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煊倒像是沒瞧見對方眼中的含義,自顧自的向前躬身道:


    “陛下何錯之有,何該是微臣行事不瑾,漏了行跡。這才造成今日之禍患。”


    這也是無論這兩年當今無論對他態度如何親近,沈煊依舊謹守為臣之禮,絲毫不敢僭越的原因所在。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這些人於上位者所言,終歸不過用的上手的器具罷了。當你拿著手上的工具做事,第一個考慮的自然是事情是否能圓滿完成,而非是工具會不會受到損傷。


    當然若是實在趁手的工具,使用人或許還是會考慮一番的。不過現在的他,還到不了那等火候。


    兩人這番言語,一旁的向大人倒是陡然明白了什麽,想到前些日子那位錢大人,不正是戶部官員嗎?


    自覺扯入了什麽是非當中的向大人心中更是暗自叫苦,天子腳下,這般行事之人,想也知曉,不是什麽易與之輩。


    月首,錢大人之事以一眾匪徒落馬結案,然而明眼人都瞧得明白,那群子匪徒不過是替罪羔羊罷了。如今這般………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不過當前還有一事。


    “據府兵所言,刺客人數怕是不少且個個身攜利器,不知沈大人究竟如何逃脫?”


    “根據下頭稟報,刺客身上統共有兩種傷口,其一為劍傷,其二則時弓箭之傷。且箭傷者數量上極大。”


    此話一出,上首天成帝目光頃刻間也集中到了沈煊身上。眼中探究之意根本忽視不得。


    對此沈煊倒是早有準備,打從決定使用這種□□以來,他就沒有隱瞞的打算。甚至連出處都想好了。


    隻見沈煊頗為鎮定的從袖口之中,將此次弓□□呈了上去。


    “此物乃是微臣南下江南之際,無意在一深山獵戶家中所見之物。因覺得其威力極大,且可接連射出多支□□,期間威力絲毫不減。陛下也知曉,微臣於一些雜書小道頗有涉獵,普一見此弩,登時便引起了微臣的重視。”


    說話間,沈煊神色還頗有些尷尬,像是竊取了他人的成果一般。


    事實上這種□□真正流行開來卻是在明清時期,甚至為提高其性能,增加自個兒保命幾率。他還從中借鑒了15世紀末歐洲流行的複合式機械□□的設計。


    兩廂結合,這才有了今日的成果。也算是牢牢的保住了自個兒的小命。


    話說作為曆史狗,他雖是個行動的矮子,但是理論這塊兒倒是不慫的。而這時代的能工巧匠們,所欠缺不過也就是些許靈感罷了。


    天成帝聞言倒也不曾懷疑什麽,估摸著也是將其當做了隱世之人。當然還是沈煊背景足夠清白之故。再則沈煊所學之廣算是在他這裏掛過名兒的,隻是到底還是頗有些可惜。


    如此人才,偏偏不能為他所用。不過看著眼前這副圖紙,又瞧了眼沈煊清瘦的身形。


    天成帝心中滿意自不必說。


    沈卿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尚且能有如此威力,要是能夠用於軍隊之中。想到江南那頭流出的那筆巨款,天成帝狹長的眼睛眯了眯。隨後目光凜冽的掃向殿中諸人,重點自是順天府尹無疑。


    “圖紙之事,事關重大,兩位卿家該是知曉輕重。”


    兩人連忙齊口應是。“今日之事,臣等必當守口如瓶。”


    自覺知曉了事情大概,向大人很快退了下去,京中出了這等大事,他這位順天府尹自是輕閑不得的。此事又與陛下所辦之事關聯密切,可想而知,其後一月之內,他想要踏實的睡個安穩覺。


    難嘍!!!


    向大人離開之後,天成帝先是將手中途圖紙仔細收下,轉而問起了戶部之事。今日刺殺之事,非同小可。對方是不是已經知曉了什麽?


    說到這裏,沈煊其實對此也頗為疑惑,他著實不曉得自個兒是如何暴露出來的。不過君臣二人心知肚明的一點是,戶部當中,姓吳的絕對不止有那位死去的錢主事一人。


    至於那人是誰,他其實現在心中已然有了猜測。


    沈煊將那日的偶遇之事細細道來,盡量不將自個兒的主觀情緒代入其中。說來當時他的解釋雖然合情合理,但若是到了有心人眼中,可能便是丁點風吹草動,也能觸動對方那根敏感的神經。


    天成帝聽罷,微微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麽。反倒是盯著桌上的奏章所有所思。


    片刻後,就在沈煊還以為自個兒可以功成身退之時,忽聽上首帝王突兀的問起。


    “朕約莫記得,戶部右侍郎裴卿好似是出自於江南琅琊書院?家鄉約莫是在太湖一代?”


