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已是泰安六年了。


    去年三月裏,太上皇薨了,依著舊例國孝開始。不過,等再過倆月,除卻太上皇留下的那些個王爺們,旁的人都可以出孝了。自然,嫁娶也開始恢複正常,更有人趁著外頭風聲不怎麽緊了,早早的操持起了兒女親事。


    這原也不算甚麽,隻要別在孝期內嫁娶即可,私底下說親議親皆無妨。旁的暫且不論,泰安帝就命欽天監擇出了良辰吉日,打算等一出孝,就讓雍華公主嫁出去。


    日子就定在今年四月二十三,時間倒是不緊張了,畢竟雍華公主的嫁妝早在去年間就已經準備妥當了,連公主府都一早的安排好了,且在這一年裏頭,公主府有下人安排整理,並沒有發生雜草叢生的事情。倒是榮寧侯府這頭,賈赦又開始忙得上躥下跳,在認命了之後,他便盤算著怎樣才能將十二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不得不說,在某些時候,泰安帝和賈赦的想法如出一轍,倆人皆想著孩子要出嫁了,得好生安排安排,不能讓孩子在大好的日子平添失望等等。


    泰安帝這頭倒是沒啥問題,可賈赦……


    而事實上,因著這大半年時間裏,泰安帝三天兩頭的窮折騰,以至於到了如今,所有人皆認為泰安帝的抽風程度原勝賈赦。最重要的當然是,賈赦折騰有人壓製,甭管那人是泰安帝還是張家老太爺亦或是那拉淑嫻,就連十二偶爾都能按住他。可若是泰安帝犯病了,那就隻能隨緣了。


    這不,眼瞅著即將出國孝了,泰安帝又開始折騰了。


    打從去年開始,泰安帝就先折騰蠢弟弟們,再折騰旁的皇室宗親,然後折騰自家熊孩子並後宮妃嬪,之後更是將目光對準了所有的文武百官。


    何為一網打盡?這就是!


    也是直到這會兒,京城裏的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都錯怪了賈赦。甚麽天字第一號攪屎棍,賈赦哪裏當得起,跟泰安帝一比,他連個屁都不是。


    最最重要的是,普天之下唯一一個能夠壓製得住泰安帝的人,他上天了。


    於是,京城裏的人們成功的看到了何為作天作地的升級版本。更為慘烈的是,這世上還真就有不怕死的人。或者準確的說,那也不算是不怕死,而是始終存著僥幸心理,覺得甭管怎麽樣,泰安帝應該不會做得太絕的,對罷?對罷……


    然而事實證明,泰安帝的膽識比賈赦高出數十倍不止。


    在大肆賜封了諸多弟弟之後,泰安帝開始了他所謂的“賞罰分明”的征途。有賞賜自然也有懲罰,這個很符合邏輯。隻是等懲罰真正到來時,他的那些蠢弟弟們卻先哭了個一臉血。


    尤其是十四王爺,他一開始真的以為他哥對他是真愛,直到後來才知道,他哥就是在他鼻子前放了根胡蘿卜,而他偏還就老老實實的往前走了,簡直就是一蠢驢!


    蠢驢牌十四王爺還不是最慘的,起碼他跟前的胡蘿卜仰起頭還能勉強舔上一舔,味兒更是一直盤旋在他鼻尖上。那些個宗室皇親以及文武百官們,才叫真的可憐,盡數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結果連句抱怨都不能說。更有甚者,似乎是發覺了泰安帝這回動真格了,索性收斂了心思,老老實實的辦差,一心為國效忠。


    這想法是不錯,可在很多時候,當一個人努力時,旁人會覺得他是出頭鳥。可若是周遭所有人都開始努力時,上頭的人則完全看不到他們在努力,反而會將那些個原地踏步的人都看在眼裏,然後該罰的罰,該走的走。


    不過才大半年時間,皇室和朝堂的氣氛倏地改了,以往那種死氣沉沉的感覺一掃而空,所有人都努力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麵,以免一個不留神就被泰安帝清掃出去。不單是朝堂,連後宮近些日子來也清靜了不少,畢竟泰安帝原就不是貪杯好色之人,不忙碌的時候倒是還好一些,哪怕沒留宿也通常會去後頭瞧瞧,給太後請個安之類的,可一旦忙碌起來……


    後宮是甚麽?能吃嗎?


