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漸生輕描淡寫地睨她一眼,和振德忙道:“休得在你小師叔祖麵前放肆!”


    “無妨,她總歸要知道的。”和漸生微微一笑,看向和儀:“按理,你這是曆生劫來曆,本不該知道這麽多。不過這一遭出來,你的身份也瞞不住了,功德也足夠了,告訴你也無妨。你是冥界黃泉之源頭的精華所化,當日宣帝與你同出一源,你們可以說是相生相克。他本源之傷,你的心髒便可以彌補——即使轉世,你的心中還是有當日冰川之精的。而一鶴……他是扶桑木心打磨的一支發簪,伴你千年,早有靈性,至陽之根,當日你以陰氣激他心脈,二氣相衝,逼出本源,便是扶桑之源。”


    和儀如聽天書,一直安靜坐在旁邊的顧一鶴忍不住歪頭看她,目光溫柔的都快化了。


    和漸生離去前忽然將腰間的銀鈴解下,信手掐了個決,眾人隻聞一聲清脆鈴響,一枚樣式古樸的銀鈴出現在和儀手中。


    是真真切切的一枚鈴鐺,而非他們掛在腰間的法器虛影。


    和儀連忙起身,和漸生微微一笑:“你拿著吧。”


    她哪裏敢收這個,連忙推辭,和振德眸中似有萬分感慨,壓下一聲輕歎,也道:“你收著吧晏晏。”


    和儀看他一眼,總覺得他身上無端帶著幾分悲傷之意。


    最後那銀鈴和儀還是收了,星及用一個小匣子裝著收進地下室的保險櫃裏,讓它得到了法器應有的尊嚴待遇。


    四靈大祭定在除夕之日,杜鵑很是不舍,卻沒辦法。


    顧母嘟嘟囔囔地道:“什麽事兒啊,非趕在大年夜辦,人家一家人想熱熱鬧鬧過個年都不行。”


    彼時和儀正安坐在鶴山小院的榻上翻書,聽她們這樣,笑嗬嗬道:“不過昆侖走一趟,後兒個就回來了,大家在家裏過年,我在那邊過年,咱們打著視頻也是一樣的呀。”


    又對顧一鶴道:“今兒我把祠堂的祭品都擺上,除夕那日你再去燒一回香也就罷了,心意到了,列祖列宗不會挑揀。”


    顧一鶴答應著,顧母整個人激動得不行:這是什麽?這是登堂入室啊!這是有了名分啊!


    “一鬆啊——”顧母走出房間,忍不住對站在廊下打電話的顧一鬆道:“你弟弟眼瞅是嫁入高門了,你得加點緊啊!”


    從旁邊路過的林毓中同情地看了顧一鬆一眼,忽略他求助的眼神,施施然進了屋裏。


    過年之前,和儀去拜訪了她深山中的三位朋友。


    寒還是一如往昔的,他盤膝在一棵參天老樹下打坐,聽到和儀過來的聲響,深深看了她一眼,把一枚墜著鮮紅如意結的羊脂白玉遞給她:“我聽聞,此次大祭,茅山少主主朱雀燈?”


    “是。”和儀笑吟吟接過,寒叮囑道:“讓她戴在身上,不要墮了茅山的威名。”


    這大概便是老祖宗的關愛了吧,和儀仔細答應著,又把送給空巢老人的禮物遞過去,寒照樣給她一個繡四合如意的紅色小錦囊,裏頭多半是些金錁子、瑪瑙珠兒、玉石翡翠小護身符一類的,和儀收了禮,說了吉祥話,還是沒動彈。


    寒見她禮也送了也收了、吉利話也帶到了,人還沒走,大概知道她想問什麽,“我隻能告訴你,君傾不是她的本名,她生前叫什麽我也不知道,隻是她被葬在這邊,告訴我們,她叫君傾。君王傾倒、禍國亂世的君傾。她的陵墓是皇後規格修建的,那個頤……身有龍氣。多的,我也不大清楚了。”


    和儀雖還是滿心的疑惑,卻也知道問不出什麽了,告辭後又探望了桃夭與君傾,君傾的陵寢還是一如既往的空蕩,然今年卻多了另一隻鬼,就蹲在洞口,手上擺弄著些珠玉絡子,毫無往日風範。


    和儀與他打了招呼,隨意掃了一眼:旁邊手帕上托著君傾送給她,前些日子又被她還回去的那塊玉,頤滿手擺弄著金銀二種、珠絨二類與各色絲線,很有幾分焦頭爛額的模樣,卻很認真。


    大致都是君傾喜歡的顏色。


    和儀微微一笑,心中了然。


    離開蜀中那日空中飄著好大的雪,和儀穿著一件非常厚實的羽絨服,可以說是臃腫了,星及還是不放心,又道:“不如我跟著你去吧,昆侖那邊好冷的。你這氣血剛養回來幾分,大雪山裏挨一夜,又完了,那祭袍也單薄得很。”


