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賈母撫掌大笑之,底下的人甭管心裏頭是個甚麽想法,明麵上自全都是“恭喜”二字。尤其是王夫人,先前被唬了一大跳,如今卻是笑得見眉不見眼的,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見狀,自也有人上前跟她道賀,畢竟她才是宮裏娘娘之母。


    也有人另辟捷徑跑去向那拉淑嫻恭喜,一來今個兒原就是府上添丁進口的好日子,二來元姐兒也是她侄女,兩相一加倒也稱得上是雙喜臨門。


    對此,那拉淑嫻皆笑臉相迎,她對賈政倆口子沒甚麽好感,不過對於打小就乖巧懂事的元姐兒還是極為疼愛的,尤其元姐兒以往沒少幫她照顧迎姐兒,之後入了宮中當女官,想也知曉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如今,甭管算不算得上是熬出了頭,能同娘家人見個麵還是極好的。


    隻是……


    那拉淑嫻並沒有忘卻“允凡有重宇別院之家”,重點在於重宇別院,若有之則允許省親,可反之,若沒有呢?


    盡管兩世的很多規矩都不盡相同,可有一點卻是相差無幾的。身為宮妃,還有六嬪之首的賢嬪娘娘,是絕不可能隨意讓人瞧見的。泰安帝特地強調省親的前提是有重宇別院,這點並沒有任何問題,卻並未強調若沒有該如何。


    是不能省親?還是加緊時間建造?況且,重宇別院的標準為何?又是以何為依據的?


    轉瞬間,那拉淑嫻已想了許多,抬眼卻見賈母和王夫人已經喜得不知南北了,登時在好笑之餘又感到萬分無奈。這省親雖隻是接待宮裏的娘娘,可作為曾經接駕過的賈家,理應想到花費如何。哪怕娘娘跟先皇完全無法相提並論,卻也注定會耗費一大筆錢財。


    可惜,賈母和王夫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那拉淑嫻倒是想到了,不過彼時他們兩家早已分家,倒是無需她擔憂了。頂多就是重宇別院建成之後,他們榮寧侯府作為近親,送上一份重禮便是。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倒是鬆快了許多,卻無意間瞥見王熙鳳麵色古怪的瞅著自己,似乎有難言之隱,便尋了個空檔,向她招手讓她過來說話。


    王熙鳳過來後,隻壓低了聲音道:“太太,那頭怕是會扯上咱們。”


    見那拉淑嫻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王熙鳳隻飛快的瞥了王夫人一眼,這才又道:“建造重宇別院不單要花費巨大的財力物力,還需要偌大的地方。他們家如今住的不過是三進的院子,且還都住滿了人,哪裏還有地方造其他的?便是全推翻了也不夠造個小園子的。想來,回頭鐵定會找機會同老太太分說一二,頂好能勸得老太太鬆口,借咱們家的地兒蓋園子才好。”


    “你是這麽想的?”那拉淑嫻奇道,說真的,就算跟王熙鳳相熟多年了,她還是有些摸不透王氏女的想法。


    “鐵定不單我,政二太太必也是這般想的。”王熙鳳偷眼瞧了過去,果見王夫人正湊在賈母耳邊說了甚麽,登時又氣又急,“這世上哪兒有這般好的事兒?咱們家出錢出地方,偏叫他們來做了人情,充大頭!”


    被王熙鳳這副咬牙切齒的給逗樂,那拉淑嫻愣是笑彎了腰。待見王熙鳳一臉憋屈的望過來時,她才抿嘴笑著解釋道:“不至於的,咱們統共多大點兒地方?若在去年那會兒,後頭倒是空得很,可琮兒都將那一片改建了,如今哪還尋得到空地兒?”


    “還不能拆了嗎?”王熙鳳頗為惱怒的側過頭瞧著王夫人,私以為這事兒對方完全幹得出來。


    “她想就拆她家去。咱們堂堂侯府,哪裏容得下一介白丁之妻在府裏指手畫腳的?”那拉淑嫻忽的正了正臉色,向王熙鳳道,“鳳丫頭,雖說璉兒隻是侯府繼承人而非侯爺,可他好歹也是正經科舉出仕的,如今更是正五品的戶部郎中。要是你今個兒是去他們家找茬的,或許不占理,可咱們是在自個兒府上,做甚麽不成呢?”


