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蛟一通電話將戶主記展叫來,這是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一見4-2的情況,立即破口大罵,說好不容易租出去,眼看著可以躺著收錢了,沒想到招了災星。季沉蛟覺得奇怪,“以前租不出去嗎?”記展直甩腦袋,麵容淒苦,“這是我爸的房子,他過世了。你說吧,他是在臨終關懷醫院走的,遺體都沒抬回來過,根本不算死在家裏。但我這房就是租不出去,每次本來都談好了,租的人不知道聽誰嚼舌根子,又不肯租了!”“哎!小淩不嫌棄,說我這房采光好,通風好,冬天能吹涼風。真是個怪人,冬天哪家哪戶不把窗子關得嚴嚴實實?我早該想到他有問題!”記展邊說邊拿出帶來的租房合同,中間夾著租戶的身份信息,“看吧!”季沉蛟接過,看見那複印件上熟悉的臉。原來那個打腰鼓的男人名叫淩獵。第3章 雙師(03)證件顯示:淩獵,二十八歲,夏榕市白香縣人。“他說他是來打工的,想找個住處。”記展越說越難過:“我們這個房子,是老瓷磚廠建給工人住的,廠子早沒了,工人很多也不住這裏了,都租出去,這一片都是這麽搞的。所以我沒覺得小淩有啥,哪知道……哎!”左鄰右裏都來了,七嘴八舌。“他打啥工?就沒見他早上七八點出過門!”“我有次起夜,我們家客廳那簾子沒拉,我看見他才回家,那都半夜四點了!”“他穿的那些衣服也怪,對了,我聽說他淨和那群跳舞的老太婆一起。”“肯定是殺了人,跑了!”屋裏打掃得太幹淨,垃圾全部倒掉,冰箱空空蕩蕩,確實有點像跑路。但季沉蛟越看越覺得站不住腳。這個叫淩獵租住在這裏,殺了自己的鄰居,給他換上自己打腰鼓時的衣服,動機是什麽?殺人的手法還那麽熟練,是受了什麽人的指使,潛伏在這裏就等著行動?真有這麽專業,還不怕暴露身份,為什麽要住小半年才行動?但無疑,現在淩獵是頭號嫌疑人,當務之急是找到他。記展的合同上有淩獵的聯係方式,季沉蛟打過去,卻顯示已經關機。這就更像畏罪潛逃了。季沉蛟讓技偵追蹤這個號碼。重案隊的技偵叫沈棲,是隊裏的老幺,網絡技術非常了得,為人處世卻少根筋,連刑偵支隊的隊長和副局他都敢嗆兩句,唯獨佩服季沉蛟,是季沉蛟迷弟。“好的哥,交給我!”沈棲喜滋滋地接過任務。淩獵暫時下落不明,其他偵查卻在緊鑼密鼓地推進。斜陽路的住戶對淩獵知之甚少,對黃勳同卻是人人都能說上一嘴。黃勳同在這兒住了起碼有十年了,起初是租住,後來擺攤、搬貨、洗碗攢下些錢,就從戶主手裏把房子買下來。買得早,加上斜陽路的房子又破,戶主急於出手,讓黃勳同撿了漏。要說名聲,黃勳同的名聲比淩獵更差。早前幾年,他還算安分,同時打幾份工,白天在工地下苦力,晚上在夜場當保安。但後來大概是攢夠錢了,又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棲息之地,他開始遊手好閑,還總帶按摩女回來。現在住在他家的邵鈴算是他處得最久的。“他這種人咱見得多了,鄉下來的,沒爹媽管,也沒個扯證的女人,一輩子就這樣。”和黃勳同都住在六樓的鄰居說:“他家裏那些事我也不瞎說,但煩就煩在,他愛喝酒,經常半夜回來,鐵門關得哐當響,吵得我們家孩子睡不著!”另一位鄰居說:“他還愛賭呢!說是在麻將館幫忙看場子,不就是自己愛賭嗎?打得還大,有次他欠別人錢,都鬧到家裏來了,我鐵門都不敢開!”“這人以前不這樣,和和氣氣的,不知道受了啥刺激。”“更年期?男的也有更年期?”季沉蛟發現,不少人都提到黃勳同性格和生活作風有個轉變期,但又說不出具體時間,反正就是最近幾年。最近幾年黃勳同身上發生過什麽事?“這我哪知道?”邵鈴到了市局後又十分稀奇,跟個觀光客似的四處碰碰瞧瞧,還跟女警討煙抽,得到一瓶旺仔牛奶。“你們真好玩兒,拿這麽好的東西招待我,是不是想賄賂我啊?”邵鈴喝了一口,五官皺在一起,像是拚命品嚐。女警是支隊的文職警官,有時來重案隊幫忙,邵淩給她整得有點不會了這算什麽好東西?她買了一箱放在辦公室,想喝就拿一罐,又不貴。