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還是嘉賓的模特姚玨突然換上人氣角色的衣服,站在康萬濱身邊,擺出角色的標誌性動作,搏來滿堂喝彩。但其中也不發譏笑之聲。“姚玨何必呢?當初上升勢頭那麽猛,非給大老板當情人,被養得跟個金絲雀似的,靈氣全沒了。”“你們看他臉臭的,穿這種衣服,他心裏也不爽吧。”“活該!算了,至少有錢了。”康萬濱四十來歲,長相雖然不算出眾,但“多金”和“才華橫溢”兩個標簽貼在他身上,讓這具平平無奇的皮囊也變得引人垂涎。他的發言還算幽默,嘉賓們很捧場,笑聲不斷。他也很懂這種場合說多了惹人厭,很快退場,將宴會交給嘉賓們。晚宴的小龍蝦比下午更加豐富,燜燒清燉燒烤,甚至還有煲湯,廚師們使盡渾身解數,將小龍蝦做出百般滋味。當然,其他菜品也必不可少,波龍在這裏臨時被改了名,叫大號小龍蝦。陪康萬濱退場後,姚玨換掉角色服,又回到會場,獨自飲酒,看上去情緒不高。十點多時,嘉賓們陸續回到各自的住處,外麵的蝦殼山已經十分壯觀。不少嘉賓在蝦殼山邊駐足,吵吵鬧鬧拍照。jaco和團隊助理也回到房間,準備通宵想文案剪視頻,這樣明天一離開山莊,就能第一時間發布。那時網上肯定鋪天蓋地都是誇萬賓的通稿,他獨辟蹊徑,必然能刷一波流量。淩晨,留在宴會樓的人已經不多了,有人喝得爛醉如泥懶得走,橫七豎八躺在沙發上,有人本就是夜貓子,拉著久不見麵的基友開黑……半夜,山上起風,沒有開燈的房間裏人影搖曳,養殖湖水聲淅瀝,高聳的懸崖,有人在咽氣的前一刻,向漆黑的夜空伸出手。總是被人類當做美餐的小龍蝦預感到屬於自己美餐的到來,蜂擁而去。一道黑影來到被風削去一層的蝦殼山邊,唇邊勾起冷淡的弧度,隨手一拋,那東西斜斜插在山頂,像差一點就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最絕望的呐喊。蒼水鎮係列案偵破後,重案隊有了一陣子喘息之機,但因為劉意祥案的凶手至今沒有線索,季沉蛟始終放不下。在陳鶴被移交給檢察院之前,反複問過他幾次記克、劉意祥相關的問題,看得出他確實不知道劉意祥是誰,至於對記克,則是不願意多說。到底誰殺了劉意祥?又為什麽要給劉意祥穿上淩獵的衣服?後麵這個問題尤其費解。接手重案隊之後,季沉蛟鮮少有破不了的案子,一些案子就算暫時抓不到凶手,也能理出一條清晰的脈絡。唯獨這次的凶手像一隻巨手,將他拉扯進什麽都看不清的濃霧中。想得越深,他越是頻繁地想到寧協琛和言熙。這兩人的失蹤也是重案隊乃至整個夏榕警界的未解之謎。五年前,他們就像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人間蒸發了,事前幾乎沒有征兆。當時季沉蛟正在外地參加精英刑警比武,離開夏榕市之前,言熙還請他吃過飯,祝他旗開得勝,回來繼續合作。為了找到時任重案隊隊長的寧協琛,以謝傾為首的刑警們將能動用的關係都動用了,能想的辦法都想了,但還是一無所獲。逐漸有一些猜測傳開,說寧協琛是某犯罪組織的臥底。這一猜測的支撐是,警方查不到言熙的背景,他雖是線人,卻隻聽從寧協琛的命令,市局所有人包括季沉蛟都說不清他到底是什麽人。而寧協琛非常信任言熙,重案隊也因為言熙的存在偵破過多起疑案。寧協琛是疑心很重的警察,手上線人頗多,隻有對言熙,他的態度是特別的。現在人蒸發了,言熙的身份存疑,間接就說明寧協琛也不幹淨。季沉蛟記得,當年是謝傾帶頭堅決站在寧協琛一邊,認為寧協琛絕不是什麽惡警,理由很簡單,寧協琛在任期間沒有任何瀆職行為,他的突然失蹤也沒有引起任何罪惡。