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獵:“老子?”老旦:“本大士。”淩獵:“……那還是老子吧。”榕美康複中心占地廣大,除了南北兩個區,還有大麵積的綠化區,堪稱小綠肺。老旦頂著烈日四處轉悠,淩獵跟在後麵。老旦看完南區的建築,表情就有些不對勁,“咦”了好幾次。之後又去北區,神情更顯困惑。最後老旦問火災的核心區域在哪裏,淩獵指著南區的門診樓說:“就是最高的那棟。”老旦皺眉道:“不對勁啊。”淩獵:“對勁我也不找你來看了。這結構是不是很凶險?”老旦的反應卻有些出乎淩獵的意料,他用力搖頭,“不是,這裏根本不存在什麽結構!”淩獵挑眉,“嗯?”老旦說,他在得知榕美原址是個毀於火災的雜貨市場,而開發商沒有做任何法事時,第一想到的是開發商要利用的就是這起火災和死於火災中的人,將冤魂困縛於這個地方,用惡煞來反向滋補新生的商業。這是種極其惡毒的做法,但要做到這一步,建築的形製就有很高的要求。可是榕美兩個區,都是最普通的結構,根本不存在什麽法陣,它既沒有困縛誰,也沒有安撫誰,換言之,無論是風水上向善還是向惡,都與榕美不沾邊,這就是個完全沒有考慮風水的建築群。淩獵沉默了,難道他的思路不對?但喻氏在投資這麽大的項目時不考慮運勢,這又很不符合邏輯。“可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老旦緊皺著眉,“我這大半輩子,和許多富人、大企業打過交道,很小一件事,他們也喜歡叫我去算算,稍微有些不順意,就想著更改宅院的結構。而且越是富有,這方麵的傾向就越重。喻氏集團應該不是那種隨隨便便蓋個樓的企業。這裏越是沒有結構,問題可能就越大。隻是我才疏學淺,看不出其中的門道。”淩獵知道旦雲途絕不是什麽才疏學淺,這人雖然看似寒酸,但不是一般的神棍,否則自己也不會來找他。現在基本能夠確定的是,榕美有問題,但就連有名的“大師”都解讀不出來它的問題。淩獵突然問:“你以前給喻氏算過沒?”老旦神情微微一變,擺手,“沒有。”淩獵覺得稀奇,“怎麽,你給很多大企業看過,卻沒給喻氏看過?”老旦轉了轉眼珠子,說:“我算過,我和喻氏反衝,我不適合和他們打交道。”“那這次你又願意打交道了?”老旦有些不耐煩,“不是直接打交道。再說,你是警察,我一個小老百姓我能怎麽辦?”吵了會兒,這個問題就此揭過。老旦似乎很為看不出榕美的名堂而鬱悶。淩獵見老旦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笑道:“沒事,就來看過這麽一遭,你回去再想想,想出什麽門道來,及時聯係我。”老旦眨巴眨巴眼,“那……”淩獵:“嗯?”老旦:“那今天的菜還做嗎?”淩獵:“那當然是不做了。”老旦蔫了。來朝夏縣一趟,淩獵不急著回去,繞著榕美轉悠。一群力工模樣的人在樹蔭下下象棋,棋子砸在棋盤上,響得能刺穿耳膜。看下棋的三心二意,一邊看一邊議論榕美,淩獵聽見一個人說:“我當年還在這兒蓋過樓!”其餘人催著他往下說。“那時候剛來打工,也不知道蓋樓的是個大企業,蓋著蓋著突然停了,一停就是大半年,我那個害怕呀,以為開放商要爛尾跑路了!老子工錢還沒拿到呢!”“結果工頭給我們發了錢,讓我們繼續回工地上幹。嘿!錢還不少!那次重新蓋之後,速度就快起來了,工人也更多,刷刷就把南區建好了。工錢一發,我馬上回去討了老婆!”有人問:“那為啥停工大半年哪?”這人說:“那我哪知道?可能是老板錢不夠了吧?後來又把錢給籌上了。”淩獵擠進去問:“什麽時候停工?”“差不多就這時候吧,反正很熱,過了大半年,春節一過又開工了。”又一個疑點出現。