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外公的小外孫兒,打眼瞧著便伶俐的很,如今好不容易得見了,可得讓讓外公好生抱抱。”


    沈煊這頭雖是女婿,但更是高出自個兒好幾個級別的上官,顧大人在小女婿這兒總是擺不了嶽父大人的普。甚至隨著對方官職逐漸升高,往往還頗有些局促之感。


    這廂遇上香香軟軟的外孫子,可不得好好親近著。再則顧大人心中門兒清,兩家地位如今是天差地別,再沒有一個聰明伶俐的外孫子更加能鞏固沈顧兩家關係的。


    這些不說顧茹,便是沈煊心中也清楚的很,夫人因著做不得嶽父心中“才女”之故,以往在府中其實並不如何得嶽父寵愛。可如今的顧大人,張口閉口都是“最疼小閨女”,對大寶態度也遠遠高過其他孫輩。


    隻能說人生在世,到底難得糊塗。


    沈煊甚至顧茹對此都無甚在意,要說不在乎生身父親態度那是假的,隻是那個會因著父親的些許偏待偷偷哭泣的小姑娘,對於如今的顧茹來說,實在太過久遠了。


    隻有一旁的顧菀神色有一瞬間的怔仲。看著尚在繈褓之中的兒子,心中酸楚難言。


    午間,一家子熱熱鬧鬧的聚在一塊兒,隻是因著方才之事,鄭氏終歸還是將男女分成了兩桌,中間用特意一塊兒屏風圍起。


    男人那桌不管出於什麽目的,一番觥籌之中,氣氛倒是頗為不錯。酒過三巡後,顧大人偶爾也會說起衙門裏經辦的案件糾紛,文風經濟等等。梁姐夫對此倒是無甚興趣,他資質平平,光是聖賢之書都讀了大半輩子。若不是被梁大人帶在身邊一段時日,估摸著便是典型的書中呆子。


    因著這個,哪怕梁家如今已經快要完全退出官宦之家,梁知州依舊不敢將自家唯一的舉人放入官場。彼時人走茶涼,沒了他這個背後靠山,他兒子那就隻能是給人騰位置的命。更甚者,官場多年,真正能做到完全左右逢源的又有幾人,有意無意的,總會有得罪的人。


    不得不說,梁知州對自家兒子的預判還是非常準的。依著對方這明惶惶的不耐之意,對一縣經濟更是絲毫沒有興趣。這要當了縣令,弄不好真是被架空甚至頂鍋的命。


    倒是沈煊聽得興致勃勃,說實在的,無論日後要不要外放,多聽些些個經濟民生於他而言,自是沒有壞處。更何況嶽父大人著實管理一縣許多年,經驗豐富,且毫不藏私。


    一席之下,沈煊自是收益匪淺。


    倒是待沈煊說起江南吳家即將進京任職之事,梁大姐夫這女婿倒也跟自家嶽父難得意見統一。


    “外戚這般猖獗,我等莘莘學子寒窗苦讀幾十年,終歸比不得美人一笑。何苦來哉!”


    “是啊,聽說那位吳大人當初也是同進士出身,連翰林都未曾進過,如今卻也能封閣拜相了。”


    想想自個兒十幾年蹉跎在一方小縣城裏,顧大人這心裏頭也不是沒有鬱氣的。如今好不容易朝中有人了,他也到了快要致仕的時候了,想要挪動根本不大可能。


    便是連顧廷遠等一眾小輩提起吳家都屢有鄙夷之意。


    這些約莫便是現今正統文人特別是清流一脈對於吳家入閣的態度吧!


    沈煊抬起杯子,輕輕的送到嘴邊。遮掩了眼中複雜的神色。一杯水若要是清澈透明,需要的是一代又一代人不辭辛勞的維護,然而隻需一滴墨水,便可將滿盤皆輸。


    一杯酒的時間,已經足夠沈煊回過神兒來。桌上幾人複又熱絡了起來。便是連方才一度頗不自在的梁大公子,都鼓起勇氣紅著臉朝著沈煊敬了酒。


    而此時女眷那頭,氣氛卻著實詭異的緊,自得知了梁大姑娘的種種算計之後,顧茹不免給對麵這位梁大小姐打上心裏深沉,覬覦相公等等標簽兒。如今跟這位“情敵”坐一塊兒,眼瞧著對方這般安靜溫柔的模樣,顧茹卻不敢再將對方當做什麽單純小姑娘。


    不光是顧茹,便是在座幾人因著這位的存在都跟吃了個蒼蠅一般,不上不下難受的緊。尤其葉氏,知曉幾年前當家的受到慢待便是因著眼前之人,若不是鄭氏提早囑咐,葉氏早就當場發作了起來。


