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仱修湘山法門,趕屍煉僵當然得有一副好身板,帶兩個人過牆倒沒問題,隻是看起來不如和儀那樣瀟灑。


    毛望舒竄得最快,猴子一樣輕輕鬆鬆就過來了,一看就很有經驗。和儀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有點同情總抱怨妹妹難管的毛凝眉。


    廢棄的寢室樓離這裏不遠,離哲學係的那棟大樓也不遠,附近還有學校的職工小區,聽說也有風聲這裏這棟廢棄多年的寢室樓要改建教學樓,明年建築隊就要來了。


    不過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兒,和儀一顆顆盤著珠子,壓在隊尾數了遍人,給陸慢和齊修遠二人手上添了道咒,保他們不會被鬼神侵襲。


    “和姐姐——你就是我親姐!”陸慢緊緊握住手心,激動地表示。


    “別。”和儀攏了攏身上的針織外衣:“我可不想再添個弟弟。走吧,別掉隊。”


    這邊是上了鎖的,但那鎖是很老的款式,毛望舒上去捅咕捅咕,剛要撬開,鎖自己就崩掉了。


    沉重的鎖頭落地,發出“啪”的一聲,毛望舒自己嚇得差點蹦起來,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鎖頭:“我現在已經有了隔空開鎖的功力嗎?”


    “別想了——”盧津陽抬手揉了揉眉心,“那是年頭久了,上鏽,又風吹日曬得脆了,你在外頭一使勁,裏頭就崩了。”


    “嗷。”看毛望舒那樣子倒是挺像帶著做個紀念的,可惜那玩意死沉死沉的,她自己就背了個精致的小包,裝不下這東西,背著大書包的隻有相為玉,裏頭好像裝著什麽棍棒裝物體,上下兩邊都撐出來,她也沒那底氣去讓人家佛子給她背東西,隻能無奈放棄這個選項。


    多年沒開的門乍然被推開,發出了刺耳的響聲,和儀皺了皺眉,錢仱已經低聲說:“快進。”


    大家立刻魚貫而入,腳下動作都放得很輕,貓兒一樣,沒發出半分聲響,倒有幾分做賊心虛的樣子。


    和儀想到這裏,忍不住好笑。她仍然斷後,回身把門一關,靈力包住門軸,於是偌大的廳裏靜悄悄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下都能聽到。


    看得出這裏已經荒廢很久了,或者說這邊的校區本就是荒廢許久後翻新的,無論是藝術係的大樓還是哲學係的大樓,都是這一二年新建的,這一棟寢室樓還沒排上號呢。


    廳裏好大的灰,人們進屋的動作激起了一波的灰塵,和儀很有先見之明地從口袋裏掏出防塵口罩戴上,又把帽簷往下拉了拉,盧津陽偶然間回頭看了一眼,差點沒嚇得跳起來。


    “和、和師啊——您怎麽打扮成這樣了?”盧津陽磕磕巴巴地問。


    和儀也磕磕巴巴地回:“我、我、我……我怕灰。”


    盧津陽訕訕一笑,對她叨擾般地一拱手,繼續和錢仱壓在隊中走。


    是陸離玉和毛望舒開路,他們二人都精於符咒之術,體術又好,幹起架來沒有怕的。相為玉緊隨其後,背著個沉重的大書包卻仍然步履輕盈,和儀看著忍不住目露讚歎:不愧是盛名在外的佛子。


    探險嘛,又不是什麽任務,當然是哪裏有陰氣奔著哪裏去,毛望舒的茅山法雖然不咋地,但對陰氣的感應卻還不錯,她在前麵帶路,大家跟著,偶爾有興奮者交談,是完全當來度假的了。


    走在前麵的陸離玉聽到聲音,忍不住微微皺眉,剛要開口,相為玉卻好像感受到了一樣,抬手按住他的肩:“算了,出來玩的嘛,還是放鬆些好。”


    “是我想差了。”陸離玉眉眼一鬆,毛望舒看到這一幕,回頭衝大家說:“雖然好幾個大佬在這我心裏還是很有底的,但是請大家小點聲說話,畢竟這邊什麽狀況咱們也沒得到消息,玩意有什麽厲害的呢?”


