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哪些人在看他,都是些獵豔的視線。但忽然,他注意到一張熟麵孔。柏……柏什麽來著?今年六月,楓意山莊的小龍蝦party上發生命案,重案隊偵查時,遇到了這位淡定得引人注意的up主。季沉蛟想起他的名字來了,柏嶺雪,在一家外貿公司工作,業餘宇宙科幻up主。似乎是發現一道審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柏嶺雪轉向季沉蛟,目光在一番搜尋後與季沉蛟交匯,顯然也認出季沉蛟,單手拿著餐盤快步走來,“這不是季警官嗎,又見麵了。”柏嶺雪今天穿的是淺灰色襯衣和黑色西褲,比在楓意山莊顯得更加成熟。“來參加活動?”季沉蛟問。柏嶺雪不答反問:“季警官穿著這樣,莫不是來調查什麽事?”季沉蛟笑了聲,“就不能隨便來吃個飯?”柏嶺雪也笑,“當然可以,警察也需要休息。”兩人來到窗邊的角落,聊了會兒小龍蝦party上的案子,季沉蛟覺得柏嶺雪似乎在期待著什麽,聯想到他上次沒有受到邀請,卻混入嘉賓之中,這次莫不是也想渾水摸魚。季沉蛟試探道:“今天這裏不止這一場宴會。”柏嶺雪眉梢一挑,“我就知道,季警官你肯定也是奔著三十二樓的宴會去。”“嗯?”“我也想上去看看。這玉容詠歌是喻氏的產業,夏榕最好的五星級酒店之一。今天在樓上開宴會的就是喻氏的老板,能混進去的話,說不定能擴展人際圈。”季沉蛟問:“你有邀請函?”柏嶺雪說:“沒有,所以到這兒找找機會。季警官,我猜,你是為了榕美康複中心來的吧?”季沉蛟將高腳杯放下。“那案子我們全公司都覺得蹊蹺,猜你們肯定在繼續查。”柏嶺雪笑道:“這樣,我這個群眾也出一份力。”說完,柏嶺雪向人群中走去。柏嶺雪有一副好皮囊,優雅、溫和,往女士們中間一站,很快引發陣陣笑聲。一刻鍾之後,他很紳士地向女士們道別,回到季沉蛟麵前時,食指和中指夾著一張邀請票。“走吧,季警官,去見識見識喻氏的宴會。”三十二樓,保安在檢查過邀請票後,畢恭畢敬地將兩人請進去。宴會廳裏,琴聲悠揚,身著華服的人們一邊品酒一邊小聲交談。季沉蛟在人群中找了會兒,看見喻勤正與一對夫婦模樣的人聊天。他沒有輕舉妄動,遠遠觀察著喻勤。喻勤似乎是察覺到什麽,忽然向他看過來,那一刻,他看見喻勤眼中非常明顯的驚訝。重案隊的隊長不請自來,出現在這種場合,喻勤驚訝很正常,但季沉蛟心裏掠過一絲困惑,總覺得喻勤的驚訝還包含其他意思。“季警官,我這就去擴展我的人脈了。”柏嶺雪道:“你隨意。”季沉蛟點點頭,“謝謝。”柏嶺雪:“不客氣。”當季沉蛟再看向喻勤時,已經找不到喻勤的身影。季沉蛟上前幾步,迅速四處查看,確認喻勤已經不在宴會廳。喻勤認出他,所以逃走?十分鍾後,淩獵在三十七樓“偶遇”了神色匆匆的喻勤。淩獵就靠在轉角的陰影裏,朝喻勤揚了揚手。喻勤停下腳步,眼中的驚色逐漸轉為偽裝的溫和,“進來坐吧。”淩獵跟著喻勤進屋,“聽說你到夏榕了,我來看看。”喻勤笑了聲,調子有些冷,“以私人身份來,還是警察身份來。”淩獵笑道:“兩者都有。”喻勤倒了兩杯水,一杯自己喝,一杯放在淩獵麵前,“有什麽想知道的就問吧。不是你,也會是其他警察。”淩獵:“哦?”喻勤:“我剛才遇到你們警方的人了,上次在冬鄴市,和你一起來找我的那位。”淩獵有點口渴,幹脆地把水喝了,“我們在查榕美的案子。”喻勤打斷:“榕美的問題出在管理上,我們的初衷是在大城市的經濟輻射區內建一個大型康複中心,一來惠民,二來為集團拉高名譽,它不是一個單獨的盈利項目,主管部門對員工管理不力,導致出現孫鏡那種惡醫,所以現在榕美北區已經關閉,整改好之前不會再開。”這番言辭相當官方,和喻勤在記者會上說的差不多。而淩獵今天來,當然不是想聽她打官腔。淩獵:“調查的時候,我發現一件很蹊蹺的事,和孫鏡關係不大,和當年雜貨市場的火災有關。”