    婆婆說的對,對方最擅長挑動他人情緒,再借由旁人做了墊腳之石。她可不能再著了對方的道。對這種人,不理會才是最好的手段。


    倒是對方依舊還是那副嫻靜溫柔的模樣,好似絲毫未曾查到席上眾人種種心思。顧茹心想,要是對方不曾覬覦自家相公,她都要佩服這位了。


    顧茹本就有些不勝酒量,因著眼前之人敗胃口,席間便借口解決生理問題來到外頭透個氣。


    誰成將要想回去之時,卻瞧見特意站在園中的顧菀本人。那模樣,一看便是在等什麽人的樣子。顧茹不由放下了腳步。


    一時間兩人都不曾說話,兒時仿佛一直在爭鋒相對中度過,關係自然好不到哪去。昨天又發生了那般尷尬之事,姐妹二人此時都有些無言。


    沉默良久,正當顧茹準備離開之際,這才聽到對方開口說道:


    “妹妹你可知曉,姐姐我有多嫉妒你嗎?從小便是嫉妒的發瘋。”


    “猜到了。”顧茹淡淡道。


    “隻是我不明白,小時候姐姐你又有什麽好嫉妒的?祖母那般疼你,在老太太麵前,便是我這嫡出孫女兒一應待遇也都是比不得姐姐你的。準確來說,祖母眼中差不多也沒我這孫女兒吧。甚至父親,表麵上對我二人一派公正,實際上也更喜歡喜愛詩書的姐姐。”


    “試問哪一個庶出女兒能有姐姐這般運道?”


    “嗬嗬,疼愛,當真好一個疼愛?”顧菀麵帶嘲諷,眼中絲毫瞧不出對已逝祖母的孺慕。


    妹妹你以為祖母當真是心疼我跟姨娘嗎?”


    “她不過是拿我跟娘做排頭,打壓太太罷了。我這孫女兒於她,也不過是拿來逗趣兒的貓兒狗兒。偶爾無趣了逗上兩下,不過是圖個聽話罷了。”


    “祖母在意的,從始至終都不過父親還有咱們兩個兄弟罷了。”


    有哪個祖母會不停拿著親孫女兒做閥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訓斥太太,會因著孫女兒一個小錯,麵露厭棄。那晚她染上風寒,迷迷糊糊發熱了一整夜,愣是連發現的人都沒有。她親奶奶呢,因著丫鬟一句“風寒是會傳人的吧!”便將還帶著病的她移出了院子。


    顧菀眼中的一陣涼意。一旁的顧茹心口一震。


    “不是你時常在我跟前炫耀祖母待你如何如何好嗎?”


    怪不得,她有一次跟娘親抱怨時,娘親那聲冷笑從何而來。還說要她不要在意,不過是個人緣法。估摸著那時娘親便已經明白緣由了。不過是怕她小小年紀,口風不緊罷了。


    “還有詩書,那些個矯情玩意兒我簡直惡心透了。偏偏為了父親,為了姨娘還有我那些可笑的自尊心,每日還要日日佯裝喜愛不已。”


    她數十年如一日的努力背詩,她都不曉得自個兒背下了多少。平仄韻律記得清清楚楚。連父親都說,即使無甚靈氣,她也著實勝過很多人了。


    “可今天呢,自打妹妹你回來,爹爹眼中隻剩下妹妹你了,你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大寶是爹爹最愛的外孫子。那我呢?我家阿瑛呢?”


    “十幾年啊?以父親喜而喜,我這算什麽?”


    若說方才提到的顧老太太之時,顧菀隻是嘲諷罷了,如今卻是真真切切想哭出聲來。


    瞧著對方通紅的眼眶,兩人爭鬥多年,那是打落了牙齒在對方麵前也決不能喊一聲疼的,如今對方這般模樣,一旁的顧茹一時間也不曉得做何想法。


    “姐姐明知道父親這般為了什麽?論感情,父親心中必定是以姐姐為先的。”


    “是嗎?過去十幾年,我也一直這般以為,但現在………”


    顧菀扯了扯嘴角。連做個假笑都笑不出來。


    “這家裏,妹妹你讓我最嫉妒的便是,你有個天下最好的母親,姨娘心中最重要的唯有弟弟,但夫人對你甚至比大哥還好。”


    “她不需要用妹妹你像隻狗一樣來討好誰,祖母,父親都不需要。”


    “哪怕是被祖母整日為難,父親整日寵愛姨娘。所以妹妹你可以開開心心看遊記,哪怕對父親都可以說不喜歡。”


    “娘親她,確實是世上最好的娘親。”


    即便祖母無視,爹爹偏心,還有個庶姐整日找茬,她閨閣這些年大多數時日依舊是極為開心的。如夫君所說,便是柔和的亮色調。


    像是想起了什麽,顧茹麵色溫柔。然而下一瞬。


    “但這些也不是你日日針對我,甚至在父親那兒誣陷我的理由。”


    哪怕心中卻又觸動,顧茹依舊冷靜道,她身上又有什麽讓人好求的呢?隻要一想到相公,顧茹立馬便清醒下來了。


    “你今日對我說這些,究竟是又為了什麽?”


