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獵在人群裏擠出一條路,本就走得費力了,還不忘回過頭來跟季沉蛟科普,“遇到那種店就悶頭買,都是寶藏。”淩獵今天穿了身雪白運動套裝,菜市場地上幾乎沒有幹處,尤其是靠近生鮮的地方。這才走一會兒,淩獵那雪白的褲管就濺了十幾顆汙泥點子。季沉蛟看得皺眉,地上雖然髒,但隻要注意一下步伐,汙泥點子就濺不到腿上,實在不小心濺上,也不過一兩顆,哪像淩獵這樣以濺一大片的?這人長的是蹄子嗎?淩獵似乎毫不在意汙跡斑斑的褲子,興致勃勃溜到一個油餅鋪邊,扭頭問:“小季,你要吃嗎?”炸油餅的油不知用過多少次了,餅是肉餅,老板赤著手擀麵包肉,拍扁後丟進鍋裏。季沉蛟看著就沒食欲,也不想淩獵吃,“我們是來逛菜市場的?”淩獵很無辜,“可是我還沒吃早飯。”昨天沈棲查到的是被害人雍輝豪五十一歲,二十年前從農村來到夏榕市,起初隻是一個挑著扁擔走街竄巷賣菜的小販,後來攢了點安身立命的錢,盤下一個門麵賣豬肉。雍輝豪腦子活,熱情,妻子也是個肯幹活的,加上那些年政策好,夫妻倆花了幾年,將門麵做大,在十年前建起輝豪菜市場。現在的輝豪菜市場比剛建時已經大了一倍,批發、零售、進口,樣樣都做,算是夏榕市東邊最大的蔬菜生鮮供應地。受輝豪菜市場的帶動,萬瓏街幾乎都是做相關生意的,而在輝豪菜市場發跡之前,萬瓏街隻有一片破舊的老房子。附近的人對雍輝豪評價很高,說是他盤活了這整條街,他是萬瓏的“街主”。但這位頗為風光的“街主”卻在今年六月二十三號被殺死在家中。東城分局查到,雍輝豪的妻子在兩年前患病過世,二人的一雙兒女均在國外。雍輝豪獨自生活在東城區的中高端小區錦繡荷苑中。住在同一小區裏的有一位輝豪菜市場的商販,叫徐平乾,比雍輝豪年輕幾歲,光棍一條,長相不錯,別的菜市場有賣菜西施,他自詡賣菜潘安。也是因為長得還行,加之油腔滑調,比菜市場裏或沉默寡言,或凶神惡煞的男商販更吃得開,很多歲數差不多的阿姨大娘愛在他攤子上買菜。他成了菜市場賺得最多的那一撥,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所以能在錦繡荷苑買房。早在雍輝豪的妻子在世時,菜市場就屢次傳出徐平乾和雍妻眉來眼去,恐怕有什麽地下情。雍輝豪也因此質問過妻子,找過徐平乾麻煩。但兩人打死不承認,雍輝豪沒證據,不能拿人怎麽樣。之後雍妻患病,徐平乾趁雍輝豪不在時來看望過。雍輝豪事後得知,也隻能念在妻子時日無多,忍氣吞聲。雍妻過世後,雍輝豪本打算立即將徐平乾趕走,但附近正好又開了個菜市場,競爭激烈,許多熟客都去新菜市場了,如果趕走徐平乾這個賣菜潘安,勢必又損失一波顧客。雍輝豪能白手起家,做到現在這個地步,心態自然經得起考驗。他非但沒趕走徐平乾,還請徐平乾吃了幾回飯,讓他安心做生意。但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商販們多次親眼目睹雍、徐二人爭吵,案發後分局去調查,得到的說法是徐平乾貪心不足,向雍輝豪要更多的讓利,雍輝豪想起徐平乾和亡妻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齷齪事就氣不打一出來,當著眾人的麵打了徐平乾。之後徐平乾幾天沒做生意,大家都以為他要改換陣地了,沒想到他一周後又沒事人似的回來賣菜,雍輝豪繼續與他稱兄道弟。但和平隻是暫時的,兩個月後,兩人又鬧起矛盾,一問還是老問題。商販們對徐平乾評價很低,說這人一把歲數了不結婚,一看就是個花花腸子,仗著自己有點姿色成天和大媽們撩騷,是個老鴨子。對雍輝豪,大家卻讚不絕口,說雍老板是個狹義心腸的好人,對老婆、兄弟都是仁至義盡。總之他二人有矛盾,菜市場都是站在雍輝豪一邊。六月初,雍輝豪又跑到徐平乾門麵上發火,問他欠自己的五萬多塊錢什麽時候還,還不起就拿門麵來抵。徐平乾點頭哈腰,承諾最近一定還,但這天之後,徐平乾就再沒來過菜市場。大家都猜測他是不是跑路了,直到六月二十三號,雍輝豪在自己家被殺死。分局在雍家發現徐平乾的足跡、指紋,錦繡荷苑的監控也拍到徐平乾在案發前來過小區,鄰居還告知,聽見過兩人的爭執。