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手術室一戰後,溫瞳至今昏睡不醒。半個月了,甚至連半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前一個禮拜風揚說溫瞳的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這次全身骨頭寸寸盡斷,怕是差不多了。但是已經差不多了的溫瞳挺過了風揚說的觀察期,雖然沒醒過來,但也沒有如風揚所說‘差不多’。後半個禮拜,風揚又說溫瞳身體雖然虛弱得不像話,但生命體征竟然奇跡般的在好轉。他說,溫瞳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要醒了…,可過了很久溫瞳依舊隻是生命體征好轉,並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說實話,前前後後半個月了。雖然風揚知道溫瞳傷得不輕,渾身上下骨頭炸了個遍,基本上和被碾碎一個性質了,但他不是不死不生的實驗體麽!沒心髒了都能活,斷個百十來根骨頭應該不至於就這樣了。找不到症結所在,力高揚把自己無處安放的焦躁全怪在了風揚身上。他來來回回的踱了快十分鍾,眼睜睜看著風揚不緊不慢的東一下西一下…,終於忍不住了。“不是,”風揚刷一下堵在剛收起電子病例準備轉身的風揚麵前:“你到底行不行啊?不是說快醒了嗎?這都半個月了,19所那麽複雜的破事兒我們都快處理完了,人咋還沒醒呢??”半個月前天成在17號精神病院被襲身亡的消息鋪天蓋地,19所高層聽見消息後勃然震怒,誓要天羅地網捕捉那個叫17的精神病人。溫瞳的行蹤對19所而言一直是個秘密。當年肆死,溫瞳的身份也隨即曝光,甚至被捕回了19所研究院。那時候的行動隊眾人對溫瞳恨之入骨,恨不得剝他皮抽他筋,恨不得在研究院裏讓他粉身碎骨。可那時的溫瞳有研究院保著,幾人隻能憤怒於心,看得見摸得著,卻不能對溫瞳下手弄死他。再後來,溫瞳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本事,竟然從研究院逃脫了。他不僅逃脫了,還順手偷走了肆的遺體。那段時間行動一隊所有人都氣瘋了,追了溫瞳將近十天,終於在烏邇的十七號精神病院發現他的蹤跡。現在細細想來,當初溫瞳為什麽有本事從研究院的眼皮底下逃脫,大概率是天成在暗中幫襯。至於原因,除了當時天成的身體不允許他移植實驗核以外,眾人找不到第二個他會幫助溫瞳逃跑的理由。但那時的眾人根本想不到那麽多,隻知道心中怒火滔天,卻在終於見到溫瞳和肆遺體的瞬間傻眼。那一瞬間的心情,力高揚至今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怎麽形容呢,就是你對害死你兄弟,害得自己和其他兄弟傷的傷,殘的殘的紅顏禍水恨之入骨,終於找到那禍水準備活剮了他時,你第一眼見到的場景卻是禍水自己剮了自己。目的是癡心妄想的想救活你兄弟。當時溫瞳渾身狼狽,滿眼癲狂,他生生剖出自己的心髒,然後小心翼翼的放進肆身體裏,再一層層細致入微的替他縫合傷口。在明知道肆不會痛還不惜傷害自己安撫肆的畫麵……刺痛了行動一隊所有的人。溫瞳不斷自言自語的重複肆會複活,不斷的拉著眾人說肆真的會複活,不斷重複著實驗核的作用……重複到行動隊一眾人甚至都隱隱開始動搖,開始相信,相信或許隊長真的會醒。這一信便是六年,如果不是這場意外,大抵所有人都還被蒙在天成的彌天大謊裏。但自己人知道真相,19所和整個19域不知道。出事之後,淩羅帶著眾人在星樞奔波了半個來月,終於從蛛絲馬跡裏證明了這一切真的都是天成的陰謀,終於鬆了口氣趕到17號精神病院,結果誰知道溫瞳竟然還沒醒!一個沒醒,另一個又陷入沉睡。即沒幫助肆照顧好溫瞳,也沒協助溫瞳等到肆醒過來。這他媽都是什麽事兒,對得起誰呢!風揚對肆的感情深過生死,現在這個局麵他極其暴躁。“問你話呢!”見風揚不回話,力高揚更不爽了,“他再不醒不會就醒不過來了吧?”“有可能。”風揚淡淡的,眼皮都沒抬一下。力高揚:“……”“那他媽怎麽辦?”被風揚這樣一說,不僅是力高揚,行動隊一眾人都向風揚投來凝重的目光。風揚掃眾人一眼,繼續記錄今天的報告:“那就睡過去了唄,還能怎麽辦?”眾人:!!!“你他嗎說的是人話……”力高揚徹底怒了,淩羅急忙按下力高揚後才盡可能平靜的問風揚道:“風醫生,你不是認真的吧?”從某種層麵上來說,風揚和肆的關係,甚至比他們更加好。更何況手術室那一戰,算起來風揚的命還是溫瞳救的。淩羅覺得風揚說的是氣話。風揚瞥淩羅一眼,沒否認,但也沒承認。當時在手術室,如果不是溫瞳不顧性命爆發出來和天成同歸於盡,今天他這副軀殼大概已經換了主人。從結果來說,溫瞳確實救了他。但溫瞳的不顧一切並不是為了他風揚,甚至還拿他當成人肉靶子。