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晶眼裏已經有淚,“嗯!”“那我們挑一支最相近的。”淩獵修長的手指劃過一排口紅,最終停在一支不會出錯的日常係色上,“就它了。”淡晶接過,手指都在發抖。淩獵將禮盒自帶的鏡子對著她,“女孩子要自己學會塗口紅,哥哥就不幫你了。很簡單的。”淩獵從衣兜裏拿出自己那隻口紅,又往嘴上抹了一遍。淡晶看著他,季沉蛟也看著他。對兩位“觀眾”來說,這一幕都像有魔法一般。淡晶心裏忽然湧起巨大的勇氣,她打開口紅,對著鏡子,學著淩獵的樣子認真地給自己蒼白的嘴唇塗上美麗的顏色。而季沉蛟凝視淩獵,將他塗口紅的樣子深深刻入腦海。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男人塗口紅的過程。他以為自己會感到不適,但沒有,一切負麵情緒都沒有。他隻覺得美,淩冽的美,溫柔的美,它們矛盾又合理地出現在淩獵身上。淡晶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畏懼、不安漸漸在她臉上退去。她深吸一口氣,鎮靜地看向淩獵,“我準備好了,我全都告訴你們。”淡晶是父母意外懷孕的產物,早產讓她患上不少先天疾病,身體很差。她對幼年的記憶幾乎都是醫院的消毒水味,和輸液太多,總也消不了腫的手。別家小孩都在外麵玩鬧,她隻能穿著用哥哥衣服改小的衣服,安靜地待在家裏。媽媽說,因為給她治病花光了家裏的錢,所以沒辦法給她買漂亮裙子。她從來不怪父母,她很愛他們,還有哥哥。她是水晶,哥哥是金子,他們都是這個家庭的寶貝。但上學後,她漸漸發現,哥哥並不喜歡她。她學習和體育都不好,在班上沒什麽人跟她玩。她找到哥哥,想和哥哥玩。哥哥卻笑著告訴她:“你知道他們為什麽不和你玩嗎?因為你是個白癡,你智商低,你殘廢,你還長得醜。你知道爸媽為什麽不給你買漂亮衣服嗎?因為一個醜八怪憑什麽穿裙子?”她哭起來,“不是的,媽媽說,隻是因為我們家窮。”哥哥說:“所以你是個白癡,她騙你你也信。”淡晶本就內向,在哥哥不斷的“你很醜你很笨”灌輸下,變得更加沉默,不敢和同學玩,成績也越來越差。到五六年級的時候,父母就覺得她不可能有什麽出息了。哥哥又說:“白癡不配念書,醜八怪不配有朋友。你活著就是錯誤。”那年她想過自殺,但白癡可能連死去的勇氣都沒有,她從天台退了回來。後來上了初中,班上每個女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隻有她還是灰頭土臉的醜八怪。初中大約是盲目攀比最嚴重的年齡段,她被孤立了,因為成績差,老師也不喜歡她。過年的時候,媽媽想給她買件粉紅色的羽絨服,說同齡女孩都這麽穿,哥哥卻說女孩穿太好看心思就不在學習上了。她錯過了那件粉色羽絨服。熬到技校,她的噩夢變本加厲。同學都是大眾眼中的壞學生、差生,他們要找個人來發泄,愚蠢又醜陋的她首當其衝。鄧子安和其他男生起初讓她跑腿,後來進化到毆打、當做奴隸,做盡了違法犯罪之事。她曾經以為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後來才明白,低穀之後仍是低穀。哥哥從大學回來,主張她繼續留在技校,父母卻收了鄧家的錢私了。