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留察覺到不對勁,皺起眉頭,問道:“怎麽?”


    “夏侯衍的求親車隊停在了我們院落門口。”


    俞喬嘴唇微張,筷子上的花生米叮一聲落到碗沿,又咕嚕嚕順著桌子落到地上。這院子裏除了侍從,就在座的幾位。


    姬長離總不至於是來向謝留提親的吧。總不至於是想娶對麵三位長老的吧。


    什麽情況?大魔頭最後的那一句“好”竟然包含了這麽多內容嗎?多說幾個字是怕閃著舌頭是嗎?一言不合就要來娶她是幾個意思?


    三位長老還懵著,沒反應過來,但謝留卻已轉瞬想通其中關節,他猛地站起來,撞得身前瓷碗哐一聲響,厲聲道:“閉門,謝客!”


    侍從都嚇得一抖,聽命往外跑,謝留轉向吳若,“三位長老,你們去。”


    “是,少宗主。”


    俞喬:“……”她默默夾起一顆花生米丟入嘴裏。


    三位長老就跟吳若那兔子一樣,前腳出去,後腳就又退回來,與他們一道進到院子裏來的,還有身著絳色繡金紋長袍的夏侯衍。


    他頭戴金冠,眉目飛揚,意氣風發,大步踏進院內,笑道:“謝少宗主,客都登上門檻了再急著關門,可就太過失禮了。”


    謝留站起身,走到門廳,擋在俞喬身前,“如城主這般,一沒有遞上拜帖,二不曾譴人來知會,便闖入禦獸宗別院,恐怕要更加失禮些。”


    夏侯衍對此不以為杵,仍是滿臉笑意,俞喬知道那皮下是大魔頭,看著他這笑就覺得滲得慌。


    “我求娶俞喬姑娘心切,不免急躁了些。”


    吳若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麵麵相覷道:“誰?你要娶誰?”


    夏侯衍朝俞喬看去,謝留腳步微動,再次將他的目光擋住,“那恐怕要令城主失望了。”


    夏侯衍笑一聲,“我聽聞禦獸宗的宗門規矩之中,明確寫著契主不得幹涉自己靈獸的婚姻嫁娶,謝少宗主,這件事你說了可不算。”


    俞喬驚了,原來禦獸宗的靈獸竟是可以戀愛自由的,這個宗門很有前途。


    “若是靈獸因為成親而要解除契約,契主也不得無故刁難。”夏侯衍轉頭看向吳若三人,“三位長老,你們說我說的是也不是?”


    吳若:“……”他手裏的寒月兔,都娶了六隻媳婦了,他的洞府裏,遍地都是它的崽,若是能幹涉,他早就幹涉了,他就是這條門規最大的受害者,又豈會不清楚這一條。


    “……的確如此。”他說完,立即補充道,“但須得靈獸和另一方乃是兩情相悅,若是逼迫靈獸,我們禦獸宗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夏侯衍抬了下眉,“那便請謝少宗主挪步,讓我問問俞喬姑娘的意思。”


    謝留臉色已冷得如冰,一貫含著些許笑意的嘴角抿得死緊,一動不動麵對著夏侯衍,就連被擋在身後的俞喬都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


    真沒想到,她有一天竟然也會遭遇修羅場,這不應該是女主才有的待遇嗎?


    僵持好一陣,謝留才慢慢讓開腳步。


    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夏侯衍拱手道:“昨夜宴席,我對姑娘一見鍾情,願聘姑娘為妻,一生一世,白首不離,請問姑娘意下如何?”


    俞喬:“……”若不是他提到昨夜宴席,又隨風而來的淡淡龍涎香,俞喬得懷疑眼前的人是假的大魔頭,真的夏侯衍了。


    她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點頭,“我願意。”


    謝留不敢置信地失聲喊道:“俞喬!”他這一聲喊幾乎劈了嗓子,退後半步扶住桌案,捂住嘴劇烈咳嗽起來,眼角飛速竄上抹紅痕,看上去竟然像是真的傷心。


    俞喬被嚇了一跳,愣愣看向他,不至於吧,他們二人滿打滿算相處也不過七日,七日的感情能有多深,何至於此。


    謝留一開始契約她便契約得令人生疑,為了救她不得已而契約,這勉強說得過去,畢竟七日相處下來,謝留看著是那種會救死扶傷的大好人。


    可也是看著罷了,七日,還遠遠不夠看透一個人。


    俞喬下意識捏住自己的手腕,柔娘昨夜拽著她的力道恍惚還停留在皮肉上。


    若謝少宗主隻是做做樣子,他表現得這樣地情真意切,讓人心悸,未免太深不可測了。


    “別跟他走,你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他娶你定是另有所圖。”謝留用神識傳音,“你就算因此潛入城主府,單憑你又做得了什麽?”


