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煊微驚訝,複又拿起賬冊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不過片刻,便發覺了其中問題。越地作為全國數的上的產銀之地,一旦出事,必然非同小可。


    可對方此次竟然露出這般大的破綻,沈煊眉頭微擰,心中猜測這回究竟又是哪方的手筆。


    不得不說,當今這幾位皇子包括眼前這位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十幾年,若非當今聲望極高,對朝中掌控力也不俗,這才未使形勢真正超出了掌控。


    但還是那句話,群狼相爭,想不累及周遭那根本不可能的。如今這位,如果他沒記錯額話,越地的知府……


    沈煊眉心一沉,下了衙便往徑自顧府行去。


    第222章


    顧家書房內, 尚餘些許檀香。


    一語畢,沈煊看著身旁的從始至終眉色不曾有絲毫變化的師傅,心中竟然有中終於來了的錯覺。


    果然下一刻便聽顧笙輕輕撥弄了幾下琴弦,仿若隨意道。“阿煊照實核查便是, 無需顧及於我。”


    “師傅?”


    “顧家, 早晚總是要有這一遭的,一棵大樹, 倘若內裏已然腐朽不堪, 無論怎麽修整也是不濟於事。”


    末了, 隻聽得一聲輕歎,沈煊微微征然, 離開時心中已經明白了大概。


    第二日,朝堂之上, 越地一事既出,果不其然,事情還未水落石出之際, 關於顧家的數道彈劾便已經紛至遝來。


    越府地之事更像是一個切口,揭開了顧家繁華背後累累白骨。而當今的動作更是微妙,所有折子具是留中不發, 不僅如此還暫罷了原大理寺卿顧策之職。將此事交於如今大理寺二把手謝瑾瑜協同刑部共同審理。


    瞧著當今這一係列的動作,明眼人已經明白。無論其間有沒有內情, 顧家, 這個曾經煊赫無比的先帝外家, 終歸逃不過大廈將傾的命運。聖心如此更兼累累證據, 曾經交好的眾朝臣隻顧著撇清關係,便是顧家所效忠的明王殿下,如今也隻是象征意義的上前求了幾句。


    顯而易見, 於這位明王殿下來講,如今的顧家已然與棄子無異。


    散朝之後,眾臣工鳥獸散去,空蕩蕩的大殿之上,隻餘年至耳順的顧策依舊怔怔然跪坐在原地。掉落的官帽之下,一頭白發極為醒目。


    任誰能想的到,這位曾經煊煊赫赫,敢同首輔叫板,連當今都要喚上一句舅公的顧閣老,如今竟也如腐朽老人一般。


    沈煊微微一頓,隨後腳步不停的跨出殿外。


    關於顧家的案件尚還在審理,承恩伯府便已然人心惶惶,猶如困獸一般四處奔波。這日,沈煊下衙之後,見到端坐在大廳的承恩伯老夫人協同幾位顧府女眷外竟無絲毫意外。自當初大寶的婚事定下,這位老夫人已經許久未曾親自“拜訪”沈家了。


    “顧老夫人!”


    沈煊微微拱手,又衝著一旁顧茹輕輕點了點頭,很快顧茹便帶著嶽氏輕聲告退。


    顧茹婆媳倆前腳剛走,下一刻,原世子夫人便已經撲通一聲跪在原地。


    “沈侯爺,求您看在小叔的份兒上,救救顧家吧,相公他真是無辜的呀,我顧家幾代富貴,怎麽會做這等眼皮子淺之事。”


    “侯爺求您明鑒!”世子夫人跪坐在地,厚厚的脂粉遮不住麵上憔悴之色,以往的矜貴風度具都不見了蹤影,可見這數天之內,眼前這位曾經的貴女又經過了多少絕望。


    顧老夫人依舊端坐在旁,哪怕有求於人,這位老夫人依舊不曾彎了脊背。


    沈煊微微搖了搖頭。


    “世子夫人求錯了人吧,此事已歸大理寺協同刑部審理,本官也無插手的權利。”


