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現在腦子裏亂糟糟的,唯一的念頭就是“目的”,那個人把他弄得名動天下究竟有什麽目的……神算、郎中、念書人……這世上何其多,為什麽單單就盯著名不見經傳的自己?越想越不明白,再加上耳邊還是剛才人潮的紛擾之聲,隻覺得耳裏灌滿了嗡嗡的響動,頭隱隱的脹痛,難受得厲害。


    良久,就覺唇上突然傳來一絲微涼,身子也被一陣暖意包圍了起來,有人輕輕地按著他脹痛的太陽穴,快速的心跳漸漸地平緩了下來,耳邊的吵鬧之聲也消失不見,頭部的那陣陣抽痛也在不知不覺中退去,神智逐漸清明了起來。


    鼻端是司徒身上那熟悉的氣息,風的味道,小黃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從司徒身上聞到風的味道。說實話,風是沒有味道的,但是,如果靠近司徒,就會由他發梢衣袂的氣味想到風……怒時是狂風,喜時是暖風,平靜時是清風。不過更多的時候,他的表情並不是那麽明確的,看不出是什麽情緒,每當這個時候,小黃都能強烈地感受到,他好象是大漠上,卷著枯葉離去的蕭索秋風……來時是夏,去時是冬。


    猛地想到魚兒之所以不喜歡司徒,大概就是因為他身上的這種氣息——因為怕他離去,所以不敢靠近吧。


    胡思亂想間,恢復了知覺的小黃突然覺得有些氣悶,耳邊卻傳來了司徒的輕笑聲。


    回過神來,就見司徒無奈地對著他笑,“再不換氣,就要憋死了。”


    小黃這才想起來,趕緊深吸了一口氣,惹得司徒哈哈大笑起來,連道“有趣”。


    看著眼前笑得前仰後合的司徒,小黃突然覺得頭不疼了,腦子也不亂了,剛才的種種,好像是在很遠的某個過去發生的,已經想不起來了,倒是之前釣魚時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想到釣魚,小黃“啊”了一聲。


    司徒正笑得高興,聽小黃驚呼,被嚇了一跳,趕緊問,“怎麽了?”


    小黃呆了一會兒,低頭一看,就見手上還提著兩尾魚,鬆了口氣拍拍胸口,歡喜道:“魚還在!”


    司徒愣了片刻,靠到身後的白粉牆上哈哈大笑了起來,比之前笑得還厲害。


    小黃卻伸手去拉他,“你穿的黑衣服,這牆不能靠!”


    果然,司徒被拉開時,背上已經是白花花一片。


    忍笑抬手給司徒拍背,小黃嘴裏還不忘數落兩句,“你這麽大了,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穿黑衣服不可以蹭白牆的……”


    拍了一會兒,發現司徒沒什麽反應,小黃疑惑地抬起頭,卻見司徒正回頭望著他出神。


    “怎麽了?”小黃伸起手,在他眼前輕輕地晃了晃,就見司徒嘴角微微揚起,湊上來,親了一下他的指尖。


    指腹上感受到那微涼的觸感,小黃驚得連忙將手縮了回來,藏到袖子裏。


    “拍幹淨了?”司徒低頭問。


    “嗯?……嗯!”小黃趕緊點頭。


    “那回去吧。”司徒牽起他另一隻手,將他拉到身邊,此時天色已經晚,再加上司徒挑了人少的僻靜巷子走,所以沒再被人認出來。


    “黑衣服不能蹭白牆啊……”司徒像是自言自語。


    “嗯……”


    “那白衣服不能蹭黑牆,是吧?”


    “……哪會有黑牆。”


    “也對。”


    兩人一路說著司徒大概這輩子都沒說過的“閑話”,悠哉遊哉地往回走,隻是小黃收在袖子裏的手,就是不肯拿出來。


    回到山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不意外的,正門外等了好些人,司徒還是帶著小黃直接從院牆外跳了進來,剛進院子就聽到了木淩罵人的聲音。


    “怎麽了?”司徒問一臉鬱悶地坐在台階上的蔣青。


    蔣青拿起手旁的一張皇榜,“木淩剛才上街看著了,就說要連夜把所有的皇榜都撕了,順便把所有用來寫皇榜的黃紙也都燒了。”


    “嗬……”司徒好笑,“然後呢?”


    “我怕他闖禍,說等幫主回來再說。”蔣青抬手指指身後的房間,“他大概有些氣悶,已經罵了很久了。”


    “罵人?罵誰?”小黃好奇。


    “不用管他。”司徒擺擺手,“他一心情不好就會罵人,什麽時候把氣罵順了,也就好了。”


    小黃點點頭,但是知道木淩完全是在為自己的事情上火,還是有些感動。正想著,手上卻一疼,抬眼,就見司徒一臉不高興地看著他,冷聲道:“想誰呢!”


    小黃哭笑不得,隻得小聲說:“沒有……”


    話還沒說完,門被一把推開,木淩沖了出來,“你倆看見皇榜了沒?”


    司徒點點頭,示意看見了。


    “看見了還站這兒?”木淩怒,“分明就是不讓人活了,這以後怎麽出門啊,走,都去揭了!”


    司徒挑挑眉,“你揭幾張有什麽用,就算揭了整個杭州府的又能怎樣?大概現在其他的州城也都已經貼遍了。”


    “這究竟是為什麽?”木淩越想越納悶,心急火燎的,“打從那次蜀中招親到現在,怎麽處處都有人打小黃的注意,現在連朝廷都來摻一腳!”