喻勤皺眉,“那場火災和喻氏絕無關係,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出具調查報告的是你們警方。你連同事都不信?”“不不不。”淩獵語氣輕鬆,“我沒說那場火災是有人故意放的,但我請教了外國的民俗專家,榕美的建築格局很可能是利用了火災的風水。”聞言,喻勤瞳光一滯,化著厚厚粉底的臉皮緊繃起來。“查榕美,就不得不查到喻氏,所以我發現一個很難理解的現象喻氏的發展方向一直是在大城市和海外,為什麽會去朝夏縣這種小地方搞項目?”淩獵說:“不止朝夏縣,另外幾個縣城也發生過和朝夏縣雜貨市場類似的火災。我很難說服自己這是巧合。”喻勤盯著淩獵的眼睛,兩人誰都沒有躲閃。片刻,喻勤無奈地歎了口氣,“沒想到我和我的孩子,有朝一日會進行這樣的一場對話。”淩獵說:“我沒有開任何錄音設備。”喻勤說:“我可以看做這是對親情的感念嗎?”淩獵不語,喻勤很快補充道:“抱歉,我不是在諷刺你。最近集團煩心事太多,喻董身體又時好時壞,我有點控製不住脾氣。”淩獵說:“榕美的事也特別讓你煩心吧?”見話題繞不過去,喻勤垂眸沉默了很久,“既然你今天來了,我也不對你隱瞞什麽。集團曾經有過布局縣城的戰略,朝夏縣等縣城的項目,就是在那些時候開工進行。但是後來的發展證明,這一步棋走得不太成功。除了榕美有夏榕市這個龐大的經濟體來支撐,其他縣城的項目都發展得不好。”淩獵聽出喻勤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但他沒有立即打斷。“你懷疑我們選擇火災地,但你有沒有算過一筆投入上的賬?”喻勤說:“以朝夏縣為例,雜貨市場一下子燒死那麽多人,很多投資方都來看過,忌憚於風水,想拿不敢拿,位置這麽好的一塊地爛著,價格不斷下跌,當地也急於找到投資方,所以我們算是以最低的價格拿到了它。你說我利用了火災,這點倒是沒錯。但是火災本身與集團無關。”淩獵道:“那建築格局呢?它的形製和太平洋小島上的祭祀神台可以說一模一樣。”喻勤手指不大明顯地縮了下,“我不知道什麽祭祀神台,設計是交給專業的團隊去做。”“我記得,咱們家向來迷信風水。”淩獵說:“別的投資方因為忌憚雜貨市場的風水,咱們怎麽就突然不忌憚了?不僅拿下地,還完全沒有請過‘高人’來安撫亡靈。”“咱們”二字似乎刺激到喻勤,她神色複雜地看著淩獵,長達半分鍾的時間裏沒有作答。“現在我在小島的祭祀神台上找到答案,你們直接利用火災,要的就是火災,建了個為喻氏集團延續福運的神台。”喻勤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這就是胡說八道了。”淩獵笑了笑,“尋常聊聊天,又不是審訊,胡說八道也不過分吧?”喻勤起身在吧台附近走了幾步,回頭,“關於榕美和縣城項目,真相就是我們投資失誤,加上想用最低的價格拿地,不存在什麽鬼神迷信。”不等淩獵開口,喻勤又道:“我知道你小時候在老宅裏看過一些迷信活動,但那都是老人家的喜好,我們做兒女的,除了順著他們,還能怎樣?喻氏集團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靠的從來不是鬼神保佑。”淩獵說:“這倒是,當年老宅有一場持續了半個月的祈福活動,直到活動結束,你也沒回來過。”喻勤神情僵住,但很快恢複,“我隻相信頭腦和實力。”既然喻勤給縣城投資找了個理由,那現在要逼她說出真相就幾乎不可能。但淩獵在臨走前卻丟下一個問題:“那個小島的傳說中,死在神台之下的人必須是單數,被燒死在朝夏縣雜貨市場的卻是雙數。”喻勤在短暫的遲疑之後笑起來,“這不是正好說明,榕美根本不是什麽神壇形製嗎?”淩獵的眼裏流露出狡黠,“可也有另一種可能,還有一個人混在了火災遇難者之中。”