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天成帝狠狠的闔上了眼睛。


    都言父慈子孝方是人家極樂,可他是寧可生子如太宗,哪怕弑父殺兄,手段鐵血也好過這般猶猶豫豫,優柔寡斷。


    “咳咳……咳咳咳……!”不知想到了什麽,司馬睿喉間一痛,轉而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方才還略有些紅潤的臉色迅速轉做蒼白。


    “父皇,父皇您剛剛好些,切不可動怒!”


    “皇兄你快………”


    司馬徽對著下首明王剛想說些什麽,卻見天成帝疲憊的揮了揮手。“就讓他下去吧!”


    最後,明王朝著地上重重磕了個頭,這才站起身來一步步朝殿外走去。從始至終,脊背都直直的挺著。


    司馬徽看著從小需要高高抬著頭才能仰望著的皇兄就這般一步步離開,看著父皇愈加蒼白的臉色,心裏突然不曉得什麽滋味兒了。


    室內一瞬間陷入了寧靜,許久,隻聽得床上之人一聲輕喚:


    “太子?”


    “兒臣在!”


    天成帝聲音還帶著些病時的虛浮。


    “你可還記得十年前曲城之事?”


    肉眼可見,司馬徽雙手微微一顫,那件事,他怎麽可能不記得呢?那是他入朝之後最艱難的時日。莊家刻意的打壓,眾臣下若有若無的排擠,大皇兄隱隱的厭棄,都讓他一個剛剛入朝的皇子舉步維艱。


    也就是那段時日,徹底教會了他權利二字的含義。


    “時至今日,你可後悔當日的決定?”


    後悔?如何後悔,司馬徽微微沉默。思緒複又回到了那年。大水肆虐過的曲城已如人家煉獄,多少平民百姓流離失所。那是他第一次真正見到人家慘劇。原來書上所言易子而食當真是存在的。


    偏生這般艱難的地界兒,竟還有人要食這人血饅頭……


    司馬徽狠狠掐住了手心,此時此刻過往最難熬的記憶已經不能再蒙蔽住他的雙眼。此時對他而言更重要的是,父皇究竟是為何提起此事?


    是警告他不能意氣用事,還是………種種思量不過片刻,司馬徽終於還是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皇父直言道:


    “時至今日,兒臣仍舊不後悔將承恩侯之子就地斬殺,因為那時,於兒臣來講,這是解除曲城之危最好的方法。”


    說來也是好笑,他一個皇子,一個受封了的王爺,當時話語權竟還比不過一個外戚侯爺之子。


    言罷,司馬徽微微低頭,控製住自己不去觀察對方的表情。誰成想,下一刻,上首天成帝目光卻牢牢刻在他的身上。


    隻聽得上首一句略顯沙啞的聲音傳來。


    “既是如此,那你便要記得,不論是今日的太子,還是日後的皇帝,你都得時時刻刻記住…………咳咳咳………”


    “記住你當日不惜徹底得罪國舅,不惜同你皇兄為敵的為的是什麽?”


    天成帝一字一句說的極慢,明明此時虛弱至極,卻尤如刀斧一般,牢牢刻在司馬徽心中。哪怕其後許多年,再他權掌天下臣民,坐擁五湖四海之日,數以萬計之人前赴後繼歌功頌德之時。皇父今日所言,依舊聲聲在耳。


    “父皇,”司馬徽俯身鄭重道:“兒臣必當謹記在心!”