回市區的路上,淩獵思索榕美為什麽會中途停下,絕對不是喻氏集團錢不夠這種原因。火災是九年前,過了一年,喻氏拿下地,蓋樓,但中途突然停下,到次年春節才繼續。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淩獵將老旦送回“風石居”,老旦哭喪著臉:“你真不幫我做菜了啊?”淩獵一看就樂了,老旦那擠出來的兩滴眼淚哪裏是眼淚,分明是饞的口水。他之前說的話本來就是逗老旦,留下來燒個菜而已,又不麻煩,“走,買肉去。”老旦屁顛顛跟上,買肉掏錢特別積極,非要留淩獵一起吃。淩獵問:“你說的朋友是你‘道上’的朋友?”老旦得意:“那當然!我的忘年交,剛從國外回來。”淩獵沒再問,回去做了一道燒白,一道口水雞,一道鬆鼠桂魚。晚餐時間一道,老旦的朋友就來了。是個年輕人,三十歲左右,戴著眼鏡,穿著襯衣西褲,看上去文質彬彬,和這一行毫不沾邊。老旦介紹,這位叫兔旺,n國人。淩獵差點笑出來,好好一個帥哥,名字怎麽這麽好笑?兔旺跟著老旦學了一口夏榕方言,也知道自己的名字翻譯過來很有喜劇效果,開心地和淩獵打招呼,動過筷子之後,飛快拜倒在淩獵的圍裙下。席間老旦和兔旺交流起學術問題,淩獵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引到了榕美上,老旦痛心疾首地說起自己學藝不精,兔旺很感興趣,想看榕美的布局圖。淩獵把手機遞給他,他看過之後,眼神也有些茫然。老旦:“有什麽想法?”兔旺:“這個……確實和我們平時專研的不同。但也不能完全說它和鬼神力量無關。”淩獵:“怎麽講?”兔旺:“我醉心你們國家的文化,和老旦研究的是同樣的東西。但是我也去過很多國家,每個國家都有不同的民俗,有的非常怪異,連我也無法理解。有沒有一種可能,榕美的結構在我們看來是一盤散沙,但在某些國家的文化中,是一個惡毒的詛咒?”老旦倒吸一口氣,“還真有可能!”淩獵說:“能麻煩你們幫我找找是哪國的文化嗎?”吃人嘴短,老旦和兔旺馬上應下來。老旦想了想又增加了一個條件:“下次我想吃烤兔腿。”淩獵:“沒問題。”兔旺靦腆,“我不想吃別的,下次我還想吃燒白。”淩獵九點多回到家屬院,遠遠一看刑偵支隊的樓,重案隊的辦公室還亮著燈。有什麽情況嗎?淩獵沒回家,打算去市局轉一圈,如果小季還在的話,還能順道發揚一下男朋友的優良作風,接小季下班。結果淩獵剛上樓,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季沉蛟和重案隊眾人迎麵走來,臉上的神情都有些凝重。季沉蛟正打算給淩獵打個電話,沒想到淩獵自己就來了。淩獵:“有案子?”季沉蛟:“榕美又有人死了。”淩獵瞳孔輕輕一縮,他和老旦下午三點多離開朝夏縣,當時還沒聽說榕美出事。朝夏縣的社會關注度越來越高,縣局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尋找線索,又出現新的死者讓縣局難以控製局麵,剛才經過開會討論,重案隊已經正式介入。雖然已是夜晚,但季沉蛟不想耽誤時間,決定立即出發。淩獵當然也不回家了,跟著上車。警車駛入夜色,季沉蛟說:“我本來想給你打電話,說我今晚不回家了,你自己休息。”淩獵:“那不行,男朋友夜不歸宿,我要來捉奸。”季沉蛟:“……”淩獵摸到季沉蛟的平板,看縣局傳過來的案情。死者名叫牟應,女性,二十九歲,也是住在北區的患者。今天傍晚六點二十,她被護工發現死在反鎖的衛生間裏。死因是手腕動脈被利器割斷造成的失血過多。現場發現一塊鋒利的玻璃片,疑似凶器。無打鬥痕跡,但死者身上有多處劃傷,手腕的傷口很不規則,法醫初步判斷是自殺,在割腕之前,牟應曾經多次在身體其他位置做嚐試。