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淩獵有說出來的衝動,但是仿佛有一條繩子在他身體裏拉扯,他本能地不想提到柔仔。這件事讓他覺得混亂,難以把控,對,就是這樣,他不想將自己的迷茫交待給季沉蛟,這樣會顯得他沒那麽強大萬能。“沒有啊。”淩獵說:“‘雪童’在我意料之中,‘浮光’這次準備做得很充分,不止是貴甕鎮,整個千兵縣都是他們的陷阱,被他們控製的‘癮君子’越多,我們就越受到牽製。”季沉蛟說:“動手的話,這群人一定會被首先推出來。不過到現在,我們還沒發現‘浮光’藏在哪裏。”用“雪童”控製當地人是一個重大的變數,重案隊、特警、特別行動隊在來到千兵縣之前,都不知道“浮光”會這麽幹。因此策略隻能臨時調整,行動起來必須更加謹慎。警方來到千兵縣、貴甕鎮四天之後,網絡和現實中的排查仍舊無所鎖定“浮光”。文爭朝看郵件的頻率越來越高,但除了早前的四封,匿名者沒有再發來新的。“鎮民手上的‘雪童’就要沒了。”淩獵說:“鎮裏今天有人打架,像是爭搶‘雪童’。上次在那棟樓裏,我就聽到他們說‘藥’沒了怎麽辦,看樣子現在大多數人的‘藥’都快用完了。”貴甕鎮就那麽大一點,壯年男性很多都在外麵晃悠,淩獵初步摸清楚鎮裏有十幾人沾了“雪童”。另外的村鎮、縣城,共查出五十多人。這些人的身份信息都已經被當地警方掌握。淩獵說:“我盯上了個皮夾克,他有點像小群體的頭兒,如果‘藥’徹底沒了,他們應該會去找‘浮光’。‘浮光’要想繼續控製他們,也應該會聯係他們。”季沉蛟說:“我明天來一趟貴甕鎮。”淩獵說:“你可別,你就在縣城待著,這兒有我和文老師就夠了,人多引人關注,而且你……”季沉蛟問:“我怎麽?”淩獵笑道:“你長得這麽好看,我怕你一來就被人給搶了。”“……”“別來哈,你裝不出我們這種歪瓜裂棗小販子的氣質,你來了還壞我事。”季沉蛟沉默了會兒,“你注意安全。”晚上十點多,集市上漸漸冷清下來,小孩們被趕回家睡覺,大人們喝飽了酒,在院子裏打麻將。淩獵和文爭朝收攤,淩獵看到一群男人走進斜對麵的巷子裏,立即對文爭朝說:“文老師,你先回去,我過去看看。”人群中有上次那個皮夾克,他們正壓低聲音說話,鬼鬼祟祟的。巷子裏沒路燈,淩獵借著陰影遮擋自己,沒被發現。“再沒‘藥’,我老弟就不行了,今天必須搞到‘藥’!”“萬哥,是你拉我進來的,你就得負責拿‘藥’!”皮夾克就是萬哥,他暴躁地說:“我他媽也沒‘藥’了,你們找我,我找誰去?”“我不幹!沒‘藥’,咱就上派出所說理去!”“等等等等!我明天去捌孫村問問!”“等不到明天了,鬼知道他們在不在那邊?現在就走!”“行,走就走!”人群散去,不久,摩托聲出現在村口。淩獵點開地圖,捌孫村在貴甕鎮以西三十公裏,全是盤山路,離邊境更近。皮夾克知道接頭的人就藏在捌孫村?淩獵向已經混臉熟的大姐借來摩托,向季沉蛟匯報之後,也向捌孫村趕去。縣城和貴甕鎮不在一個方向,季沉蛟通知特警支隊,開車前往捌孫村,路程更近,比淩獵先到達。“我看到你說的人了。”季沉蛟在隊伍頻道裏說,“四個人,騎摩托。”淩獵說:“我可能還有一刻鍾。村裏是什麽情況?”季沉蛟在車裏,“很安靜,人都睡了,這村子不小,有小學和診所。”皮夾克四人丟下摩托,在街上四處張望。“他們真在這裏?人呢?”“我怎麽知道,是你們非要跟來!”“別吵了行嗎?團結,注意團結,我們是來拿‘藥’,不是吵架!拿不到‘藥’對我們誰都沒好處!”沈棲抱著筆記本坐在後排,突然說:“哥,這個村子裏有高強度的信號屏蔽設備!”有這種東西的村子,基本都有問題。季沉蛟下車,借著夜色跟蹤四人。他們分成兩組,做賊一樣翻入院牆,不久又翻出來,似乎是在找人。淩獵趕到捌孫村,將摩托熄火藏起來,在車門上敲了敲,坐在駕駛座的隊員立即開門。沈棲又把屏蔽設備給淩獵說了一遍,淩獵點點頭,“你隊哥呢?”第211章 失聲雨(47)“跟人去了。”