    她這麽一說,交談聲頓時停了,毛望舒又笑眯眯道:“不過到底咱們也是來玩的,說兩句話沒關係,和師還在這兒呢,咱們就等於帶著王者大佬打青銅局,no  怕滴~”


    和儀聽著她這一番話,忍不住輕輕一點頭,看向她的目光愈發溫和:和她姐姐還是有幾分相像之處的。


    四樓之下,風平浪靜。


    這一座小樓建造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七層高,供水、供電係統完善,在當時已經算是全國範圍內非常好的大學宿舍樓了,走廊裏掛著偉人像、先賢錄,各種使人奮進的標語,還有牆角早已枯萎卻尚未成灰的綠植,不難想象此處當年是何等的生機勃勃。


    前麵每個人都隨身帶著手電,毛望舒更是誇張地搞了一個五十米內強光的大玩意,把周圍的一段路照得亮堂堂的。


    和儀夜能視物,倒是沒帶手電,隻一邊拈著珠子一邊走在隊尾,時刻注意著隊伍中的每一個人及周遭的狀況。


    走著樓梯,大家上了五樓。


    “嘀嗒—嘀嗒—”似乎是鍾表秒針走過的聲音,又似乎是水滴打在地上的聲音。


    微微泛黃的白牆上帶著淩亂的血痕,“呼——”地一聲,走廊裏的窗戶猛地被吹開,樓裏瞬間布滿了風聲,又似乎暗含鬼哭聲,遠方傳來“桀桀”的低嚎,來源於走廊的盡頭。


    “嗷嗷嗷!”來之前,大家以為嚎得最厲害的應該是陸慢和齊修遠,然而此時響起的竟然是三重奏,盧津陽鍥而不舍地給二人合著聲,帶領二人逐漸走向high c的高度。


    “唉。”錢仱歎著氣抓住了盧津陽的肩膀:“睜大眼睛看看,就這種招數都能把你嚇到。”


    盧津陽雙手捂著眼睛死命掙紮:“我不看我不看!我告訴你們你們都離我遠點!我們家天霸師傅老厲害遼!”


    “這膽子小得呀。”看在是自己的小迷弟的份上,和儀無奈開口:“你來我身邊走。”


    “嗷嗷嗷!”盧津江發出了連聲的呐喊,但不同於剛才的恐懼,現在就是滿滿的激動,但很快,他又頓住了:“和師我不敢走啊——”


    “怕啥子哦!”和儀手一伸,冥冥之中仿佛一條靈氣練成的線拉住了盧津江的手,把他拉向了和儀。


    “酷哦!”毛望舒忍不住感慨一聲,然後看一看瑟瑟發抖的陸慢和齊修遠,還有幾個第一次出來的也有點慌亂的樣子,歎了口氣,問問身邊的陸離玉和不知何時走到前麵的相為玉:“二位大哥,有什麽鼓舞人心的方法嗎?”


    陸離玉沉思一會,眉頭緊皺,“金光咒都忘到——”


    “行了,別說他們了,第一次出來,害怕是正常的,還有兩個不會的呢?”相為玉輕笑著開口,從背包裏翻出一個智能話筒來,調試一會,放到口邊公放開唱:“南無怛納達拉雅雅南無阿裏雅佳……”


    《大悲咒》。


    毛望舒嘴角忍不住抽搐兩下,又有些佩服:“服了!一看這操作就很純熟。”


    《大悲咒》顯然是很有辨識度的,聲音一響起,陸慢和齊修遠就明顯鬆了口氣,幾個心裏發慌的道家子弟也開始默念《金光咒》,陸離玉回頭看到這一幕,眉頭才鬆開。


    和儀在後麵看著,眉眼間浸潤出幾分笑意來,再一歪頭,盧津陽肩膀上蹲著個大狐狸的虛影,還一邊恨鐵不成鋼地拿尾巴拍打著盧津陽的後背,盧津陽卻好像壯了膽子一樣,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氣勢往前走。


    和儀笑著,手背在身後悄無聲息地一擺,幾縷纏繞在眾人身上的濃重怨氣悄然散去,和儀仰頭看了看,卻隻看到房子的頂棚。


    蹲在盧津陽身上那位歪頭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和儀,和儀也笑著回看過去,不忘伸手揩了把油。


    野生家養的大狐狸皮毛油光水滑的,和儀手上鍍了層靈力,自然能摸到,她也不白嫖,做了個口型說給買雞腿。


    大狐狸倒是有原則,讓和儀擼了兩把就把蓬鬆的大尾巴收了回來抱在懷裏,爪子指指盧津陽,又指指和儀,做了個動作,示意和儀護著盧津陽,兩相抵了。


    “會做生意。”和儀輕笑著誇了一句,敲敲盧津陽的背:“別那麽悲壯,以前沒幹過活嗎?”


