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導站在旁邊,完全沒有了下午的意氣風發,整個人麵如死灰。


    和儀懷揣著憐憫的心態走過去拍拍他的肩, 何導竟然放聲大哭:“我的節目啊!死定了!”


    聲音之悲愴,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和儀隻能安慰他:“是福非禍,是福非禍。”


    惠岸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大概是沒想到何導的業務能力這麽好的。


    直播被切斷之後,網上的驚天駭浪可以想象,和儀覺得這樣未免有點欲蓋彌彰,但如果放任不管,最後也不好把握。


    反正這都不是她該操心的事兒了,外人盡數撤出,惠岸將玄武燈安放到空出來的香案上,恭恭敬敬雙手合十行了一禮,然後站在原地未動,手持一串念珠開始念念有詞,誦經聲越來越響,直到最後,玄武燈忽然金光大作,惠岸精神一振,伏在地上一叩頭,然後一掌重重排向地麵:“請玄武上神賜靈!”


    和儀漫無目的地發善思維,忽然想到外麵還有官方的工作人員,他們這算不算聚眾做法,進行封建迷信活動?


    時間緊迫不饒人,現實讓她來不及胡思亂想,惠岸大師雙手捏決,半空中金光時隱時現,直到最後穩穩架在半空中,竟然隱隱飄向遠方。


    和儀眼看惠岸大師的麵色越來越蒼白,知道耽誤不得,當即放出靈識,順著那金光向前,閉目凝神好半晌,最後倏地睜眼,眸中寒光乍現:“凝眉!”


    “唉,怎麽了?”一直等在外麵的毛凝眉聽到她喊自己就知道一定出了岔子,當即推門而入,見和儀麵色凝重,心道不好。


    和儀向後退了一步:“掐秘訣,你來探。重明的位置不對勁。”


    毛凝眉一揚眉,上前一步,掐訣放出神識,凝神閉目半晌,麵色越來越難看。


    惠岸大師倏地收了靈力睜眼,與二人對視,均是滿麵驚疑:“茅山?”


    “……父親……”毛凝眉快速拿出手機撥出電話,沒多一會就瞪圓了鳳眼滿麵怒氣,和儀心裏大概明白了些什麽,一掌拍向香案,冷冷道:“好一個重明,膽大妄為!”


    惠岸幾乎是呼吸一滯,眼疾手快地下意識捧起香案上的玄武燈,和儀微微一愣,滿臉問號。


    惠岸大師看著還完好無損的香案,哈哈笑著掩飾自己的尷尬。


    毛凝眉掛了電話,臉上凝滿了寒霜,三米之內生人勿進,“茅山遭敵襲,是重明。他闖入禁地試圖破除封印喚醒旱魃,未果,與我父親和幾位師叔交手,把一位師叔打成重傷,現在我父親他們還在填補後山的封印。”


    即使是修佛修心如惠岸大師,也不由怒斥一句:“狼子野心,膽大妄為!”


    山間傳來幾聲呼嘯,仿佛還有雀鳥怒意衝衝的鳴叫,相互呼應著,夜風凜凜,和儀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問毛凝眉:“你現在怎麽辦?回茅山嗎?”


    毛凝眉氣衝衝一圈敲向旁邊的柱子稍稍發泄些許怒火,然後道:“茅山暴雨,我現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話音兒剛落,外頭忽然傳來幾聲驚呼,和儀心裏生怕生出變故來,急忙走過去看,剛在門口站定,便有些無語:“眉姐啊,這茅山和這裏不地脈相連我都不信!”


    毛凝眉皺皺眉剛要辯駁,卻反應過來:“下雨了?”


    又是話音剛落,原本星星點點的雨滴刹那變成傾盆大雨,狂風呼嘯來去,好在這時帳篷已經搭好了,釘子都釘上了,風又沒得快,才沒把帳篷和帳篷裏的東西吹走了。


    警方的人本來扛著證物袋是要連夜返回的,現在也被困在了這邊。


    廣場比起周圍是個高地,帳篷架在上麵倒也不怕漏雨,但和儀還是不放心,幹脆招呼毛望舒他們膽子大的把睡袋什麽的扛進來,打算在廟裏將就一夜。


    尚老師他們是萬萬不敢在這剛發現了屍體的地方睡的,不過地上其實早就被打掃幹淨,人家正主又擱旁邊站著呢,毛望舒他們是不怕。


    又來去幾回,廣場上扯了個幹幹淨淨,大家都帶著睡袋擠到周圍的村居裏了,村民們一個個被手銬子拷住,也被帶到了屋裏。


    這就與和儀他們沒什麽幹係了,這寺廟不小,人雖不少,睡袋一排排的倒也擠下了。


    普濟寺的僧人也帶了不少物資過來,大家在中間起了個火堆烤火,上邊吊了個鍋把麵煮上。


    毛凝眉把一個保溫桶遞給和儀,“廚房煲的粥,麵你就別吃了,給我們留點。”