    論輩分,王熙鳳既是王夫人的侄兒媳婦兒,又是她娘家的侄女,故而王熙鳳對上王夫人永遠都是落了下乘的。可若是撇開輩分不論,光論身份地位呢?


    璉哥兒是榮寧侯府的嫡長子,也是下一任的侯爺,即便不算這個,他如今借著賈赦和林海的實力,早已穩坐戶部郎中之位。正五品的品階擱在那些個貴人眼裏確實不算甚麽,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可若是在平頭百姓跟前呢?


    賈政如今就是平頭百姓,哪怕珠哥兒略有些本事,卻也沒有到給王夫人掙鳳冠霞帔的地步。


    一個正五品文官之妻還能鬥不過區區白丁之妻?


    至於輩分,其實在身份地位跟前壓根就算不得甚麽。旁的不說,這賈家族學裏的老先生名喚賈代儒,那可是要喚榮公賈代善一句堂兄的人。然而,那又如何呢?事實上賈代儒家中極為貧寒,莫說跟平輩的賈母等人了,就算是見了孫子輩的璉哥兒、十二等人,不一樣都是恭敬有禮的嗎?不過,賈代儒估計不是礙於地位,而是打心眼裏敬佩他們的進士身份。


    甭管怎麽說,但凡王熙鳳有心懟上王夫人,如今的王夫人必無招架之力。


    隻是……


    “璉二爺都同我說了,讓我別這麽折騰,免得再出以往那些事兒。”王熙鳳也很委屈,她的個性原就張揚無比,上回那事兒確是有些不妥當,卻也不能全賴在她頭上。尤其她也是被人唆使的,罪魁禍首如今還在賈母身畔瞎逼逼呢,偏她犯了府裏老爺太太的忌諱,被璉哥兒好一通說教。沒了奈何,她也隻能老實了很長一段時日,以至於如今懟上王夫人,都頗有些底氣不足。


    那拉淑嫻瞧稀罕一般的瞧著她,正想說點兒甚麽,忽聽賈母高聲喚她,忙上前兩步。


    賈母道:“我聽政兒媳婦兒說的有理,既是聖上的恩典,咱們府上可不能怠慢了。偏政兒他們府上沒地方,我想著,不若就在咱們府上省親得了。”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幾乎能想象到身後的王熙鳳是個甚麽神情,不過她倒也不懼,隻笑臉盈盈的應承道:“成呢,隻要老爺同意,我自會照辦。”


    在那拉淑嫻略兩步後的王熙鳳忙低了頭掩了麵上的笑意。她原還想著擔心成了事實,該想個甚麽轍兒,卻沒有料到那拉淑嫻這般的光棍。


    成啊,您說得對、說得好、說得格外有道理,可那又如何?這裏是榮寧侯府,甭管幹啥都要經過侯爺的同意,偏生——侯爺是名為賈赦的天字第一號攪屎棍。


    當下,賈母的臉就綠了。


    她會不知曉這事兒必須告訴賈赦嗎?還是她不知道賈赦一定不會同意?說白了,賈母心裏自有一番盤算,想著自己先透了這個意思,再讓身為妻子的那拉淑嫻去同賈赦商議。若是成了,那皆大歡喜,如若不成,丟的也不是她的臉。卻是沒有想到,那拉淑嫻完全不接招。


    “這是一件大好事兒。”賈母猶未死心,仍忙不迭的勸著,身畔的王夫人自也是滿口子的附和著。


    那拉淑嫻隻痛快的點頭:“是啊,這的確是一件大好事兒。”


    “那赦兒那頭……”


    “當然是老太太您去尋老爺說。”那拉淑嫻笑得眉眼彎彎的,“想來,老爺一定會賣您這個麵子的。”