    “幹、幹過,可也沒這樣幹過啊!”盧津陽歎著氣:“幹我們這行的,誰往這凶地闖啊!我今天跟著來,算是晚節不保了。”


    “你要是晚節不保,隻怕我都沒有晚節了。”錢仱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低聲說:“和師,前頭有動靜。”


    “我知道。”和儀安撫一笑:“別管他,跟著走吧,看看他能做出什麽來。”


    正在這時,一個穿著道袍的小男生忽然從隊伍末流衝了出去,直奔走廊盡頭。


    “我靠!”毛望舒忍不住罵了一聲,從小包裏抽出符咒就要打過去。“望舒!”和儀叫住了她:“跟著過去看看。”又對走在隊伍末的人說:“等會兒別慌,我知道你們裏有第一次出來,見到這種場麵的,把家裏、師父教給你們的、告訴你們的都好好想想。以後都是要獨立頂事的人,總不能指望永遠帶著外援吧?”


    “……是!我們明白了。”


    “走吧。”陸離玉手持一把木劍,木劍通體呈暗紅色,上頭花紋繁複,看在內行人眼中就是黑夜裏的一盞明燈,其上金光大盛,流轉的氣念與陸離玉皆如出一意,可見是陸離玉隨身法器。


    “噠-噠-噠”的聲音響起,像是高跟鞋踩在瓷磚上,又像是木屐踩在木地板上,有人來回走動的聲音,卻看不到人影,然而這一次,在場的無論慌與不慌,都穩住了自己,手握武器,雖是做好出手的準備。


    和儀拈著手中的珠子,眉目冷冷,銀鈴上附著一層陰氣,隨時能飛出去禦鬼。


    許是看到大家不慌,“噠噠噠”的聲音停住了,隻是走廊盡頭的鬼哭聲猛地頓住,取而代之的是“桀桀”的笑聲與男子的喊聲:“啊啊啊——”


    一聲響徹天際,相為玉眉目隱隱透出冷厲來,話筒的伴奏被取消掉,隻留擴音模式,回手遞給了一個道家小輩。


    那小輩順從接過,陸離玉淡淡道:“《金光咒》。”


    “好。”這名小輩和儀知道,京城本地玉皇宮的弟子,也算是天資出塵,應該是叫江離,記得和儀當時還吐槽過道家這一代出眾的弟子是和“離”字剛上了,畢竟肖越齊還有個帶離的小名呢。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江離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吟誦經咒還帶著韻律,讓人不知不覺就聽得入神了。相為玉輕輕勾起一抹笑,持著手中念珠繼續向前開路。


    其實走廊本是沒什麽危險的,除了聲音嚇人點,就連陰氣繚繞都被經咒聲打散了,和儀步履穩健地走在後麵,手忽然抬起在陸慢和齊修遠二人身上輕輕拂過,二人隻感覺一股暖流淌入身體,不再像剛才一樣遍體生寒。


    這個節骨眼上他們也不敢說話,隻能回頭滿含感激地看了和儀一眼。


    發出聲音的是走廊盡頭的一間寢室,門大敞著仿佛在歡迎眾人進去,毛望舒擼擼袖子,一身凶煞之氣地往裏走,然而並沒有發揮什麽用處。


    寢室是很陳舊的鐵架子上下床和簡單的衣櫃、書桌,小貓三兩隻的女鬼在屋子裏,還有剛才跑出來的那個道袍男生,他麵對著窗站著,身形扭曲,兩腳作出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反擰動作來,四肢不斷扭動,月光灑在室內,他仿佛在拜月扭動。


    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這樣安靜的環境裏,大家好像對周圍的呼吸聲再敏感不過。


    和儀靠著走廊上的窗台,雙腳離地被陰氣托著懸空高了一截,能夠輕輕鬆鬆地越過前頭的一顆顆腦袋看到寢室裏的景象。


    陰氣也是取之於當地的,畢竟和師現在還帶傷在身,不想浪費靈力。


    鬼哭聲,不見了。


    鬼笑聲,不見了。


    男子哭嚎聲?也不見了。


    隻有占著道士身披著道袍女子對月舞動的身影,隻有餘下兩個女鬼笑嘻嘻看著眾人的身影。


    毛望舒冷笑著掐訣:“《漢人路差案》嘛,這集我看過,可惜後麵的坑太大了。”她說著猛地撲上前去,手中符咒快速打出落在道袍上,道袍金光大顯,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鬼被打出,小道士一蹦三尺高:“嗷嗷嗷我的jio!”