淩獵:“其實不能排除他殺。”季沉蛟讚同,“所以我想盡快看到屍體。”現場在北區的一號住院樓,和江雲朵當時住的三號樓隔著一個小花園。出事的衛生間已經拉上警戒帶,裏麵的血暫時沒有清除。衛生間有五個隔間,牟應當時在最裏麵一個。每個病房都有衛生間,醫護人員的辦公室也有單獨的衛生間,所以走廊盡頭的公共衛生間就連平時也很少有人用。而最近因為江雲朵,保安加班加點執勤,不讓無關者進來,會用到公共衛生間的人就更少了。到了傍晚做掃除的時候,清潔工聞到衛生間裏腥氣很重,又看見隔間裏有血,敲門不應,趕緊叫來其他人,強行打開門,看見牟應坐在馬桶蓋上,人已經涼了。現在牟應躺在縣局的解剖台上,安巡和縣局法醫一起工作。那枚在衛生間發現的玻璃片已經確認來自牟應平時喝水的杯子,上麵有且隻有她一個人的指紋。從傷口、指紋判斷,確實是她自己割腕。為了不發出聲音,她還在嘴裏咬了一大塊紗布不是被動堵住,是她自己咬進去。她死在馬桶蓋上,血跡證明,她不是被搬運到衛生間。現場有一串她的足跡,隔間的鎖上有她的指紋。所有線索都證明,她是自己帶著玻璃片,走進隔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牟應的家人在外省,還沒來得及趕來,重案隊正向她的室友、護工、醫生了解她這個人。“我不信,她,她上午還跟我說了話,問我要不要去食堂吃溫泉蛋肥肉飯,今天特供的……我沒去,怎麽會這樣?”室友小柳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她與牟應認識有一個多月了,從住院起,就和牟應住在一間屋,她們這間屋本來還有一個人,江雲朵出事前,那人就出院了。小柳聽別人說過很多鬧鬼的事,晚上害怕,牟應總是安慰她:“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鬼呢?歹毒的隻有人心而已。”小柳說,牟應是位單品設計師,參加過展覽,設計的燈啊、擺設啊,她雖然欣賞不了,但不妨礙她覺得牟應是個才華橫溢的人。而有才華的人少不了被心理問題折磨。牟應看上去和正常人沒有區別,但會突然變得非常消沉,失去自理能力。北區開始接待住院患者之後不久,牟應就住進來了,不是一直住著,情況好的時候也會出院。小柳想不到牟應會因為什麽而自殺,“總之肯定不是因為江雲朵,她好像都不關心這事。”牟應的主治醫生哈軍莉被叫到醫院,臉色鐵青。季沉蛟初一見她,就覺得她的反應有些奇怪。自己的患者死亡,且很可能是自殺,主治醫生會恐慌難過內疚都是正常反應,但除此之外,季沉蛟在她眼中捕捉到一絲痛快。為什麽會痛快?季沉蛟問:“你負責牟應多久了?”哈軍莉扯了扯裙子,沒與季沉蛟對視,“從今年二月開始,她三次住院兩次出院,負責人都是我。”“她心理上的問題是什麽?”“她其實……比我經手的很多患者都健康。”“嗯?”“她自己看了很多這方麵的書籍,我給她做輔導,她還會反駁我。我給她開藥,她每次都會對比功效,提出質疑。”“你對她有些不滿?”哈軍莉將一縷頭發別在耳後,“醫生怎麽會對患者不滿?我隻是覺得,像她這樣,其實不必住院,就算沒有人指導,她自己也會調節。我有時覺得,她來住院其實並不是為了治療。”“那是為了什麽?”“為了接觸更多的患者,真正的患者,從他們的‘奇思妙想’中汲取靈感,用於她那些……作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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