可為什麽溫瞳會把自己當做人肉靶子,追根究底其實又怪自己……再深究下去,其實最終禍首是天成。如果沒有天成的異想天開,溫瞳大概隻是地球上一個平凡而渺小的普通人。沒有不平凡的溫瞳,天成就不會有希望。天成沒有希望,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地球人不會遷徙,溫瞳不會遇見肆,兩人不會生出一些狗屁感情。沒有感情的糾纏羈絆,肆不會死,溫瞳不會瘋。天成不會在兜兜轉轉之後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自己不會去打擾溫瞳做夢,更不會大費周章,不擇手段的把他從星樞隔離醫院帶回17號精神病院,不會有這一場蓄意謀劃的實驗核移植手術……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可這一切就這樣不幸的發生了。又或者,當初沒有一時腦熱使用轉移療法,沒有讓漢西演一出被抓入院的戲讓溫瞳走出精神病院,沒有讓他去走肆的路,沒有讓他摻和到行動隊眾人的任務當中去,或許溫瞳對藥物的反應不會那麽淺薄,不會在手術前醒過來,甚至可能不會記得肆。如果這樣……那自己也不會好過,因為太不是個東西了。風揚自知理虧,憋了半響看向眾人,“跟我去一趟辦公室?”所有人多往前站了一步。風揚在幾人裏環視一眼,強製性的把力高揚丟在了房間裏,然後扔下一句他暫時安全,摔門走了。“啊??!”力高揚一臉懵逼,門被摔響才反應過來,“不是,你什麽意思?暫時安全是什麽意思?”“那他媽到底是能醒還是不能醒啊?憑什麽他們都能去辦公室我不能去?總不能兩個都就這樣死了你不敢告訴我吧?!”“誰死了?”腦子裏和耳朵裏同時摔門,忽然被巨大的恐懼驚醒的溫瞳猛地坐起身,不安的看向病房裏僅有的人,“誰死了?”力高揚茫然的眨眨眼,他的怒氣正在腦門兒上燒得旺呢,這溫瞳突然醒了…力高揚半天沒回過神來。“阿肆呢?”溫瞳又急切的問了一遍。力高揚咽了口唾沫,“……”心虛的沉默,溫瞳睡夢中的恐懼一瞬間延續到了夢外。他用手肘一把扯開輸液管,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去追肆。結果雙腳剛剛落地,腳下即一軟,整個人重重一聲摔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力高揚覺得溫瞳摔趴在地上的瞬間,他整個人都薄了一層,就像……就像胸前的骨頭被重力壓扁了一般,整個接觸地麵的位置都無比平整。當時溫瞳身渾身骨頭哢嚓碎裂的聲音突兀的鑽進所有人的腦子。當年恨不得他粉身碎骨的人,如今他真的粉身碎骨了…,力高揚鼻子一酸,迅速別開眼。其實不止胸前,溫瞳摔在地上時下意識用手撐地麵,結果手掌直接以詭異的角度被撥翻的瞬間,力高揚看得清清楚楚。溫瞳也是因為手掌沒能起到該有的支撐作用才整個人匍匐到地麵上的。當年如此凶悍無可匹敵的一個人,因為肆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許多年,如今又為了肆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幸好房間裏除了滿心滿眼肆的溫瞳再沒別人,力高揚望著天花板快速眨動了兩下眼睛。“沒有,哪裏有人s……”力高揚望著天花板好半響才終於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試圖先哄溫瞳。結果一垂眸,溫瞳不知道何時已經自己艱難的爬上了輪椅,並且直接升降光梯上下了樓。“我艸!”力高揚一秒打開藍屏,“快回來,快回來,瞳瞳醒了,但是他又不見了。”還未走到風揚辦公室的眾人:“……”“你他嗎能辦成什麽事兒!”風揚難得的說了一回髒話。索性17號精神病院的地盤並不大,地上地下加起來不足十層。五六個人一起出動尋找一個坐輪椅且渾身骨頭盡斷的溫瞳並不算難事。一行人在病院的沙漠牆邊找到溫瞳時,溫瞳正低眉順目,麵帶溫順的望著眼前的空曠,垂眸輕輕的:“嗯。”“想了。”“你出差這段時間,他們對我也很好。”“沒有,”溫瞳忽然藏起手腕,對著空氣笑得雙眼彎彎,“沒有受傷,就是最近沒睡好,渾身發軟。”“我沒有受傷的。”眾人:“……”所有人都遠遠停下腳步,溫瞳的這種狀態風揚自然是一眼便知是怎麽回事。行動隊一眾人更是毫不陌生。見到溫瞳如此自言自語,所有人幾乎都秒懂。他又見到肆了,在他自己的世界裏。烏邇南林陵園。力高揚難得從老吳手上薅到一瓶酒,坐在溫瞳和肆兩座墓碑麵前。烏邇南林陵園是當初肆以為溫瞳死了,得知溫瞳最先出現的位置是烏邇,又得知地球人信奉落葉歸根後,特意為溫瞳找的一片淨土。肆出事,溫瞳剖心後的第三年,行動隊眾人將肆的衣冠塚建在了溫瞳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