    顏麵這種事兒,原就靠自己去掙,而非靠別人施舍。偏賈母永遠是個拎不清的,每當那拉淑嫻覺得她終於通透一點兒了,她下一回絕對會出昏招,照樣惹人嫌惡。萬幸的是,就算賈赦不似賈政那般純孝,卻也是有底線的,甭管賈母怎麽鬧騰他都不曾真正往心裏去,久而久之更是練就了左耳朵右耳朵出的本事。


    ——您說您的,我做我的,您說夠了,咱們就下回再賤罷。


    自然,那拉淑嫻能想到的結果,賈母也一樣想得到。事實上,賈母原就是覺得自己沒法勸服賈赦,這才試圖逼迫那拉淑嫻應允。偏生,那拉淑嫻隻一副“您說得對”、“是的,沒錯”、“這是一件好事兒”……這叫她還怎麽往下搭話?


    沒一會兒,賈母就被氣得青了臉。


    那拉淑嫻隻道:“老太太可是累了?還是乏了?要不要先回屋小憩一會兒?左右待會兒正主兒又不在府上,就算從宮裏出來,也是直接回了公主府,老太太您還是先去歇著罷。”


    賈母氣得完全不知道該說甚麽才好。


    這尚公主,名義上雖也是將公主娶進家門,事實上卻跟尋常人娶妻是截然不同的。首先,正常情況下,成親之禮是要在男方家中辦的,女方在這其中隻承擔了一個梳妝打扮,外加將新娘送出門的任務。然而,這是在尋常人家,若是擱在皇家,卻是得從宮中接人,還得陪著先給皇室一幫子長輩請安問好。


    更要命的是,雍華公主是泰安帝在世的唯一一位公主,連泰安帝本人都對此極為上心,去年間就命禮部重新擬定了公主成親的細則。基本上就是從宮中到公主府的流程,跟榮寧侯府幾乎沒有任何關係。


    這還是成親當日,便是在明個兒,新媳婦兒拜見公婆之時,十二和雍華公主也得早起入宮拜見。榮寧侯府這邊還得早早的起身等著,等著這倆從宮中出來後,再來榮寧侯府拜見長輩。


    想也知道入宮是最費時費事兒的,人家新媳婦兒進門還要負責做些點心奉公婆,要是擱雍華公主這兒,怕是能趕上午膳就已經很不錯了。畢竟,入宮一趟再出宮一趟,費的時間可是真心不少。


    換句話說,想要見到十二和雍華公主,基本上要等明個兒晌午了。


    就這,還是一切順利的結果了。


    那拉淑嫻說的實在,事實也的確如此,可這話落在賈母耳中,卻是怎麽聽怎麽不順耳。按說,尚公主的確是一件有福氣的事兒,可仔細深究下來,卻讓賈母心裏頭格外的不對味兒。哪怕事實上,公主是算嫁入賈家的,將來也是要記入族譜,成為真正的賈家人,可偏生她自個兒是有宅邸的,非但不會住在賈家,還要帶著十二一道兒走。


    這算甚麽?這還是他們賈家娶進門來的媳婦兒嗎?


    賈母越想越覺得難過,雖說十二並非她最為寵愛的孫子,那也是她的金孫。偏那拉淑嫻還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還有宮裏娘娘省親這事兒……


    幾番想法壓下來,賈母隻覺得心裏頭悶悶的,不由的便在麵上帶了出來。


    那拉淑嫻側過臉笑盈盈的看了王熙鳳一眼。


    王熙鳳當下心頭一跳,旁人也就算了,身為兒媳婦兒的她怎麽可能不知道那拉淑嫻絕對不好惹呢?不由的,她埋怨開了,怎麽賈母和王夫人這對婆媳就這麽愛作死呢?明知道老爺太太都不是吃素的,偏三天兩頭的惹事。這賈母也就罷了,到底是賈赦的親娘,可以想見賈赦就算再喪心病狂,也不至於到弑母的地步。可王夫人呢?


    說真的,王熙鳳隻想揪著她這個娘家姑母大聲問一問,你到底是不是又把腦子忘在家裏沒帶出來?


