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旦一筷子敲他頭上,“那你滾出去?”兔旺眼淚汪汪,“你也欺負歪果仁!”阿旦:“被欺負的是歪果仁嗎?”“咦?那是什麽?”“是單身狗!”兩人異口同聲:“有淩獵了不起啊!”淩獵打了個噴嚏,嘀咕:“誰又在惦記我?”重案隊請來的專家們有正兒八經的旅遊學民俗學老師,也有在各國遊走的民間大拿。經過幾天嚴謹的研究、考察,終於得出結論榕美及另外三個縣城的項目確實是依照彌克蘭島原始的迷信神壇所建。原始部落許多傳統異常殘忍,早該被淘汰,但諷刺的是,在越來越發達的現代社會中,吸收原始陋習的竟然不在少數,在國外很多地方,已經出現過類似的建築。人們披著信仰的外皮做著喪心病狂的事,更有年輕人認為這些小眾的文化代表著流行,於是盲目跟風。一位老專家歎氣不已,“商家利用普通人的獵奇心態,大肆美化殘忍落後的文化,居然讓這些糟粕在我們的土地上流行起來,實在是令人痛心!”淩獵被專家們拉住說了很多憤怒、不甘的話,覺得這群人也挺可愛的,那種鮮明的情緒很真切地感染了他。以前在特別行動隊時,他像個冷漠的機器,有時甚至懶得思考,因為靠山過於強大,他隻需要毫無感情地執行。但到了夏榕市,尤其是認識季沉蛟之後,世界一天天變得不一樣。他的小季很可愛,所以小季保護的這座城市,連同這座城市裏的人也都變得可愛。取完資料,塞著滿腦子關於國內外迷信的科普,淩獵和席晚回到市局。有了這份極其專業的鑒定,就能申請到正式的調查榕美許可。但淩獵琢磨著老專家的話商家利用年輕人對小眾文化的獵奇心態,包裝這些殘忍落後的東西。能被利用的是不會自己思考的人,沒腦子的人,人雲亦雲的人。而頂尖的那一撥人,則不可能被利用,反而是利用別人的人。喻氏應該被利用嗎?不該。但喻氏確實修了那些建築。矛盾點出來了。席晚剛從謝傾那兒開了調查許可回來,“淩先生,謝隊說想跟你聊聊。”淩獵有點意外,謝傾要安排工作一般都是找季沉蛟,每次找他都不簡單,上次提到寧協琛線人的問題,這次又是什麽?謝傾開門見山,“季隊給我提了尹寒山的事。”淩獵下意識坐直,尹寒山是個很關鍵的人物,按照他們的推斷,他就是那補充數量的人,他會死也很好理解,但是現在他突然“出現”,背後卻像是有一團濃密的陰雲,那裏或許才是這一連串案子的核心,隻是他們尚且無法觸碰到。“豐市的黃易隊長剛才回複了我的問題。其中有一點,你可能會有興趣。”謝傾把淩獵叫到自己的座位邊,鼠標在顯示屏上滑動,“尹寒山不合群、特立獨行這一點你和季隊都知道,但他曾經神秘消失過半個月,你們知道嗎?”淩獵說:“他私自調查陳案,偶爾會消失。”謝傾搖頭,“我問過,這次和他查案消失不同,在豐市市局內部都是個未解之謎。那時他手上並沒有懸而未決的案子,且輪到他休假,他向上級報備過,說是去衛梯鎮旅遊。”謝傾點開地圖,需要不斷放大,才能找到那個位於北部邊境的小鎮。衛梯鎮根本不是旅遊城市,有一些險峻的山,住在周邊城市的人會過去郊遊爬山,但外省人幾乎不可能去那裏旅遊。豐市和衛梯鎮隔著十萬八千裏,尹寒山說是去旅遊,這像是一個拙劣的理由。上級也知道他有自己的算盤,鑒於他立過很多功,人非常正,所以沒有為難他。但是到衛梯鎮後,尹寒山直接失聯,到應該銷假歸隊的時候也沒有回來。市局內部有傳尹寒山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偷渡出境了。