    小黃知道木淩本來身體就不好,真怕他上火,為了自己的事情實在是不值得,就伸手拉了拉他袖子,道:“你別著急……這不是第一次了,我早就習慣了。”


    “什麽?”三人都驚訝地望向小黃。


    “總之……就好象從小到大,都是故意的那樣。”小黃小聲說著,“沒事的。”說完,就對司徒說了聲,“我去做魚。”轉身跑開了。


    留下三人站在原地麵麵相覷,司徒很有些嫌惡地看了木淩一眼,“你是不是屬鵝的?性子那麽急,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我呸!”木淩狠狠瞪他一眼,“我就是看著小黃順眼,有人算計他我自然要管的,給我查出來是誰做的手腳,我閹他一千遍,然後送了他去做太監!”


    司徒望天,轉身找小黃去了。


    木淩罵完人覺得舒服了好多,長長出了口氣,轉臉卻見蔣青正盯著他看。


    “看什麽?”木淩問他。


    蔣青良久才搖搖頭,有幾分讚嘆地說,“我發現你和幫主剛好相反,他著急的時候你就穩當,你著急的時候他卻自在。”


    木淩眨眨眼,半晌才意義不明地“嗬”了一聲,轉身去藥房配藥去了。


    廚房裏,小黃拿起刀想剃魚鱗,刀子卻被人接了過去。


    司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他身後,笑著道:“這種粗活,我來就行。”


    小黃順從地站到一邊,安安靜靜地看司徒剃魚鱗。


    “要怎麽做?”司徒問他,“紅燒還是白煮?”


    小黃指了指一旁的蒸籠,“清蒸。”


    “清蒸算什麽煮法?”司徒失笑,“誰都會。”


    “才不是。”小黃笑,“你肯定沒吃過的。”


    兩人說得隨意,但卻都不知道下麵要怎麽接話,有些尷尬,偌大的廚房裏,隻留下“唰唰”的剃鱗片聲。


    安靜了好一會兒。


    “告訴我,行不行?”司徒開口。


    小黃往灶台裏添著柴火,良久,才點頭說:“嗯。”


    第28章 微風搖葉


    小黃輕輕的一聲“嗯”,說得司徒一顆心豁然開朗,殺魚的動作也快了很多。


    “從我懂事的時候開始,就覺得,好像是一直按照著某條路在走似的。”小黃搬了個小板凳坐到了灶台邊,一邊回憶一邊慢慢地敘述起來,“我這個名字,本來就容易讓人誤會,再加上我從小到大做什麽事都會被傳揚開,然後越傳越怪,漸漸的,名氣就越來越大。”


    司徒靜靜地聽著,那兩條魚的鱗片已經剃掉了,用瓢一點點舀著缸裏的水清洗著,廚房裏很安靜,隻有嘩嘩的水聲,和小黃輕輕的說話聲。


    “我記得爹爹常會獨自發呆,晚上還一個人嘆氣。”小黃把手放到膝蓋上,輕輕地劃著名圈圈,“有一次爹爹喝醉了,就一邊哭一邊跟我說,說他對不起我。”


    司徒把洗幹淨的魚放到砧板上,洗了洗手,蹲下來看著小黃,“你爹爹疼你不?”


    “疼的!”小黃點頭,“他對我最好了,隻是……他總說對不起我,而且我也覺得,他有事瞞著我。”


    “後來呢?”司徒伸手輕輕擦掉小黃臉上沾到的一小點黑乎乎的東西,是剛才點灶台時蹭上去的菸灰。


    “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皇帝就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了!”小黃微微皺起眉,“那麽巧,我晚上看星象。”


    “你每晚都看星象?”司徒有些疑惑,現在沒見你看過啊。


    “我才不會故意去看呢,有什麽好看的!”小黃小聲嘀咕著,“那陣子不知道為什麽,爹爹總讓我看,說是他過兩天要去城裏,想挑個好天氣。”


    司徒疑惑地點點頭,“真的就像是故意的。”


    “那天晚,根本就不是什麽怪星象!”小黃雙手輕輕地絞著衣袖,“可是第二天,皇帝不知道為什麽就上我們家後麵的山上去了,我正好遇上,起先還以為就是個迷路了的老先生,聊了兩句,竟聊起了昨晚的星象。”


    “他看見你的時候表情怪麽?”司徒問。


    小黃點點頭,“我看見他第一眼,就感覺有些怕,他雖然笑嗬嗬的,不過總感覺……感覺就和那瑞王似的,叫人不舒服。”


    “接下來呢?”司徒坐到地上,把小黃的手拉過來,輕輕地捏著,“就是那次著名的兵禍?”


    小黃點點頭,“對的!當晚就有了兵禍,我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然後第二天就有官員來傳旨,說封我活神仙,還賞了我好些銀兩,連整個村都嘉獎了。”


    司徒暗暗皺眉,這顯然是算計好的,可是究竟有什麽陰謀,用得著一個皇帝如此處心積慮?


    “起先,我還挺高興的,有了銀子,村裏人的生活就能過得好一些,還能給爹爹買些東西……隻是後來,怪事就來了!”小黃有些苦惱地道,“來村裏找我的人越來越多,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有的要相麵,有的要看命數……還這麽巧,我就幫著解決了一些,然後,來的人就更多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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