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這般風雨飄搖之際,沈家唯一的女兒小月亮及笄的日子到了。


    礙於如今形勢,小月亮及笄之禮不能大肆操辦,沈煊兩口子總覺得委屈了女兒。夫妻倆心有愧疚之下,肉眼可見,小月亮嫁妝複又豐厚了許多。


    話雖如此,身為新晉縣主,哪怕沈煊有意低調,有些規製還是少不得的。由安華郡主牽頭,大長公主親自做賓,因著還未定下人家,本是由顧茹親自主禮,但沒想到的是,及笄前兩日,遠在家中的鄭氏卻在顧廷遠的陪侍下親自趕了過來。


    在看到風塵仆仆趕過來的顧夫人之時,不說下衙後沈煊如何震動,收到信兒趕來迎接的顧茹隻一下便紅了眼眶。短暫激動過後,無盡的後怕複又湧上心頭。


    “娘,舟車勞頓,您這般大的年紀了,怎生還這般不顧惜自個兒?”


    “大哥也是,怎麽不勸著些娘親。”


    一旁的顧廷遠此時正看著眼前高門大院子富貴無比的侯府,年過半百的人了,如今竟也不由怔愣在地。


    還是聽到自家妹子隱隱的氣怒這才稍稍回過神兒來。隻是語氣間,總沒了往日的自在。


    “小妹我……”


    “混說什麽呢!”鄭氏手上輕輕拍打了下女兒,這才強硬道:“你娘我定了主意,哪裏是你哥能勸的住的,再說娘身子骨兒好的很,怎麽就不能動彈一下了。”


    這話說的中氣十足,顧茹這才稍稍放心些許,不過到底還有些放心不下,剛扶著鄭氏踏入府中便著急使人請了大夫來。


    這廂鄭氏被自家女兒攙著慢悠悠的往裏走著,眼神卻似不經意似一般打量著一府下人。見其素行有序,對女兒又是純然的恭敬,還有一旁出身高貴的大寶媳婦兒也隻在一旁湊趣,瞧著不像是個心思深沉的。


    鄭氏麵上不動,心裏卻不由落下了大石。


    “母親您與老夫人多年未見,且在這兒好生敘敘才好,媳婦兒這廂先下去安排一番。”


    因著幾人來的突然,待客的院子總要好生歸置一番。經嶽氏提醒,顧茹這才反應過來。


    “娘也是,好歹也要同女兒說一聲才是。”便是要來,合該是她派人來接才是。


    俗話說知女莫若母,鄭氏輕輕拍打著女兒纖細的手掌。


    “這麽多年了,你這性子為娘還不曉得,娘來就來了,做什麽要勞師動眾的。”


    顧茹眼眶又是一酸。


    幾人剛坐下沒過一會兒,小月亮便扶著二老趕了過來。李氏這麽些年了,好不容易得見家中好姐妹,心中不免喜極。


    又是為了自家寶貝孫女兒,兩個老太太很快便聊到了一塊兒,連一旁的顧茹都冷落了去。


    小月亮更是連道失寵,一雙同自家母親一般無二的大眼睛微微閃動,少女嬌俏可愛的模樣讓兩位老人不由又高興了幾分。


    及至晚間,沈煊下衙歸來,見到嶽母大人也不免大吃一驚,鄭氏倒是真的高興,方才幾句話的功夫,這沈家內院的情景她便已經摸出了大概。待見到這位女婿更是懷了十分的真意,一時間便是親生兒子也要靠後幾分。


    歸根結底,年少事的情誼算不得什麽,色衰之日的愛重才是女子這這一輩子再難求得的。眾人說話間,見大寶遲遲未曾回來,鄭氏不由出口問起。


    “致遠這幾日都在顧太傅那裏,相公說了,明年春闈致遠便要下場一試。”


    說到這個,顧茹麵上不免多了些驕傲,鄭氏聞罷心中也為女兒高興。依著女婿的為人,沒個幾分把握必然是不允外孫下場的,倒是一旁的顧廷遠,想到自家至今折戟舉人的兒子,到底多了股酸澀。


    晚間,顧茹合身躺在床上,卻是遲遲未有睡意。沈煊轉過身來,輕輕攬住了對方。


    “嶽母這次過來,咱們可得好生留些日子才是。”


    顧茹眼眶紅紅,甕聲甕氣的嗯了一聲。沈煊側躺在床上,複又感慨道:


    “嶽母待咱們小月亮,當真是百般慈心。”


    沈煊一大男人到底不比女兒家心思細膩,也沒多想什麽,隻是突然感慨一番罷了。誰成想,不大一會兒,胳膊上竟突然感到一陣濕意。


    沈煊不免心中一慌,暗想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不成?猶豫間,這廂顧茹哭過之後,卻是突然開口道:


    “其實娘親她,因著父親還有祖母的緣故,一直覺得對不住我………娘她便是嘴上不說,妾身心裏也是知道的……妾身知道的……”


    許是因此,見到父母疼愛,四角俱全的小月亮時,總會下意識在意偏愛上幾分,比之大寶,甚至家中子孫更加在意。


    “小月亮,便是母親最想妾身長成的樣子。”


    顧茹輕聲喃喃道。


    所以才總想親眼看著外孫女一切俱全,一生安順再無所缺。


    因為這些,何嚐不是母親的缺憾。哪怕她如今已然諸事順遂。


    俗話說,知子莫若母,其實反過來又何嚐不是呢,顧茹對於鄭氏這般心思,可謂是心中再透亮不過。


    黑暗中,枕邊傳來隱隱的啜泣聲,沈煊沒有說話,隻是手上摟的更緊了一些。


    第225章


    沈府書房


    少年一身月白色儒服, 渾身上下除去腰間配飾幾乎再無二色,隻餘袖口處幾道銀色暗紋隨著下拜的動作波光流轉。更顯出幾分內斂矜貴來。


    明明容貌同瑾瑜七分相似,在這少年身上卻絲毫瞧不出風流之色。如今隻安靜躬身在下任他打量, 同尚有些意氣的大寶相比, 內斂穩重竟不似少年之人。


    想想今個早上。


    “咳咳……那個赫之啊,你看我家時卿如何?”


    “嗯?謝兄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時卿少年才高, 且素來穩重知曉分寸, 同齡之人怕是難有出其右者………”


    嗬嗬,什麽穩重知分, 現在看來簡直心思深沉。沈煊光是想想就心口悶的很,想他這麽些年竟然是放了頭狼在自家乖女兒身旁。


    這般想著,再看著下首芝蘭玉樹的少年人難免眼神有些不善。


    “安寧素來可是將你同致遠一般,當做親哥哥看待的。”


    聽到親哥哥三字, 謝時卿眸色微深,不過轉瞬又想到什麽, 眼中複多了分笑意。


    哪怕僅有一瞬間, 仍舊沒逃過沈煊眼睛,心中仍是一個咯噔。正在沈煊心思紛雜之際,卻見下首少年已經開口道:


    “還請伯父息怒。”謝時卿深深一鞠,再出口卻又多了幾分鄭重, “侄兒同安寧妹妹自小一道長大,愛重之心較之致遠也不差分毫。”


    不得不說長的好就是有優勢, 哪怕此等伏低做小之事, 依舊不失半分氣度。


    “安寧妹妹既已及笄,伯父便是再不舍,日後總是要許人家的。侄兒雖不才, 到底知根知底,情分非常,母親又素來喜愛妹妹,日後定不會行那刻薄為難之事。”


    “隻要伯父應允,小侄願意同父親伯父一般,此生絕不納二色。”


    少年人孑然而立,向來內斂之人,提到小月亮眼中卻多了幾分柔色,畢竟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沈煊是相信再這一刻,對方心中卻是如此想法。


    可世事難料,人心亦不若少年之時。沈煊微微一歎:“你還年輕,殊不知官場之中,多的是權衡利弊身不由己,倘若有朝一日,兩相矛盾之時,你就當真能保初心不變。”


    沈煊輕輕搖頭,同為男人,他深知權利的誘惑,少年人可視浮華虛榮為無物,但人至中年呢,嚐過了權利的滋味兒還有幾人能輕言放過?更何況,沈煊看著眼前身長玉立的少年。


    正因為從小看到大,他才更為明白,眼前之人不止是才學,心思手段具是遠在大寶之上,日後絕非是池中之物。


    沈煊微微移開目光,窗外日光斑駁,比之富貴榮華,他更想要的是女兒一世安穩。


    謝時卿眉目未動,早在過來之前,他便已經將其中種種思量的七七八八了,沈煊如今的反應顯然也在預料之中。


    隻是手中拳頭不由握的更緊了些。


    “伯父所憂小侄心中明白,時卿也知道此時說什麽都不□□於空泛。但正如伯父所言。世事難料,縱然是寒門子弟,也難保得勢張狂,行為不忌。便是心思醇厚之人也未必沒有得隴望蜀,優柔寡斷之日。”


