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出此言,您這也是為了朝中安寧,避免無謂的爭鬥,累及社稷民生。”


    上皇期間,因著諸皇子鬥的厲害,朝中被無辜累及的臣子可謂數不勝數,若非上皇手段高超,始終能夠掌控全局。否則朝綱敗壞,民生怨言不過早晚之事。及至本朝,當今雖未明言,然而對於大殿下的傾力培養有眼睛的都看的出來。大殿下早早便隨著陛下參政議事,然底下那的幾位至今尚未沾染實權,甚至連王位都尚未冊封。


    其中種種,雖有陛下私心偏愛之故,但最重要的必然還是為社稷民生所計。


    “是啊,都曉得黨爭,奪嫡一事於社稷弊大於利,然曆朝曆代,哪怕聖明如太宗,清明如上皇均未出手製止此事。”


    天成帝雙目微闔,聲音平靜聽不出絲毫情緒。


    “說起前朝嘉明帝,誰人不道一句雄韜偉略,可謂當世之人傑。然繼任者魄力卻未有其十中之一。”


    誰能想到呢,怕是天成帝本人也想不到,當時諸臣誇讚,秉節持重的瑞成太子最終卻逃不過為臣下所製庸庸一生,嘉明帝在位期間諸多心血付之一炬。


    司馬睿雙拳緊握,許是太過用力的緣故,手上依稀可見青筋暴起。


    沈煊垂下頭並未開口,心中卻也不由微微一歎。據史書所考,嘉明帝除了以雄才偉略,眼光獨到聞名之外,還以其“重情,重禮”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愛重發妻,一心培養嫡長子,對於餘下諸子早早排好了道路,瑞成太子繼位幾乎可以說無甚波瀾。


    可通曉朝事,處政全備不代表能掌控的了全局,壓的下諸般新貴世家,依沈煊看來,這也跟嘉明帝早早逝去,朝中各方勢力錯雜有關,加之嘉明帝諸般改革卻是觸動了豪門世家的利益。


    繼任者的難為幾乎是板上定了釘的,若是嘉明帝再晚個幾年,說不得就是另一種局麵了。


    但古往今來,豬狼環伺之下,依舊隱忍蟄伏,最終一擊必中的聖明君主從不在少數。不說康熙帝八歲登基,朝臣後族當真沒一個省心的,但最後朝局不也牢牢握在了手裏幾十年。漢武帝之時外戚權利何等之盛,據傳連兵符都牢牢握在竇太後掌中。最後不也成了一世明君,萬古流芳。


    瑞成太子之敗,外在者許是有之,但何嚐沒有自個兒經不得風雨雷霆之故。對方可以是康平盛世下端正賢明,諸臣公愛戴的磊落太子,卻做不得動亂之中權掌天下蒼生,智壓四方朝臣的威嚴君主。


    於君主來講,“賢”與“能”看似相同,實則不同。


    沈煊垂眸沉思之際,殿上天成帝卻已然再度開口:“今日,衡兒過來,跟朕求了承恩公莊家之女,朕已經應下了。”


    哪怕聖人之尊,也有數不盡的無奈之時。


    沈煊瞳孔微縮,承恩公莊家?那不是先皇後還有當今皇後母家嗎?怪不得陛下這般氣怒,莊家已經出了兩任皇後,一任幾乎板上訂釘兒了的太子殿下。這兩年勢力擴張的如此之快,竟還不準備收手嗎?


    要知道,大殿下至今還未有嫡子出世。而莊家的姑娘,沈煊去歲便聽自家夫人提過,年過十七卻遲遲未曾定下人家。司馬昭之心,可謂是人盡皆知了。


    隻是………沈煊微微有些猶疑道:“莊家有此心已然時日不小,然大殿下時至今日才提起此事,會不會其中還有旁的因由?”


    不是沈煊要為對方說好話,隻是此事著實蹊蹺了一些,對方今年算起來已經年近十八,若是鐵定要納,早在前兩年便該定下來了。若是因為陛下反對,那時既然已經放棄,今日又為何這般執意。


    沈煊心中疑惑,天成帝卻是冷冷一笑,“因由?”早在太上之時,他們幾人鬥的多厲害,這點子手段他還不看在眼裏。誰成想,就是這點子小手段,便讓他傾心培養的繼承人栽了跟頭。


