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幸已經離開半年了。”王兮蘋拇指摩挲著白瓷茶碗,幽幽歎息,“你們還查什麽呢?”季沉蛟說:“冒昧問一下,他自殺的原因是?”王兮蘋低著頭,許久才搖搖頭,“人已經走了,這還重要嗎?”“重要。”季沉蛟道:“我在查另一樁案子的過程中,粗淺地了解到傅純幸豐富的人生。他是名很有才華,並且獨立的攝影師。他從來不依靠家庭,那些被圈中評為佳作的作品,靠的是他自身的靈感與學識。”一番話直擊一個母親的溫柔內心,王兮蘋緩緩放下茶碗,眼中已經盈著淚光,“他隨我。有時我想,如果他沒有生在這個家就好了。他應該是自由翱翔的飛鳥,不該被囚禁在權力和金錢的牢獄中。”見王兮蘋已經有傾訴的衝動,季沉蛟繼續道:“你和傅總是怎麽相識的?”王兮蘋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殘存的夏末景象,“你們查的案子,和我先生也有關?”季沉蛟沒有隱瞞,“可以這麽說。”“他是個稱職的丈夫,沒有做過對不起我們婚姻的事。”王兮蘋說:“整個傅家,都不會做出背叛婚姻的事,這是他們的信仰所決定的。”季沉蛟:“他們?”王兮蘋苦笑:“這麽多年了,我還是沒辦法將我和他們當做‘我們’。”季沉蛟:“是因為夜寒堂?”王兮蘋有些意外,“看來你們查得很清楚了。傅家世代信仰夜寒精靈,每個後代的嫁娶都要去n國求夜寒精靈的旨意。我和我先生結婚,也是因為夜寒精靈點了我。”“我家境殷實,父母也做生意,但我自己走的是藝術路線。我先生跟我保證,婚後不會幹預我的事業,而我的父母得知來提親的是傅家,那個傅家,根本不給我考慮的餘地。”“於是我稀裏糊塗結婚,稀裏糊塗生子。我先生和傅家所有男人一樣專一,我沒有吃過苦頭。”季沉蛟卻分明看見了王兮蘋眼中的遺憾,他問:“生在這樣富足的家庭,傅純幸早年生活得很幸福吧?”王兮蘋欲言又止,這是她不願意觸及的話題。季沉蛟知道這很殘忍,卻不得不問:“既然幸福,是什麽將他推到了絕路上?”王兮蘋捂住眼睛,許久才搖頭:“他不幸福,我也不幸福。”“為什麽?”“純幸從來不想去當什麽侍者,不想繼承家族的責任。他隻想當一個自由的攝影師,可是……”季沉蛟耐心地等待。“純幸最擅長的是拍人,早年他瞞著我們,拍過很多出彩的人像。他想好了要走人像拍攝這條路的。”季沉蛟想起傅純幸接受采訪時說的話,還有後來被津津樂道的作品,那些作品無一例外都是風景照。“家庭逼著他轉型了嗎?”王兮蘋點點頭,“以傅家的信仰,他不可凝視其他女性,他必須忠於自己的妻子對所有傅家人來說都是這樣,而他是侍者,就更加嚴苛。”“我先生,還有家族裏的其他長輩勒令他停止拍攝,然後將他送去夜寒堂。他在那裏修行了一年,回來就再未拍過人像了。”王兮蘋的聲音漸漸帶上顫意,“是我對他關心不夠,其實從他放棄拍攝人像,他的人生就開始下墜。我們誰都沒有接住他。他看上去很好,從不抱怨,不能拍人了,就拍別的,也拍出了成績。”季沉蛟:“那今年……”王兮蘋長歎一聲,“他堅持不住了。他的生活,我的生活,都被一個看不見的牢籠鎖著。他看起來有一輩子花不完的錢,但其實連做自己喜歡的事都辦不到。結束生命前,他已經患有嚴重的抑鬱症,一直在吃藥,我和我先生卻在他走之後才知道。”夢想被家族賦予的責任摧毀,長達數年的鬱鬱寡歡、強顏歡笑,抑鬱症自殺。生前將一個沒有任何交集的女明星視作“女神”,給與她人生最大的一次轉機,卻不求任何回報。傅純幸的輪廓在季沉蛟眼前越發清晰,那是一個孤獨、驕傲,又有些偏執的青年。他應該沒想過傷害羅蔓釵,甚至沒想過占有她,她隻需要在他看得見的地方發光,給他一絲餘暉就足夠了。當年他幫助她,是否也是在她身上看到了那個一直在掙紮的自己?他大約根本沒想到,羅蔓釵可能因為他而死。季沉蛟:“我來之前,了解過夜寒堂對侍者的要求。傅純幸在未婚的情況下離世,按理說,需要給他找一位深愛的女人。”王兮蘋神情頓時不自在起來,別開視線,“沒有,純幸根本沒有喜歡的姑娘,我們,我們已經給他下葬了。”