    “安寧妹妹心思通透,真心假意哪裏有不明白的時候。屆時縱是沈家權勢赫赫壓的住旁人,妹妹也難有快活之時。”況且有些事情,便是娘家在強橫,也是管不得的。


    不得不說,謝時卿當真是極為聰明之人,對沈煊更是了解非常,一字一句無不戳在沈煊心口上。這些何嚐不是他心中隱憂。


    末了,隻聽那少年又躬身歉道: “時卿冒犯,還請伯父見諒!”


    沈煊不由氣悶,知曉冒犯,說的時候倒是流暢至極。謝時卿沒在說話,隻是身子更低了些。


    見對方如此,沈煊登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書房內一瞬間安靜至極,沈煊輕扶著額頭,半響才道:“時卿先起身吧,此事容伯父在想想………”


    話雖如此,但聰明如謝時卿,哪裏看不出對方的鬆動之意,寬廣的袖口之下,手中不自覺的摸到了一方長盒。


    再等等,再等等………知曉對方此時定是不允他再多見,謝時卿按耐住心中焦躁,躬身一禮道:


    “多謝伯父,那時卿便先行告辭………”


    書房外,大寶已經在外頭轉悠多時了,此時見湯圓兒出來,連忙神秘兮兮的將人樓了過去。“時卿你可終於出來了,快說你同我爹方才說什麽呢,這麽久才出來?”


    謝時卿略有些嫌棄的將肩上豬蹄拍下,嘴腳卻不自覺往上勾了勾。大寶見罷不由渾身一個激靈。


    這貨鐵定肚子裏又要冒黑水兒了………不自覺的小退了半步,就聽自家兄弟已經悠悠開口,卻是答非所問:


    “當初你成婚之日說的話,致遠該不會不記得了吧!”


    “啊,記……記得啊!怎麽了?可這跟………”


    大寶還在怔愣之際,就見湯圓兒已經大步離開,須臾,空氣中隻傳來一句:


    ‘’記得就好!‘’


    大寶‘’………等等,不是吧!‘’大寶一驚,渾身任督二脈仿佛一瞬間被打了個通徹,以前被忽視的一幕幕盡在眼前。


    我去,不……不是吧!


    ‘’喂,等等,你這芝麻餡黑心眼兒的臭湯圓兒,給我站住!‘’


    ****


    直到晚間用飯之時,沈家父子臉都是黑的,大寶尤甚,狠狠的戳著飯粒兒若不是長年累月的禮儀習慣已經滲入骨髓,恐怕餐盤都快被戳爛了去。


    桌上眾人不免心中詫異,顧茹正想說什麽,卻突然被一旁的鄭氏拉了回來。一旁的嶽氏張張嘴,見婆母如此,又不自覺咽了下去。一家人就這般沒滋沒味兒用了頓晚飯。席間,沈煊見小月亮麵無異色,想來是不曉得此事的,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心想,時卿那小子,到底還有些分寸。


    用過飯後,沒管大寶那欲言又止的目光,沈煊徑自將小月亮叫到了房中。


    小月亮一身湖藍色長裙,一根銀簪將一頭烏黑的長發盡數綰起,額間還墜著幾許流蘇。不同於往日稚氣十足的雙丫髻,自及笄之後,此時已然十足是少女的裝扮了。


    隻一雙眼睛,依舊純然如故。


    看著眼前女兒,想著近日幾方勢力的種種試探,沈煊心中酸澀,一時間竟也忘了言語。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明白,自家女兒,已經沒多少日能留在身邊了。


    “爹爹?你怎麽了……”


    “安寧放心,爹沒事。”沈煊頓了頓,對著自家女兒好奇的哦目光,認真道:“今日你謝叔叔過來咱家提親,提的便是你同時卿之事。”


    說罷,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家女兒。


    果然,下一刻,便見自家閨女臉頰紅紅,一雙眸子本就清亮的眸子此事更如同沾了水一般。沈煊心中一沉,暗罵時卿那臭小子不安好心,心思詭譎拐帶了他乖乖巧巧的女兒。


    然而下一刻,當沈煊問及緣由之時,卻見他眼中乖乖巧巧的女兒,睫毛微顫,紅著臉道:


    “時卿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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