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她盯上的是牟應,牟應是個設計師,她看過牟應的作品,老實說,欣賞不來。牟應因為才華不被人欣賞而痛苦,她要做的就是加深這種痛苦。但她沒想到的是,牟應居然很會利用那種黑暗陰沉的情緒,不僅沒有被痛苦打倒,反而將扭曲、偏執當做養料,創作出了較之早前更受歡迎的作品。孫鏡有些意外,轉而利用牟應的亢奮,讓牟應服下超劑量的藥物,牟應因此長期處在過於愉悅的情緒中。要釋放這種情緒,就需要幹出某些事。孫鏡再次激發牟應,讓她明白,她的天賦來自於別人的恐懼,她的那些作品全是恐懼的具象化。牟應開始在住院樓裏裝鬼,以鬼的視角來睥睨那些生病的人。最無辜的是江雲朵,她成了牟應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受害者。牟應嚇唬她的過程與牟應遺書中一致,而後來牟應自殺,則是孫鏡的故意引導和藥物刺激。“小應,那個無辜的女孩被你嚇死了,你不內疚嗎?”“她是個很有前途的運動員,出生貧寒,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的成就,隻要她治好了病,就可以回到賽場,是你了斷了她的生命。”“小應,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負責了嗎?”那時牟應早已被藥物控製,並不認為給江雲朵抵命是件不得了的事,持久的亢奮令她異常疲憊,她清醒又神誌不清地留下遺書,像孫鏡說的那樣,用性命來為江雲朵負責。孫鏡承認,牟應嚇死江雲朵是個意外,因為這個意外,牟應才必須死。因為警方早晚會查到是牟應裝神弄鬼,她沒有把握牟應不對警方吐露她們的對話。至於陳帝,那是另一個意外,她起初根本沒有將陳帝當做目標。是陳帝主動要求她成為自己的康複學者。“坦白說,我不擅長應付男性。”孫鏡說:“我對他們有種天然的畏懼。我前夫、‘沙山之王’,還有職場上遇到的位高權重的人,很多都是男人,我……”孫鏡停下來,苦笑道:“我隻會對付比我更弱小的同性。”但是陳帝送上門來,她又怎麽會放過?她了解到陳帝是因為工作遭受打擊,心理出現問題,才住進來,她並不知道陳帝惹到的是“沙王之王”,陳帝也從來沒有說過。陳帝偶爾會問她是因為什麽住院,後來又是如何康複,她隻說了很表皮的經過,見陳帝似乎很有興趣,便對這個男人更加鄙夷。陳帝的問題出在對合夥人、妻子的內疚上,他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公司,覺得是自己能力還不夠,所以妻子才不得不像個男人一般在外工作。在孫鏡眼中,這種自以為是的“聖父”最容易“攻略”,她隻需要加深陳帝的想法就行。她、醫生就像在陳帝麵前搭一座通天的積木,等到塔頂破開雲層,陳帝就能看見曙光。可是醫生搭上去多少,她就拆掉多少,還要指給陳帝看你看,努力其實隻是無用功,你的想法沒錯,是醫生還不夠了解你。她的目的就是將陳帝推向死亡,陳帝被接回家之後,失去醫生的幫助,積木轟然倒塌,在那個無人關照的夜裏終於選擇結束生命。她又成功了。隻是到現在,她才知道,她害死的是自己的“朋友”。她曾經渴望用電影來交友,她恨沒有人為自己發聲,她怎麽都想不到陳帝之所以接近她,是作為“朋友”,關心她是否真的從那場劫難中重新站起來。孫鏡在講述中泣不成聲,“如果我早些認識他,如果我知道……”如果她知道,還有一個人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支持她,為了她而失去重要的工作,也許在她頭上籠罩多年的陰霾會散去,僅僅是一個人的關懷也可以像一隻手,將她真正拉出那片泥沼,而她也可以治好陳帝的心病。