    因著泰安帝整個人都紮根在前頭宮殿裏了,後宮裏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環,自然也就少了很多糾紛。沒法子,爭搶也得有個由頭啊,最緊要的那一環出了問題,誰還有工夫費心費力的鬧騰?


    如此這般,最高興的莫過於有兒有女的恭妃了,她閨女馬上就要出閣了,嫁的還是賈赦最寵愛的兒子。她兒子四皇子雖看著有些不著調,可咱們得理智一點,跟五皇子一比,四皇子錦嗣別提有多正常了。


    恭妃巴不得泰安帝永遠不寵信後宮,畢竟作為在潛邸時就跟著泰安帝的恭妃,論年歲也不過略小了兩歲罷了,這四十來歲的男子若保養得當尚且可行,她一個上了四十的婦道人家,若跟前沒有那些個爭奇鬥豔的“妹妹”們,倒也勉強過得去。可若是跟那些個水靈靈的小“妹妹”一比……


    唉,別提了。


    除了恭妃之外,靜妃也很是淡然。她曾經生過兒子,隻是沒能留住,也曾生過女兒,仍然沒有留住。加上她娘家隻是尋常官宦人家,既得不到泰安帝的重用,同時也絕對不存在被迫害的可能性。再加上論年歲她比恭妃還年長一歲,早在十來年前,就已經不再陪侍,空有名頭而已。既如此,她還有甚麽好擔心的?人呢,一旦沒了顧忌,橫豎就一條命罷了,反倒是徹底淡定了。


    除了這兩位外,也就隻有生了五皇子的筠嬪老實待著,旁的都愈發的不淡定了。


    而在這其中,又有兩位最為心焦。


    其一是在泰安帝登基次年入宮的,正一品掌鑾儀衛事大臣杜江林的嫡長孫女,也就是四妃之一的惠妃娘娘。如今不過才泰安六年,她是二年入宮的,當時才十三歲,如今也不過才年方十八。


    十八歲,正當妙齡,莫說宮妃的人生目標就隻有誕下龍嗣和拉拔娘家,就算隻是普通的婦道人家好了,那也一樣盼著早早的為夫君誕下一兒半女。惠妃是個很有城府的女子,她被家裏教養得很好,有心計卻並不令人生厭,有美貌身段卻也並不惹人嫉妒,甚至在恭妃和靜妃退後時,她主動承擔起了後宮的大部分職責。


    可她沒有孩子。


    尋常女子若無孩子,便會讓夫君納妾生子。到時候無論是記在自己名下,還是單單養在自己身邊,哪怕是去母留子亦無妨。可惠妃本身就是個妾,即便身份地位再高,她也不是妻。


    空有心計城府,空有美貌身段,可泰安帝連著大半年莫說是留宿了,連碰一麵都不曾。誠然,如今是國孝期間,可國孝那也不代表不能跟妃嬪見麵罷?更別提,一道兒用個膳,或者單純的品茗聊天皆可。然而,甚麽都沒有。


    惠妃都要急死了,甭管再怎麽有心計,那也得泰安帝接招才行。萬一泰安帝腦子一熱,不管後宮妃嬪,隻一心一意的為國為民……那她該怎麽辦?