季沉蛟倒是懂邵鈴的舉動。小時候經曆過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這種小孩子都愛的罐裝牛奶是不可及的奢侈品。邵鈴大約有個貧乏不幸的童年。“你和黃勳同是怎麽認識的?”季沉蛟問:“什麽時候?”邵鈴雙手握著罐子,在掌心小心地滾了兩下,放在桌上,“我給人洗頭,他來我們店買服務,就這麽認識的。兩年前吧?但那時他有別的女人,我和他隻是顧客和服務員的關係。他跟我聊天,說他找了一年多人了。”邵鈴所說的洗頭,當然不是普通的洗剪吹。季沉蛟說:“你和他處得還挺久。”邵鈴嘎嘎笑起來,眼中滄桑,“是吧,他說喜歡我,後半輩子要和我一起過。後來他不讓我在那上班了,和他住一起。他倒好,給人當了中介。”季沉蛟問:“拉客?”邵鈴說:“對啊,從中抽點成。哎這位警察妹妹,別這麽看著我,你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我們不是,我們是螞蟻蟑螂臭蟲,想活下去不就得幹點髒事兒?我知道我們違法,但黃勳同都死了,無所謂了。”見邵鈴有聊天的興致,季沉蛟說:“我聽你們鄰居說,黃勳同以前老實勤勞,房子都是他一點點攢下來的。他怎麽變成這樣?”“我也聽說了,但那在我跟他好上之前。我問過他,他說娘們兒管這麽多幹什麽。你們可別把他的墮落賴到我身上啊,他是墮落了才遇到我。”季沉蛟理出時間線,黃勳同是在三年前改變。這案子可能得從三年前查起。季沉蛟問:“他家裏情況你知道多少?”“幾輩子農民,他爹媽早死了,沒個親戚。”邵鈴說:“他這人也沒什麽朋友,喝酒都是一個人喝,我算他一個朋友。他現在死了吧,我才覺得他心裏肯定憋著什麽事。”季沉蛟說:“那你這位朋友遇害,你好像沒什麽觸動。”“!”邵鈴又笑起來,“帥哥,你還年輕,我看你是好家庭教育出來的孩子吧?你理解不了我們,我和黃勳同就是搭伴兒過個日子,人在的時候好好過,人沒了……也就那樣。”季沉蛟回市局後,案發現場的走訪由重案隊的大哥梁問弦組織進行。梁問弦資曆深,但性子溫吞,這些年越來越佛,不愛扛大梁,心甘情願給季沉蛟當副手。梁問弦查到點東西,有幾名居民說,年初看見黃勳同和淩獵發生過爭執,具體原因不清楚,當時是晚上十二點左右,黃勳同醉醺醺回家,遇到不知為什麽在巷子裏遊蕩的淩獵,黃勳同推了淩獵。後來黃勳同一提到4-2,張口閉口就是“那個小白臉”。作為積怨導致的激情殺人,這倒是算一個動機,但關鍵是凶手的作案方式讓人聯想到熟手,已知的線索都太零散,難以分析真正的動機。要判斷凶手是4-2的住戶還是另有其人,一個間接方式是查門鎖有沒有技術開鎖的痕跡。用鑰匙開鎖和用工具開鎖雖然都不會破壞鎖,但痕檢師是能夠發現兩者差異的,因為工具開鎖會留下鑰匙開鎖不會留下的少量摩擦。“是鑰匙開的。”席晚說:“但是這雙鞋有點問題。”季沉蛟拿起鞋,“足形不同?”席晚點頭,在電腦上演示建模,“同一個人穿,腳掌造成的凹陷應該一致,但這雙鞋有雙重凹陷,雖然很輕微,但還是留下了。而且鞋子被略微撐大。你看這些折線痕跡,是塑料鞋套的褶皺留下的。”季沉蛟說:“有人赤腳套上鞋套,再換上這雙鞋,偽裝成4-2的住戶行凶,事後再把鞋放回去,清理掉走廊、樓梯上他原本的足跡。”“從鞋來判斷是這樣。”席晚皺眉,還是想不通,“但凶手一定是用鑰匙開的門。淩獵如果沒問題,為什麽至今聯係不上?”季沉蛟再次聯係記展,問他4-2門鎖的事。記展說租給淩獵時換了鎖,但自己不放心,找淩獵要來一把鑰匙,保證不會私自去開門。“鑰匙還在嗎?”季沉蛟問。記展說:“當然在!我收得好好的!”安巡完成屍體解剖,給季沉蛟送來報告,“和現場判斷吻合,黃勳同遇害前曾飲酒,這導致他在回家路上神誌不清、反應慢,遇襲時毫無招架之力。還有一點,他右手手臂有嚴重舊傷,曾在青少年時期骨折過。”明顯的舊傷在確定屍體身份時很有用,但此時死者身份已定,舊傷的作用就不那麽大了。安巡道:“估計是十多歲時打架鬥毆導致的。”季沉蛟通讀報告,又來到技偵辦公室,沈棲正戴著耳機埋頭工作。