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個男人頻繁過來後,爺爺就開始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人也憔悴了許多。於是葉堯忍不住了,他問爺爺:“那個人是誰啊?是爺爺認識的人嗎?”爺爺不告訴他,隻是搖頭,對他說:“阿堯,他不是好人,你要離他遠一點,不要和他說話。”他是壞人。葉堯下了結論。這天晚上,葉堯抱著自己的玩偶卻沒有睡著,他背對著爺爺,聽見爺爺在床上翻身,沒一會兒,爺爺下了床,走到了院子裏。他眨了眨眼,躡手躡腳下了床,躲在門框後頭偷看。爺爺站在外頭吹風,手裏捧著一個鐵盒子,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良久,爺爺來到樹下,低頭專心挖坑,挖得很深,他把盒子埋在了裏麵。埋完之後,爺爺坐在樹下沒有動,葉堯腿都站酸了,又堅持了十分鍾,最後實在站不住了,隻能返回鑽進了被窩。翌日等爺爺出門後,葉堯趕緊跑到樹下,在一塊泥土顏色比較深的地方開挖,果然沒多久,他就挖到了爺爺埋起來的盒子。他緊張地手都在抖,顫抖著打開,盒子裏隻有一堆折疊好的紙張。紙張泛黃,上頭筆跡也模糊暗淡,像是很久之前的東西了。是爺爺的字跡。葉堯心裏一邊道歉,一邊拆開來讀,他真的很擔心爺爺,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想要幫上忙,哪怕是一丁點都可以,他知道他現在這樣的行為不好,但就算爺爺知道之後怪他,他也還是會這麽做。仔細看了看,他發現這應該是爺爺往日裏隨手寫的東西。很多地方都隻有兩三句,沒頭沒尾,像是隨手匆匆寫就的。裏麵提及最多的,是一個叫邊賀的人。這個邊賀是誰?葉堯一張張看下去,越看越心驚。從這些信中密密麻麻的字縫裏,葉堯窺見了藏在裏麵的情意和悲慟,葉堯終於得知,爺爺並非一直是什麽拾荒的老人,很久之前,爺爺曾是一個支教老師。而這個邊賀,是爺爺的同性愛人。第26章 家人葉清初在三十五歲時去了一個偏遠的山村中支教,在那裏,他遇見了邊賀。邊賀是本地人,在當地的小村子裏開了唯一一家小賣鋪,賣一些外頭隨處可見的便宜飲料和煙酒。他和邊賀第一次初見就是在那間破舊的小賣鋪中。葉清初隨便買了一瓶葡萄汽水,櫃台後的邊賀紅著臉怔怔盯著他看。葉清初離開後,他追了出來,本著禮貌,二人互通姓名。自那之後,邊賀就一直頻繁來找葉清初。他對自己是什麽心思,葉清初心知肚明。邊賀性格木訥,和葉清初說話時緊張得磕磕巴巴,示好也很笨拙,他以為葉清初喜歡葡萄汽水,每次來見他都會帶一瓶送他。村裏沒有什麽好東西,自然小賣鋪的進貨也很不方便,但他還是會拿自己僅有的東西來送給他,希望他能高興。邊賀農活幹得多,皮膚曬成了小麥色,但五官端正硬朗,一股陽光味兒,身上的肌肉很發達,不誇張,是正正好的程度。葉清初很喜歡。他本意是不想和邊賀有什麽牽扯的,他總有一天會離開這座大山,而這裏是邊賀的家鄉,他大概率是不會走的。他知道自己和邊賀不會有什麽將來,所以即便自己再喜歡,他也壓下了自己心中悸動,沒有回應邊賀。他以為邊賀會知難而退。但是在一次罕見的暴雨中,學校裏有貪玩的孩子上了山還沒回來,他去尋找時,不小心摔下了一處高高的山坡,腳骨折了,孤立無援,就這麽被困在了山上。這是很危險的事。夜晚的山上氣溫驟降,還下著雨,他隻穿著一件單薄的雨衣,根本阻絕不了寒意,而冰冷的雨水還在不停順著衣服縫隙往他身上澆灌,很快他就凍得沒有知覺了。意識越來越模糊,昏昏沉沉時,他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清。