    思來想去,惠妃決定推一把。


    元姐兒——賢嬪便是另一個心焦之人,也是順勢被惠妃推出來的探路石。


    老話說,人貴有自知之明,可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又能有多少人呢?論年歲,早在太上皇還是長青帝時就入宮為女官的元姐兒,遠比惠妃大好幾歲。可論心機,她卻原不是惠妃的對手。


    沒法子,即便元姐兒是賈母教養長大的,眼界能耐是有了,可到底對於如何爭寵一事缺乏經驗。賈母年輕時候,同賈代善夫妻恩愛,年近四旬還得了愛女賈敏。雖說賈代善也有三個庶女,可皆是通房丫鬟所出,更是在誕下女兒後,就被送離了府裏。再一個,賈母學的終究是正道兒,她是會下手對付通房丫鬟,可她是光明正大的出手,若論陰謀詭計,賈母連入門都不成。


    如此一來,被賈母教養出來的元姐兒,能耐可想而知。


    沒能耐就沒能耐唄,像賈赦家的閨女迎姐兒一樣沒能耐,甚至還不如元姐兒呢。可人呢,不怕沒腦子,就怕沒腦子她還不自知。元姐兒不單承襲了賈母的缺心眼,還繼承了王夫人的貪心不足。


    本朝跟前朝一樣,設立一皇後、一貴妃、四妃、六嬪製度。泰安帝的皇後倒是活著,可惜跟死了也沒啥區別,皇後所出的嫡子八歲夭折,之後她整個人就跟活在夢裏一樣,倒是沒人折騰她,可她也同樣沒心思折騰別人。貴妃的話,泰安帝直接沒立,畢竟就算皇後再廢物,也不至於完全沒法料理後宮,再說這不是還有四妃嗎?盡管,所謂的四妃事實上隻有仨。


    而元姐兒,就是從曾經的四妃之一賢妃的位置上掉下來,成為賢嬪。


    ——還是接連兩次。


    想著事不過三,元姐兒心道,也該讓她上去了,尤其她大伯父還晉升成為了榮寧侯爺,她堂弟更是即將尚公主。四妃的職位一直留了個空,元姐兒堅定的認為,那是泰安帝為她所留。、、#想太多#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其實這僅僅是泰安帝懶得打理罷了。在他看來,有沒有貴妃無所謂,那四妃的位置空了一個,同樣很是無所謂。更別說,六嬪也沒滿,下頭沒品階的則空了更多。


    元姐兒滿心滿眼的認為自己一定能回到妃位上,因而對於惠妃的示好很是在意。論年歲論資曆,她比惠妃強多了,可到底人家出身更高,哪怕她的伯父賈赦原比惠妃之父身份地位高,可誰讓她這邊是伯父,人家卻是親爹呢?在這一點上,元姐兒最慶幸的是,堂妹迎姐兒並不曾被送入宮,要不然她卻是失去了一切助力的。


    在心動了多日後,元姐兒想法子召見了王夫人。


    依著規矩,隻有妃位以上者才能逢旬見家人,當然若是皇後的話,那就無所謂了,隻要她願意,想甚麽時候見都無妨。可元姐兒到底僅僅是區區一個嬪,做不到如此放肆。虧得惠妃想要利用她,暗地裏幫襯了她一把,這才使得她在三月初的某一日,終於跟娘家人見了麵。


    說真的,比起王夫人,元姐兒更希望能見到賈母和那拉淑嫻。前者是教養她長大的祖母,後者則是榮寧侯夫人。相較而言,區區白丁之妻顯然起不了甚麽作用。


    可很顯然,元姐兒雖然城府不夠深,可她離傻還是有很長一段距離的,心知甭管出於何種理由,她都不可能撇開親娘王夫人,讓賈母和那拉淑嫻入宮的。最關鍵的是,泰安帝曾經有言在先,不允許榮公之妻賈史氏入宮。至於那拉淑嫻,元姐兒使喚不動。


    元姐兒在鳳藻宮的偏殿裏見到了王夫人。其實,當她還在妃位上時,就是住在鳳藻宮主殿裏的,可後來降了份位,自然失去了住主殿的資格。好在宮中殿閣眾多,泰安帝的妃嬪又少,即便她並不曾住在主殿裏,整個鳳藻宮也隻有她一個正經主子。


    “太太。”


    “娘娘可好?”


