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新智商雖然有問題,但大多數時候能與人完成基本交流。她以給他看看孩子為由,將他騙到廢樓之上,告訴他,隻要他敢跳下去,就立即把孩子生出來。王叔新嘿嘿大笑,縱身一躍,摔了個稀巴爛。她目睹他落下,除了肩膀輕輕一縮,沒有別的反應。警方調查過她,但正在平蘭縣售賣瓷磚的記克為她作證,說當時她正幫自己清點瓷磚。這起案子因為缺乏證據,加上王叔新是個傻子,行為本無邏輯可言,最終被定性為自殺。“為什麽要幫我?”辛易平問。“犯罪的不是你,是王叔新,還有維護王叔新的那些人。”記克說:“你覺得你的孩子無辜,在我看來,你也是無辜的。”辛易平訝然許久,“那我能為您做什麽?”記克笑道:“做個好人。我喜歡看到人們在我的幫助下改過自新,重新做人。”辛易平似懂非懂,產下女兒後,按照記克所說的來到夏榕市斜陽路,租下一套房子。城裏很容易找工作,隻要踏實肯幹,就能養活自己和女兒。但當生活安穩下來,辛易平越發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玻璃箱中的螞蚱,記克在玻璃箱外,拿著放大鏡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對記克,她從最初的感激變成畏懼。她開始思考記克的目的,真有那麽善良的人嗎?她身上背著人命,保護一個殺人者,是否算善良?記克似乎很享受觀察她從一個落魄罪人變成普通人的過程。她卻越發難以忍受。後來她甚至想,自己是唯一一個嗎?這裏是不是還藏著其他凶手?幾年前,就在她萌生搬家的想法時,她與甘鵬飛打了個照麵,那一眼,她沒來由地想到,甘鵬飛可能是自己的“同類”。之後,她下意識關注甘鵬飛,從別人口中得知,甘鵬飛打聽過她。她更加確定,甘鵬飛也是記克帶來的人。她以自己和甘鵬飛為藍本,偷偷觀察所有住在斜陽路的人,發現黃勳同最不正常。但她沒有觀察太久,她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會變成怪物,於是收拾行囊,不告而別。這些年她一直留在夏榕市,這個城市有人知道她的秘密,秘密便成為牢籠,將她束縛其中。她想離開,卻不敢離開,因為如果發生了什麽,她必須第一時間做出反應。黃勳同遇害的事傳到她耳中,她第一反應就是“同類”想要讓別人閉嘴,因為她也無數次想讓“同類”閉嘴,隻是沒有付諸行動。這一次,她知道自己必須行動了。供述完,辛易平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是放下了獨自扛了十多年的重擔,她的神色變得萎靡疲憊,眼中沒有光亮。季沉蛟再問:“黃勳同的死與你無關?”辛易平苦笑,“他不是甘鵬飛殺的嗎?”審訊暫停,一個難題擺在重案隊麵前,黃勳同到底死於誰人之手?第26章 雙師(26)辛易平的招供讓案情墜入另一團迷霧。劉意祥死亡的四月六日淩晨, 辛易平雖無明確不在場證據,但她作為一名力量弱於劉意祥的女性, 幾乎不可能在瞬間以擰斷頸椎的方法殺死劉意祥, 她不符合季沉蛟此前對此案凶手的側寫,且淩獵留在門口的鞋被凶手撐大,從壓痕判斷, 凶手是男性。三起命案,三個凶手, 其中辛易平認罪, 甘鵬飛已死, 另外一人是什麽身份什麽動機?重案隊再次集中, 梳理案情。“根據曆賓賓、曹可雄、辛易平的口供, 路長縣和平蘭縣的三起案子有重啟調查的必要,但這兩地不在我們夏榕市轄區內, 已經聯係相關單位接手。”梁問弦說:“明天銅河警方就會來接人,不過辛易平還是得拘在我們這邊。”“況峰比較麻煩, 那通電話之後, 我們已經聯係不上他了。他所在的公司也找不到他。這種情況在那邊比較普遍的解釋是, 他跑了,加入當地幫派什麽的。那邊很亂,他鐵了心要逃避刑罰, 抓回他估計很困難。不過就我們手上的案子來說,況峰沒有任何嫌疑。”沈棲抱著靠枕,聽完梁問弦的話, 在轉椅上直轉, “嫌疑最大的不還是淩某?”聽著這個“淩某”, 季沉蛟看了沈棲一眼。“我堅持我的看法, 淩獵不是嫌疑人。”席晚說:“第一,確實有另一雙腳穿過他的鞋,並在現場留下足跡,這怎麽看都是故意的。