迷糊的視線中,他瞧見一個人影從山坡上滑了下來,那個人緊張地叫著自己的名字,葉清初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也說不出話,那個人便將自己背在了背上,他的背好寬,也好溫暖,葉清初下意識摟緊了他的脖子。那個聲音輕輕哄著他:“沒事了,沒事了。”醒來時,他才知道是邊賀救了他。貪玩的孩子安然無恙下了山,可去找人的葉清初卻沒了蹤影。當時還下著暴雨,狂風席卷著山林,所有人都不敢冒險上山,是邊賀不顧他人勸阻一個人闖了上來,並在山溝溝裏救回了意識不清的葉清初。要是沒有邊賀,葉清初說不定當天就會因為失溫死在那裏。葉清初腳骨折後,也是邊賀經常來照顧他的起居,一點不嫌累不嫌麻煩,他將葉清初照顧得很好,葉清初又不是石頭心腸,他救了自己,還對自己這麽好,葉清初就這麽淪陷了。他主動挑破了他倆之間的窗戶紙。兩個人就這麽在一起了。偷偷約會,偷偷親吻,瞞著所有人。山村不如城市,同性之間的戀愛很難被人所接受,葉清初問邊賀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去外麵生活,本以為邊賀會猶豫,會舍不得離開自己的家鄉,但叫葉清初意外的是,他幾乎是爽快地應允了。邊賀在村子裏本就是孑然一身,他不想離開葉清初。他說,自此之後,有葉清初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鄉。葉清初幻想著幸福的日子,在他的支教時間臨近時,他去訂了機票。他也因此得以看到了邊賀的身份證,赫然發現他才23,他倆之間竟然相差了整整12歲。他知道邊賀比他小,但沒想到會小這麽多。巨大的年齡差是一堵無法跨越的鴻溝,葉清初不顧慮是不可能的。葉清初這個年紀已經看夠了世界,隻想和人安穩過完下半輩子,但邊賀很年輕,他正值最好的年紀,他會有很多很多的選擇,他的心還在生長,葉清初不能保證自己能一直留住他,萬一哪一天,他長了翅膀飛到別處去,葉清初知道,自己是攔不住的。到時候,傷心的人,隻會是他自己。他開始懷疑自己答應和他交往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邊賀看出了他的猶豫,又是保證又是求,他說,永遠不會離開葉清初。葉清初看著麵前自己心愛的愛人,下了決心,他決定賭一把,相信他。兩個人回了葉清初所在的城市,葉清初是小學老師,邊賀則暫時先找了一家工廠打工,賺錢的同時順便學習考證,有了證才會有更好的工作去選擇。兩人過著普通的生活,日子平淡,倒也過得溫馨。就在一切都慢慢走向正軌時,突如其來的噩夢擊碎了他們。邊賀生了一場大病,從最初的食欲不振,到後來的消瘦咳血,查不出病因,他不得不住院治療,可是每天的治療費用對他們兩個普通人來說無異於天價,短短半個月就掏空了他倆這些年的全部積蓄。邊賀心疼他,說不治了,葉清初不同意。他一邊教書,一邊四處打零工賺錢,苦苦支撐著邊賀昂貴的醫藥費,每天隻能睡上短短的兩三個小時,他就這樣堅持了兩個月,葉清初已經累得瘦脫了相,看上去比邊賀還像病人。但他覺得很值得,隻要邊賀能好,他辛苦一些不算什麽。那天,他強打精神煲了湯去醫院探望邊賀,邊賀卻不在病房裏。他走到窗邊眺望,卻看到樓下有一個很熟悉的人影。他一心惦記著的愛人,正牽著一個陌生女人的手,兩個人眉來眼去,姿態親昵。玻璃窗戶上麵倒映出他此時的麵容,兩個月沒有休息好的自己臉色蠟黃,嘴唇開裂,眼角也生了深深的皺紋,儼然一個被生活重擔壓垮的中年人,叫人看一眼就覺得晦氣。而站在邊賀身邊的那個女人年輕,漂亮,仙姿玉色,和黯淡衰老的自己有著雲泥之別。葉清初身子都僵了,無法挪動半分,他就這樣遠遠看著那兩個人。