    母女見麵多半是激動中帶著感傷的,雖說自打元姐兒入宮以來,王夫人也曾入宮探望過。可哪回都是早早的準備好一切,經曆重重磨難,才見到了元姐兒,可沒說上半刻鍾的話,就不得不離開宮中……說真的,王夫人每次看到女兒,都有種認不出來的感覺。


    倒是元姐兒,隻是雙眸鋥亮,麵上的神情倒是平靜得很。


    說起來,上回見麵還是元姐兒沒了孩子那會兒,因著補藥之類的入口的東西是不能從宮外帶進來的,王夫人隻拿了當時手頭上所有的錢財,盡數換成了大麵額的金票銀票,塞給了元姐兒。單是那一回,薛家給她的錢財就都用光了。自然,這回她仍帶了私房過來,可為數卻並不多。


    “先說說外頭的事兒罷。”


    片刻後,元姐兒輕聲提醒道。


    王夫人麵露哀容,半響後才磕磕絆絆的回道:“家裏倒是還好,珠兒在翰林院又略升了半級,同僚待他很好,上峰也很滿意他,想來往後的前程還是極好的。珠兒媳婦兒去年又生了哥兒,隻比璉兒媳婦兒晚了些時候。對了,璉兒媳婦兒也生了個哥兒,倆孩子年歲都小,又因著正好碰上國孝,就打算緩緩,到如今還未曾起名。”


    頓了頓,王夫人又道:“寶玉也挺好的,就是素日裏略淘氣了點兒,隻願意同丫鬟玩耍,時不時的就會被老爺打一頓。偏那孩子又是個記吃不記打的,甭管這次打得有多厲害,待傷養好了,以往怎麽淘氣,往後還一般淘氣。”


    元姐兒沒有開口,隻是靜靜的看著王夫人。


    可王夫人還能說甚麽?其實,她不是不知曉元姐兒想聽甚麽,可有些話她不敢說,也沒臉說。說甚麽?說一說去年間,他們是如何丟下大房一家子連夜逃命的?這若是當時被丟下的僅僅隻有大房,那還勉強過得去。可事實上,他們當時連賈母都一並撇下了,倒是將住在榮慶堂裏的寶玉順勢帶走了。


    半晌,見元姐兒還不開口,王夫人略帶了些埋怨的眼神瞧了一眼元姐兒,卻冷不丁的發覺,元姐兒的身形異常消瘦,臉色也極為難看,哪怕有華服胭脂的遮擋,也依然能夠看出她的身子骨極為虛弱。


    “娘娘?!”王夫人又是震驚又是心疼。


    這當親娘的,能有幾個完全不將女兒放在心上?隻能說,對於王夫人來說,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始終都是珠哥兒。對於女兒元姐兒,她不是不疼愛,隻是沒法子做到真正的掏心掏肺。可若是今個兒元姐兒出了事兒,她一樣會心疼會難過,半點兒都不會比賈母少。


    “繼續說罷。”元姐兒淡淡的回道。


    確定元姐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態度後,王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


    “榮寧侯府上上下下一切都好,還添了哥兒,就是老太太……前些日子聽說是病了一場,這幾日就沒甚麽新消息了,估摸著應當是好了。說起來,老太太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先前,口口聲聲的說寶玉是她的命根子,將來她所有的私房和嫁妝都要留給寶玉的。結果這才多久,就聽說她跟善財童子似的,將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分了出去。聽說,小五和鑫兒這倆小東西拿得最多,倆人算在一起,估摸著占了賈母四成的寶貝。”


    王夫人邊說邊遲疑的望了一眼元姐兒,旋即咬了咬牙道:“除了這些,真的沒有旁的事情了。”


    這個表情,就說明了有。


    元姐兒心下感概了一聲,不由的想起了打從她懂事以後,就一直表現得格外沉穩得體的那拉淑嫻。心道,出身還真就說明了一切。又想著小時候聽說過的那些事兒,對堂妹迎姐兒的好運氣羨慕不已。甭管是否選擇入宮,迎姐兒的未來都不會差,又因著大房無需她入宮搏前程,其實如今的選擇於她而言,更為輕鬆自在。