“小淩,快看看我這姿勢對不對?”強春柳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朝淩獵直揮,“我怎麽覺得腿不該這麽放呢?”春光燦爛,廟山公園全是穿紅戴綠,恨不得變身彩虹的退休大姐。這幾日晚冬的梅花開最後一波,滿山桃紅,美不勝收。強春柳在木音上刷到“美帽皇後”的視頻,梅花樹下美帽繽紛,彩裙飄飄。她又羨慕又酸,組織腰鼓隊到廟山團建,清早就來占地盤,還提前通知了淩獵,但淩獵上午在幼兒園做誌願者,下午才姍姍來遲。拍了一天照,強春柳的妝都花了,汗水直流,越拍越覺得不像“美帽皇後”,很是泄氣。“春柳姐,你這樣就很好看,來,你們站近一點,再來一張。”淩獵笑道:“我拍了啊。”拍了幾十張,還有許多段視頻,大家都累了,坐下來休息。大姐們對團建準備充分,鹵味、涼麵全都帶著。強春柳招呼淩獵一起吃,淩獵給她看自己從幼兒園領的免費醬肉包子。強春柳直皺眉,想不通這麽漂亮一小夥子,怎麽愛吃臭熏熏的包子。而且包子涼了,那還能吃嗎?於是趕緊給淩獵拌了碗涼麵,放上鹵肉,“不吃你那個,嚐嚐大姐的手藝。”淩獵也不拒絕,道過謝之後端起就吃。強春柳看著開心,“能吃是福。”這時,對麵的亭榭長廊傳來一陣喧囂,為首的女人戴著華麗的花帽,好些退休大爺給她們拍照,其中還有個穿白襯衣的年輕人。強春柳一看,心裏咯噔一下,今天真是不巧,她學“美帽皇後”來廟山拍照,竟然就遇到了“美帽皇後”。晦氣!強春柳轉身不再看,想到拍照時淩獵說的“你這樣就很好看”,忍不住給淩獵看“美帽皇後”的視頻,“小淩,你老實說,我有她好看?”淩獵吃完涼麵,“春柳姐,她有她的漂亮,你有你的美。我不認識她,但我認識你,你對我好,還給我做涼麵,帶我賺錢,你哪兒不如她?”強春柳知道自己肯定不如“美帽皇後”,但聽了淩獵這席話,到底舒坦許多,打起精神,不久又招呼大家擺造型。“美帽皇後”那邊聲勢太大,淩獵不由得又看去一眼,那穿白襯衣的青年也看過來,離得太遠,並未對視。淩獵想起自己給大姐們拍了這麽多,還沒自拍,於是拿出手機開機。同一時刻,市局重案隊,沈棲摔下耳機,“哥,找到了,在廟山公園!”季沉蛟立即帶隊出發。淩獵手機蹦出數條信息和未接,他看也沒看,用鏡頭框住自己和身後繁盛的梅花,露齒而笑,比了個“yeah”。重案隊趕到時,強春柳剛宣布團建結束,淩獵有些困了,坐在梅花樹下打了個哈欠,眼角擠出些眼淚,睫毛濕漉漉的。季沉蛟出示證件,視線幾乎被他那雙無辜甚至有些迷茫的眸子黏住。淩獵看清證件,神情更加疑惑,沒紮住的頭發掉出一戳,輕輕歪頭,“嗯?”第4章 雙師(04)重案隊上下通傳,季隊帶回一賣萌的可疑分子,還是個男的。沈棲一口珍珠噎在喉嚨裏,放下奶茶就要去長長見識。凶案雖然發生在淩獵家中,但現有證據並不能證明他一定是凶手,他被暫時帶到問詢室,之前給邵鈴做筆錄的那位女警還問季沉蛟要不要給他也準備一罐旺仔牛奶。季沉蛟:“……”大多數突然被警察攔住的人都會經曆懵怔、害怕、憤怒等階段,真正的凶手往往還會或口若懸河,或裝傻充愣。淩獵的反應卻自始至終平淡,就連得知警方在他家中發現一具屍體,他目前已是重點調查對象,他也隻是挑起一邊眉,卡了兩秒才吐出一句:“哦,那我很像凶手吧?”太陽已經西斜,金光穿過梅花,落在他深棕色的眼中,帶著點紅。輕鬆,無所謂,太像一個反社會殺人狂了。季沉蛟說:“麻煩你跟我回一趟市局,交待你昨晚在哪裏、做什麽。”淩獵點點頭,雙手並攏送到季沉蛟麵前,還往上遞了下。季沉蛟:“手銬?不至於。”“哦。”淩獵收回手,笑道:“沒經驗,以為你要扣我呢。”強春柳和其他大姐看到這一幕,立即趕上來,“你們幹什麽?為什麽抓小淩?”大姐們非要重案隊給個說法,季沉蛟隻得說有案子需要淩獵協助調查。強春柳不放心,擋在淩獵麵前,“他是個好小夥子,我給他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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