雖然沒有讓惡人得到製裁,但她回到家中,以為解脫了。然而後來的數年,她麵對的是哥哥循序漸進的羞辱和霸淩。而且哥哥這一層身份,給了淡金不會被揭穿的偽裝。她也想過向父母求救,但媽媽責備她:“你哥是為了你好,你也不想想,現在是誰養著你。”罵你是為了你好,打你是因為愛你。當所有人都這樣告訴她,她本就不聰明的頭腦全盤接受。她唯一的反抗大約是變成了一個不能自理的瘋子。這樣哥哥不能再傷害她,她也不再會感覺到痛苦。那天也許是冥冥中的指引,她撿回了被哥哥扔掉的連衣裙和高跟鞋。她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夢裏她終於掙脫哥哥的束縛,穿上從未穿過的漂亮衣服。“你不醜。”淩獵專注地看著淡晶,再次將鏡子轉向她,“你哥是個卑劣的殺人犯,殺人犯隻會說謊話。”淡晶輕聲道:“真,真的嗎?”淩獵說:“你自己看,這個塗著口紅的女孩醜嗎?”淡晶害羞地笑了,搖搖頭,“不醜。”淩獵站起來,“好好治療,迎接新生活吧。”淡晶的證詞和精神狀態需要心理專家進行評估,耗時不短。季沉蛟雖然走了綠色通道,但輿情部門正式公開這番對話已經是一周之後。一同公開的還有淡母的懺悔以及心理專家的解讀。網上對女性鋪天蓋地的辱罵終於止歇,人們在這反轉中的反轉裏短暫沉默。一些有社會責任感的大v開始反思整個事件,一些有話語權的媒體開始呼籲重視女性安全,被罵得幾乎退網的獨立女性再次站出來,為受到“狩獵”傷害的女性發聲,鼓勵她們勇敢維護自己的權益。看著風向逐漸改變,季沉蛟終於鬆了口氣。而等待審判的淡金暴跳如雷,他怎麽也想不到,他那個廢物妹妹會條理清晰地講述二十多年來的遭遇。鐵證和必然降臨的審判沒有擊垮他,這一刻他才真正委頓,成為一個犯罪者,一個loser。“哥,你居然背著我們查了這麽多!”沈棲憤憤不平,“你居然不帶我!”席晚笑道:“頭兒有個淩獵,能穿女裝能送玫瑰,要你幹嘛。”沈棲:“獵哥也是我哥哇!”說起來席晚才是重案隊第一個對淩獵展示友好的,“頭兒,淩獵出了這麽多力,你準備怎麽感謝人家啊?”“請他吃飯吧……”說到這兒,季沉蛟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工資卡還在淩獵手上。淩獵回家一開門,空調涼風襲來。他頓了下,“我們季季在家!”季沉蛟:“……”這人給他取的外號怎麽越來越多了!季沉蛟說:“案子解決了。”淩獵笑眼彎彎,“所以你是來感激我的?”季沉蛟確實抱著這樣的打算,但淩獵的表情有點欠,他頓時不想開口了。“怎麽感謝呢?”淩獵邊說邊走到陽台上,將晾幹的功夫袍收下來。季沉蛟一看那晃眼的布料就眼皮直跳,“這身你還留著?”“我這身怎麽了?”淩獵神氣揚揚,“要不是我這身,淡晶小妹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敞開心扉呢。”季沉蛟脫口而出:“別的裙子不行?”淩獵:“我隻有這一套女裝啊。”季沉蛟噎住。淩獵狡猾地靠進,“那要不然,季隊長再給我置辦一套?”季沉蛟沉默半晌,鬼使神差地來了句:“也不是不行。”話音剛落,兩人都看向彼此,眼中泛起些許尷尬和驚訝。片刻,淩獵說:“你認真的?”季沉蛟咳了聲,有點不自在,“不是你想要?”淩獵站起來,“那我們現在去逛?你想去哪個商場?”季沉蛟設想自己和淩獵在商場逛女裝的場景,眼皮頓時跳得厲害。