    真好。


    “太太,我想再搏一把。”


    許久,元姐兒才用歎息一般的聲音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想搏一把?怎麽搏?身為女子,還是個曾經懷孕又流了孩子的宮妃,她所能想到的搏一把,隻能是懷上泰安帝的孩子。可泰安帝忙於朝中之事已經很久很久了,哪怕之前還可以找借口是在國孝之中,可最怕他習慣成自然,慢慢的將整個後宮丟拋到腦後。


    像靜妃這種兒女雙全的,自然不用在意;像其他幾個年歲早已大了,徹底沒指望的也無需動容;或者像惠妃那般,出身高貴,一入宮即被封為四妃之一,且年歲還輕的,也算是等得起。


    唯獨隻有她,出身低微,無兒無女,偏她今年都已經二十有二了。


    她已經沒時間了。


    “娘娘您的意思是……”王夫人一臉的茫然,一看就不似作偽。


    見她這般,元姐兒隻在心中重重的歎氣,但凡賈母能入宮,她如何尋王夫人呢?哪怕倆人一道兒入宮,她也可以同賈母好生商議一番,跟王夫人卻隻能敘舊,哪裏能商量正事兒。


    偏生,她還不能不回答。


    “我的年歲已經不小了,比我還小兩歲的鳳丫頭都有兩個孩子了,可我還一無所出。上回,太醫說我傷了身子,叫我好生調養著。我仔細養了這幾年,總算是緩過勁兒來了,偏聖上近一年來,完全不往後宮來。我冷眼瞧著,似乎不單單因為國孝的緣故,這裏頭一定有旁的事兒。且不提我會如何,我隻擔心聖上長此以往不注重身子骨,將來可如何是好?想著大伯終究在聖上跟前有些體麵,可否讓他幫著勸勸?身子骨比旁的事兒緊要多了。”


    王夫人低頭不語。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夫人若還聽不懂,那她就真的被賈政同化了。可問題是,就算聽懂了又能如何?


    後宮的事兒,聖上的事兒,是她區區一個白丁之妻能夠插手的?莫說插手了,她如今連榮寧侯府都去不得。雖說賈赦沒有明著不讓他們一家子去,可哪回都會被折騰一番。最初,王夫人還道是府裏的下人不像話,後來才意識到,這分明就是賈赦不待見他們。


    在這種情況下,懇求賈赦幫忙……


    天方夜譚也不過如此。


    一時間,母女倆皆沉默不語,狹長的偏殿裏,顯得是那般的空曠孤寂。王夫人不開口,是因為她不知曉該如何拒絕;元姐兒不開心,是因為那已經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母女倆好似僵持住了一般,誰也不願意先開這個口認輸,仿佛這樣就是贏到最後一般。


    可最終,王夫人還是無奈的提了一句:“榮寧侯府……難進呢。”


    還不是一般般的難進,上次也是趕巧了,加上諸多親眷都在,這才沒發生尷尬的事情。可有一沒有二,除非王夫人能尋到一個不怕丟醜的人跟她一起上門討要人情,這還未必能讓賈赦點頭應允。可若是斷然拒絕的話,元姐兒又不單單隻是為了她自己。若是她真能再得寵,僥幸再度有孕的話,甭管將來生男生女,這不是都有依靠嗎?


    也許,該去試試?


    王夫人有些心動了,正好想到四月裏十二要尚公主,這般好日子,莫說是作為近親了,就算隻是沒啥交情的族親,也沒得在大喜的日子將人轟出去的。隻要能再度入了榮寧侯府的門,她就有辦法徐徐圖之。


    試試罷……


    萬一成了呢?