“是嗎?”季沉蛟說:“但這等於違背了夜寒精靈的意願,它如果降下懲罰,傅家的氣運就會因此改變。夫人,你還有事隱瞞。”王兮蘋反複撫摸著自己的手背,季沉蛟等了會兒,終於提到羅蔓釵的名字,“傅純幸過去接受采訪時說過,他最欣賞的是女明星是羅蔓釵。兩年前,由他牽線,讓羅蔓釵搭上了《謎的天空》的順風車。這些事,在他過世後,你們應該都查清楚了。”王兮蘋就像一隻一輩子養在溫室中的金絲雀,在麵對狂風暴雨的一刻,驚駭得失去反應,“羅,羅蔓釵……”這時,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傅輝之帶著一眾保鏢趕到。保鏢們迅速將季沉蛟圍住,傅輝之暴喝道:“我昨天還沒跟你說明白?你今天居然敢來騷擾我夫人!”王兮蘋無力地坐在靠椅上,魂不守舍,嘴裏不知在念叨什麽。季沉蛟正要說話,自稱對畫毫無興趣,要去隔壁陶藝店逛逛的淩獵忽然出現在門口,“何必這麽自欺欺人呢傅先生?現在你和我們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吧?到手的‘兒媳婦’被人截胡,而你找不到誰能來替補這個空位。你很焦慮,也很憤怒,當務之急不是把那個截胡的人揪出來嗎?把火灑在我們警察身上算什麽?”傅輝之轉過身,視線在淩獵身上反複逡巡。季沉蛟還像個警察,但淩獵卻分毫沒有警察的威勢,傅輝之眼中流露濃鬱的不信任,“我們傅家與羅蔓釵的死無關,請你們回去!”淩獵卻突然在此刻道破:“你們要與羅蔓釵‘結親’。”全場鴉雀無聲,片刻後才傳出王兮蘋的低泣。“非要我說得這麽明白。”淩獵冷笑一聲,一雙眼睛鷹隼般盯著傅輝之,“你們想逼死羅蔓釵,和傅純幸‘結親’,中途卻不知哪裏殺出個程咬金一刀結果了羅蔓釵的性命。‘新娘’沒了,你要怎麽辦?”傅輝之呼吸都在顫抖,半晌,屏退所有人,“你們到底想怎麽樣?”第143章 玉戈(23)就在季沉蛟和淩獵與傅家周旋時, 重案隊以斯林卡酒店為圓心的地毯式排查也獲得進展。羅蔓釵所在的四十七層視野開闊,能夠俯瞰大片建築, 沒有遮擋情況, 但是在她窗戶的斜下方,卻是另一棟酒店的“空中花園”。所謂“空中花園”,其實就是個樓頂大平台, 一半遍植草木,遠遠看去像一座懸浮的綠島, 一半是半開放式宴會廳, 到了晚上燈光環繞, 衣香鬢影。圍繞著宴會廳和綠島的是一圈大型射燈, 在專業人員的操控下, 能夠在牆上、空中打出各式各樣的圖案。羅蔓釵遇害前,“空中花園”卻突然不再搞樓頂party。在警方的一再追問下, 繪嘉酒店的一名經理道出實情從九月一號起,“空中花園”的射燈使用權就被租出去了。至於租給誰, 經理稱是上級交待的, 他一個打工的沒權力多管。席晚立即找到酒店的財務總監, 她有些忌憚警察,說自己是受一位朋友的委托,才將“空中花園”租出去。席晚:“哪位朋友?”“這……”財務總監不願意說:“是我們商業活動的朋友, 經常都有商業往來的。我租‘空中花園’也沒有違規吧?”席晚:“如果你那位朋友租下‘空中花園’是為了犯罪,你還打算包庇他?”財務總監嚇得站了起來,“我們, 我們合法經營……”席晚:“你隻需要提供線索, 你們酒店如果沒問題, 我也不會冤枉你。”財務總監忐忑不已, 半天才道:“是騅庭集團的小傅總,他說,他說想借一下我們樓頂。那什麽,我們隻是一個普通酒店,騅庭不一樣的,我不敢得罪他,也不敢多問,能和騅庭合作,我們老板都高興死了。”席晚追問:“是哪個小傅總?”財務總監匆匆翻出對方的名片。席晚接過,傅持迅,騅庭集團山海圖的總經理。騅庭集團姓傅的很多,席晚叫沈棲詳查此人,得知他是傅輝之的侄子,三十歲,一路被傅輝之提拔,早就算是傅輝之的心腹。而山海圖是騅庭互聯網板塊這幾年新冒出的實力企業,主打大型遊戲,美術、建模已經做到了業內頂尖。“傅持迅租下‘空中花園’的意圖很明顯,那個位置正好可以將燈光打到羅蔓釵的窗上,也能利用宴會廳的牆壁,圖像可以同時展示在牆壁和窗上。”