    話難聽,和儀卻知道是向著她的,笑吟吟把保溫桶接過來,擰開蓋子,裏麵的粟米紅棗粥淡淡的甜香氣縈繞在鼻尖,傳得卻不遠。


    鍋裏香腸、午餐肉、罐頭、鹵蛋、脫水蔬菜等林林總總放了十幾樣,方便麵料包的味道衝人,香氣撲鼻,江離看了和儀一眼,笑眯眯道:“晏姐,素粥好喝不?”


    和儀瞪了他一眼,喝了口粥,熱意一路滑落胃中,身上的寒意散了少許。


    這廟裏現在少說五六十人,一鍋麵當然是不夠分的,很快又起了一鍋,風卷殘雲地咽下去,身上就不覺得冷了。


    折騰了許久,不說膽戰心驚也是情緒大起大落,這會身上都有些累了。


    但山村裏,外頭又下著暴雨,雖然這山神廟高,卻也不敢睡下,大家圍著火堆裹著毯子墊著睡袋坐了兩大圈,毛望舒靠著和儀打了個哈欠,忽然提議:“咱們來講鬼故事吧!”


    都是身經百戰的人了,誰還沒個經曆,沒見過兩個奇葩鬼呢?


    大家紛紛點頭,又請作為長輩的惠岸大師先來。


    惠岸大師笑眯眯地道:“老衲倒是沒見過什麽新奇的鬼,隻是有一年在南省傳道,偶遇一位鬼王,誤認為他在禍害百姓,便出手與他打了起來。那鬼王好戰,修為精深,我也沒討到什麽好處,回去之後勤加修行,再次挑戰的時候才知道他是人家養的鬼。後來我與他主人結為友人,時常與他們兩個比試,勝者少輸者多,可惜直到那位鬼王之主過世,我也沒能徹底贏了他們。”


    惠岸大師的友人,又是養鬼的,又是能與他打成平手甚至占上風的,也就是一個人了。


    大家齊齊看向和儀,一位茅山的長老輕撫美髯,笑道:“先和師修為精深,為玄術界一絕。惠岸大師精通佛法,卻勤加修行體術,實在是弟子楷模。”


    聽聽,人家這才叫端水大師呢。


    和儀心中浮起無限的敬意來,深深看了他一眼。


    如此直到到後半夜,雨勢漸停。


    和儀披著厚衣服出去看了一眼,地上的水勢不低,但還沒壓到房子這邊,才稍稍放心。


    回到廟中,大家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閉目打坐,也是累極了。


    一聽到她進來的腳步聲,毛凝眉睜開眼對她招招手,和儀湊了過去,毛望舒坐著坐著已經迷迷瞪瞪了,感覺身邊有人坐下,聞著和儀身上淡淡的茶香,倚過來蹭了蹭,靠著她的頸窩睡著了。


    呼吸的熱氣打在脖子間,和儀好笑地把她放入睡袋中,道:“今天晚上可是太累人了。”


    “睡會吧,我看著。”毛凝眉揉揉她有些淩亂的發髻,和儀看了看她,問:“不放心茅山那邊嗎?”


    毛凝眉苦笑:“我怎麽可能放心?不過我父親他們都在,若還出了什麽事兒,我即便真能趕回去也於事無補。這一年總出來太多的事兒了,去年的夏日,封印暴動,險些驚動旱魃,今年還沒入夏呢,這就鬧上了。……重明來勢洶洶,若不是關鍵時刻祖師畫像顯靈,隻怕茅山傷亡慘重。我帶出來不少精英弟子,於心有愧。”


    “這事兒不能那麽想。”和儀拍拍她的手,道:“就像你說的,毛世叔和長老們在都勉強,若是這些精英弟子在,豈不是就是個添頭?帶出來也好,避免了沒必要的傷亡不是?你真要鑽牛角尖,那可是出不來了。”