    她滿心放不下,杜鵑和顧母也在旁邊念念叨叨,顧一鶴向和儀傳送著想和她一起去的目光波動,又掛念著和儀昨天交托給他的任務,很舍不得。


    和儀無奈,一一安撫了一遍,走到顧一鶴跟前,微微傾身踮腳在他額頭上輕輕印了一下,然後提上沉重的箱子毅然決然地轉身上了直升機。


    顧一鶴站在原地目送她背影,良久,緩緩抬手摸了摸額上方才與柔軟接觸的一寸地方,低聲道:“一路順風,我的……”未婚妻。


    這是毛凝眉第一次參與如此大的祭祀場合,她看起來很激動。


    直到大家在昆侖一處山頭安營紮寨了,她還是沒冷靜下來,繞著營區不斷地踱步,手上捏著一串手珠,瞧著眼熟,仿佛是茅山現任掌門的隨身之物。


    毛道長就站在不遠處含笑凝望著女兒,見和儀走過來,笑嗬嗬道:“這天下未來總是你們的,今兒就是她的第一道關口了,晏晏,去勸勸她吧。”


    和儀在袖口裏掏了掏,取出那塊玉,笑道:“茅山的老前輩托我給她帶一樣東西呢,少主初掌事,得了多少方的牽絆寄掛呀。”


    “那更是她晚輩的榮幸了。”毛道長仔細看了兩眼,一疊聲地道:“快過去吧。”


    神奇的是,毛凝眉手握上那塊玉,心裏仿佛就有了底兒,長長舒了口氣,看向和儀:“晏晏,我一定要成。”


    “會的。”和儀握住她的手,眉眼明媚如春光。


    普濟寺惠岸大師是帶著相為玉來的,笑嗬嗬道:“我帶著小徒弟來開開眼!可惜我家大徒弟來不了,等會兒為玉你記得視頻直播給你師兄看!”


    如今青龍燈的掌燈人是北天師道,但四靈大祭這樣難見的事情,兩家怎麽也得爭一番,最後還是當代龍虎山天師親至,小心翼翼地請出了青龍燈。


    祭祀的正地方實在昆侖之巔,好險峻的山脈,多少年沒人拖著東西浩浩蕩蕩地到了山頂,山頂的冷風吹在臉上刀子刮得一樣疼,和儀身上的祭袍大概有十幾層,此時也輕而易舉地被吹透了,她這樣抗冷的人,也不由得微微打了個寒戰。


    然而此時沒人抱怨這一份寒冷了。


    四盞燈按照四方位安放,祭壇的布置皆由主持祭祀的四人親力親為,毛道長和相為玉他們在外麵搭把手,也都是心甘情願的。


    “此值辛醜之年,新年開泰,萬物複始。”


    “人間經此大劫,砥礪而行,大難興邦,未有言敗。”


    “昆侖集萬物精,乃係天地靈氣之源也。”


    “時正除夕之日,升四靈燈,立五穀壇,於此,誠摯、祭天。”


    祭文並不是傳統的駢四儷六,安老執筆,半古半白,倒是讓和儀很鬆了口氣。


    “今誠願,辛醜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今誠願,辛醜年人間興樂天下太平。”


    “今誠願,辛醜年萬物開泰四時吉祥。”


    “今誠願,辛醜年一朝一夕人民安樂。”


    “今誠願,靈氣複蘇,天下盛狀,猶勝往昔。願傳普教,引民向善,得重因果之業、善孽之分、陰司之正、天下之安、大道之興!”


    “蒼天在上,淩霄重九,此誠願也。”


    隨著最後一聲祈願,四人齊齊俯身拜下,淩厲疾風呼嘯來去,卻沒熄滅四盞燈中火紅之光。


    額頭長長觸地,冰涼雪山的觸感貼在額間,和儀心中無端生出萬種悲愴來,一時狂風驟起風雪狂亂,四人堅持著紋絲未動,風雪停息,再度起身時,眾人卻分明瞧見和儀臉上兩道淚痕。


    心中悲意已然消散,四盞燈中的光讓人心裏暖暖的,和儀不由揚唇一笑。


    遠方天光忽然大亮,星空中掛著紅霞,本就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毛凝眉忙要起身衝和儀來,和儀微微搖頭,“得,您還是緩緩吧,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容我也緩緩。”


    “那邊的紅霞好美。”她姿態輕鬆地往雪地上一道,臉上的笑容讓人希望油然而生,卻又不明自主地落淚。


    “今日新春還舊年,萬象更新。又是一年,四季變換好時節。”營地裏,和儀灌了口烈酒,身上微微泛起暖意,姿態灑脫。


    “此朝新月改舊顏,三陽開泰。又是一年,人間朝夕好風景。”毛凝眉給自己也斟了杯酒,笑嗬嗬地與她碰杯。


    “快看!”相為玉難得失了沉穩,指著天邊:“那是什麽?”


    流光金色溢彩,惠岸大師朗笑幾聲,一巴掌拍在徒弟腦殼殼上:“臭小子!帝流漿都不認識!”


    “好濃鬱的靈氣。”和儀盤腿坐在地上,又灌了口酒,“這昆侖不愧是昆侖。”


    語罷,微微愣怔。


    瞬息,眾人相視灑脫大笑,即使跟著來保護他們以及開路的軍方人員很摸不著頭腦,被這樣的笑聲感染,也跟著笑出口來。


    笑聲回蕩在天空中,經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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