    天成二十一年四月,天成帝病愈。


    同年五月,帝欽賜戶部尚書沈煊以批紅之權,成為大瑞史上最年輕的閣臣。


    同年七月,太子司馬徽正式受封儲位,祭天地與先祖。帝親授其為君之道,自此地位再難動搖。


    夜裏,諸位王公走後,昭華殿中依舊燈火通明,天成帝躺在床上,卻是沒有絲毫睡意。這一刻,仿佛時光輪轉。


    “倘若有朝一日皇帝你,必然會同朕做出同樣的選擇………這才是朕,終將這萬裏山河交於你手的原因。”


    父皇………


    第228章 完結


    天成二十九年秋


    京城某處茶館內, 幾位身著青衣儒服的學子們正紮堆聚在一塊兒。


    “哎哎,幾位兄台可聽說了沒,據說現在那位內閣首輔王大人這幾日便要告老還鄉了。”


    “怎麽不知道, 今兒個早報上不寫了嘛!“說完這位學子不由歎了口氣,“唉, 這王大人告老, 這回也不曉得哪位閣老能摘得首位?”


    言畢,諸學子不由對視一眼,在場這些人或多或少明年春日都是要下場的。如今這科考愈發的重視起實務來了,他們這些學子不得不時時關注政令要聞。


    唉,都說這新官上任三把火, 這新首輔上位, 也不知道形勢如何變化。首輔大人雖不是主考官, 但朝令風向這些年同科考試題關係越發大了起來,眾人絲毫不敢懈怠。


    “要我說啊!這論資曆還要屬房閣老莫屬。說來房大人入閣也有十多年之久, 又素來德高望重,乃首輔之位不二人選。”


    一位中年學子搖著頭說到, 又有讚同者紛紛複合。


    “哼, 那可不一定!”話音剛落便有一年輕點兒男子反駁道。“要在下說啊, 若論功績, 還要屬沈閣老, 且誰人不知沈大人素來深得帝心。便是論起聲望也是不輸於房閣老的!”


    這話一出,複合之人不免更多了些。如今朝堂清明, 還是實打實的功績更能讓人信服一些。


    就在兩方爭執不休之際, 又有一青年開口道:


    “要小弟看來,若論起功績,魏閣老也不輸到哪去。當初魏大人掌管禦史台之際, 可謂是眾言官最為清明之時,為民請命者多有,而憑空而論者少有。


    “且魏大人起於微末,又兼身世坎坷卻能一步步走到今日,真乃我輩楷模也。”


    青年一席淡青色學子服,除了腰間配飾外,渾身上下再無二飾。此時眼中崇拜之色絲毫做不得假。雖同為寒門出身,但相比於沈侯爺諸般傳奇經曆,還是魏閣老更接地氣些。


    這也有沈煊素來注意,不願在世林之中邀名之故。


    “魏閣老確實大公無私,清正廉潔!隻是這入閣時日尚短,又如何能坐得首輔之位………”


    “是極,是極!魏閣老到底還是資曆淺了些!”


    林林總總,眾學子眾說紛紜,但到底還是房沈二人支持者更多一些。間或有一二魏實的支持者,也很快被淹沒在群聲之中。


    另一側裝飾簡單的包廂中,一中年男子麵色發白,對著對坐的側溫雅男子微微曲身道:“大人,那些不過是連半隻腳都還未踏入朝堂之人,些許臆測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那男子隻輕輕一笑,溫言道:


    “啟及何須如此緊張,本官本就資曆尚淺,又何談首輔之位?”


    此男子正是方才學子口中的魏實,如今的魏閣老無疑。


    魏實麵色如常,然而一旁的中年男子卻無放鬆之意。這位大人的手段旁人不知,他們這些追隨者還不清楚嗎?身子不由更低了些,語氣也愈發謙恭。


    “大人您又何需妄自菲薄,您深謀遠慮,下官深信,隻要假以時日,首輔之位必是您囊中之物。”


    對於中年男子這般的小心,魏實隻笑笑不曾說什麽,反倒不經意般問起:


    “那啟及覺得,這次的首輔之位是會花落誰家呢?”


