛賓利。”  “車牌換了,但對照車輛型號應該就是涉事賓利沒跑,現在在等物證分析和血液采集檢驗結果。還有件事,當時我方同誌注意到這馬仔是因為他在迪廳小姐麵前吹噓,他說他殺了個發廊女。”  李瓚猛地抬頭,手掌拍在桌麵,身體前傾:“殺了誰?”  老曾:“發廊女。他說因為發廊女拿錢不辦事,幫死條子出賣陳三黑,所以被報複。”  李瓚厲色,梅娟?!  “屍體在哪?那個馬仔在哪?關在哪――!”  老曾知道陳三黑馬仔口中的發廊女,她曾幫助過的條子就是李瓚。因此趕緊說:“連夜審問,他沒殺人。但梅娟確實被其他人抓走了,應該還活著。”  還活著,但不一定好過。第48章   李瓚趕去審訊室, 在門口見到兩名正在說話的禁毒警察同誌。於是停下來問:“怎麽樣?還是沒有進展?”  其中一名禁毒警察同誌說:“天峰健身俱樂部、陳三黑的家,整個坑水街都搜遍了就是找不到毒品的蹤跡。現在所有的證據隻有人證和彈藥留下的物證,找不到毒品和生產工線, 挖不出後麵的人。陳三黑隻能被判販毒, 但他和他背後的人肯定還參與製毒、運毒。”  另外一名禁毒警察同誌說:“找不到製毒工廠,我們這次就算打草驚蛇了。”  他們壓力都挺大。粵江市的這條毒鏈是省廳禁毒總隊盯梢重點之一, 而他們先行一步打中其中一環, 勢必驚動其他環節以及後續製毒、運毒動作。現在陳三黑被抓,粵江市的毒品市場聞風而躲, 一時間出現風平浪靜的情況。  但這不是好現象。風波一旦過去, 毒品反撲現象會更加迅猛凶狠, 如火遇風一發不可收拾。  “陳三黑很配合。”禁毒警察苦笑了下,指著審訊室的單麵玻璃說:“他配合告訴我們, 他販毒的地點、每周販毒數量, 進貨、出貨的上下家,居然還都有記錄!但這些進出貨的上下家都是些小魚小蝦,有些是他需要鏟除的對家, 剩下都是些以販養吸的散販!!”  “其中幾個, 還是我們的線人。”  證據確鑿。販毒、持槍,意圖槍殺刑警, 足夠陳三黑吃夠牢飯。但他就算被關到死都不肯透露出一字半句背後的老板, 臨了還替他老板鏟除對家、清理一些雜魚小蝦。  所有資料評價陳三黑最準備的四個字‘忠心的狗’, 李瓚算是理解了。  禁毒警察以往所有審訊毒販的手段在陳三黑身上都施展不出來,因為他沒有任何軟肋。女人於他而言是玩物,他沒有留下任何小孩。至於親人, 他父母早亡,被親戚當皮球、當作狗似的養大, 他說很遺憾當年的親人都死絕了,否則他進監獄就不是販毒而是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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