    沈煊聞言眉心一跳,太湖一代,可不就是江南崔氏的地盤兒。


    太湖崔氏,淮揚吳氏,陵越甘氏。可以說是江南三大烏衣世家。流傳至今已有將近千年之久,一眾小世家為其馬首是瞻。在當地影響力可以說沒有之一。


    俗話說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更別提大瑞朝建立至今尚未足百年。且同北方不同的是,因著政權轉換平穩的緣故,江南一帶在當時並未受到太多兵亂的侵襲。


    政權平穩過度,這在當時卻是是再好不過,然而時至今日,卻也留下諸多禍患。也就是說哪怕新朝建立,江南一帶的世族實力可能並未有太多的波及。


    甚至還因著連續多年的□□,世家手中土地,人口資源較之往日更為強盛。偏偏這些個世家們無論背地裏如何,明麵兒上均是世代書香,聲明頗佳。最重要的是牢牢握住當地命脈,便是當地官員遇上他們,腰板子都先彎下了三分。


    三家世代聯姻,各種利益糾纏之下,關係早就牢不可破。這也是吳家能這麽快把持江南上下,強盛之時,一界之內再無二聲的緣故。


    當今便是嘴上不說,心裏怕也是對這些世家們恨的咬牙切齒。


    而如今陛下更是早早便是連裴侍郎的祖地經曆都查的一清二楚,想來對方種種機關謀算,當今卻也並非是吳下阿蒙。


    坐在回去的馬車之上,沈煊細細思量之下,隻覺得以往種種,逐漸撥開迷霧。


    太上,吳家,還有那位琢磨不定的寧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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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2章


    其後幾日, 沈煊依舊是同往常一般上衙,估摸著除了戶部當中那位當事人之外,眾同僚也未察覺出任何不對。翌日的早朝之上, 也無任何風聲傳出。


    很明顯, 是有人刻意封鎖了消息。而當今朝堂之上,能做到這般地步之人, 怕就隻有宮中那兩位巨頭了吧。


    朝堂之上, 具是一派風平浪靜,有關那場驚心動魄的劫殺,還有錯綜複雜的賬目,仿佛都隻是沈煊無聊時的臆想罷了。


    這般情景,也讓沈煊心中猜測更為確定了幾分。


    看著眼前仿若什麽都未曾發生, 依舊一臉和氣的裴侍郎, 便是沈煊都不禁佩服起對方的演技來。


    當日那場劫殺,他雖然沒有十分的肯定, 卻也有七分的確信。此般情景之下, 這位卻還能旁若無事的在他這裏唱什麽提攜後輩的戲碼。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沈煊麵上不動聲色, 在對方看不到的地方, 默默的翻了個白眼。


    不過瞧著對方眉目舒朗, 絲毫不見前些時日隱約的急躁之感,看來陛下那裏,關於賬冊之事,當真是丁點風聲都沒露出來。


    另一方麵恰恰說明了對方其實也並不確定自個兒手中是否查出證據, 當日之災禍, 果真是寧殺錯,不放過嗎?


    知曉了這個,沈煊鬆口氣之餘, 心裏卻著實難順的緊。這些人,委實太過猖狂了些。


    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他倒要看看,這些人日後終究有何下場。若日後得到機會,他“沈小人”定是要落井下石一回的。


    不過,賬目上交之後,沈煊也算是功成身退。至於上頭兩位大佛如何操作,隻能說目前大佬們的交鋒還波及不到自個兒。


    隻是讓沈煊沒能想到的是,上頭兩位耐性居然如此之佳。這一忍耐,居然一直到六月中旬。


    這日,安靜了許久的朝堂之上複又熱鬧了起來。無他,江南總督吳大人不日便要調入京城,據聞太上有意任其為內閣行走。


    何為內閣行走,說實在的便是閣臣後備役,等於是半隻腳踏入了內閣。如無意外,日後便是正兒八經的閣臣。


    至於原因嘛,官方上的說法自是吳大人任職江南總督多年,素有功績。太上感念之下,特以閣臣之位待之。


    然而事實上,宮中有些人脈的哪個不知曉,前些時日那位吳大人親自向貴太妃進獻了一副據說是貴太妃年少時的畫作。


    據聞貴太妃隻大體上瞧了一眼,即刻間便是潸然淚下,成日裏也變得鬱鬱寡歡。眼見自家寵妃日漸消瘦,太上因此可謂是大發雷霆。


    而再這之後不久,已經久不聞政事的太上便親自下達了這旨召令。


    嗬嗬,這其中若是沒個牽連,眾大臣們表示是,他們寧肯將腦袋摘下來,當蹴鞠踢嘍!