梁問弦站在“空中花園”,“半夜很少有人會往外麵看,這個角度也足夠偏,他們可能等了很多天,才等到羅蔓釵拉開窗戶。”沈棲:“他們就不怕被別人看見?”梁問弦沉思,“他們不怕被別人看見。”沈棲驚訝,“膽子這麽大?”“也許不是膽子大。”梁問弦推斷出一種可能,“是他們知道,那隻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圖案,或者文字?無關者就算看到,也不會聯想到什麽。而他們刺激羅蔓釵的計劃是循序漸進的,隻要羅蔓釵沒有在斯林卡酒店自殺,警方連在周圍做排查都不可能,更別說找到目擊者。”但羅蔓釵死在了斯林卡酒店,傅家這條線就漸漸浮出水麵,所以盡管艱難,席晚還是找到了目擊者小蘭。“我們公司組織來這邊學習,定的酒店就在這。我本來聽說晚上有燈光秀還很興奮,結果入住之後才知道最近沒有,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有天晚上我起來回工作郵件,回完在窗邊歇了會,就看到有光在上麵晃來晃去。本來我也沒在意,但後來越看越覺得怪,它很單一,就那種冷調的紅色,跟血似的,看著很不舒服。”席晚問:“光打出的是什麽圖案?”小蘭搖搖頭,說看不清楚,隻能看見那血紅的光打向對麵斯林卡酒店。說著,小蘭把當時拍的照片遞給席晚,“連續好幾個晚上都有,挺莫名其妙的。”照片並不清晰,隱約看得出是兩個字母,而這些光束正好就是落在羅蔓釵的窗戶上。席晚連忙將照片導入電腦,進行圖像分析,確定是字母:dj。“這是什麽?dj?”席晚說:“如果我是dj你會愛我嗎?那個dj?”梁問弦:“……”席晚又說:“還是什麽東西的簡稱?一個名字嗎?誰的?”“不急。”梁問弦說:“繼續分析,我先把進度發給季隊。”瑞蘭市。傅輝之對妻子向警察吐露傅純幸自殺的原因非常不滿,叫來心腹傅持迅,“小迅,帶夫人回去休息。”傅持迅可謂青年才俊,年少有為,早年還未畢業就跟著傅輝之學習。集團中層以上都知道,傅輝之對無心接手家業的親兒子傅純幸非常失望,將寶都壓在了傅持迅這個遠房侄兒身上。好在傅持迅爭氣,隻要這幾年不出錯,將來妥妥接傅輝之的班。傅持迅正要帶王兮蘋離開,季沉蛟將手機收回去,抬手攔住他:“留步。”傅持迅皺眉:“嗯?”“我的同事了解到,你租下繪嘉酒店的‘空中花園’。”季沉蛟在他將要開口狡辯時又道:“有群眾給我們提供了你利用繪嘉的射燈幹擾羅蔓釵的照片,是兩個字母,dj。”傅持迅臉色一變,條件反射看向傅輝之,“叔叔……”傅輝之也沒想到警察已經查到了這一步。他剛才屏退其他人,本來隻打算透露些半真半假的信息給警方。而現在,他已經騎虎難下。淩獵拉開一張座椅,毫不客氣地坐下,“傅總,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兒子患嚴重抑鬱症自殺,因為他所謂的侍者身份,你必須找一個他愛的女人和他‘結親’。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查到羅蔓釵,但你和這位……小傅總誘導羅蔓釵自殺,這件事你不否認吧?”季沉蛟盯著淩獵,發現他聊天非常有技巧,問的是一回事,確定的卻是另一回事。而被問的人往往察覺不到。果然,傅輝之說:“但不是我們殺了羅蔓釵!我們還沒有做到那個地步!”這就等於承認,他們確實有給傅純幸找“新娘”的行為。淩獵點點頭,“那你覺得,是誰截了胡?”傅輝之沉默。淩獵歪著頭,絲毫沒有警察的樣子,“你不想知道是誰在害你?”傅輝之長歎一聲:“想害我的太多,家裏家外,他們都盼著我傅輝之去死!”傅持迅連忙扶住傅輝之,“叔叔,您消氣。”“既然你承認了,那接下去就交給我們警方。”季沉蛟上前,“但在這之前,我需要你的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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