    至於對方眼皮子淺不淺的問題,沈煊想到那位從容有禮的顧世子,心中微微歎了口氣。諸般證據就在眼前,顧世子或許不會,但旁人呢?劇他所知,承恩伯世子帶去上任的親信可是自家族人。


    承恩伯當初幾經貶謫,哪怕身為大理寺卿,前有根基極深更兼精明強幹的景少卿,如今又有深受陛下看中,不畏權貴,斷案極佳的瑾瑜兄。依著陛下對顧府的不喜,若非是礙著先帝的麵子,怕是大理寺卿的位置早早便沒了去,可想其地位如何。


    一個空爵位,如何能真正彈壓的住已經被先皇縱的心比天高的諸位族人,光是那些想踩一腳的政敵怕是已經使人疲於應對了。


    若當初承恩伯有這個殺伐果斷的魄力,而非是一壓一拔尚想著扶住族人,甚至為了家中子弟參與奪位。


    顧家尚還有一線生機。


    如今,沈煊心中搖頭,怕是顧伯爺本人都想不到,那些人究竟暗地裏都做了些什麽。


    想必時至今日,顧伯爺總該清醒一些了吧。


    眼見不論幾位顧家家眷如何可憐,沈煊依舊不為所動,顧老夫人雙眼微微眯起,一張遍布皺紋的枯瘦麵上竟也有些森然之意。


    “看來老婆子我人微言輕,請不得你這位高權重的沈侯爺了!”


    “老夫人說笑了,本侯也是無能為力。”


    沈煊是真的做此想法,不說他有沒有心思,聖心如此顧家已是無可轉寰。可惜這話在座諸人沒一個相信的。


    “顧侯爺您深得陛下看中,隻要您肯在上美言兩句,總還有些許轉機在。不看僧麵看佛麵,夫君畢竟也是小叔嫡親的侄兒,小叔難道真能眼睜睜看著侄兒去死嗎?”


    世子夫人言罷狠狠咬了咬牙。


    “隻要您肯出手一救,妾身願意過繼一子承繼。”


    這個可謂是世子夫人手中最大的底牌了,於時下之人來講,最怕的莫不過死後淒涼,無人供奉罷了。


    然而沈煊眉目間依舊未曾軟化,師傅若真如時下之人一般在意身後之事,也不會多年不願成家。


    世子夫人微微發抖,而這時一旁的老夫人已經率先站起身來,眼看便要起身往外走去。


    “是我這老婆子命賤,活該眼看著子孫後代不得善終,唯獨剩下的兒子也是個十足狼心狗肺的,倒不如死了幹淨。”


    雖然已經到了路都難走的了地步,然而這位顧老夫人依舊中氣十足。


    “今個兒我老婆子便要撞死在我那不孝兒子跟前兒,讓這蒼天白日,讓這各方神明,讓這世人都瞧上一瞧。”


    “這位名滿天下的“右軍在世”“當世真卿”,究竟又是個什麽東西!”


    話音剛落,伴隨著沉重的拐杖聲咚咚作響,沈煊手中茶杯應聲而碎。


    背負著眾人,顧老夫人下顎複又微微揚起。


    然而下一刻,隻聽得一聲冰冷的聲音響起:


    “哦?是嗎,既然你們也說本侯深得聖心,那本侯又怎能忍心辜負老夫人的期望,隻是這後果,也不曉得老夫人您承不承受的住。”


    “想必顧老夫人您思孫心切,並不介意去牢中呆上一陣子的。”


    話音剛落,顧老夫人猛然回頭,便是一旁的幾位顧家女眷也呆呆的看著眼前之人。


    依舊是那張溫文爾雅,氣質清淡的麵容,然如今說出的話竟讓人不寒而栗。


    前些年間,老夫人履有冒犯,甚至有些異想天開,這位雖態度不佳,但到底並未對顧府做過什麽。這才有了眾人如今上門兒的底氣,隻是誰都未曾想到。今時今日對方竟然會如此狠決。