    沈煊微微闔眼,看來此事確實不那麽簡單。隻是依著陛下的性子,若是當時一力回絕了,對大皇子來說才是好事,但偏偏下了聖旨,這事兒怕是不那麽容易過去了。


    想到這裏,沈煊不由微微抬首看向禦案前沉默無聲的當今,殿前微微閃爍的燭光將對方影子拉的極長。


    沈煊明白,陛下此時必然已經做下了決定,而這個決定………終是要讓對方走上那條看不盡的孤寡之路。


    父終不再是父,而子也再非為子。權謀利益,還有那高高在上的王位。終會化作一把巨刃。


    人有時候總是會衝動一把的,至少此時的他便是如此。


    沈煊重重跪在地上,


    “不論陛下聖裁如何,臣等必當一力衛之。”


    話音剛落,室內一瞬間靜的可怕,其實出口的那一瞬間,沈煊便明白他此舉著實有些僭越了。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數年的君臣相得,哪怕沈煊將君臣本分四字牢牢刻在心上。但麵對這樣一位以公忘私,心懷天下民生的有為君主,那一瞬間沈煊究竟還是多了份惻隱之心。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能力有之,但不可否認,對方的信任也占了絕大多數。


    在對方不掩驚詫的目光之中,沈煊深深頷首。


    君臣多年,兩人光下過的棋局就有數百之多,正如沈煊了解天成帝,而天成帝何嚐不了解對方,方才所言,不可否認司馬睿也著實吃了一驚。


    “朕以為,沈卿一心求穩,必然不願看朝堂紛爭四起。”也不會說出此等大膽之言。


    話雖如此,司馬睿微微一笑,眼中終究多了些許溫度。這幾年,二人算不得純粹的君臣,卻也算不得真正的知己友人。


    但今日,他想,終歸是友人多過於君臣的。


    沈煊眼中微動,最終仍化作一派堅定。


    “陛下心中自由一番溝壑,臣相信,您不論作何決定,心中必然是以天下為先。”


    這般便已足夠。


    天成帝起身親手將殿下之人扶起。


    “沈卿之心,朕必不相負。”


    ***


    走出禦書房,沈煊抬起頭,不知何時,天色已然暗沉。寂靜的宮道之上,一旁的小尋子仿若無意一般說起。


    “前些日子,宮裏頭都說莊家姑娘要賜給三皇子做皇子妃呐,誰成想今個兒卻成了大皇子側妃。”


    沈煊手下一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陛下今日竟心灰至此。


    對方此舉,已經是明晃晃的陽謀了,但大殿下最終還是走了下去。此時此地,對方究竟看不看的出已經不重要了。


    倘若那位未曾識破了對方醉翁之意,心思未免太過單薄,陛下如何放心以萬裏江山輕易托付。但若是對方分明知曉後果,但仍這般走了下去,陛下隻會更加心灰。


    權謀尚能多加曆練,但心性卻更為難改……


    沈煊回頭,哪怕正值黑夜,諾大的宮圍依舊巍峨如故。天下人夢寐以求的至尊之位,哪裏又是那般好坐的?


    而此時禦書房內依舊燈火通明,見沈侯爺走後,陛下明顯好上了許多。李總管還未來的及高興,便聽上首之人忽然道:


    “將這封詔書拿去燒了吧,就在殿裏,李庸你親自來。”


    看著上首帝王一臉淡漠,李總管悚然一驚,哪怕已經經過大風大浪,拿著詔書的雙手依舊顫抖不已。熊熊烈火很快便將一切吞噬。


    隻見被火焰席卷的明黃色殘布中,“太子”兩個大字若隱若現,李總管擦了擦額角溢出的汗意,卻是不敢在多看上哪怕一眼。


    正在李總管心驚膽顫之際,卻聽上首帝王再次開口:


    “李庸,今日禦書房內除了衡兒並未再有其他人過來,嗯?”


    李總管很快明白上意,馬不跌的點頭道。


    “回陛下,今日下午禦書房內並未有人來過。”


    李總管說的信誓旦旦,心裏卻已經再盤算著如何封住底下那些小崽子的嘴。


    還有那位沈侯爺,日後也得好生恭維著才是。


    ****


    翌日,聖人連發數到旨意。大皇子司馬衡授封明王,並賜承恩公莊家之女為側妃。朝中眾人不由大驚失色,明者,日月之交輝也。可以說是極好的封號了。然而再好的封號那也是王爺而非太子啊!


    本以為聖人心意已然明明白白,下任儲君必然不做他選,誰曾想怎麽就出了岔子呢?