    試試罷……


    就算不成也不過是丟人現眼罷了。


    當母親麵對孩子的懇求時,多半是無法狠心拒絕的。即便王夫人以往有再多的不是,她也仍然是個母親。尤其,她對元姐兒虧欠良多,更別說這事兒若是成了,對於他們家也是喜事一樁。


    最終,王夫人還是咬牙答應了,想著到時候出了國孝,在趁著十二尚公主的大喜日子,往賈母跟前一湊。甭管是豁出去臉麵也罷,還是旁的甚麽,為了元姐兒,為了他們二房將來的前程,王夫人都願意去試一試。


    ……


    轉眼便是四月裏。


    在這期間,關於元姐兒對她的懇求,王夫人誰也沒有告訴。就是賈政問起來,她也隻是說娘娘一切都好,還讓寶玉好生念書。賈政倒是個實誠的,聽了這話半點兒狐疑都沒有,隻回頭拎著寶玉去了書房,待一個時辰,果然有丫鬟過來回話,說寶玉又挨打了。


    打唄,她有珠哥兒,有蘭兒兄弟倆,區區一個不爭氣的嫡次子寶玉,真的一點兒也不心疼。甚至於王夫人覺得,要真能做到棍棒底下出孝子,倒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兒。哪怕原本就沒指望他,可王夫人並不介意多一個孝順的兒子。


    盼星盼月亮的終於盼到了十二尚公主的那一日。


    王夫人早早的準備了一切,跟著賈政和珠哥兒,帶上寶玉和李紈母子倆,一行六人一道兒去了久違了的榮寧侯府。


    之所以沒帶上所有人,王夫人也是有考量的。李紈去年生的哥兒,到如今也還不滿一周歲,通常情況下,未滿三周歲的孩子是很少會帶出門去的,尤其是去宴請之類的地方。因此,王夫人沒帶上他們家的小哥兒,純粹是為小哥兒本身考量。可她選擇性的忽略了一堆的庶出子女,那卻是實實在在故意的了。


    可惜,縱然如此,也沒人敢說她一個不字。


    這庶出哥兒們倒是還好,他們本身也不愛去宴請這種地兒。可作為家裏頭唯一的未出閣姑娘,探春卻是氣的心肝肺糾在一道兒疼。


    姐兒跟哥兒原就不同,就說這親事好了,因著是庶出,又不能繼承家業,到時候最多也就拿個幾百兩銀子的安家費,因此就算是榮公賈代善的親孫子,二房這幾個庶出哥兒也一樣注定找不到靠譜的親事。


    至於探春,雖說同樣是庶出,可這年頭素來講究一個高嫁女低求媳。探春不單能嫁給比自己門第稍微弱一成的嫡長子,也可以嫁給門當戶對人家的庶出哥兒,甚至努力往上攀爬成為某個王爺的妾室亦是無妨。


    總之,相較於她的兄弟們,探春的選擇餘地很大。


    ——前提是,王夫人願意讓她選擇。


    對於探春而言,最揪心的就是她的親事是被王夫人捏在手裏。


    其實,依著律法,甭管是嫡出還是庶出,是哥兒還是姐兒,他們的親事都要由父親做主。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父親。反過來說,隻要父親同意了,旁的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可賈政他不管事兒呢,當初珠哥兒的親事,倒是他仔細打聽過的,可那是因為珠哥兒極為有出息,又是他的嫡長子。探春……


    隨緣罷。


    於是,等賈政一行人離開府裏後,探春將自己整個人埋在被子裏,狠狠的哭了一場。


    十二尚公主,即便停留在榮寧侯府的時間很短,可想也知曉,有多少達官貴人會來慶賀。到時候,但凡有哪個太太、老太太看中了自己,那她的人生就大不相同了。可這般好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


    <<<


    探春並不知曉,就在她悲傷得不能自抑之時,她的嫡母王夫人也正在經曆了一番痛苦掙紮。


    王夫人的本意是通過懇求賈母,來讓賈赦鬆口同意。之所以選擇這般迂回的戰術,那是因為她知曉自己沒法跟賈赦說話,更明白賈母對於元姐兒的那番真心疼愛。因此,賈母是個非常非常好的傳話人選。


    可或許是因為執念太大了,以至於王夫人忘了一件格外嚴重的事情。


    賈母她是個“烏鴉嘴”啊!!