後一種猜測完全沒有根據,因為以尹寒山的為人,他不可能幹出這種事。市局派出隊員去衛梯鎮,和當地警方一同尋找尹寒山,可始終找不到。就在大家覺得尹寒山肯定出事了時,他又突然毫發無傷地出現在市局。上級多次找他談話,問他到底幹了什麽,他都隻是輕描淡寫地說去攀岩、徒步,以釋放長久以來的壓力,中途迷路,差點死在山中,幸好被村民所救。村民證實了他的話。這事後來不了了之,尹寒山繼續我行我素,也繼續高效率破案,直到失蹤。因為有衛梯鎮的先例,豐市警方一度沒把他失蹤當一回事,後來人再也沒出現,也沒查出眉目來。考慮到見寧協琛的時間,他很可能是在夏榕市,或者在離開夏榕市之後失蹤。從看到衛梯鎮這個名字起,淩獵眉心就越皺越緊。這是個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的地方!在衛梯鎮以北,就是當初“沉金”盤踞的地方,冬天非常漫長,回憶起來就是不停歇的大雪。橫亙在國境線上的崇山峻嶺就像一道翻不過去的長城,瘦弱的小孩們都知道,隻要翻過那些山,就不用再受苦。可他們翻不過去。但那一年,他意外從懸崖上掉下去,衛之勇救下他之後,帶他在衛梯鎮住了一段時間。衛之勇樂嗬嗬地說:“你看,這小鎮和我多有緣啊,我姓衛,它也姓衛。要不你也姓衛吧?哈哈哈!”他沒有接受這個提議,他牢牢記得自己叫阿豆。後來,衛之勇帶著他離開衛梯鎮,在往南的某段路上,他與衛之勇走丟了。看到衛梯鎮,淩獵就無法不想到“沉金”,尹寒山為什麽要去那裏?難道是為了查“沉金”?他出境了嗎?遇到“沉金”裏的人?但為什麽後續完全沒有行動?謝傾說:“我擅自調查過你,這一點請你諒解。”淩獵想著別的事,一言不發。“細節我並不了解,但我得知,豐市的警察衛之勇從衛梯鎮把你帶回來。”謝傾看著淩獵的眼睛,“所以我覺得,這條線索對你來說應該很有用。”淩獵回神,沒有計較謝傾查他的事,“確實很重要。多謝。”回到重案隊辦公室,淩獵看見季沉蛟畫的線索圖,尹寒山、喻勤、畢江、榕美被連在一起。另一條線上,喻潛明、“浮光”、羅蔓釵、雍輝豪被連在一起,喻勤和喻潛明自然也相連。淩獵拿起筆,在尹寒山的名字下畫出一條線,末端連接的是“浮光”。這是一張比他預計中還要龐大的網。尹寒山的死準確來說是失蹤不僅和喻氏集團有關,還和“浮光”有關。季沉蛟再次來到北梔醫院,喻潛明的狀態竟是比上次見麵時好,這不是身體向好的信號,而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現在,喻氏遇到的哪一樁是喜事?哦,唯一的一樁也許是,他喻潛明作為牽出“浮光”的重要證人,目前處在警方的嚴格保護下,至少性命是無憂的。季沉蛟說:“關於榕美和另外三個縣城項目,你有沒什麽想說的?”喻潛明的注視像上次一樣令季沉蛟感到不舒服,他不太明顯的冷下臉色。“我說過,縣城項目是喻勤負責,我從未插手,這些年的事實也證明,投資縣城是一步錯棋。”喻潛明說:“榕美的問題我無法解答,有了鑒定結果,你們可以將喻勤找來配合調查。我能夠告訴你的是,‘浮光’在集團的合作者並非隻有我。”季沉蛟又道:“我再向你確認一件事,使用擋災符,雙方的命運應當有某種聯係,‘浮光’是怎麽判斷出你和羅蔓釵、雍輝豪有聯係?”喻潛明斷斷續續地笑起來,“人民警察也信這些?”