如果是惡警,他這麽多年苦心經營,最後什麽都不幹,就這麽走了?雙方都有道理,都說服不了彼此,寧協琛始終找不到,城市裏的罪惡不會因為重案隊隊長和他線人的失蹤而消失,接連出現的命案需要快速偵破,尋找寧協琛的事不得不擱置下來。重案隊沒有隊長,論實力和經驗,謝傾當然是無可爭議的繼任者。但他與寧協琛關係密切,很多人不服,還是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力排眾議,讓他帶隊查案。一晃五年過去,市局少有人再提到寧協琛,重案隊隊長也從臨危受命的謝傾變成季沉蛟,但破不了的疑案、找不到的人,就像一再潰爛的傷疤,始終還在那裏,觸目驚心。寧協琛失蹤後,季沉蛟非但沒有參與調查,還被停掉工作,反複被問詢。因為那時他與寧協琛的關係是師徒,更讓外人無法理解的是,他與言熙的關係也十分要好。這讓他的處境一度十分尷尬。寧協琛一個重案隊隊長,為什麽要把他一個剛畢業的毛頭小夥從分局直接提拔到重案隊來,還親自傳業,這也是讓人困惑的地方。當時上麵來的調查組問過他幾次,他都答不上來,被問得久了,他甚至陷入過自我懷疑是啊,師父為什麽會帶我?師父到底想培養一個什麽人出來?這種情況在副局站出來支持謝傾之後,才有所緩解。後來的三年裏謝傾屢破奇案,什麽“寧協琛一派背叛組織”的傳言才不攻自破。謝傾為了保護他不被流言所傷,還專門將他從偵查一線調走,送去北方參加特刑混編集訓,又隨隊執行聯合任務,回到夏榕市時,他功勳赫赫,已經擺脫了“寧協琛徒弟”的名號。然而時間也許會讓其他人忘記寧協琛,他不會忘。他的師父嚴肅又有種粗枝大葉的慈愛,信任線人,也被線人所信任寧協琛失蹤後,長期為重案隊提供線索的線人們再不與市局合作,就連謝傾出麵都不行。他不相信師父有任何背叛組織的行為。那麽寧協琛為什麽會失蹤?他也在重案隊隊長這個職位上站了兩年,再去推演五年前的事,越發覺得寧協琛當年是在查什麽案子,並且因此遭遇不測。寧協琛話不算多,但就在他參加比武之前,寧協琛莫名對他說了句“木偶本來是人,但莫名就被套上線”。他問是什麽意思,寧協琛卻沒有解釋。師父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木偶?被迫行動?今天找謝傾討論劉意祥案,他再次提到寧協琛。謝傾肢體動作有個明顯的停頓,他正要以為謝傾會像以前那樣敷衍過去,謝傾卻說:“我親自查過寧隊的通訊、上網記錄,他的一切虛擬痕跡都被抹除了,而且無法回複。有人想掩蓋他正在查的事,最後他這個人也被抹除了。”“師父查的可能是什麽?”“不知道,誰都不知道。”謝傾頓了下,又道:“隻有那個線人可能知道。”辦公室陡然陷入安靜。季沉蛟一直知道一件事,謝傾非常反感言熙。片刻,季沉蛟問:“謝隊,今天怎麽想起跟我說這些。”謝傾笑著歎氣,“還不是你老問。而且劉意祥這個案子,雖然看不出和寧隊的關係,但我確實因此想到了寧隊。”“因為都發生得詭異,毫無線索?”“算是吧。”季沉蛟忽又想到另一個人,“那淩獵……”謝傾又恢複平時老謀深算的模樣,“你拿不出證據證明人家是嫌疑人,就不要為難人家了。”我為難他了嗎?季沉蛟想,我給他解決住處、買手機、買遊戲機,隻偶爾蹭蹭他做的飯,這叫為難?這簡直是當成祖宗供著!小戶型住著著實不舒服,尤其是上下班得開車,所以季沉蛟半個月前跟“祖宗”打商量,搬了回來,兩人一人一間臥室,各過各的,彼此不幹涉,但如果季沉蛟買了菜回來,淩獵就要負責做飯。季沉蛟以前沒有和人同居過,本來以為會不習慣,沒想到適應良好。至於淩獵……對於季沉蛟回來住這件事,淩獵並沒有覺得不方便,反倒十分歡迎。