    這種事情,信則以不信亦可以。很顯然,王夫人是屬於堅信不疑的那類人。


    “政兒媳婦兒你入宮瞧過娘娘了?娘娘最近可好?唉,還不知曉我這輩子能不能再瞧見娘娘一回。你同我學學那會兒的情形。”光聽肯定不行,賈母絕不會忘了評論,“……嗯,我就知曉娘娘是個好的,是格外有福氣的,原先還想著上回那事兒會不會害了身子,如今聽你這麽一說,我就放心了。娘娘呀,她一定長命百歲!”


    王夫人當時心頭就一個咯噔。


    長命百歲這種話肯定是好話,這點兒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有問題的是,這話偏生就是從賈母口中說出來的。這要是換個人好了,王夫人還能當是在說客套話,既不會成真,也不會變成烏鴉嘴的那種。可若是由賈母來說,王夫人卻整個人都慌了。


    好在,慌歸慌,王夫人到底還是咬牙將自己的來意委婉的告知了賈母,同時不忘在心頭默念著般若多羅密多心經。甭管有用還是沒用,至少求個心安。


    不過,怎麽偏就是長命百歲這個詞兒呢?


    盡管在心裏安慰了自己幾百遍,王夫人還是覺得心驚肉跳的。她本身已經上了年歲,偏跟那拉淑嫻這種心態平和的人不同,她是真的有些不好。即便離了賈母,那句“長命百歲”也一直在她耳朵邊上打轉兒,惹的愈發的心慌氣短,麵色煞白。


    不多會兒,李紈就先發現了不對勁兒。


    這也難怪了,雖說二房一家子是一道兒過來的,可事實上賈政帶著寶玉和蘭兒去了前頭,王夫人和李紈才是來了後頭。當然,其實寶玉很想跟過來的,可這段時日賈政下手頗狠,且為了讓他今個兒老實一點兒,臨出門前,賈政又收拾了他一頓。


    在這種情況下,估摸著也就李紈才會將注意力放在王夫人身上。


    怎麽說呢?帶病赴宴肯定不是好兆頭,倘若這是一般的家宴也就罷了,偏還是十二尚公主的好日子。若是讓王夫人觸了黴頭,那倒黴的可不是一家兩家。當然,作為罪魁禍首的王夫人一定會糟,而陪侍在旁的李紈也鐵定不可能獨善其身。


    唉,赴個宴還那麽多事兒。


    李紈簡直要忍不住為自己歎息了,正打算勸王夫人早點兒打道回府時,忽的前頭傳來陣陣騷動聲。過了約莫半刻鍾,已是半大少年郎的璟哥兒親自回後頭報喜。


    “聖上有旨,允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啟請內廷鸞輿入其私第省親。”


    竟是允了入宮多年的妃嬪回娘家省親以續親情。


    當然,這也是有前提的,沒聽到前頭還有個“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反過來說,若是無重宇別院,也就無需省親了。自然,若是原本無,現如今有了,則依舊可以回娘家省親。


    其實這事兒早一段時日也有聽聞,據說是因著泰安帝思念先皇,感懷宮中諸多妃嬪,這才特地宣布了恩旨。之所以強調要有重宇別院,那也是因為宮妃身份特殊,若沒有高牆擋著,被隨便甚麽人瞧見了又怎生使得?再說了,省親乃是喜事一樁,卻並非強製性的,究竟能否省親,自是看宮妃各自的娘家作出何等選擇。


    冷不丁的聽了這消息,王夫人瞬間忘了方才賈母那句“長命百歲”,隻忙不迭的念著佛。


    卻聽賈母忽的撫掌大笑道:“方還惦記著宮裏的娘娘,想著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再瞧見她一回。可不想,竟是這般巧合的遂了我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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