    可惜,她不能。


    既這麽著,王熙鳳隻能頂著那拉淑嫻的笑顏,硬著頭皮上去哄賈母。虧得她天生一副巧舌,沒一會兒就哄得賈母開了顏。又片刻,賈母許是真覺得累了,便搭著王熙鳳的胳膊回去歇著了。


    再看王夫人,麵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其實她何嚐不恨賈母,事實上整個榮寧侯府,就沒有一個人能入她的眼。偏生,因著種種原因,她非但不能報複榮寧侯府的人,還是舔著臉湊上前。她又不是天生犯賤,怎麽可能心裏沒想法呢?可惜,她的想法跟實力完全對不上,即便想得再美,往往到最後也隻能落得一肚子氣。


    幸而,她還有娘娘……


    一想到隔壁修建得如人間仙境的公主府,王夫人就心動不已。


    其實,王夫人很清楚以賈赦的性子,既不會借地方給她,更不會借錢予她充門麵。因而,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指望過能在榮寧侯府省親。她隻是想著,先讓賈母開口借,借到了自然是好的,借不到多少也能讓賈赦他們倆口子感到心虛愧疚,到時候便順勢將這事兒推給賈赦。


    喏,隔壁公主府不就挺好的?因著公主府的前身寧國府人口也不豐,一應建築就跟最早的幾乎沒兩樣,倒是園子頗多,景色極佳。如今,經過了去年的翻新修葺,公主府顯得既大氣又華貴,完全當得起省親別院。


    王夫人想得很美,左右她也沒想過要長長久久的占著,讓自己省些錢,再給宮裏的娘娘做做臉麵,同時也能跟雍華公主的母妃弟弟打好交道……


    何樂而不為呢?


    結果,她那個討人嫌的娘家內侄女王熙鳳居然就這樣把賈母給拐跑了?這是讓她接下來一個人唱獨角戲嗎?混賬東西!!


    可憐的王熙鳳半點兒也不知曉自己已經被親姑母記恨上了。當然,就算她知曉了也不會在意的,她原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就是上回被嚴重警告了,才略微收斂了一些。可聽方才那拉淑嫻的話茬,顯然並不將王夫人放在眼裏,既如此,她還有啥好顧忌的?


    等伺候著賈母歇下了,王熙鳳又略停留了片刻,確定沒甚麽事兒了,才擰著腰身過來找王夫人算賬了。


    沒錯,就是算賬。


    這年頭,輩分很重要,但是身份地位更重要。咳咳,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盡管外頭人都很懼怕賈赦,可唯獨她卻是打心眼裏怵那拉淑嫻。王氏女本就勢力得很,更確切說,她們有著近乎野獸般的直覺,能夠清楚的知曉哪個能惹哪個不能惹。


    等再度回來後,王熙鳳隻徑自走到王夫人跟前,一口一個政二太太,語氣甜膩得好似未出閣小姑娘,在把王夫人弄得愣神之前,先把一直陪在跟前的李紈給惡心到了。


    都說妯娌之間難相處,這話倒未必適用於所有地方,可至少那拉淑嫻和王夫人的關係就不咋地,而身為堂妯娌的李紈和王熙鳳,更是關係極為微妙。


    李紈嫌棄王熙鳳大字不識一籮筐,渾身的銅臭。王熙鳳則嫌棄李紈一股子窮酸氣兒,不願與之打交道。更不提想當年還未分家時,李紈頭一胎就生了嫡長子蘭兒,而王熙鳳卻是先開花後結果。雖說大房這頭是沒啥說的,可私底下卻是總有人嚼舌頭,明裏暗裏的指摘王熙鳳善妒,生不出兒子也不讓別人生。


    誰會這麽說?


    王熙鳳當時是仔細想過的。


    賈赦和那拉淑嫻都是有啥說啥,況且他倆若是對自己不滿,完全用不著背後說人,當麵痛斥一番,她這個當人兒媳婦兒的,也無話可說。璉哥兒對於兒女並無太大偏見,又因著鑫兒出生時,白得了一大筆銀錢,直到這會兒璉哥兒都覺得自家閨女是個天生帶福的。旁的人呢?十二是一肚子壞水,可他還沒有到編排自己親侄女的地步,璟哥兒滿腦子就是做學問上進,小五比鑫兒就大了小半年。