    “升五品之後去哪浪了?經咒持誦都不到家!”江離快速上前把他拉過來,同時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腦門上。


    小道士委屈巴巴:“師兄你輕點打——”


    和儀看著屋子裏的那一幕,卻忍不住笑了。


    仨女鬼,都是白裙子的,長發飄飄麵孔慘白,在這裏我們暫且用女鬼一號、女鬼二號、女鬼三號來稱呼她們。


    仨鬼在寢室裏站了一排,眼神從眼帶凶光的毛望舒、目光堅定的相為玉和如利劍出鞘的陸離玉上移開,掠過後麵烏央烏央一大群人,落在倚著窗台的和儀身上,然後瞳孔地一縮,就好像小動物天生能夠感知到危險一樣,收斂了陰氣,擺出無賴狀。


    “咋地,還想動手啊?我們不就是嚇嚇你們嗎?你們闖進了我們姐仨的地盤你們怎麽不說呢?”女鬼一號,就是剛才傾情展現了一番舞姿的那位雙手掐腰開口了。


    毛望舒看著她潑婦罵街的樣子,有點不服氣,自己也雙手掐腰罵回去:“這是你們的地盤嗎?這明明是人民的財產!你們打過報告做過申請嗎你們就占山為王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噗嗤——”和儀忍不住笑了:這小丫頭真有意思。


    不過仔細一想,這話也占理兒。


    三位女鬼小姐被說得臉一黑,聽到笑聲臉更黑了,循著笑聲看過去,和儀正倚著窗台似笑非笑地往裏看,這仨就慫了。


    毛望舒一揚下巴,鬥戰勝佛一樣喝道:“說!你們的身份姓名!為什麽在這裏!是不是你們裝成紅衣學姐嚇唬人!”


    她是看出這三個身上沒沾過血氣,所以也沒動手,隻是氣頭還在,所以口氣也不咋地,畢竟剛才罵街贏了,還有點盛氣淩人。


    女鬼們可不吃這一套,女鬼三號:“呸!你誰啊你你就在這審我們,出去掃聽掃聽我們是誰!你也配!”


    “喲嗬——”毛望舒差點氣笑了,出身世家的天之嬌女,天資聰穎根骨極好,上有父母師叔們、下有長姐和無數師兄弟照顧,在茅山那是橫著走那夥的,哪裏被人說過“你也配”這樣的話。


    “月亮別氣,我們挺你!”有不怕事的嚎了一嗓子。舞姿清奇的一號同誌頗為忌憚地看了和儀一眼,看她沒有出手的意思,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自恃這群人不會輕易對自己出手,目光落在陸離玉身上,嘿嘿一笑:“你怎麽和這個凶女人站在一起了?過來,不是想知道紅衣學姐的事兒嗎?你對我笑一笑,我什麽都告訴你。”


    平生第一次被人調戲的陸離玉整個臉都冷了,身上呼呼往外冒冷氣,毛望舒和相為玉默契地後退兩步,給了陸離玉發揮的空間。


    隻見陸離玉右手挽了個劍花,左手掐訣足尖點地就衝了出去。剛才他把劍背在身後還看不大出來,現在一看到劍身上的金光,一號同誌心裏咯噔一下——碰到硬茬子了。


    一號同誌也是個畫風清奇的貨色,看到這劍就慫了,當下往地下一趴,保住陸離玉的大腿的大喊:“道長我知道錯了!我現在要將功折罪給你們提供情報,你別殺我我還沒活夠呢!”


    “姐,你本來也死了!”二號瓜兮兮地衝上去說了一句,被一號狠狠瞪了一下,連忙住口。


    陸離玉的劍就懸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毛望舒掏了掏自己的小包,把一張符遞了過去:“貼她身上,能讓她笑得腸子疼。”


    “鬼也能用?”原本慫慫噠地站在門口的盧津陽忍不住眼睛一亮,“月亮你分我兩張唄~”


    毛望舒死魚眼看過去,盧津江又訕訕地退了。


    “啊哈哈哈哈——”半分鍾後,女鬼同誌滿地打滾,磕磕巴巴地說:“招!我都招!”


    “說吧,你們是誰,為什麽在這兒?紅衣學姐是誰,到底有沒有這號鬼,還有,你們為什麽嚇我們?”毛望舒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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