淩獵倒是可以無所謂,但他是重案隊的隊長,這不影響重案隊的風評?“那個……”季沉蛟摸了下鼻梁,餘光瞥見沙發上的手機,靈機一動,選了個折中方案,“網購怎麽樣?”淩獵不挑,立即湊到季沉蛟身邊,“‘金主’決定,我都可以。”這聲“金主”又被季沉蛟逗樂了,手機拿在兩人中間,肩膀挨著肩膀,季沉蛟點一下,淩獵點一下,漸漸地,距離越來越近。“這件吧,紅色晚禮服,女明星都這麽穿。”季沉蛟指著一件露背修身曳地裙。淩獵狠狠皺起眉頭,露出深思熟慮的表情。季沉蛟換一件,“這個?格子裙學院風,還有蝴蝶結。”淩獵那皺起的眉心能夾死小老鼠。季沉蛟用食指敲他腦袋,“那你到底要什麽?”說這話時,網站正好給他們推薦一套婚紗,雪白雪白的,還帶著亮片。淩獵指指:“要不這個?”季沉蛟斜一眼,剛想說“好”,看見價格,吼道:“你誠心訛我?”“哈哈哈哈”淩獵笑得倒在沙發上,“季隊長,你審美不行,剛才都選的什麽東西?”季沉蛟狐疑,他審美不行嗎?但是之前選的那些他是真的覺得還不錯。再一想,根本不該和淩獵討論審美!淩獵那才叫審美地獄,金紅色功夫袍、碧綠色功夫袍,這也好意思質疑他的審美?“起!”季沉蛟拍淩獵,“你再這樣就不買了啊。”淩獵湊回來,故意說:“那我就要那件婚紗。”季沉蛟當年在福利院叫夏誠實,於是秉持著誠實的作風認真考慮了三秒。婚紗不是不行,但這件的價格太不誠實了。“這件不行,換一件。”淩獵又哈哈大笑,“勤儉持家季隊長。”這話一出,季沉蛟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的工資卡還在淩獵手上,他今天是打算跟淩獵要回來的。他伸出手,手指朝上勾了兩下。淩獵:“嗯?”“工資卡,還我。”淩獵從茶幾抽屜裏取出工資卡,“我還以為你忘了呢。”季沉蛟拿過收好,“工資卡都能忘,我這心是有多大?”話雖這麽說,他確實有幾天忘了卡。但迅速找借口這是他自己的家,卡放在自家抽屜裏,本來就不用時刻惦記。季沉蛟把手機丟給淩獵,讓淩獵自己挑。淩獵選了會兒,覺得沒勁,“先攢著,以後再買。”季沉蛟去儲物櫃巡視一圈,發現廚房紙和衛生紙都快沒了。廚房紙還是去年周芸囤的,各種紙分門別類,而他很少做飯,廚房紙幾乎沒有用武之地。現在淩獵來了,以前看似可以用到天荒地老的廚房紙居然也告罄。季沉蛟看著最後一提廚房紙歎了口氣,整理好情緒,讓淩獵順便買點紙。淩獵在手機上一通操作,又買了廚房去油汙的洗劑。季沉蛟挑挑眉,覺得室友毛病雖然很多,但也不是沒有貼心的地方。然而貼心室友突然黑下臉。季沉蛟莫名:怎麽?難道網上銀行錢不夠?不可能啊。“我突然想起一個人。”淩獵氣氛地說:“是個敗家子,一天到晚都在買買買。”季沉蛟好奇,“誰啊?”淩獵:“說啊了,一個敗家子。”季沉蛟:“……我是問那敗家子是你誰。”淩獵:“能是我誰,不認識。”季沉蛟徹底無語,“那你生什麽氣?”這下輪到淩獵無語了,明恕那張家養布偶的臉在他腦海中晃來晃去,他索性再次把手機拿起來,下單一個蒸鍋。季沉蛟:“喂!”淩獵喁稀。:“蒸粽子,你不吃?”季沉蛟:“……吃!”淩獵笑起來,“那不對了?”案子好歹告一段落,淩獵出了不少力,季沉蛟本就打算今天犒勞一下他,問:“今天想吃什麽?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