    哦,對了,還有迎姐兒。可迎姐兒素日裏把鑫兒當成寶,比起自個兒弟弟小五都好,怎麽可能吃飽了撐著編排她?至於賈母就更不會了,也許賈母有千萬個缺點,可絕度不會嫌棄姑娘家。


    剩下的人選就很清楚了,無非是二房那幫子人。除掉完全不管後宅之事的賈政和珠哥兒,再去掉不帶腦子的寶玉和那幾個庶出哥兒,剩下有嫌疑的無非就是王夫人、李紈、探春了。


    王夫人不會這麽幹,或者應該說,假如她真的對王熙鳳產生了惡意,使出來的招數絕對是狠戾至極的,編排甚麽的,她犯不著。旁的不說,當初李紈懷上蘭兒時,她就做主給珠哥兒提了幾個通房。為何李紈頭一個孩子和第二個孩子差了這些個年歲?不是因為她身子骨不好,而是她壓根就沒伺候珠哥兒幾回。


    但凡王夫人想要折辱王熙鳳,隻要開口送幾個人過來就好了,哪怕不是正經婆婆,身為親姑母和夫家的嬸娘,她也完全有理由這麽做。


    也因此,王熙鳳最懷疑的就是李紈和探春了。這倆都不是甚麽好東西,尤其王熙鳳同迎姐兒交好,她更煩李紈一些,迎姐兒則討厭死了探春,故而當初賈家分家時,她倆表現得極為樂嗬。


    盡管這些事兒已經很久遠了,可當初的惱怒如今回想起來,依舊仿佛曆曆在目。


    王熙鳳暗地裏向李紈甩了好幾個眼刀子,她小心的沒讓旁人瞧見,卻單單讓李紈看了。偏生,李紈自持是書本網出身,除了暗自惱怒之外,完全沒有任何法子。


    喜宴狀似熱鬧非凡,其中卻是暗潮洶湧。


    原本,王夫人是想著趁此機會好生同這些貴太太們打交道,畢竟如今賈家已然分家,失去了本家的庇佑後,他們這一支很是落魄了很多,莫說達官貴人們了,就連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懶得給他們下帖子了。旁的也就罷了,寶玉的親事卻是一直擱在她心頭的。


    偏生,王熙鳳就像是跟王夫人杠上了一般,自打她纏上去後,王夫人再沒機會同任何人說過話。無奈之下,王夫人隻得暗中給李紈使了個顏色,讓她去攀交情。


    李紈暗喜不已。


    比起王夫人一心惦記著寶玉的親事,李紈卻是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小蘭兒。其實,蘭兒統共也就比寶玉小了三歲罷了,又因著蘭兒生日大,其實滿打滿算也就差了兩年時間。這璟哥兒早已定親,寶玉這頭就算沒尋著好的,這不是還有薛家的寶丫頭做為後路嗎?偏生隻有她的蘭兒,一直都沒人注意到他也到了該議親的時候了。


    當然,說是該議親,其實蘭兒的年歲還小。可在外人看來是小了點兒,李紈卻是巴不得趕緊定一門好親事。


    試想想,若是在分家之前,他們家算是榮國府的後人,可如今分了家,本家這一支倒是越來越紅火了,他們卻是愈發的難過了。虧得蘭兒人品不錯,又是家中的嫡長子,想來到時候說一門好親也容易。可便是如此,那也得有人將這事兒擱在心裏啊!


    李紈心知,賈母的心裏隻有寶玉,王夫人雖不至於那般誇張,可如今恰好臨著宮裏娘娘的事兒,估計就算不至於被寶玉的親事分心,也決計沒有可能想到她的蘭兒。說來說去,這事兒還得靠她自己。


    撇開了王夫人和王熙鳳這對討人厭的姑侄倆,李紈擺上了格外得體的笑容,周旋在太太奶奶們之間。


    那拉淑嫻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隻暗暗覺得好笑。她當然看出了李紈的心思,問題是,除非當小輩兒的比當長輩的大了好多,譬如像蓉兒和惜春這對姑侄,必然是蓉兒先成親,惜春又嫁人的。可若是像寶玉和蘭兒這般,蘭兒決計沒有可能越過寶玉。