淩獵擺弄了下槍, 也下了車。皮夾克四人在一個轉角匯合,似乎很焦急。村裏此時亮著燈的隻有西邊的小診所, 他們不知商量了什麽, 向小診所走去。小診所的大門拉著菱形的折疊鐵門,皮夾克在外麵望了望,裏麵的人似乎看到他了, 走到門口來看是怎麽回事。“我找兵哥!我們的‘藥’沒有了!我知道他就在裏麵!”皮夾克喊道。季沉蛟藏在樹幹後,聽得有些心驚。小診所二樓的燈亮起來, 有人影出現在窗玻璃後, 季沉蛟看到了, 但他不確定對方有沒看到自己。四人擠在小診所門口不走, 有人用力捶門, 這動靜在安靜的村裏非常醒目。站在小診所裏麵的是兩個護士打扮的人,她們正在著急地說著什麽。但皮夾克四人顯然不把女人當回事, 非要闖進去。護士之一被叫走,似乎是得到什麽指令, 回來時直接把鐵門打開了。四人得意洋洋地走進去, 皮夾克說:“我說了我有辦法, 你們還不信!”季沉蛟再次看向二樓,那盞突然打開的燈已經滅了。他轉回視線,瞳孔猝然緊縮。淩獵捂住他的嘴, “是我。”心跳逐漸平複,季沉蛟點點頭,和淩獵撤向巷子裏的死角, 然後各自躲入不同的方位, 緊緊盯著小診所。然而一個小時過去了, 沒有任何人離開, 也沒有聽到動靜。但照理說,皮夾克是進去討要“藥”,“藥”到手之後,他們應該離開,沒理由在裏麵過夜。“浮光”的人藏在這棟小診所裏,皮夾克討“藥”不成,被控製住了?三點多鍾,村中萬籟俱靜,淩獵看見在鐵門附近值班的護士已經趴在桌上睡去。他來到季沉蛟躲藏的地點,發現季沉蛟正在看手機,神情十分凝重。“怎麽了?”季沉蛟說:“文爭朝又收到了郵件。”說著,季沉蛟將屏幕轉過來,淩獵眯起眼,看清了屏幕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文爭朝無法相信這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是寧協琛,他的頭發快要掉光了,瘦骨嶙峋,露在外麵的皮膚鬆鬆垮垮地裹在骨頭上,頭偏向一邊,雖然在催促下被迫看向鏡頭,但眼中沒有焦距,更無神采。“不……不是……”文爭朝低喃道:“老寧,你,你怎麽變成這樣了?誰他媽把你弄成這樣了!”他渾身都在發抖,第一次在年輕的同僚們麵前失態。他還記得那個和他一起進入警隊的寧協琛,他們總是在較勁,連誰的肌肉多長了一層都要比個高下。他是最了解寧協琛的,他們拉起袖子,用力地繃起肌肉,寧協琛不該是現在的樣子,寧協琛那些比他還顯眼的肌肉到哪裏去了!季沉蛟也在輕輕發抖,眼底已經浮起一片赤色。他握著手機的手過分用力,淩獵看到的畫麵正在細微地晃動。淩獵忽然抓住季沉蛟的手腕,低聲道:“放鬆,放鬆,給我。”季沉蛟像是被定住一般,沒有聽他的。他掰著季沉蛟的手指,季沉蛟卻也沒有反抗。幾秒後,手機到了他的手上。那是一段兩分多鍾的視頻,寧協琛在一間房子裏,周圍是白綠兩色的牆壁,很像過去的醫院,入鏡的還有一小角推床、一個輸液掛杆、兩個穿著打扮和當地人無異的人。但他們的氣質和真的當地人不同淩獵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是“浮光”的人。有個聲音在鏡頭之外,很輕鬆,帶著笑意,“寧隊,看看鏡頭吧,你的徒弟、隊友在鏡頭那邊看著你呢。”是柏嶺雪的聲音!柏嶺雪還是沒有露麵,“這位是你們一直在尋找的寧協琛寧隊,看到了吧,他活得好好的。當初他發現了我的秘密,我卻沒有殺他,在他重傷之後還把他帶在身邊,也算仁至義盡了是不是?”寧協琛喉嚨發出沉悶的聲響,柏嶺雪停下,讓手下去扶住寧協琛的臉。寧協琛疲憊地望著鏡頭,雖然確實活著,但整個人沒有一絲生氣,似乎是靠著藥物吊著。他像要說些什麽,但說不出來,雞爪般的雙手大幅度地顫抖,看著讓人揪心。對,揪心。淩獵不由得看向季沉蛟,季沉蛟正抓著頭發,呼吸粗重。淩獵歎了口氣,左手拿著手機,右手在季沉蛟後背輕輕拍著。