這本來應該是一個圓滿的結局。但是世事從來沒有如果,隻有慘淡的真相。孫鏡承認唆使牟應、陳帝自殺,唆使潘君舒未遂,盜用並違規使用管製藥物。她坐在明亮的燈光下,蒼白得像一個紙糊的人偶。當初“沙山之王”抨擊《西嶺斷雨》中有如此說法這個故事從頭到尾沒有一個能夠自洽的邏輯,小鎮居民的確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牛,但是他們為什麽因此就要失控發瘋以至於自我殘殺?他們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嗎?他們為什麽要變成瘋子?編劇分明隻是隨意想象,她不知道真正的人間是怎樣!這種劇情根本不會在現實中發生!如今,孫鏡卻用自己呈現出了一個荒誕的,真實發生在現實中的真相她的牛死了,於是她變成了一個瘋子,一個心中隻剩下惡意的劊子手。她就是她劇本中的小鎮居民,她的人生就是另一出《西嶺斷雨》。季沉蛟盯著監控,在耳機裏對淩獵說:“問她羅蔓釵。”淩獵等了會兒,才道:“羅蔓釵呢?她也是榕美的患者,她還曾是《西嶺斷雨》的演員。”孫鏡空洞的眼中緩緩有了一絲生氣,費力地消化著淩獵的問題,“羅蔓釵?她……你們以為羅蔓釵的死也是我造成的?”淩獵一早就覺得此事存疑,羅蔓釵是被殺死,凶手被酒店一樓的監控拍到,她的手包裏放著劇本殺的凶手牌,而她在出事前行為不太正常。她的死亡和牟應、陳帝都不同,但一條重要的線索是,她曾經在《西嶺斷雨》中演出。“她是個什麽樣的人?”淩獵問。孫鏡沉默了會兒,“她後來得到的一切,都是她應得的。”淩獵挑起眉,“看來你很了解她。”孫鏡苦笑,“當時《西嶺斷雨》被圍攻,她是劇組裏唯一一個安慰我的人。可惜,我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沒有回複她的消息。”那時羅蔓釵還沒有走紅,隻能接到《西嶺斷雨》這樣的片子。她長得太漂亮,又是網紅出身,孫鏡起初其實很不願意要她,覺得她這樣的人,肯定演技糟糕,過於濃豔的臉蛋出現在影片裏也會很不協調。但是製片人說,這片子本來就不好找演員,人家願意來試一試,還有什麽不滿的?尤其像羅蔓釵這樣的顏值,說不定今後哪天就紅了!孫鏡不情願地接受,羅蔓釵的戲份在很後麵,拍過幾場後,她才發現羅蔓釵和她想象的太不一樣了,有演技,也有身為演員的素養,扮醜毫不含糊,豔麗的五官覆蓋上泥土灰塵,也和風塵仆仆的小鎮居民一樣了。她懊惱於沒有給羅蔓釵更多的戲份,羅蔓釵卻毫不在意,殺青時認真感謝她,還說很尊敬她這樣腳踏實地的導演,盼望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電影沒能在院線上映,孫鏡用自己的渠道做推廣,接著就發生了“沙山之王”一事。孫鏡在鋪天蓋地的謾罵中失去理智,發出那篇讓她成為千夫指的文章。在她發文之前,還有圈中人來勸她、安慰她,之後所有人都閉嘴了,唯恐她身上的汙泥濺到自己身上。隻有羅蔓釵聯係她,說她沒有說錯,自己願意為她發聲。她痛恨所有人,覺得羅蔓釵也是來看她出醜,不僅沒有回複,還拉黑了聯係方式。直到開始治病,冷靜下來,她回頭看這件事,才明白羅蔓釵也許是真的想要幫她。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她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時機,也不再是那個隻知道哭泣,隻想要去死的孫鏡。