    這裏的越過,不單是指時間,還有親事的質量。


    誠然,從身份上來說,蘭兒是珠哥兒的嫡長子,是賈政那一支的嫡長孫,加上他本人頗有念書的天賦,也願意用功上進,不論從哪方麵來說,他都應該比寶玉強才對。可惜,賈家有個賈母,還有個王夫人。


    有這倆人在,甭管蘭兒有多出眾,她們都不會讓蘭兒將來的親事越過寶玉去的。用最通俗的講法,哪怕今個兒寶玉尚了公主,蘭兒最多隻也隻能娶郡主。倘若將來寶玉娶的是皇商家的閨女,那麽蘭兒絕不可能娶到官宦人家的小姐。


    甭管怎麽說,賈母和王夫人也會聯手壓一次。


    其實,王夫人也就罷了,賈母幹這事兒真心不是頭一回了。


    當那拉淑嫻還未穿越而來時,賈母就沒少站在二房那邊壓製大房。倒不是說她有甚麽惡意,而是要弄個平衡。一旦大房和二房的地位差距過大,亦如如今這般,她這個老封君的話語權就會被變相的剝奪。隻有當兩房的地位權勢相當,她才能玩一手平衡,彰顯她的能耐。


    這個想法跟已故的先皇完全一樣,他們想到的都是絕對的權勢,哪邊冒頭打哪邊,哪邊弱了則扶持一把。總之一句話,一定要平衡。


    擱在如今分出去的賈政那一支上,亦是如此。


    珠哥兒現任從五品翰林院侍讀,因著其父賈政名諱的緣故,他這輩子怕是都離不開翰林院了。不過,即便如此,以他的心性,穩紮穩打的立足翰林院,過上幾年鐵定能夠晉升的。珠哥兒今年不過才二十出頭,就算再怎麽磨嘰,到了三十歲時,他至少也是個五品官了。翰林院是不容易撈油水,晉升也比其他地方更慢一些,可卻是最講究資曆的地兒。


    倘若珠哥兒三十歲成為五品官,那麽到他四十歲時,四品官絕不是問題。再往後,其實反而容易多了,因為但凡有本事的人,都想出去搏一把。現任翰林院掌院學士的潘鼎,也是因著年邁體弱,才索性打算老死在翰林院。也因此,等珠哥兒過了那個砍,他遲早能夠成為掌院學士。


    蘭兒作為珠哥兒的嫡長子,無論是相貌人品,都得了其父真傳。加上他跟賈政又隔了一輩,名諱的問題沒那麽顧忌了,他的選擇餘地則更廣。


    還有便是李紈去年生的小哥兒,還未滿周歲自是看不出來甚麽,可便是如此,有他爹和長兄在,他的前程也不會差的,畢竟又不是誰都跟寶玉似的,一出生就落了腦子的。


    如此一來,賈政那一支甚至用不了十年,就會打破平衡。


    賈母不希望她放在心坎上的金孫寶玉落得被人欺淩的下場,王夫人則希望能成為第二個賈母,不願看兒女的臉色行事,而是巴望著讓兒子媳婦兒們拿自己當老祖宗看。甭管怎麽樣,這對婆媳也絕對不會讓蘭兒尋一門四角俱全的親事。


    那拉淑嫻謂然歎息,很顯然,李紈注定是要失望而歸的。


    <<<


    蘭兒的親事沒那麽快定下來,當然這一日,李紈也的確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她本就沒有王熙鳳的伶牙俐齒,就算那些個太太奶奶們看在榮寧侯府的麵子上,並不曾為難她,可她所求的,卻一樣都沒成。


    次日,便是十二和雍華公主入宮謝恩之日。就跟那拉淑嫻所預料的那般,等他倆從宮中回來,到了榮寧侯府時,就已經快晌午了。


    到底疼惜孩子,那拉淑嫻知曉他倆大清早的入宮必然是滴米未盡的,索性直接打發他們先回府,好生用些熱乎東西,洗個澡換身衣裳,歇了午覺後,再往這兒來。


    “左右離得近,往日見麵的日子也多,沒得趕這一時半會兒的。歇著去罷。”


    那拉淑嫻幹脆利索的打發走了這對新婚小倆口,等賈赦在書房裏久等不著時,才被一臉幸災樂禍的璉哥兒告知了這個消息。當時,賈赦就嗬嗬了。


    沒法收拾十二,他還收拾不了璉哥兒這個小兔崽子?等王熙鳳讓丫鬟去打聽璉二爺往哪裏去時,丫鬟苦著臉告訴她,二爺被老爺收拾了。


    王熙鳳:“……”幹得好!