    而其中更為驚恐的莫過於莊家無疑,自家數年所謀終於得嚐,按理說本該高興才是,但涉及到外甥儲位,莊侯爺此時哪裏還有心情想旁的。便是在傻他也知道,若是外甥沒法子繼位,等待他們莊家的又是什麽?


    莊侯爺不敢往下想去。然而更令大皇子一黨心神劇裂的是:


    隨著大殿下封王,正式在朝中有了實職,陛下好似終於想起了後頭幾位兒子一般。一時間成年的幾位皇子悉數封王,戶部,工部大理寺遍地可以說開花。


    莊侯爺聞罷幾乎快要暈厥過去。


    宮中,麵色呆滯的接過聖旨,司馬衡心中一片寒涼。一時間竟是不知今夕何夕。


    與之相反,眾皇子府中,幾位新晉王爵卻是一派歡喜。


    哪怕此時此刻,眾王爺心中無比清楚,於皇父而言,他們之於皇兄不過是那磨刀之石,他山之刃。


    但那又如何,身為皇親貴戚,誰又甘心一輩子碌碌無為。


    不曾被磨過的刀具不論外表在怎麽光鮮亮麗,依舊不過廢鐵罷了。那麽不曾磨過刀的石頭呢?


    於皇家來講,隻怕是連塊兒廢石都不如。


    不論眾位皇子心中作何感想,一枝獨秀的時代終將結束,百舸爭流才是未來大勢所在。


    朝臣們或恐懼,或興奮,或是躍躍欲試。然而曆史的腳步從不曾因誰而稍作停留。


    第219章


    天成十八年秋。


    京中一處小樓之上, 兩位文士打扮的青年此時正依窗而坐。其中一位身著靛青色長服青年眉目微皺,看著對麵明顯有些神思不囑的好友,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庭之你……當真決定了嗎?小弟知道你一向最是敬佩沈侯爺, 但言家到底幾代大儒, 數代詩書傳家,如今庭之卻反其道而行執意報考農院,怕是伯父那裏………”


    青年張了張嘴, 看著眼前好友明顯欲言又止,然而對麵白衣男子遲遲沒有說話, 隻看著樓下來來往往言笑晏晏的行人出了神兒,目光溫和沉靜。


    “雲彥兄, 你看見沒有,十年前的京城同現在相比,當真大不相同了!”


    藍衣青年默了默,透過窗外看向底下形形色色的人群, 不拘男女老少,具是衣衫齊整,麵目生動。自五年前,在如今的農院掌院沈侯爺帶領下,棉花產量大幅度提高,如今便是平民百姓, 也能時常穿在身上。且據他所知,順天府已經很少見過餓死凍死在街頭乞丐了。


    倒是年前遇上了一個, 兵衛還未上前, 立馬便被圍觀百姓歎息甚至恥笑道, “這年頭,有手有腳的還能凍死在這兒, 可見鐵定是個懶漢子沒跑了。”


    想到身為順天府尹的堂兄跟他講這些時,臉上驚歎甚至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何止是不同啊,藍衣青年心想,都說唐朝開元盛世天下皆安,農不易畝,夜不閉戶。可瞧瞧他大瑞如今,又差在了哪裏。


    而眼前一切是建立在什麽之上的,大家心裏也不是沒有數的。想到去年宮中見到的那位沈侯爺,如今的農院掌院,權名赫赫卻難得依舊平易近人。


    也勿怪身為清流子弟的好友都這般推崇。


    “雲彥,你也知曉,為兄打小便酷愛明算等諸般雜學遠甚於孔孟之道,隻是數年前明算何等式微,在正統士人眼中不過是鬼域小道,家中必是不允我壞了門風。可如今托沈侯爺的福,終於有了能一展抱負的好地方。”


    說到沈侯爺三字,男子一雙眼睛的驚人,過往的惆悵具都消失無蹤。


    “雲彥,為兄不求能如侯爺一般利在千秋社稷,隻求能一展所長,能有些微末成就也不至蠅營狗苟一聲。”


    言罷白衣男子抬頭看向好友,素來溫和的眸子中卻是一派堅定。


    “庭之………”


    藍衣青年眼神微動,剛想在說些什麽,卻見下方街道突然傳來一陣鑼鼓嘈雜之聲。


    “張榜了,張榜了!”


    肉眼可見,白衣男子手中一緊,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下方,哪怕隔著眾人,絲毫瞧不得什麽。


    藍衣青年心中一歎。


    不多時,便見一灰衣小廝衣衫淩亂跑了過來,滿眼歡喜道:


    “恭喜公子,賀喜公子,您中了!中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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