第二,月亮花失蹤案、斜陽路這一係列案子,他給我們提供過重要思路。”沈棲正要開口,席晚搶在他前麵,“我知道你想說,有的嫌疑人會故意引導警方。但你覺得他是把我們往溝裏帶嗎?”沈棲癟癟嘴,小聲說:“晚姐喜歡小白臉。”席晚氣笑了,“你晚姐已婚人士,要不要去檢察院告狀啊?”她丈夫是檢察官,文質彬彬,和重案隊諸位都是熟人,沈棲剛才那句隻是玩笑,席晚自然也沒當真。季沉蛟問:“記克的筆記本查完了沒?我當時隻是粗略過了一遍嶼''汐]|獨''^家。”席晚正色,“已經對每一頁做過分析,他所記載的‘觀察目標’隻有我們掌握的這八人,時間跨度也不大。這裏有一個客觀因素,當年從平蘭縣回來之後,瓷磚廠就陷入經營危機,難以為繼。十年前瓷磚廠不複存在,他不再出差。”梁問弦說:“記克的遺物全都在這了,不排除他曾經記載過別的‘觀察對象’,但日記已經處理掉。如果沒有的話,凶手動機就得排除滅口。那這樣,複仇、滅口,兩個最有可能的動機都被排除了。”季沉蛟走到畫著線索導圖的白板邊,“潘多拉的匣子。”眾人轉身,“什麽?”“斜陽路就像潘多拉的匣子,記克借著出差的便利,四處‘收集’他感興趣的‘觀察對象’,將他們放入匣子中。他沒有親手殺過人,但如果不是他從中幹涉,路長縣的兩個案子,警方遲早會發現有個叫黃勳同的年輕人失蹤了,殺死王順一家的是劉意祥,以當年的條件,追凶可能很困難,但至少警方能明確,劉意祥畏罪潛逃。”“同樣,平蘭縣的王叔新墜樓,警方不是沒有懷疑過辛易平,但記克一個毫無利益關係的人主動為她提供不在場證明,警方采信了。可以說,記克是在‘收集’罪惡。”季沉蛟盯著關係網中心的記克,這是一個在旁人眼中普通、善良、喜歡安靜的老人,但他心中住著一個怎樣的惡魔?“被記克救下的犯罪分子在斜陽路開始新生活,至少在最初,他們對記克感恩戴德、言聽計從。隨著時間推移,不同的人才產生不同的想法。比如心思最敏感的辛易平,來得最晚,卻最早搬離,她自己的說法和記克的日記都能說明,她忌憚記克,想要從記克的掌控中脫離。”“除開病死的朱明,曆賓賓這三個搬走的也是類似情況,隻是他們的思維可能沒辛易平這麽清晰,隻是懵懂地對記克感到害怕。”“與之相對,也有人對於生活在記克身邊感到踏實。”季沉蛟問:“記得劉意祥在記克死後多次阻攔記展將4-2租出去嗎?在他眼裏,4-2恐怕是一個朝聖之地,任何人住進去都是玷汙。他厭惡淩獵也是這個原因。在所有‘觀察目標’裏,他可能是最感激記克的人。”梁問弦讚同,“其他人就算故意殺人罪名成立,在量刑上也不會判死刑,但他一定會。”“是,所以是記克給了他第二次生命,他完全聽從記克,去‘改過自新’,但這種生活對他本性來說,似乎很壓抑。”季沉蛟視線轉移到劉意祥的照片上,“所以在記克去世後,也就是三年前,他開始放飛自我。他和辛易平算是‘觀察目標’中的兩個極端,一個絕對服從記克,一個早早逃離記克。但是……”季沉蛟話鋒一轉,“在這十幾年裏,不管是選擇什麽路,‘觀察目標’們也相安無事,甚至在記克去世,約束不再存在後,也沒有出現互相殘殺、滅口。即便是甘鵬飛,也沒有犯過事。劉意祥的死是個轉折,匣子打開,‘觀察目標’潛在的惡意被激發,就像潘多拉的匣子,打開就再也合不上。”席晚沉思,“有人故意這麽做?他殺死劉意祥的目的不是常規中的任何一種,是刺激匣子裏的人?”季沉蛟在白板前轉身,“我目前隻能想到這樣一個解釋,你們有什麽看法?”會議室安靜片刻,梁問弦說:“從結果看,甘鵬飛和辛易平的行為確實符合這個邏輯。尤其是辛易平,我們有她的口供,就更好分析。她不止一次設想過讓知情者消失,但從沒付諸行動,直到得知黃勳同(劉)被殺,第一反應就是有人滅口,於是開始為保護自己和女兒做準備。但問題又倒回去了,是誰打開匣子?按理說,除了記克本人和‘觀察目標’,誰還知道他們背著命案?刺激他們互相殘殺隻是表麵動機,更深層的呢?”季沉蛟眸色愈沉,這也是他沒想通的地方。而已知的線索已經發散不出更多。沈棲突然說:“會不會就是記克?”席晚:“弟弟,記克死三年了。靈魂作案?”“不是這個意思!”沈棲炸毛,“我是說,有沒可能這一切在記克的計劃中?他死之前就買好了凶,讓對方在未來某個時間殺死劉意祥,也就是我哥說的啟動匣子?你們不是分析過,第一個凶手很專業嗎?那就符合買凶特征啊。”這一想法有些天馬行空,大家一時都沒說話。