    “下官……依下官所期,自是大人您更合適一些。”見魏實微微皺眉,男子連忙又道:“隻這次若要論起來,下官覺得……還要屬沈閣老更勝一籌……”


    “畢竟,真要論起功績,還……還是那位更能服眾些……”更何況依著那位在陛下眼中的地位………


    這番話男子說的小心翼翼,眼睛餘光不時的往對麵看上一眼。勿怪男子這般小心,實在是同為內閣閣老,兩人的關係實在太過奇怪了些。


    按理說平素兩人除了公事外也無甚交集,但閣老們這種地位其實少有動手的時候,卻也並非沒有。然而對於那位沈大人,利益紛爭之時,眼前這位卻總是謙讓居多。


    這,就讓他們這些追隨者著實看不透了。


    中年男子還在思量之際,就見自家主子執著杯子,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在男子疑惑的目光下,魏實唇角微勾,半響才飄出一句:


    “許是說不定呢!”


    ****


    除去這一方小小茶館,京中官員權貴過多或少都對這首輔之位花落誰家頗有在意。便是如今的裕聖侯也不例外。


    這兩日,或是送禮,或是試探,侯府倒是少有的熱鬧。


    無人知曉的是,這一日,沈家書房內,燈火幾乎點燃了半個長夜。


    第二日早朝。


    “房大人!”


    “沈大人!”


    宮門外,兩人如往常一般打過招呼,兩個當事人具是麵無異色,然而在殿上其他人眼中,卻是無異於刀光劍雨。


    雖還未有消息,然而朝中明眼人都能明白,這首輔之位,約莫就在兩人之間誕生了。


    頂著眾人暗戳戳的眼神,沈煊麵色不改,如往常一般打過招呼便徑自到原先的位置站好。


    金鑾殿上,天成帝高坐於上,稍下位處,一身明皇的太子躬身而立。近兩年內,聖人身子屢有不適,於諸朝臣來說,太子攝政已然是家常便飯。


    然而今日,高座之上兩鬢斑白的天成帝卻親自開口道:


    “諸卿皆知,王卿已然決心告老。”說話間,一雙銳利的黑眸不經意般掃過台下眾人,隻在一個地方微頓了下。複又仿若如常道:


    ”這首輔之位必是要重新擇定,不知眾卿家有何看法?”


    “這………”眾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最終還是位侍郎率先開口道:


    “房大人乃三朝元老,論資曆,自是非房大人莫屬。”


    有了這先吃桃子的,其餘諸臣也紛紛上前諫言。


    “梁大人勞苦功高,………”


    “沈大人功績卓然……”


    “魏大人公正嚴明,………”


    眼看著眾朝臣為此爭執不休,幾位閣臣作為當事人反而袖手在側,做出一副悉聽陛下之意的模樣。畢竟本朝可沒有什麽次輔之說,首輔之下,大家按理來說地位都是一樣的。誰又肯自貶身位,淪為他人喉舌。


    然而今日,卻是有些不同。大殿之上,就在眾人爭執不休之際,卻見首列的沈煊突然站出身來:


    “微臣以為,房大人勞苦功高,可堪首輔之位。”


    話音剛落,本來吵吵鬧鬧的大殿之上頓時鴉雀無聲,便是內閣幾位輔臣目光也不掩驚異。


    要知道,雖幾位閣臣各自都有其支持者,然而論功績,論資曆,論聲望,內閣首輔之位,妥妥在兩人之間沒跑了。


    房大人勝在資曆,三朝元老之身。而沈大人勝在眼光卓絕,功績斐然,又有聖人青眼。旁人總歸是少了些什麽,然而今日……


    就在眾人暗戳戳想著,這沈大人難不成有什麽後手,會不會以退為進等等之時。卻見沈煊說完後複又仿若無事的站回原位。


    這……沒了,這就沒有後續了?這般可跟當眾退出沒什麽兩樣了。若是舉薦旁的閣老還可以說是謙謹一番,然而這推薦那位跟自個兒齊頭並進之人,這可是………


    眾大臣吃驚之際,高台之上,天成帝眸光微深:“既然眾卿家意見不一,此事便容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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