    這世上總有愛作死的人,當然也不乏一不小心真把自己作死的人。若是不相幹的人家也就罷了,榮寧侯府的人雖哪個都不是好東西,卻也沒那份閑情逸致去操心別人家的事兒,可若是事關自家呢?


    才沒幾日,王夫人又再度登門拜訪,因著她是特別過來求見賈母的,門房自然也不好阻攔,便讓人引著她直接去榮慶堂了。王夫人來意很明確,就是為了省親一事。


    也是因著王夫人再度提起了這事兒,那拉淑嫻這頭得了消息,也慢慢的上了心,當天夜裏就問了賈赦:“省親那事兒,老爺您是怎麽看的?”


    怎麽看的?


    賈赦並不知曉王夫人又要作孽了,聽了那拉淑嫻這話,隻把頭一揚,萬分嘚瑟的道:“那還用說?除了幫聖上的私庫添金子外,我也沒忘了拿自家的私房狠賺一筆!”


    那拉淑嫻茫然的望著他,狐疑的問道:“甚麽?”


    “怎麽?咱們家胖丫頭沒跟你說?”賈赦隨手褪了外頭的衣裳,走過來挨著那拉淑嫻坐下,“就是那筆大買賣啊!你想想,女人本就愛攀比,宮裏的女人那就更愛攀比,偏生這事兒還關係到整個娘家的臉麵,你說,哪個不要臉?”


    憑良心說,那拉淑嫻真的很想拿手指著賈赦,來一句,你。


    好在她不是璉哥兒那蠢孩子,天天拉仇恨還不知曉跑路,因而隻試探的道:“那老爺您的意思是……”


    “大家都要臉麵,那就必須將省親這事兒辦妥了。可聖上也說了,要家有重宇別院者,才能有省親這檔事兒,萬一沒有呢?是把臉麵丟在地上任由旁人踩,還是硬生生的打腫臉充胖子先將重宇別院蓋起來?”


    賈赦一麵說著,一麵露出了邪魅的笑容:“這不,趁著去年國孝當頭,九州大地都不允許大興土木,我幫著聖上收攏了好些個青磚泥瓦,還有上了年份的木料。對了,古董玉器也沒少收,還讓人去江南采買了好些個戲班子。到時候,就以買入價的十倍……不對,二十倍賣出去!誰不願意買,誰家就沒法造別院,等其他宮妃都回娘家省親了,他們家直接就不用再用臉麵了!”


    到了這會兒,那拉淑嫻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甚麽才好了。


    英明神武的四爺啊,您還好嗎?


    泰安帝好不好,其實跟那拉淑嫻並無太大幹係,她這會兒更想問問賈赦,你真的有想過咱們府上嗎?


    “咱?咱們府上?”不知不覺的,那拉淑嫻把心裏話說了出來,倒是惹得賈赦一臉的懵逼,“跟咱們有啥關係?胖丫頭還沒嫁出去呢,就算嫁了,那也不用興造別院罷?就張家那老小子……咳咳,我是說,大舅哥好啊,大舅哥對我別提有多好了,折騰了我那麽多年,也該輪到我讓閨女去禍害他們家了!”


    那拉淑嫻氣運丹田:“老爺!您是不是忘了宮裏的賢嬪娘娘?”


    賢嬪娘娘?


    賈赦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樣,他能說他還真就是忘了嗎?好在,賈赦沒別的優點,臉皮倒是厚實的可以,當下便道:“這我哪裏會忘呢?不過,賢嬪娘娘那是二弟家的,省親也是他的事兒。若是他沒錢沒地……咱們可以幫他一把。”


    “您說甚麽?!”那拉淑嫻一臉的驚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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