邊賀不知說了什麽,女人被他逗笑了,兩個人手挽著手散著步,離去前,女人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而邊賀在笑。積壓兩個多月的疲勞湧上心頭,葉清初捂著快要疼裂開的腦袋,大口大口地喘息。惡心,好想吐。邊賀回到病房時,葉清初正從飯盒裏盛出他煲了兩個多小時的湯。“清初,你什麽時候來的?”邊賀裝的很好,雲淡風輕的模樣,要不是親眼所見,葉清初根本看不出他上一秒還在和一個女人親熱。葉清初好奇,那個女人知道邊賀是同性戀嗎?如果知道,她還下的去嘴嗎?“你去哪兒了?”葉清初問。“屋子裏悶,隨便逛了逛。”邊賀平淡地撒著謊,坐下來喝葉清初熬好的湯。葉清初沒想過有一天要麵對邊賀的出軌,曾幾何時,他也擔心過,害怕年輕的邊賀會經不起外頭花花世界的誘惑,會離開他,但是邊賀一直對他很好,所以葉清初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倆會是芸芸眾生中的例外。邊賀答應過,會一直喜歡他的。葉清初沒變,但是邊賀變了。我為了治好你的病,在外麵辛苦賺錢,怕你擔心,什麽都不和你說,我苦苦支撐著已經跌近紅線的醫療費,想要你盡快好起來回到我們的家,可是你卻拖著這身我竭力供養著的病骨,去勾搭別人。你讓我的付出成了一場笑話。“邊賀。”葉清初等他喝完了湯,才開口說道:“女人的嘴唇軟嗎?”聞言,邊賀霎時白了臉色。他沒有反駁,他默認了。還抱著一絲希望的葉清初重重合上眼瞼,複又睜開時,已是滿眼失望,“你究竟把我當什麽了?”“你的提款機嗎?保姆?還是床伴?”“就這麽迫不及待?你倒是有精力,生著病還有那方麵的需求呢?我滿足不了你了嗎?還是說,你覺得女人比男人抱得更舒服一點?”葉清初眼底的嗤笑和冷漠明晃晃地刺痛了邊賀,他意識到葉清初已經知道了自己一直隱瞞著的事,箭步衝過來抓住葉清初的手,急切地解釋:“不,不是的,清初……我心裏隻有你一個人!你相信我!”“心裏有我?真是好笑。我心裏也有你啊,可我不會去親別人,也不會讓別人親我。”葉清初拂開他的手:“你太荒唐了。”“不是的!”邊賀強硬拽著他的手不讓他離開,目眥欲裂:“我是為了錢才接近她!那個女人很有錢,她的錢會治好我的病,那樣你就不用再四處為我奔波了,我不想看到你為了我這麽累這麽辛苦!你不知道你臉色有多差嗎?!”把劈腿的理由說得這麽清新脫俗,邊賀還是頭一個。到頭來,他劈腿還是為了他好?找借口也不找個好一點的。他覺得邊賀好陌生,用力掙紮著想要甩脫他的手:“好,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妨礙你們了。你有了她,哪還需要我為你操心,我沒她有錢,沒她有本事,沒她年輕漂亮,你和她在一起才是最好。”“我們分手就是了,我不再打擾你了。”“不是的!不行!”邊賀急得一把抱住他,快要將葉清初的腰給折斷了,“我隻是逢場作戲,等我的病好了,我就離開她,我們還會和以前一樣的,我還是屬於你的,清初,清初……”他要來親葉清初,葉清初厭惡地躲開,青著臉將他狠狠推開。他像是第一次看清了麵前的這個人。葉清初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邊賀,看來我還是錯了。我不該把你從那座山裏帶出來,或者,要是我沒有去那座山,沒遇見你就好了。”“奉勸你,好好對那個女人,別辜負人家一片真心。對不起我就算了,別再對不起她。”“至於我,我會走的遠遠的,”葉清初轉身離開了病房,丟下一句:“你也別再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