喻勤瞳孔緊縮,淩獵退到門外,“今天打攪了,我找個時間去看看喻董。”季沉蛟靠在車門上抽煙,腦中盤旋著剛發生的事。今天來玉容詠歌,他不是主角,淩獵一個人來見喻勤就行,是他擔心出現什麽突發狀況,所以跟著來了。淩獵去蹲喻勤,他在酒店裏隨便看看,這一看就遇到了柏嶺雪,柏嶺雪像個交際花,將他帶到三十二樓宴會廳。要是沒有柏嶺雪,想上去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就得他親自當交際花。遇到柏嶺雪是巧合嗎?還是柏嶺雪知道他會出現,故意在三樓等待?如果是後者,柏嶺雪是什麽身份?時間倒回六月初,第一次麵對柏嶺雪,季沉蛟就覺得這人身上有種很矛盾的氣質。柏嶺雪說混進小龍蝦party是為了擴展人脈,儼然和那些追名逐利的主播沒差,但是柏嶺雪卻有種高級感,這樣的人,會靠著混吃混喝來擴展人脈嗎?這次見麵也是同樣的感受,雖然柏嶺雪和富太太們打趣起來遊刃有餘,輕鬆拿到邀請票,但他的目的真的隻是參加三十二樓的宴會?他對警方的動向也很清楚,至少知道榕美的案子不簡單,預料到警方還在偵查。季沉蛟忽然想到一個人,jaco徐嘉嘉,當初徐嘉嘉也屢次出現在警方的視野中,甚至提供“幫助”。徐嘉嘉失蹤那麽久,已經被證明與“雪童”、“浮光”有關。這時,季沉蛟餘光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淩獵回來了。季沉蛟正想滅掉香煙,淩獵卻握住他的手腕,咬住濾嘴,深深吸了一口。白霧在兩人之間散開,夜色下模糊的五官別樣動人。“跟這種精明的商人鬥法真費腦細胞。”淩獵吸完煙,甩了下腦袋,恢複精神,“你和喻勤打照麵了?”季沉蛟挑眉,“她給你說的?”兩人回到車上,但車沒立即發動。來的時候,季沉蛟沒有把車停在玉容詠歌的停車場,隔著兩條街,此刻也不用擔心喻氏派人來監視。“她回房間的時間比我預計早,而且神情很不自然 ,像是受了驚。”淩獵說:“你混進宴會了?”季沉蛟把遇到柏嶺雪的事說了,“喻勤心裏有鬼,如果沒有發現我也在宴會廳,她肯定還會多待一會兒。”淩獵眼前浮現出離開楓意山莊時,坐在自己旁邊的古怪男人,那人自我介紹時說的也是“柏嶺雪”。“這個人……”淩獵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原來查康萬濱時你注意過他。”季沉蛟略微吃驚,“你認識?”“不是認識,我也隻是在從楓意山莊回市區的大巴上見過他。”淩獵說:“他和所有嘉賓都不一樣。”“我查過他。”季沉蛟說:“那天放他離開,因為確認他與康萬濱的死無關。後來我們查到,他是一家外貿公司的員工,沒有任何案底。”車裏沉默須臾,淩獵說:“柏嶺雪等於幫了我們一個忙……但喻勤為什麽一見到你就逃?以我對她的了解,她在自己宴會上遇到重案隊的隊長,可能會緊張一時半刻,但不至於直接離開。”季沉蛟:“我也覺得這裏很蹊蹺。你那邊呢?你們聊了什麽?”淩獵說完,季沉蛟道:“喻勤的解釋隻是乍一聽說得過去,她根本沒有解釋榕美結構和祭祀神壇相似的事。”“她說的有一點我相信。”“什麽?”“喻家上下迷信,但她篤信實力。喻家那麽多子子孫孫,隻有她能夠和喻潛明爭權。‘風水魚’那件事,她有可能不知情。”季沉蛟轉過臉,“你想再查喻潛明?”淩獵誇張地揉著太陽穴,“我再想想,快開車,我餓了。”玉容詠歌三十七樓,套房。喻勤反複看著季沉蛟和淩獵先後離開的監控,臉色越來越冷。今天帶給她最大衝擊的不是淩獵突然造訪,提到那座島上的邪術,是那個警察居然和“灰孔雀”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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