    太上英明一世,哪回令人詬病的舉措之後,沒有這位貴太妃的影子?禍國妖姬也不過如此了吧!瞧瞧這幾日陛下那臉黑的呦。


    然而就此震怒的又何止是當今陛下,禦史台這幾日幾乎是炸了鍋。彈劾吳家,乃至貴太妃的奏折幾乎日日擺滿了案頭。


    “不以言獲罪。”乃是前朝嘉明帝禦筆親手書於宮門之上。至今為止此言仍為大瑞所承襲。可以想象,本朝禦史的活躍程度。另一方麵,這也代表了朝中眾大佬們對那位吳總督的警惕之意。


    朝堂之上有多少個江南學子,其中又有多少過多或少的受到吳家或是其他兩家的牽製。這些人脈,零零總總加起來,加上寧王殿下在世林中的號召力。便是首輔大人都會有擔心被架空的那一日。


    當年那位崔家家主就隻差了那麽一臨門一腳,然而終歸被幾位閣老聯合整了回去。如今換上了那位權柄赫赫的吳大人,眾位心裏頭隻有更擔憂的份兒。


    蛋糕就這麽大,還有外人想要硬生生的挖走一大份兒,眾閣老們也顧不得彼此爭鬥了。這般時候,一致對外才是正理兒。


    怪就怪在,吳家在江南之地的行事著實過於霸道了些。獨占鼇頭還不夠,逆我者亡,張狂到容不下第二道聲音才是最為士人忌諱的一點。


    彈劾的奏折可謂是一道又一道,當然為其辯解的也不在少數。沈煊有些不明,太上分明是一意孤行,連懿旨都已經發了出去,再無更改的可能。


    “幾位大人這般豈不在做無用之功?”


    對坐在自家師傅一旁,沈煊絲毫不掩心中疑惑。不過話說,自家師傅出去一趟,好似更加憊懶了一些。


    想著今日自家師傅因著身子不適告了假去,沈煊普一下衙便直奔顧府。


    然而他看到了什麽,麵前這位麵色怕是比他還紅潤幾分,精神頭可比他這個飽受摧殘的小徒弟不知好了多少。


    沈煊“………”他還是太年輕,天真的很。嗬嗬~~


    沈煊哀怨的小眼神兒悠悠的往對麵飄,然而顧笙卻是仿若無覺。甚至還徑自拿起手中的茶壺,給沈煊倒上了一杯。如玉般的茶具在對方潔白修長手指間更顯出十分的清透。


    更絕得是,巴掌大的小茶壺上給印著個活靈活現張牙舞爪的小人兒。


    沈煊細細的畫中小人兒,怎麽有一種好眼熟的感覺。


    突然間,沈煊有種不祥的預感。算了,他還是不求甚解的好。


    見沈煊這般慫,顧笙似笑非笑的瞅了對方一眼,複又開口道:


    “這是為師遊走於古越之時,親取越泥燒製而成,無論是款式,圖案每一步都可謂聚集了老師的心血。”


    說著還輕輕轉動了下手腕,頗有種勞累到了的感覺。


    前段時日忙的要死還要擔驚受怕的沈煊完全蓋特不到對方的辛苦。


    若有可能,他也想自由自在的玩泥巴。


    眼看沈煊眼中羨慕嫉妒恨都溢出來了,顧笙也適時收斂了神色。


    弟子嘛!小逗怡情,大逗可就出事兒了。顧笙一向深諳其道,很快便恢複了清風朗月般的正經臉。


    “不過是項莊舞劍,意外沛公罷了。”


    “赫之覺得,宮中消息可是那般好得來的?又怎麽鬧的如今這般沸沸揚揚。”


    “師傅的意思是,對方此舉,不過是想壞了吳大人的聲明?可是這般費盡心思……”再則那位吳大人在江南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裏去,何必這般費事。


    付出同收入完全不成正比。就算人盡皆知人家刻意走裙帶關係這才高升又能如何?身為外戚,這種說法本就是少不了的。


    隻要對方成功入了內閣,加上江南那些個士子們的拱衛。等等,江南士子……沈煊驀然明白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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