    “嗬嗬,妹妹何必這般警惕,方才種種大都有感而發。今日姐姐不過突然想將一切說個清楚。”


    “或是說姐姐我認輸了,來向你求和,想讓你寬宏大量,不再計較過往。畢竟以往種種,哪怕是我先起的挑釁,但最後沒有一次真正占的先鋒的。且你姐姐如今,還要靠著妹夫的威嚴才能不至於過的連個有頭臉的媽媽都敢無視。”


    顧菀輕輕一笑,不過二十來歲的姑娘,眼中已經有了深深的疲憊。


    顧茹轉過頭去,顧菀此時瞧不見對方的表情。


    “咱倆那些仇,我都是當時便報了的。如今我又何苦特意為難於你。”


    “但你也曉得,咱倆要說什麽姐妹情深那可真是騙人了的。”


    “其實你問我這一趟也沒有價值。借勢這種東西了,隻要有了關係,哪裏又是我一婦道人家攔的了。若是姐姐或是梁家拿著我夫君的名號做些什麽?我也不會跟夫君多求哪怕一句。”


    顧茹依舊說的冷冷清清,顧菀卻已經笑道:


    “這樣便已經很好了!”


    說完對方便率先從小道一側往大廳中有去,顧茹眼瞧著著對方的背影越來越遠。那個總是昂著頭不願低下的菀姐兒,如今卻成了會彎下腰的梁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額,不好意思親吻,蠢作者又晚了。本來想碼夠3000就撤,沒想到居然撒丫子跑路停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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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姐妹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前廳, 此時的顧菀已經恢複了往日在人前嬌矜的模樣兒,正在一旁丫鬟的服侍下淨手。見到嫡妹回來還仿若無意的打了聲招呼。


    顧茹約莫也明白對方的心思,便也佯裝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方才兩人之間種種仿佛從未發生過一般。


    沒了以往的針鋒相對,姐妹兩人唯餘下幾分客氣與疏離。


    上首的鄭氏所有所思看了兩人一眼,卻也未曾說些什麽。


    離開前, 顧茹緊緊抱著自家娘親不願鬆手。。


    “娘, 女兒想一輩子這樣抱著娘親。”


    鄭氏當即便紅了眼眶。唯一的女兒眼看著就要離開, 鄭氏心中哪裏又好受了。臨行前母女二人仿佛有道不盡的話,隻得拉著女兒的手殷殷叮囑道:


    “茹姐兒,不論方才你爹爹還有你那嫂子說了什麽,回去後都別放在心上, 往後好生顧好自個兒便罷了。”


    “娘!”


    聞言顧茹瞪大了眼睛。雖然她方才著實覺得自家爹爹跟嫂子態度有些過了。仿佛隻有娘家好了她才能坐穩沈夫人的位置。但這到底是自個兒娘家, 哪裏又能全然不顧呢?當然前提是不能影響到自家相公。


    鄭氏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背。


    “兩家親戚,互有來往才算得上兩相得宜,咱們家如今差的女婿太多, 來往間更得要講究分寸二字。”


    “茹茹啊,你得記住。天下間沒有哪個男子會想要妻子對娘家關心太過的。”


    更何況還要牽扯莫大的利益,甭管是人情還是別的, 哪個不是女婿辛苦走出來的。以往老爺心中也是有數的, 隻是如今眼看女婿愈發得力,到底還是浮動了幾分。方才, 普一見到女兒麵色不對, 鄭氏便知曉自家相公跟兒媳婦定是說了些不合時宜的。


    說到底,也都是為了淮哥兒罷了。


    鄭氏輕輕歎道。


    顧茹剛想說相公不會介意,以往有什麽重要的書籍資料給長生的也是願意給淮哥兒一份兒的。鄭氏卻已經製止道:


    “淮哥兒還小,便是連沈家侄兒都還在縣學讀書, 他一個連秀才都不是的哪裏好意思讓女婿費力求什麽引薦?他祖父一個進士出身莫不是教不得?”


    “娘親!您都知道了……”顧茹其實也覺得有些不妥,隻是涉及自家侄兒前程,到底不好直接拒絕。便隻推脫說要跟相公商量一番。


    鄭氏輕哼了一聲。


    “你大嫂那人,哪裏是藏的住事兒的。回頭讓娘跟她說。女婿平日裏拖人帶來的書籍已經夠意思了。不過是人心不足罷了。”


    說完,鄭氏複又歎了口氣。


    “女婿一路走到今日,即便咱們這內宅婦人什麽都不懂,也曉得朝堂之上,諸多不易。咱家說實在的丁點忙都沒能幫上,哪裏又好意思諸般麻煩。不管女婿現今如何,咱家這態度必須得擺上。莫要他人因著出身便看低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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