    “若是想救那隻鳥妖,我可以幫你。”


    俞喬看到吳若他們很氣憤的表情,是一種遭到背叛的憤怒,可她想救的又何止是一隻鳥,她想掀了夏侯衍的整個窩,她不希望還有另一隻彤獸被鎖在暗無天日中,遭受抽筋脫骨的摘火之痛,也不希望還有另一個袁茫稀裏糊塗就被人挖掉心髒。


    可她一個人做不了太多,隻顧得了眼前。


    姬長離若是想殺她,在太珩派就能殺了她,而如今,他們至少有部分立場是相同的。


    “我願意。”俞喬又重複一遍,一字一句很是清晰,她眼眸略彎,甚至含了點笑,像個無心之人。


    夏侯衍拍手喚進隨行侍從,將聘禮全數抬入院中,又留下幾名侍女,一個小身板從院外顛顛地跑進來,站到夏侯衍腳邊。


    夏侯衍拍拍他的頭,“這個侍童也留給你。”


    小童邁著短腿,聽話地跑到她身邊,是姬貳。


    “三日後,我來迎親。”夏侯衍轉向謝留,“到時候希望謝少宗主開啟中門,可別做今日這樣的事了。”


    這句話帶著明晃晃的威脅,謝留麵無表情,隻冷冷看著他。


    夏侯衍轉眸對俞喬一笑,笑得俞喬後背發涼。


    *


    他的笑容在離開院落後,轉瞬就收了回去,係統蹲在他肩頭,不解地問道:“宿主,你不是懷疑男二對喬喬心懷不軌嗎,剛剛為何不強逼他解開契約,把喬喬帶走?還三天後再來迎親,你就不怕他帶著喬喬連夜跑路,讓你連根頭發絲都找不到。”


    姬長離被它吵得煩,“我留了姬貳。”


    係統沉默片刻,它的智能程序怎麽也理解不了姬長離的做法,“何必多此一舉。”


    姬長離摸了摸身下順滑的馬鬃,淡然道:“讓你的喬喬親自逼著他解契,不是更有趣些?”


    係統恍然大悟:“……”大魔頭蝦仁豬心,蝦仁豬心!


    “那萬一喬喬不忍心呢?”


    “她哪來的心?”


    係統:呸!你才沒有心。


    姬長離語氣篤定地說,“更何況,她沒得選擇,隻有我才會幫她救那隻鳥妖,救她的兒子。”


    “……那以後也是你兒子。”


    姬長離不悅地瞥係統一眼,在它再提問之前,先開口問道,“為何我感受不到俞喬的情緒?”


    他之前便發現這個情況,隻是沒放在心上,但剛剛在院中,他有那麽片刻,很好奇俞喬的情緒波動。


    係統:啊這……


    “說。”姬長離捏住它。


    係統哭唧唧道:“因為女主是異世來魂,是不一樣的,你當然感知不到。”其實不是,如果喬喬一點感情變化就被他捕捉到,那女主就太處於被動了,這很不ok。談戀愛嘛,當然要朦朦朧朧一層紗,才更有情趣些。


    “但作為彌補,所以就有了好感度實時播報功能啦。”


    係統歡快的尾音結束在被捏的尖叫中。


    無方城主要迎娶禦獸宗謝少宗主的靈獸這個消息,在當日就傳遍整座無方城。


    街頭巷尾全在議論這件事,有些單純的百姓茫茫然地問道:“靈獸?靈獸也能嫁娶麽?咱們城主的口味也太重了點。”


    夏侯衍,風評被害。


    有修士道:“你懂什麽,禦獸宗的靈獸能是一般靈獸嗎?禦獸宗少宗主的靈獸,那就更不可能是一般靈獸了。”


    “禦獸宗門內,同靈獸成婚的可多了去了,我記得禦獸宗九域長老就嫁給了她的靈獸,孤陋寡聞,少見多怪。”


    “禦獸宗也有靈獸同別派聯姻的,有那麽幾樁,夏侯城主不是頭一個。”


    “嘖嘖嘖,不敢苟同,不敢苟同啊!”