法醫在做過屍檢後判斷凶手在刀工上非常熟練,用於作案的是一把菜市場常見的割肉刀,遺留在雍輝豪致命傷裏的還有極微量的動物組織,這也符合徐平乾的身份他賣豬肉,以前也是殺豬的,對刀的運用不是常人可比。警方立即將徐平乾列為重點嫌疑人,並放出大量警力進行搜索。徐平乾的手機在二十三號晚間就已關機,二十五號早上,有晨練居民報案,說在河裏發現一具屍體。該屍體正是屬於徐平乾,經解剖,死亡時間在二十四號淩晨,且曾經過量飲酒。在河邊的草叢中,警方還發現一把血跡未洗幹淨的割肉刀,和雍輝豪的致命傷完全吻合。案情就此明朗,徐平乾與雍輝豪長期積怨,終於在雍輝豪拿門麵威脅他時爆發。二十三號晚上,徐平乾飲酒後來到雍輝豪家,也許已經存著殺人傾向,也許隻是想再和雍輝豪周旋爭取。但顯然談判發展為爭吵,徐平乾用事先準備好的割肉刀殺死了雍輝豪。逃離現場後,徐平乾再次飲酒,無法麵對自己殺人的事實,最終選擇自盡當然,也有可能是醉得神誌不清,失足掉入河中。嫌疑人已死,分局就此結案。今早,季沉蛟打算在去分局前先到輝豪菜市場看看,和淩獵提早出門,兩人都餓著肚子。所以淩獵嚷著餓也是情理之中。季沉蛟:“我不吃,你買你自己的。”淩獵卻還是買了兩個。油餅都是現炸,炸好用油紙一包,一口下去,燙得直吐白氣。季沉蛟原本很嫌棄,但看淩獵吃得津津有味,忽然覺得自己也有些餓了。菜市場裏的早餐鋪賣的都差不多,季沉蛟決定一會兒出去了,買個麵包墊墊。“給。”淩獵卻把剩下的油餅遞到他麵前,“你的。”季沉蛟轉開臉:“說了你買你自己的。”“可是我剛才看你盯著我的餅。”淩獵又往前遞,快要戳到季沉蛟嘴上了,“其實你也很想吃吧小季?”“誰說……”季沉蛟剛要違心地反駁,餅就進了他的嘴。淩獵:“現在沾上你的口水了,你不會還要我吃吧?男朋友的口水不是這麽吃的。”“……”季沉蛟隻得將油餅接過來,咬了一口,油是油,但味道確實不錯。淩獵:“怎麽樣?好吃嗎?”季沉蛟:“還行。下次別買了。”雍輝豪遇害至今已有三個多月,以他名字命名的菜市場幾乎沒有受到影響,還是像往日一般熱鬧。他的兒女回國來處理身後事,將菜市場轉手給了附近那家菜市場的老板,現在兩家菜市場一同發展,對方沒有改變輝豪這個名字。季沉蛟走在菜市場,有種感覺雍輝豪似乎被人們遺忘了。這案子東城分局的處理沒有問題,當時那樣明晰的線索,徐平乾就是板上釘釘的凶手,證據鏈完整,很難再聯想到凶手也許另有其人。但現在,這個案子必須重查,二十三號到二十四號淩晨,被殺死的恐怕不止雍輝豪,還有被利用的徐平乾。淩獵吃完油餅,將油紙團成一個小球,丟進垃圾桶,“犯罪在升級,他們當時還刻意找個人來嫁禍,殺羅蔓釵時已經敢讓監控拍了。”季沉蛟想到一個讓人膽寒的可能,“其他自產自銷的案子也許也有問題。”東城分局,刑偵中隊。氣氛有些壓抑,幾個月前偵破的案子出了問題,重案隊一早就來“興師問罪”,中隊長臉色十分難看。季沉蛟倒是沒有怪他們的意思,隻是提出要和當時查案的刑警聊聊,還需要所有調查報告。中隊長找來現場勘查的原始圖片,符拍得十分清晰,和羅蔓釵那一枚僅有色彩上的區別。但雍輝豪的子女處理過他的遺物,符的原物已經被燒毀,單憑一張照片並不能形成完整證據鏈。不過無論如何,第二條“風水魚”出現了。第147章 玉戈(27)朝夏縣, 榕美康複中心,北區仍在封鎖整改中, 南區逐漸恢複往日的生機。但一條傳言在南區不脛而走榕美是一個巨大的迷信祭壇, 當年死去的並不單是被燒死的十二人,還有另一個人。深夜,榕美南區寂靜無聲。南北兩區之間隔著一片湖, 以長橋相連。北區出事後,南區也大受影響。許多患者連夜出院, 另有一些雖然沒有出院, 卻在朝夏縣租了房子。目前僅有三分之一的病房晚上還住著人。小林的丈夫是個老病號, 上個月在市裏的三甲醫院做了手術, 轉移到榕美進行後續的康複治療。北區出事時, 小林和丈夫商量,想另外找個醫院。但是現在這行情, 另找醫院很困難。再者,丈夫的康複療程已經到尾聲, 榕美為了穩住患者, 給與許多優惠, 兩口子想來想去,決定留在醫院。淩晨一點多,小林被涼醒了, 起來拿被子,順便看看丈夫的情況。這幾天降溫明顯,她琢磨著回家一趟, 拿點度秋的裝備。