沈棲著急,“這個記克是個犯罪人格,他把這些嫌疑人聚集到一起的目的真的隻是讓他們改過自新嗎?他就不想看看他們互相殘殺?動物實驗裏還讓小白鼠打架呢。”季沉蛟說:“有道理。”沈棲立即挺胸,洋洋得意。季沉蛟又道:“但記克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滿足於死後讓別人去觀察他們互相殘殺。”沈棲蔫了。“不過這是個方向。”季沉蛟拿著一疊資料在桌沿上對了對,“討論下接下去怎麽查吧。”梁問弦說:“能接觸到記克筆記本的其實還有記展一家,這家人我們的調查還不夠深入。”季沉蛟:“不僅是這一家,記克也要繼續深挖。記展有一兒一女,沈棲剛才的想法延伸一下,假如記家有人繼承了記克的性格特征,他也許是那個想替記克觀察互相殘殺的人。”會開得差不多了,梁問弦說:“那淩獵……”季沉蛟頓了下,“他回國前的經曆是一片空白,我想辦法繼續查。”“不是。”梁問弦道:“他今後住哪裏?”季沉蛟:“嗯?”“4-2不可能再住吧,局裏也不能住。有點麻煩。”“他現在住宿舍,正好在我眼皮底下。”梁問弦笑了,“他以什麽身份住宿舍?群眾可不管那是宿舍還是看守室,統統都是被咱們限製自由。這事傳出去,你得被扣帽子。”季沉蛟想了想,“梁哥,謝了,我等下問問謝隊的意思。”梁問弦:“不客氣。”刑偵支隊隊長辦公室。“嘖,這種小事也來請示我,不是你的風格啊。”謝傾打趣道。季沉蛟是來匯報案情的,這一係列案子繞不開淩獵,當初兩個最大的疑問,一是記克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二是淩獵在其中的作用,前者已經有答案,後者還懸而未決。大致情況季沉蛟都說完了,提及淩獵隻是順道。謝傾說:“放他回去不是常規操作?”季沉蛟淡淡的,“他疑點很多。”“師弟,你對淩獵是不是過於上心了?”謝傾當初也是寧協琛帶出來的隊員,偶爾會用“師弟”來稱呼季沉蛟。季沉蛟蹙了下眉,這種上心是過餘的嗎?是因為淩獵與案子的關係,還是他被淩獵自身的謎所吸引?他竟是難得陷入迷茫。“宿舍確實不方便繼續放他住,你把他當做一個被牽扯入案子裏的普通群眾,沒證據證明他是凶手,那就該放回去,你要還懷疑他,那該監視監視。至於他住在哪裏,得他自己決定。”季沉蛟喝掉最後一口茶,“知道了。”“什麽?我不能住這裏了?”得知必須搬出宿舍,淩獵如遭晴天霹靂,“那我住哪?我不回斜陽路!”季沉蛟站在宿舍門口催他收拾行李:“記展不是把剩下的租金退給你了?你再找個房子吧。”“我好不容易找到斜陽路這麽便宜的地方,這一時半會兒哪裏去找新的?”這話倒也沒錯,城鄉結合部倒是有便宜的房子,但那裏太偏僻,淩獵肯定不樂意去住。季沉蛟正想著,淩獵又說:“而且我的嫌疑還沒洗清呢,警察不給力,沒能還我清白,斜陽路一傳十十傳百,還都以為我是凶手呢。”說著,還陰陽怪氣地斜了季沉蛟一眼。季沉蛟:“……”淩獵繼續賣慘:“誰肯把房子租給嫌疑人?我錢也給不到位,現在還要被趕出去,可能隻有橋洞是我的容身之處吧。”季沉蛟太陽穴直跳,一方麵覺得淩獵欠揍,一方麵又神奇地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不能住在市局,隨便放出去又怕萬一淩獵和案子有牽扯,季沉蛟唯一想到的解決辦法是,把這人暫時拴在自己家中。季沉蛟看了淩獵一會兒,“我有一套房子,可以暫時租給你。”淩獵眼睛亮晶晶的,“哦?多少錢?”季沉蛟說的是他自己平時住的房子,局裏新修的家屬院,三室一廳,真拿市場價租出去,整套起碼得五千。但讓淩獵住隻是權宜之計,他也不靠房租過活。他還有一套小房子,一室一廳,是剛工作時,養父母給他買的過渡房,讓他在夏榕市有個屬於自己的地方。但那小房子是商品房,現在讓淩獵住過去,如果有一人知道淩獵就是斜陽路命案現場的住戶,難免引起議論。家屬院則不同,大家都是警察,不至於聊這種閑話,淩獵真有問題,住在這裏也算是一種隱形約束。“4-2租成多少?”季沉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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