    眾人誰也不曾懷疑,對方口中真假。依著這位侯爺在當今眼中的地位,陛下難道會為了本就要收拾了的顧家駁了對方的請求嗎?想也知道根本沒有希望。


    顧老夫人本來還高居著的氣焰終是被狠狠摔下,年過花甲的老人家胸口間不住上下起伏,然而沈煊卻絲毫無動於衷。


    看著眼前作勢要走,雙腿卻遲遲未曾邁開的老夫人,沈煊心中冷笑不已。對方方才所說之話壓根兒一個字都不信。


    對這位老夫人來說,還有什麽是最重要的?家族,兒女甚至子孫性命具都比不得自個兒的富貴榮耀,更何況身家性命。


    想到這幾日在陛下那裏瞧見的東西,再看看眼前這位年近八旬的顧老夫人,沈煊隨意摩擦著手中茶杯,突然輕輕一笑:


    “有件事本官一直頗為好奇,就憑那些個顧家族人,如何有能耐能牽連上那麽多權貴人脈?中間莫不還有個牽線之人?”


    明明沈煊此時語氣較之方才可謂和緩許多,然而在顧老夫人耳中,卻隻覺入墜冰枯窟。身旁孫媳婦兒那眼神兒……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顧老夫人竭力克製才沒使得雙手顫抖的厲害。


    “楊氏,咱們走……咱們這些破落戶兒哪裏能踏的人家侯府的貴地兒。”


    世子夫人低低應了聲是,眉目低垂,讓人瞧不出其中神色。


    怪不得,怪不得此刻世子夫人終於明白,婆母生前細細交代,諄諄囑咐到底是為了什麽。


    可惜,她終歸明白的太晚了些……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曾經煊赫一世的顧家,從議罪到判決,竟隻用了一月不到。


    “革除功名,抄家流放……”


    從頭看到尾的沈煊不得不佩服那位已逝上皇的能耐,從當年那次貶謫已經過去二十年餘年,顧家至今竟無一絲回緩的餘地。數十年前經上皇力挫而衰的顧家如今已經沒了在朝中呼風喚雨的能力,偏生卻存下了顆妄想呼風喚雨的野望……


    師傅說的沒錯,上皇所留下的一線生機,實際上也是含著刀子的。


    隻是出乎朝中眾人意料的是,作為顧氏本家嫡係,又兼顧氏族長的顧策父子,本該判決更為嚴重才是,然而如今卻罕見的留下了身命。不過是抄家外加革除官職爵位罷了。


    瞧著是嚴重,然而比之那些動輒砍頭流放的顧氏族人,簡直不曉得好上了多少。


    眾人紛紛揣測之際,沈煊看著顧府的方向微微一笑。


    從今日起,不論是當年顧老侯爺的教導之恩,金尊玉貴養大的恩養之義,所有恩怨因果盡數消沒,老師如今僅是自己,也唯是顧笙罷了。


    …………


    判決下發後數日,沈煊再次過來之時,確見一身布衣的顧策正端坐再側,明明應當憔悴悔恨的一代遲暮權臣,如今卻是難得眉目平和。


    見沈煊過來甚至躬下身子規規矩矩的行下一禮。


    “草民顧策拜見沈侯爺!”


    沈煊輕輕點了點頭,卻也並未說些什麽。


    眼前之人複又費力站起身來。


    “草民顧策拜別顧太傅!”


    及至門外,顧策仰起頭,最後看了眼這座清幽寧靜的院落,諾大的梧桐樹隨著風搖搖擺擺。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當年。


    年僅十三歲的七弟隻站在那裏,便是一派清風朗月,卻偏生又帶著股一往無前的銳氣。


    “倘若一棵大樹,內囊已然被蟲蟻蛀空,身為植樹之人,你等又當如何?”


    時間已經過的太久,他已經想不起自己當時是怎麽回答了的。偏生七弟當日的一切至今他都不曾忘記。


    “孫兒會親自將其砍下。”


    “哪怕唯餘最後一絲根係?哪怕世間風雨無常,那絲根係終歸再難長成?”


    “是,哪怕樹毀根散……日後希望茫茫。”


    然後他便看到,祖父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笑意。


    幾十年來,不服有之,憤恨有之。


    時至今日,時光終歸還是給了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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