季沉蛟說:“我隻是站在你的角度。”少頃,喻潛明歎息,“我不知道他們怎麽判斷,我拖著這樣一幅身體,他們說什麽,我便相信什麽。不然還能怎樣呢?”季沉蛟觀察他的反應,問:“其實你也清楚,他們不過是在哄騙你?”喻潛明稀疏的眉毛抖了抖,搖頭,“不,我不去做這種沒有意義的猜測。”重案隊和刑偵二隊聯合調查喻家的重要成員,入戶搜查取得了喻勤的dna檢材,淩獵偷偷拿來一份,沒有走正規途徑,而是找了個灰色鑒定機構,和季沉蛟的一起送去。這是他與季沉蛟商量的結果,季沉蛟是否就是喻戈,這看似是季沉蛟的私事,但季沉蛟身為重案隊隊長,偵查的核心,鑒定結果直接影響到後續偵查的方向。淩獵難得地感到不安,如果季沉蛟和喻勤真有血緣關係,這個罪惡之網將會變得更大,大到連他也想象不出的程度。鑒定結果還未出,季沉蛟反而比淩獵鎮定,將喻潛明從青年時期一路查到後期和喻勤爭權。“喻潛明雖然是接手家族企業,但喻氏集團是在他手中再度發展,他一定是個非常精明,精於算計的人。”季沉蛟道:“喻家內部爭鬥中,喻勤是他的重要盟友,也是對手,現在他把榕美的問題全部推給喻勤,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可能已經破裂。”淩獵聽得心不在焉,要說對喻家的熟悉程度,他當然比季沉蛟深,喻家就不存在什麽兄弟情姐妹情,隻是維持著表麵的聯盟而已。“‘浮光’找到羅蔓釵雍輝豪做‘風水魚’根本沒有道理,他們隻是在利用這個機會,除掉必須除掉的人,他們在利用喻潛明。”季沉蛟話鋒一轉,“但喻潛明不是輕易被拿捏的人。他把符交給喻夜生,本就是故意給警方遞線索,而後輕易說出‘浮光’,我猜,我們成了他們互相捅刀子的工具。”淩獵這才打起精神,“喻潛明早已看出喻氏集團和‘浮光’合作的問題,但在深度綁定下,喻氏已經無法脫離‘浮光’,而他自己重病纏身,還要提防喻勤,隻能冒險選擇下下策把‘浮光’推給警方?”季沉蛟眉心緊縮,“對,喻潛明要借警方的手,徹底斬斷‘浮光’和喻氏集團的聯係。問題是,‘浮光’和喻氏集團的合作到底出了什麽問題?既然喻潛明有所察覺,那喻勤是不是也該有所察覺?喻勤的應對措施是什麽?還有,‘浮光’想借迷信除掉羅蔓釵和雍輝豪,這倆是掌握了‘浮光’的什麽秘密?”淩獵將目光轉移到線索圖上,絕大部分案子裏,警方充當的是解密角色,但是這一次,警方成為迷局中的一枚棋子。北城區那條網紅文化街區一年四季都有怪故稀奇的展覽,和絡繹不絕的藝術家與遊客,柏嶺雪悠閑地來到其中一家售賣裝飾藝術品的店“秋潭裏”,走到署名為“牟瑩”的作品前。看得出它們曾被搬過位置,從店裏最顯眼的地方搬到這個角落,和許多賣氣不好的作品擠在一起,降價、打包出售。而過去好幾次來到這裏時,牟瑩的作品還是“秋潭裏”的搖錢樹。柏嶺雪對這種自我陶醉,自命清高的設計嗤之以鼻,設計師自認為它是鬼斧神工,其實不過是枝枝條條亂搭一氣,遇到熱愛裝x的冤大頭就撈一筆。看了兩眼,柏嶺雪就向前走去。這時,一個小麥皮膚的男人走來,柏嶺雪朝斜前方的飲品區抬了抬下巴,男人於是去點了兩杯橘子味的氣泡水。柏嶺雪落座,像是任何一個逛累了的尋常遊客,男人也端著氣泡水坐下,正是“呐聲”。“喻潛明把我們賣了,市局正在調查我們。”“呐聲”有些生氣,“喻潛明那邊有不少和我們聯絡的證據,柏先生,我們要立即撤退嗎?”