這些年羅蔓釵越來越紅,她覺得這是羅蔓釵應得的,這是個有能力,品性也不賴的人,她衷心祝願她前途似錦。“我沒有在榕美見過羅蔓釵,更沒有害過她。”孫鏡說:“我為她的遭遇感到痛心。希望你們能想抓到我這個罪大惡極之人一樣,早日將殺害她的凶手繩之以法。”第138章 玉戈(18)孫鏡認罪之後, 亟待重案隊偵破的就是羅蔓釵案。季沉蛟從外麵回來,看見自己的靠椅上有一戳頭毛在晃, 於是走過去, 看也不看是誰,就照著頭毛扇了一巴掌。淩獵騰地跳起來,“你這人怎麽回事?頭發就不是臉嗎?頭發就能隨便抽嗎?”季沉蛟心想, 誰讓你在辦公室不注意儀容儀表,紮個衝天炮?我手欠那能怪我嗎?“看什麽?”但季沉蛟不會將如此活潑的心理活動吐露出來。顯示屏上, 是一些主播在朝夏縣發布的直播畫麵。現在雖說榕美一係列事件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但是榕美北區並沒有開放, 而朝夏縣的人們仍然議論著發生在這裏的火災。警方的通告似乎沒有太大作用, 人們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孫鏡是個被推出來頂罪的, 事實一定是喻氏集團惹惱了亡靈,以至於冤魂作祟。否則為什麽不敢開放北區呢?是害怕再出現什麽事件嗎?淩獵邊看邊點頭, “有一定的道理。”季沉蛟:“……迷信還有道理了?”淩獵歪著頭看他:“但喻氏拿地,喻勤反常道歉, 這些問題確實沒有找到答案。”季沉蛟將他半圈在臂彎和桌子之間, “那你有什麽想法?”淩獵:“孫鏡是個意外, 榕美的建立一定有問題。我總覺得,想要挖出榕美的不止是我,還有人故意把我引到榕美的漩渦裏。”他頓了頓, 又道:“就像當初在我的房子裏,給劉意祥的屍體穿上我的功夫袍。”在城市的另一端,窺視著榕美的人也已經得到孫鏡認罪的消息。卓蘇義拿著手機, 站在窗簾後, 身邊的落地窗映著萬家燈火。“那個康複學者把我的活兒全幹了, ‘灰孔雀’先生, 我是不是失去用武之地了?”手機裏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不至於,‘惡後’出手了,盯著她。”“好的,‘灰孔雀’先生。”淩獵近來有變懶的趨勢,不肯做飯了,季沉蛟帶他去麥當勞解決晚餐,又打包了幾對雞翅帶回家。淩獵談起戀愛後居然在意起身材,吃完漢堡雞翅還知道去跑步機上嗖嗖嗖一通狂奔。季沉蛟洗完澡就去書房了,孫鏡案暫告一段落,但榕美、羅蔓釵還粘在一張巨大的網中,他這陣子分神關注孫鏡案,羅蔓釵身上的許多線索還沒有係統地梳理。季沉蛟打開本子,翻閱前期調查中記錄的內容。在羅蔓釵父親眼中,她精於爭搶,得罪圈中人是意料之中。嫌疑人的範圍可以擴大到整個娛樂圈,但是凶手卡牌又將範圍縮小。除非偷放卡牌的人和買凶的人不是同一個,想殺羅蔓釵並付諸行動的不止一人。薑徽、邱漁貝、羅蔓釵形成了一個閉環,如果再加上看似無關的葉蕊格,牽涉的女明星就達到四人。搜索n國巫術,便能發現和其有關的竟然不少都是明星,可見利用巫術走紅已經成了圈□□識。這時,淩獵跑完步,溜達了進來。他剛到門口,季沉蛟就聞到一股香氣,回頭一看,眼神立馬改變。淩獵剛洗過澡,身上像是沒擦過,頭發更是水流滴答,穿著一條大褲衩,身上的背心是他的,在淩獵身上大一號,鬆鬆垮垮,遮不住多少。淩獵吊兒郎當走進來,彎腰就在季沉蛟額頭上香了一個,還砸吧嘴,啵一聲脆響。