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什麽名字?”小黃又問。


    “不知道。”姚琴搖搖頭,“他隻說他是天下第一閑人,啊!”說到這裏,姚琴像是猛地想起了什麽,道:“此人極愛飲酒,有一次喝醉了,又說他是天下第一傷心人。”


    “哦……”小黃臉上也沒什麽別的表情,隻是點點頭,看著那張琴,隨後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司徒覺得有些蹊蹺,特別是剛才姚琴說的“十七年後自有人會來取”這話聽著有些玄。


    小黃抱著琴轉回身,看司徒,像是詢問——走了麽?


    司徒真是很喜歡小孩這個樣子看他,聽話得緊,如果他回答說走,小孩就會乖乖跟他走,他回答說不走,小孩也會安安靜靜陪他坐下等。微微點點頭,司徒站起來,向姚琴告辭時,似是隨意地問:“姑娘是在為人戴孝?”


    姚琴也不嫌司徒問得無理,微笑著點點頭,道:“沒錯……我在為一個人戴孝。”


    “我看姑娘談笑風生,不介意我問一聲是在為誰戴孝吧?”司徒繼續發問。


    姚琴笑了起來,搖頭:“不介意不介意,反正也死了多時了。”


    小黃伸手輕輕地拉了拉司徒,似乎是有些責怪,他看得出,姚琴臉上的笑意並未遍及眼底……心底,就更不要說了,肯為一個人戴孝那麽久,必然是傷了心的。


    “死得我都快記不得他叫什麽了,隻知道是個數一數二的可憐人。”姚琴輕描淡寫地回答,邊站起身,送兩人出來。


    司徒也不便再多問,轉身率先出了店鋪。小黃走在後麵,在出店鋪前,回頭看了姚琴一眼,就見她站在門口,臉上竟有一絲茫然,眼裏淡淡的水汽……終究還是想起了傷心事麽。


    姚琴也沒想到小黃會再回頭看她一眼,立刻斂起臉上的情緒,但也知道為時已晚,不由得有些沮喪,卻見小黃靜靜地看著她,對她淺淺地一笑,輕輕地說了聲,“保重。”


    呆呆地看著小黃和司徒走遠,沒走出幾步,司徒就伸手過去,似乎是想幫他拿琴。小黃搖搖頭,堅持要自己抱著,司徒也不強求,牽起他的手,低頭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應該是“累了就告訴我,我幫你拿……”之類的吧,所以小黃才會笑得那樣開心。


    姚琴站在店鋪門口看著兩人的身影越來越遠,感覺好似又回到了十七年前,在竹林子裏玩耍時,無意中發現了那人正在彈琴,一壺酒,一張琴,一身青衣,風吹亂的髮絲,還有臉上悠閑一片的笑意,自在得……有些落寞。


    那人沖她招招手,問“小丫頭,你今年多大?”


    第一次和生人講話的她,很有些拘謹,但那人笑得實在是好看,就老老實實地回答:“五歲。”


    後來的十天,大概是她記憶中的每一天裏,最快樂的十天了,那人教她彈琴,給他講佛經,雖然反反覆覆隻有那麽一句:“凡事莫強求……”


    十天後,那人離去,託付給她了這張琴,讓她等個有緣人。臨行前,那人告訴她:“你一生多坎坷,皆因執念太深,雖然我說也未必能改變什麽,但還是希望你活得自在灑脫些。”


    當時太小的她並不很明白那人說的究竟是什麽,隻是牢牢地記在了心裏,還有那人最後摸摸她的腦袋,微笑著說出的那一聲“保重”……何其相似。


    入暮的涼風吹過,吹醒了還在做夢的人,雖然相似,但畢竟她已不再是十七年前的那個她了,世事難料但也世事註定,她五歲時就知道要拋開執念,但最終還是被執念所困,沒辦法,誰叫有些人天生執著。


    留戀的身影總是消失得很快,再回頭,身邊經過的行人們步履匆匆,沒有一個是為她停留的。這世上的人很有趣,人人都會對人好,但有些人對你好是為了讓你記得他的好,有些人對你好卻是讓你忘記他對你的好;有些人留住你是為了不讓你走,有些人留住你是為了讓你看著他走……她看得太多,也看得太透徹,已經瘋癲了,所以無法再回頭。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姚琴轉回身準備進店裏去,就聽身後有人道:“琴娘,我來聽你撫琴來了。”


    回過頭,就見覬覦的雙眼和yin糜的笑意。


    姚琴冷眼看了來人一會兒,隨即換上了一臉的嬌媚,道:“劉老闆這麽好興致,大白天來聽琴啊。”說著,邊引了身後一臉猴急的人進了店,順手關上店門,迴轉身來的眼裏,笑意全失俏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由心底泛到眼內的殺意。


    回到山莊裏,司徒略慰問了一下錢老六的家人。蔣青絕對是個會辦事的,把錢老六的後事打點得風光得體,家人也安排得妥妥噹噹,現已開始著手查辦案子了。木淩驗完了錢老六的屍體,丟給蔣青一句:“做過死,被下了大量的催情藥,還被點了穴,內髒也被震碎了。”便自顧自跑去藥爐擺弄自己的藥去了。見蔣青忙得團團轉,他還頗有幾分不屑地指著他說:“你啊,天生勞碌命,快去找小黃給你推演推演,看看能不能破破劫,省得以後忙得連媳婦都找不見!”氣得蔣青就想放火燒他的藥爐。