能不歡迎麽,水電費說是平分,但基本是季沉蛟出。周芸知道季沉蛟有了個會煲湯的室友,三天兩頭寄頂好的食材過來,他對飲食有控製,大部分都被淩獵吃了。當初淩獵瘦骨嶙峋,現在肉眼可見地長肉了。前兩天,周芸又寄來一隻土鴨子。季沉蛟從謝傾辦公室出來,就看到淩獵發來的消息。hunter:[是誰說想喝酸蘿卜老鴨湯?湯已燉好,再不回來我喝完了噢!][圖片.jpg]季沉蛟:[剛開了個會。]hunter:[可憐,那你接著開,給你留一碗。]季沉蛟:[開完了。]hunter:[季隊長,我冒昧問一句,您別是饞老鴨湯,所以丟下工作吧?人民公仆,這樣要不得!]季沉蛟看著這句,有些無語。人民公仆也要吃飯休息,你燉湯的鴨是我家送的,我還不能吃了?季沉蛟沒再回複,離開市局,經過麥當勞門口時停下,猶豫片刻,進去買了三對雞翅。淩獵做了老鴨湯,他也該表示一下。打開家門,香氣撲麵而來,季沉蛟頓時就餓了。淩獵從餐桌上轉身,筷子還夾著燉散架的鴨翅膀,臉頰被熱氣和頂上的燈烘得很有氣色,穿的是他淘汰掉的居家服,胸前掛著圍裙。“喲,人民公仆為飯折腰來了。”季沉蛟:“……”他是忙壞了腦袋才給這玩意兒買麥當勞!看見麥當勞口袋,淩獵連忙收起陰陽怪氣,“謝謝季隊長,季隊長人民公仆人設不倒!”季沉蛟手往後一背,睨著淩獵,“我說這是給你的嗎?”淩獵眨巴眼:“還能是買給你自己的?”“你有意見?”季沉蛟洗手都把雞翅放水池台上,不讓淩獵碰,落座,盛湯,勺子掏了半天,將鴨腿鴨翅膀都舀走了,然後打開紙盒,當著淩獵的麵一口老鴨湯一口麥當勞。淩獵:“你……”季沉蛟吃得也很痛苦,和燉得散架的鴨腿相比,半冷不熱的雞翅堅持難以下咽。可話都說了,總不能把啃了一半的雞翅拿給淩獵。淩獵很懂地點點頭,“寄人籬下是這樣的,我早已有心理準備。”季沉蛟服了,將雞骨頭一丟,“什麽心理準備你就有了?”淩獵苦哈哈地說:“被戲耍,被愚弄,有的人自己不吃雞翅,也不讓我吃。”被這麽一控訴,季沉蛟覺得自己似乎是挺幼稚,“明天買給你總行了吧?”淩獵:“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季沉蛟沉住氣,“我現在就給你點外賣!”淩獵立即嘿嘿笑起來。外賣到了,淩獵立即衝去拿。季沉蛟看見手機跳出熟悉的頭像,是他養母周芸女士,於是想也不想就接通,視頻上的周芸卻明顯愣了下,“小沉?”季沉蛟這才想起,這是淩獵的手機。淩獵和周芸居然是好友?還熟到會視頻通話的地步了?周芸欣慰地笑道:“你和小淩在吃飯?小淩今天問我怎麽做老鴨湯,我有點不放心,就想看看他燉得怎麽樣了,你這都吃上了,味道好不好?”淩獵拿著麥當勞跑來,“阿姨,謝謝您,我覺得好吃。”季沉蛟瞥他,“有你這麽自誇的嗎?”淩獵隻看鏡頭,“阿姨,季隊長不滿意呢。”季沉蛟:“……”都會告狀了?周芸故意板起臉,“小沉,小淩辛苦煲湯,你吃現成,還不知道感謝人家。小淩隻要按我說的做,不可能不好吃的。”季沉蛟投降,“還行,就是……”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被淩獵拿走了,“阿姨,煲湯簡單,下次教我點更有挑戰性的。”周芸:“好好好,謝謝你呀小淩,你沒住過來時,小沉天天晚上吃草呢……”季沉蛟喊道:“那是蔬菜沙拉!”淩獵和周芸聊了會兒家常,掛斷前把鏡頭對著季沉蛟,“阿姨快看,碗都見底了。”季沉蛟作勢要把碗往淩獵腦袋上扣。就這樣,兩人的同居生活每天都雞飛蛋打,季沉蛟卻覺得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