季沉蛟:“……”淩獵將腿一岔,打開搖頭扇吹風,還合著扇葉的節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書房本就開著空調,搖頭扇吹出的風特別涼。季沉蛟覺得淩獵這麽濕漉漉地吹涼風會感冒,找來一張大毛巾丟他頭上。淩獵冒頭,“有一種冷,叫你男朋友覺得你冷。”季沉蛟:“……”淩獵每次洗完澡,眼睛就顯得特別亮,盯著季沉蛟瞧,季沉蛟回味著剛才那句“你男朋友”,唇角自然勾起,又走回來,勾住淩獵的後頸,接了個有點兒長的吻。膩一會兒,淩獵問:“你們那案子有什麽進展?”兩人於是討論起案情來。目前重案隊的重點還是在娛樂圈中,尤其是劇組本身,季沉蛟安排隊員排查羅蔓釵感情生活,摸出來她和幾個富二代、流量明星傳過緋聞,但似乎雙方都是各取所需,沒有到因情殺人的地步,這其中本來沒有騅庭集團的身影。可上次季沉蛟看見網友爆料,說羅蔓釵和騅庭集團的某位少爺有關係,讓沈棲一查,還真查出一點東西來。騅庭集團姓傅,規模很大,董事長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另外幾位傅家人也時常出現在新聞中。在緋聞上,騅庭集團有花錢讓媒體閉嘴的習慣,沈棲雖然沒有搜到和羅蔓釵傳緋聞的是誰,但查到另一條有趣的消息今年四月,傅純幸自殺。淩獵問:“這是誰?沒聽說過。”傅純幸,不僅是淩獵覺得陌生,季沉蛟剛聽到這個名字時也覺得很陌生。“他是傅輝之的小兒子。”季沉蛟說:“傅輝之你知道吧?”淩獵:“傅家現在那個當家的弟弟?”季沉蛟:“對,現在騅庭集團就是由這兩兄弟控製。傅輝之掌管騅庭集團的互聯網板塊。”淩獵想了想,“這傅純幸自殺,和羅蔓釵有關係?他倆傳過緋聞?”季沉蛟說:“有沒傳過緋聞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根據網上的蛛絲馬跡,羅蔓釵可能和騅庭有某種關係,但一切有關的帖子都被刪了。而最近一年,騅庭發生的一樁私人大事就是這個傅純幸自殺。”淩獵一邊聽一邊在手機上搜索,“喲,長得還不錯,今年二十六歲,和傅家大部分人立誌繼承家業不同,他是個攝影師。”新聞報道裏的傅純幸落拓不羈,確實有藝術家的風采。淩獵往下滑,這篇稿子寫於三年前,當時傅純幸作為攝影師還算初出茅廬。采訪的後半段,記者問他喜歡拍什麽樣的人物。他說羅蔓釵是他心中女性美的代表。然而那時羅蔓釵尚未走紅,記者也許根本不知道羅蔓釵是誰,沒有深入,話題被一句話帶過。但到了這裏,淩獵有點明白季沉蛟的意思了。“時間久遠,而且又不是什麽戀愛宣言、狗仔八卦,可能連騅庭自己都忽略了這篇報道。”季沉蛟說:“我們搜索下來,騅庭的富二代富三代們隻有這個傅純幸和羅蔓釵有這一絲關聯,而他現在死了,且是自殺。這條線索就顯得十分突出。”針對騅庭,重案隊還有很多調查工作需要開展。淩獵有點累了,從飄窗站起來,打了個哈欠,“雞翅吃多了,好痛。”季沉蛟:“讓你全吃?”淩獵:“季隊長,是你給得太多了。”早晨,季沉蛟出門時淩獵還在睡大覺。想到淩獵昨晚說吃多了胃痛,他煮了一碗荷包蛋小湯圓放在餐桌上,冷了的話加個熱就行,然後把剩下的雞翅當早餐吃掉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心匣[刑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初禾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初禾二並收藏心匣[刑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