    夜風又起,頓感寒涼,毛凝眉又從包裏摸出一床絨毯給和儀披上,和儀蹭過去和她兩人披著一床毯子,擠在一起小聲說話。


    火光微微搖曳著,毛凝眉眼睛盯著那團火,聲音低低的,有夜色伴奏,升起幾絲倦意來,聽她道:“這一年裏事兒太多,先是茅山封印暴動,然後是南天師道丟了祖師配珠,後來你又在港城破了那雲鶴霄的轉運大陣,兩顆定坤珠就撞到了你麵前,又是千年羅刹女出世,網上風雲攪動,如今重明也出來湊熱鬧,這心裏總覺得不對勁,七上八下的。”


    和儀對著安座調息的惠岸大師那邊努努嘴:“普濟寺的定海神針都出來了,哪裏會是什麽小事?不過這一回的事,我心裏總有點疑惑。”


    “怎麽說?”毛凝眉挑挑眉,和儀搖頭:“或許是我想多了吧,倒也沒什麽,隻是細微處不對勁,無關大局,算是家事吧。回頭尋我師父疑問,黑白自然解明。”


    毛凝眉不是好奇心旺盛之輩,聽她這樣說就放下了這事兒不提,而是隨口問她:“我聽老莊說你們京大哲學係每年春末夏初都有郊遊夜宿,你聽到風聲了嗎?地點定在哪兒?”


    “不知道呢。”和儀聳聳肩:“反正出不了上京附近,郊遊又不是研學。跟著大部隊走就是了,聽說還挺有意思的。”


    毛凝眉笑吟吟用手替她理了理發髻,“去玩玩放鬆放鬆也好,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月亮天性跳脫活潑,我不在上京,你得多管著她點。”


    “我會的。而且人家也懂事了,你看你們家的鋪子交給她這一年來的,不也沒出什麽岔子?”和儀有些無奈地道。


    毛凝眉歎了口氣,“我也不盼著她多出息,能分出點心思用心修行,不搗鼓她那些小東西,我就放心了。睡吧,睡一覺,熬夜耗心血,我還沒什麽,你本裏就虛,熬一夜回去星及又該念叨你了。”


    “年紀輕輕的,都活成個小老太太了,她現在可比我媽都磨嘰。”和儀嘟囔了一句,顯而易見是在念遠方的星及。


    毛凝眉好笑地提起一指點點她的額頭:“不是為了你好,誰念你啊?再說了,星及可不是年紀輕輕了,她都頂上多少個你啦?快睡吧,眯一會兒,養養精神。”


    和儀是個愛通宵的夜貓子,奈何身上零件一向不支持她這一項偉大的事業,現在心口也有點不舒服,嘴裏含了顆藥,往睡袋裏一鑽,沒一會兒眼睛一閉睡著了。


    留在毛凝眉在火堆旁打坐半晌也靜不下心,最後還是站起來繞著神廟腳步輕輕地來回走了兩圈兒,直到天際微微泛起魚肚白,火堆也差不多熄滅了,她把風衣往身上一套,蹬上靴子出去進了山走了一圈。


    回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人倒沒起幾個,她把摘來的山花分成兩捧放在毛望舒與和儀的睡袋旁邊,把帶回來的筍子蘑菇處理幹淨,又點起火,這回用的是廣場上的火堆,架上大鍋添了水米熬粥。


    和儀覺淺,迷迷瞪瞪地聽到她的動靜,後又睡沉,做了一場大夢。


    和振德是來得匆匆忙忙的,官帽都有些歪了,一邊入夢一邊理著帽子,看著和儀還完好無缺的樣子就鬆了口氣:“幸好你沒缺胳膊少腿的,不然你師祖他們得活剮了我,隔輩親隔輩親啊。”


    他是鬆了口氣,都有心情貧嘴了,和儀卻擰著眉道:“師父你和我說實話,燕子的事兒你一開始知道嗎?”


    和振德就是為了這個事兒來的,聽到她這樣說,苦笑一下:“我說我不知道你信嗎?”


    “我不信。”和儀誠實地搖搖頭,和振德無奈道:“可我還真不知道!我引你來是為了那定坤珠,也是想讓你發現發現燕子眉間清氣的蹤跡,我哪裏像得到玄武大神的地界上還有人敢生亂?”


    和儀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稍稍鬆了口氣,又有些疑惑:“說是玄武地脈,可我卻從沒聽過玄武顯靈的事跡,您怎麽就確定玄武大神的地界上無人生亂呢?而且重明幾十年前不是也弑神了嗎?”


    “我那不是……嗐,說了你也不懂。普濟寺那老頭子拎來的那盞燈你看到了嗎?那就是玄武之靈的附身,本來玄武沉睡,這一二年有蘇醒的痕跡,我哪裏能想到它老人家起晚了連瓜都沒吃上熱乎的?”