柏嶺雪喝了口橘子氣泡水,氣定神閑道:“慌什麽,大戲還沒上演。”“呐聲”不解,“但是警方遲早會查到我們。”“無所謂,讓他們查,他們會發現更有趣的東西。”柏嶺雪笑了笑,“這老東西一生壞事做盡,對他那一堆豬狗後代也沒什麽愛心,死到臨頭反倒玩起慈悲,想給後代搏一個前途。”“呐聲”說:“柏先生,我不明白。”“喻潛明和‘惡後’這兩兄妹用心險惡,人精中的人精,‘浮光’利用豪門,蠶食豪門,他們早已知情。”柏嶺雪道:“但他倆現在能力差距懸殊,喻潛明病入膏肓,難以主動行動,‘惡後’則正在巔峰,勢在必得。所以他們采取的辦法也不相同。”“呐聲”說:“‘惡後’我知道,她借加入‘浮光’的名義,想要打入我們內部,到時候就不是‘浮光’控製喻氏集團,是她控製‘浮光’!”柏嶺雪嗤笑,“她想得倒是很美。”“喻潛明力不從心,所以讓警方來對付我們?”“呐聲”仍是沒想明白,“可這不是自爆嗎?他這一交待,警方不一定能對我們怎麽樣,卻可以直接查到喻氏集團這些年買凶、非法商業競爭的證據!”柏嶺雪晃了晃玻璃杯,裏麵的冰塊叮叮咚咚撞擊,水汽沿著杯壁滑下來,落在他手上。他皺起眉,拿紙將水查掉。一直以來,他都很喜歡看冰水玻璃杯外麵的那層水霧,尤其是裝著彩色冰水的時候,對著光看,很漂亮。但是水霧會變成水珠滑落,落在他手上,濕漉漉的感覺很不舒服。如果玻璃杯能夠永遠蒙著水霧,水霧永遠不變成水珠落下就好了。可惜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事。曾經有過一個完美的人,那人卻像水霧一般消逝了。回過神,柏嶺雪說:“所以說,這是老東西死到臨頭的垂死掙紮。他死之後,必然是喻勤一家獨大,他的那些子子孫孫怎麽在喻勤手上過好日子?退一萬步說,就算喻勤不針對他那一派,喻家逃得過被‘浮光’吞噬的命運嗎?”“呐聲”終於明白,“您是說,他要斷尾求生?”柏嶺雪點頭,“卓蘇義故意向老東西透露過‘執行者’是他最‘信任’的人吧?”“呐聲”:“是,卓醫生按您的吩咐說的。”“那就對了。以老東西的智商,一定早就知道他向我買凶,我將任務派給喻勤,喻勤與我們‘浮光’的合作已經深於他。他爆出‘浮光’,等於將了喻勤一軍,警方徹查,喻氏集團自然沒好果子吃,但輸得更多的將是喻勤,他那一脈也能與‘浮光’切割開來。喻氏集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等他歸西,好歹能給子孫後代留個苟延殘喘的地兒。”“呐聲”聽完默了半晌,“喻潛明和喻勤鬥了半生,這麽一看,還是喻潛明棋高一著啊。”“也不一定。”柏嶺雪喝掉最後一口氣泡水,“我們的主角,自始至終都是‘惡後’。”“呐聲”說:“喻勤掌握更多與我們合作的細節,我擔心她會向警方說出很多不利於我們的情報。”柏嶺雪卻道:“喻潛明會說,她卻不會。”“為什麽?”“因為喻潛明已經沒有未來,而她還有大好的明天。至少,現階段她會守口如瓶。”柏嶺雪換了個話題,“你去安排一下,卓醫生的任務完成了,繼續留在夏榕市也沒意義,讓他先走。”“呐聲”點頭,“是。”周圍充盈著遊客的歡談,這一角落的對話無人聽見,“呐聲”還未離開,桌邊又多了一人,此人生得文質彬彬,麵帶微笑,因為對夏榕市的路還不太熟悉,因此遲到了半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