    小黃倒是會體貼地給他端杯水什麽的,感動得蔣青真想認他當主子。忙到入夜,司徒突然叫上蔣青,帶著小黃出了門,來到離姚琴的琴行不遠處的一間客棧裏,找了個二樓的雅間住下。


    是夜,天降大雨,黃半仙站在窗邊,看著雨幕沖刷而下,地上未來得及滲進泥裏的雨水,被風吹出陣陣波紋沖向遠方,天地間一派嘩嘩之聲。


    司徒走到窗邊,伸手抱住看著窗外出神的小黃,低聲在他耳邊說:“別為不相幹的人難過。”


    次日清晨,破雲見日,天晴得有些刺目,被雨水沖刷得幹幹淨淨的大街上,赫然出現了一具醜陋的屍體。開門出來準備迎客做生意的酒樓小二,一眼看見了躺在門前,已經冰涼邦硬的酒店掌櫃,轉身進屋就大喊:“了不得啦!劉老闆被花妖吸了陽氣啦!”


    第20章 落花滿庭


    黑雲山莊的後院裏,有一棵很大的泡桐樹,淡紫色的泡桐花開得茂盛,將柔軟的枝杈壓彎,隨著偶爾吹過的風,大朵大朵的泡桐花落下來,鋪滿了整個庭院。泡桐是一種很奇特的植物,樹幹粗壯挺拔,枝杈卻散亂柔軟,泡桐花重得能壓彎了枝丫,卻又會被一陣輕輕的小風颳落了去。隻是那淡紫色的花朵鋪在碎石的庭院裏,漂在因雨水而豐沛起來的園中小溪上,真是說不出的好看。花開得快,落得也快,仿佛一夜之間,就已經鋪滿了地,但是,若抬頭看那樹梢,新開的花朵依舊燦爛。當人們習慣了每天都能看見滿園的落花後,也就不會再去稀罕這種好看但卻不珍貴的東西了,直到有一天,發現園中的碎石小路上,隻有落葉沒有了花……才會驚奇地發現,再抬起頭,那繁亂糾纏的枝杈已經結成了網,其上卻已然是一朵花都不在了。這時才明白,原來沒有什麽花是常開不懈的,隻是泡桐更加的決絕也灑脫一些,沒有漸漸凋零的過程來給人們傷懷,它在徹底消失前的那一刻,都依然是燦爛而慷慨。


    昨夜的雨太大,那棵大泡桐樹下,堆滿了被雨水打落的花朵,淡淡的幽香。隻是那些個經了雨水浸泡的花瓣,卻軟滑異常,不小心踩到容易滑腳,而且一塊塊被踩爛的紫泥粘在地麵,也著實不好看。


    木淩不知道哪裏來的興致,清早拿了把大笤帚在院裏掃花,回過頭,就見庭院前迴廊的台階上,小黃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那裏。他單手支這膝蓋,輕輕地托著自己的下巴,盯著園中發呆,也不知是在看花,還是在看人。


    木淩見他傻乎乎的像是有什麽心事,就把笤帚放到一邊,走過去站在他麵前,歪著頭打量他:“怎麽今天就你一人?司徒呢,還沒起?”


    小黃仰起臉,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出門去了。”


    “你怎麽了?不舒服啊?”木淩伸出手去摸小黃的額頭,“那個藥可以停了,十藥九毒,吃多了也總歸是不好的。”


    小黃點點頭,繼續抱著膝蓋發呆。


    木淩也不好打擾他,走回去拿起笤帚繼續掃地,卻聽小黃突然問:“你聽說過殷寂離這個名字麽?”


    “嗬……”木淩回過頭,笑:“神算國相殷寂離麽,自然是聽說過的,十幾年前的事了吧。”


    “他後來怎麽樣了?”小黃問,“我聽說他十幾年前突然失蹤了,然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不是說他有神鬼莫測之能麽?”木淩邊用一個簸箕裝著掃到一起的花,邊說,“據說他就是算到自己早晚要孑然離去,所以才給自己取名叫殷寂離的。”


    小黃伸手輕輕地在自己的膝蓋上畫著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當年……說我有三年之劫的人,好像就叫殷寂離。”


    木淩有些吃驚,走過來,“你見過他啊?”


    小黃搖搖頭,“爹爹見過。”


    “你家人是不是很疼你?”木淩坐到小黃身邊,“怎麽捨得你一個人跑出來?”


    小黃眨眨眼,下巴放到膝蓋上,有些可憐地道:“三年內不能回去。”


    木淩也跟他並排坐好,托著下巴嘆了口氣:“唉……你跟我一樣,都是算著時間過日子的人。”


    小黃不解,轉臉看他,“你也有三年之劫?”


    微微一笑,木淩摸摸下巴,道:“我比你強點兒,沒什麽麻煩,等哪天這個病糟起來,再沒藥能緩的時候,也就一了百了了。”


    “你有病?”小黃疑惑,“看不出來,是什麽病這麽嚴重?”


    “嘿嘿,神醫病!”木淩說得頗有幾分得意。


    “神醫病?”


    “我跟閻王爺搶人搶得太厲害,所以閻羅王跟我翻臉了,就弄了我這一身的病。”木淩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小黃盯著木淩看了良久,道:“你不是短命相。”


    “哦?”木淩有幾分好奇,“這短命相和長命相是怎麽看出來的?”


    小黃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隻是看到有些人,覺得他應該能活很久,但看到有些人,心裏就會有點難過,莫名覺得他活不長。”


    “你是半仙,自然是天生就會的。”木淩站起來,道,“那你看看司徒是長命鬼還是短命鬼?“小黃有些茫然地搖搖頭,道:“他,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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