    看得出來在底下和振德是沒少衝浪,這會翻了個白眼兒,臉上寫滿了滄桑。


    他這一套說辭和儀暫且相信了,又有些疑惑地問:“您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在瞞著我?玄武附身,我怎麽從來沒聽過?”


    她如常閑聊一樣說話,和振德卻大大地吃了一驚,張大了嘴巴:“我沒和你說過?那你知道茅山那邊是什麽靈嗎?”


    和儀皺著眉:“兩邊地脈相連,當然是玄武靈了。”


    和振德一拍大腿:“失算失算,乖徒弟,師父告訴你,那邊可不是……”


    他話沒說完,頭頂青光頓顯,就是城隍廟那邊有事找他。


    他急匆匆地對和儀道:“等回了上京和你細說。”


    然後就沒了身形。


    和儀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不靠譜的師傅自說自話地消失了,麵無表情地睜著一雙死魚眼盤腿坐下,然後就被米香喚醒了。


    出去一看,毛凝眉為了照顧普濟寺來的和尚們,粥裏沒有肉星,倒是旁邊開了幾個肉罐頭,和儀就笑吟吟地道:“眉姐賢惠啊,以後也不知道誰有福氣娶這麽個賢惠媳婦。”


    毛凝眉一頭長發在腦後利落地束起長馬尾,聽到聲音瞥她一眼,道:“行了,等會兒人都起來,拿一次性紙杯一人一杯,差不多大家就散了。我看著村子啊,八成是要空了,人都進去享受免費的不鏽鋼大鐲子了。你們什麽時候的車票?”


    車票是秦老師訂的,和儀仔細回想一下,道:“今兒下午的,不著急。”


    “也不能太悠閑了,我早上去看了一眼,山路泥濘不好走,車是上不來,直升機還得先捎官方的人抬著屍體出去,咱們隻怕得徒步下山了。”毛凝眉歎了口氣:“做好準備吧。我好像還帶了點簡易的雨鞋,你去我包裏翻翻,看能不能找到。”


    和儀唉聲歎氣掐腰站,乖乖巧巧去翻包。


    毛凝眉一邊攪著大鍋裏的粥,一邊好笑地看著她。


    和儀最後還真翻出幾包那種簡易雨鞋來,疊在小包裏,軟底,肯定沒有膠鞋厚實,但穿在鞋子外麵也聊勝於無。


    她歡歡喜喜地擺在旁邊,和毛凝眉閑聊著就提起了山脈的事兒。


    乍一聽她說,毛凝眉也有些吃驚,瞪大眼睛盯著她看了半晌,把她看得都發毛了,才道:“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茅山與普濟寺所在的山雖然呈回形斷續相連,也有山脈纏繞,但並不同處一條山脈,這邊還坐落在玄武山脈的範圍中,再翻過兩個山峰,就是朱雀山脈,我毛家範疇。這雖然不是玄術界普羅大眾都知道的,但對咱們這一波也算得上常識性問題了,先和師沒和你說過?”


    “嗐,我家那個不靠譜的師父啊。”和儀有點無語,歎了口氣,毛凝眉就懂了,嘖嘖搖頭。


    那邊房子裏輕微地有了些動靜,毛凝眉耳朵微微一動,指揮和儀:“把那幾包一次性紙杯拆開。”


    和儀麻溜地上前幫忙,她揮舞著大勺子舀著粥,山嵐霧氣籠罩中的山穀裏炊煙嫋嫋,米粥的熱氣升騰而上,和儀冰冰涼的手尖也染上幾分熱意。


    看她貪戀暖意的樣子,毛凝眉歎了口氣,把最後一個杯子盛滿了粥遞給她暖手,把淨水衝入鍋子裏,動作利落地刷鍋。


    起來的人看到毛凝眉忙活著一瞬間有點手足無措,另一個官方的人走出來,是和這邊的道道打交道的,和毛凝眉也熟悉些,當即笑嗬嗬地道:“我們有福了,毛少主的手藝。”


    又對和儀輕輕一點頭:“和師。”


    “段先生。”和儀笑著應了一聲,態度隨意。


    警方的人漸漸放下心來,毛凝眉招呼道:“喝粥吧,因普濟寺的僧人們在,預備的都是素粥,那邊的罐頭是切好了的,僧多粥少,一人隻能拿一塊。我和惠岸方丈商量好了,直升機可著警方的人先出去,結案要緊,山路泥濘,怕打滑,走了之後再回來怕就停不下了,我們步行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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