起床折騰這一會兒的工夫, 把小林瞌睡給折騰沒了, 她索性披上一件針織衫, 去走廊旁邊的通道吸煙。照顧病人壓力太大,她時常需要通過香煙來緩解。走廊另一邊是護士島,亮著燈光,走廊和通道隻開著夜間應急燈,她疲憊地靠在牆壁上,徹底放鬆精神,吸煙,吐霧,眼前升起一片白霧,將這難捱的現實擋住。當白霧散去,她舉起手,再次將煙遞到唇邊時,卻看見一張烏青的死人臉。她大腦頓時宕機,煙從指間滑落,掉落之後還在地上滾出一串小小的火花。白霧徹底消散,那不止是一張臉,是個人。小林意識回籠的瞬間,嚇得腿腳一軟,根本發不出聲音,連滾帶爬從通道裏衝出,重重摔倒在走廊上。“死人”沒有從通道裏追出來,小林死死盯著那黑洞洞的門,心髒幾乎要從胸膛裏跳出來。值班的護士聽見動靜,趕來兩人,小林這才叫得出聲,顫抖的手臂指著通道,“有,有鬼!”這句話讓護士們冷汗直下,北區剛出過這樣的事,難道輪到南區了?護士膽戰心驚地走向通道,其中一人甚至不敢睜眼。但是當她們邁入通道時,裏麵隻有空蕩蕩的樓梯,和一枚已經熄滅的煙頭。小林堅持有人,護士隻好通知保安,保安有了北區的教訓,當然不敢馬虎,將整棟樓檢查了一遍,什麽可疑之處都沒有發現。但是傳言卻止不住,小林天一亮就給丈夫辦理了出院手續,夜裏的動靜驚醒了很多患者,他們圍著小林,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小林一五一十說出來,“我沒亂說!我就在那個通道抽煙,那個東西突然就出現了!臉色絕對不是正常人!護士沒找到不代表沒有!”人們問:“那他長什麽樣?穿什麽衣服?”小林:“男的,穿的好像是……好像是……”這時,一群保安趕過來維持秩序,小林抓住一人喊:“穿的就是這種衣服!是個保安!”這話簡直炸了鍋,南區的保安大半夜嚇唬患者家屬?這還得了?保安個個叫屈,小林也不跟他們嗦,辦完手續立即離開。她這一走倒是利索,但榕美南區再也平靜不了了。人們聚在一起就談論這件事,之後,夜裏又有人聲稱看見保安模樣的人。眼看著北區的困局又要在南區上演,榕美再次報警,也將情況報告給了集團。朝夏縣公安局接到警情也是難以相信,這還沒完沒了了?重案隊這邊,安巡正在分析東城分局提供的照片。“分局法醫判斷有誤,徐平乾是個屠戶,單論刀工,下手這麽利落不是不可能。但還應該看他麵對的是畜生還是活生生的人。”安巡麵前擺滿解剖細節照,冷白的燈光照在他臉上,將他的眼神烘托得異常認真。“徐平乾‘犯案’前還要喝酒壯膽,‘犯案’後在恐懼和悔恨中繼續借酒消愁,最終落水而亡,這說明他根本沒有穩定的心理素質在雍輝豪脖子上留下這種致命傷。”安巡拿起兩張角度相似的照片,左邊是雍輝豪,右邊是羅蔓釵,“隊長,殺死雍輝豪的凶手可能就是殺死羅蔓釵的凶手,凶器不同,但力度、走勢非常相近。”季沉蛟也看著這些照片,那張出現在雍輝豪臥室的符就已經將兩起案子串聯了起來,現在致命傷再次間接證明,凶手可能是同一人。至於徐平乾,因為與雍輝豪存在人盡皆知的矛盾,所以成了替真凶抹除罪行的工具。他們三人,都是工具。朝夏縣局出警後,除了聽到一耳朵八卦,沒查到任何實質性的線索,將情況匯報到市局,重案隊全員頓時繃緊神經。現在查榕美就等於查喻氏集團,其難點在於前麵幾起案子已經確認是由孫鏡謀劃,與榕美割裂開,而風水上的東西隻能作為線索,就算查明榕美確實利用火災搞迷信,那又能怎樣?隻要他們沒有在火災中動手腳,重案隊就拿他們沒辦法。喻氏集團關閉北區的目的很明顯,就是不希望警方繼續查下去,現在南區卻又“鬧鬼”,淩獵站起來,整理了下衣領,“這說不定是我們的機會。”季沉蛟明白他的意思,“你現在過去?”淩獵點點頭,“我去看看這鬧的到底是個什麽‘鬼’。”淩獵來到榕美,沒立即聯係縣局,裝作患者家屬在南區閑逛。白天,花園裏人不少,人們一致討論著“見鬼”的事。“護士說是那個小林精神狀態不好,出現臆想了,她們第一時間趕去,啥也沒看到。”“護士說的別信,又不止小林說看見鬼,張家那媳婦不也說看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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