這樣的畫麵,他一個與寧協琛沒有共事過的人都覺得難受,更別說季沉蛟。視頻還在繼續播放,柏嶺雪說:“我知道你們追到千兵縣來了,放心吧,我這次並不想搞出什麽大事來,畢竟我的目的不是傷害你們警方的任何人。”“再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照顧寧隊這麽久,也很累了,對我來說,他雖然是個不錯的朋友,但到底也是累贅。所以我呢,打算在這個離邊境很近的地方,把他還給你們。”季沉蛟猛然抬起頭。柏嶺雪的笑聲傳來,“但是別急,現在各項準備工作還沒有做好。等我準備好了,我會再聯係你們。”“哦對了,我要提醒你們一件事,在我正式把寧隊還給你們之前,不要做任何多餘的事。你們知道‘墨菲定律’吧?壞的事情一定會發生。為什麽呢?往往是因為人們想要避免壞的事情,而事先做出很多自以為能夠避免的事情,結果反而引出那最壞的結果。”“好了,就這樣,我還會聯係你們。寧隊,來給同事們說句拜拜。”視頻的末尾,是寧協琛痛苦地看著鏡頭。他仿佛在用眼神傳遞“拒絕”、“不要救我”。淩獵想,也許他的頭腦此時是清醒的。“走,先回車上。”淩獵扶住季沉蛟,又回頭看了一眼亮著燈的小診所。它不再像一個救死扶傷的殿堂,更像是一個藏汙納垢的魔窟。天逐漸亮了,山村裏的日出總是伴著炊煙的味道。沈棲正在緊張地對視頻做解析,季沉蛟右手撐在車窗上,手指在太陽穴上用力地按壓。“視頻應該就是在那個小診所拍的,‘浮光’已經占據了那裏。”淩獵道:“現在最麻煩的是,裏麵除了普通的醫護人員,還有四個貴甕鎮的鎮民,我們是親眼看到他們進去。”季沉蛟點頭,“所以不能冒然行動,他們很可能拿鎮民作為人質。”淩獵聳了下肩膀,“現在也行動不了,支援都還沒到,特別行動隊的警力也不在這邊。還有,柏嶺雪說的準備,是什麽準備?”沈棲在破解層層跳板後,確定視頻正是從捌孫村發出,而且拍攝時間不早於今天淩晨零點。淩獵蹙眉,“嘶,那就是說這視頻很可能是在我們進村之後拍的?他們知道我們找到這兒來了,所以發視頻威懾?”沈棲下車透氣,順道想買幾個油餅當做早餐,幾分鍾後卻急匆匆回來,“哥,這兒的人不對勁。”季沉蛟打起精神,向窗外看去。已經有村民陸續出來了,農村人起得早,上午也正是精力旺盛好幹活的時候。但他們看上去無精打采,走路偏來倒去,還不停打哈欠。季沉蛟神色一緊,下車朝最近的村民走去。“他們,他們好像都吸那玩意兒了!”沈棲說:“反應慢,恍惚,打了致.幻.劑的人很多就是這樣!”淩獵鼻翼動了動,像警犬一樣呼吸著被風送來的味道。捌孫村已經被“浮光”用“雪童”控製,而寧協琛就被困在捌孫村的小診所裏,裏麵至少還有四名人質,情況十分棘手。季沉蛟將情況告知留守千兵縣縣局的梁問弦,由他與謝傾、沈尋、千兵市市局的負責人通話。市局和特別行動隊都會立即調動警力,謝傾得知寧協琛的情況也是情緒複雜,反複叮囑季沉蛟要穩住“浮光”。中午,此前季沉蛟散在各個村鎮的隊員逐漸集中到捌孫村,但他們都穿的便服,盡量不暴露身份。飯點,淩獵問季沉蛟想吃些什麽,季沉蛟搖搖頭,說沒胃口。淩獵便自己去街上逛逛。這個隱藏在群魚希櫝7伽山峻嶺中的村子在地圖上都很難找到,人們過著閉塞又清貧的生活。他們沒有去過大城市,沒有見過世麵,一輩子稀裏糊塗過去,未嚐不是一種幸運。但是他們平靜的生活已經被敲碎了,被叫做“雪童”的致.幻.劑,而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那抽起來很“高級”的煙、打進手臂中很舒服的“藥”正在像蛀蟲一樣毀掉他們的人生。村民們很多都沒有精神,遊魂似的走著,即便是開門做生意的,也像是沒有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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