    茶館說書先生迅速編寫了一個跌宕起伏、蕩人心魂,一城之主與小小靈獸的愛情故事,簡而言之,就是修真界版本的灰姑娘,在這篇故事中,謝留也友情出演,是個慘遭靈獸拋棄的可憐男二。


    被全城熱議的當事人之一此時正縮在輪椅上,被禦獸宗三位長老虎視眈眈地瞪著,乖得像隻鵪鶉。


    禦獸宗的長老們愛憎分明,之前好不容易對俞喬態度有所改觀,今天她就成了叛徒,長老們的態度自然又恢複到最開始的敵視。


    俞喬無話可說。


    謝留斜靠在軟榻上,臉色慘白如紙,他早間被姬長離——不,更可能是她——氣得氣血翻湧,大魔頭剛走,他就吐出一口血,軟倒下去,幸好被吳若及時撈住。


    過了大半個時辰,又服過湯藥後,謝留的臉色才稍稍恢複些許,對被防在角落裏的俞喬招招手。


    三位長老很不情願,他們擔心謝留年少,會因為一時的衝動做出錯誤的決定,這樣一條魚妖是不值得禦獸宗和夏侯衍翻臉的。


    更何況,無方城背後還牽扯著那麽多的正道宗門。


    謝留擺手,讓他們放俞喬過去,嗓音很虛弱地問道:“你如果反悔,我現在就可以帶你走。”


    俞喬餘光掃見三位長老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她彎起眼眸笑了笑,“謝謝少宗主這幾日的關照,我隻是一條草莽水精,自由自在慣了,不習慣被束縛,希望你能找到更適合你的靈獸。”


    謝留沉默片刻,歎息道:“今日夏侯衍這般誌在必得地要你,想來定是就留不住你了。”


    在俞喬開口答應之時,謝留便猛然猜到他們昨夜恐怕就已經達成共識,昨夜那座隻出不進的陣法就讓他心生疑慮,隻不過,他還是太過自信。


    忽視了眼前的人是半妖啊,它有一半的異心,不可能再如從前一般聽話。


    他們如今都被困在這無方城中,以他現在這具羸弱的軀殼,根本做不了什麽。


    謝留的眼眸越發陰翳,他狀若虛脫般地垂下眼,遮掩住眼底的情緒,過了好半晌,才重新開口道:“我不清楚你與他做了什麽交易,但夏侯衍此人絕不簡單,他那妾室雪姬亦不是普通人,而是北極雪原誕生的雪妖,你在她麵前定會處處受到壓製,萬事都要當心。”


    俞喬點點頭,謝留既然這樣說,難道他沒看出她的妖王血脈?


    謝留又遞給她一塊玉玨,“這是禦獸宗的傳音符,你拿著,如果有事隨時聯係我。”


    俞喬沒有接,禦獸宗這個時候不願意牽扯進來,難道以後就願意了嗎,傳音符給她也無任何用處,隻多負擔一份人情,徒增牽連,“我與少宗主隻是萍水相逢,以後想必也不會再有交集,不值得少宗主如此待我。”


    謝留被她清淩淩的語氣弄得怔了征,眼神中流露出幾分複雜神色,隔了半晌才勾勾嘴角,說道:“你現在還是我的靈獸,自然值得。”


    他嘴角雖含著笑,眼裏卻沒有笑意,將傳音符收回去,“既然你心意已決,那伸手過來,趁著解契之前,我教你如何將靈妖二氣調理順暢,好解下禁靈鐲,免得你到了夏侯衍那裏吃虧。”


    三位長老一直在旁邊沒吭聲,此時終於忍不住,急道:“少主,以你的身體情況,哪裏還受得住……”


    謝留抬眸看去,一瞬之間的冷厲眼神讓長老們都噤若寒蟬,眼帶驚疑。謝留垂下眼眸,掩嘴咳了下,溫聲道:“長老們無須擔心,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俞喬猶豫著沒有動,謝留好得讓她有些不知該作何反應。


    “怎麽,你想帶著禁靈鐲入夏侯衍的門?”謝留說完,便攤開手靜靜等著她。


    俞喬沉默片刻,將脈門放到他手中。


    謝留先將法訣傳給她,才放出靈力順著契紋湧入她經脈,禁靈鐲的枝蔓銀絲一根根漸次打開,緩緩放出她被禁錮的靈氣和妖氣。


    他的靈力很弱,遊絲一般,卻能精準地將她經脈裏絞纏在一起又互不相容的兩股力量一縷縷分開,俞喬神念跟著他的引導,大致明白些許,往後再自己研究一下,應該不難領會。


    如此循環一周,謝留額角出了一層薄汗,麵色越發蒼白得透明,宛如一碰就會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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