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分不分家,薛家的人可沒有說話的份兒。


    好在薛家太太也不是那等蠻不講理之人,在痛哭了一場之後,她便安排下人做了兩手準備。一麵吩咐派人手去京城裏的舊宅子那頭,該修繕的修繕,該清理的清理;一麵又親自領著薛寶釵開了箱奩,歸整出了好些個珍貴的物件,娘倆一道兒往東麵小院走去。


    說真的,薛寶釵是真的不願意。並非不願意求到大房頭上,而是不希望在王熙鳳跟前落了下乘。依著她看來,這榮國府上下的姑娘媳婦兒們,哪個都是不如她的,包括已入宮當了娘娘的元姐兒,也一樣比不上她。


    可惜,她的心氣是高了,出身卻太差,這才沒的奈何屈居人下。即便如此,薛寶釵依然不願意求到王熙鳳跟前去。


    “娘,咱們就不能直接往榮禧堂去嗎?求求大太太也是好的。”


    薛寶釵私心以為,榮國府大太太是一品誥命夫人,又比她長了一輩,甭管是求上門去,還是到時候被婉拒了,都算不上有多丟人。可若是換成同輩還沾親帶故的王熙鳳,說真的,薛寶釵心裏很是不得勁兒。


    “說甚麽傻話呢?咱們是甚麽身份,人家又是甚麽身份?”薛家太太歎息一聲,“去尋鳳丫頭,那是因著她是我娘家內侄女,要不然也不能這般不打招呼就上門去的。若是換成了大太太,可不得老老實實送上拜帖,還得看她見不見咱們。”


    聽得這話,薛寶釵的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這一刻,她從未有過的明白身份差異。可他們薛家不是皇商嗎?縱然脫不了一個“商”字,可總歸有別於其他的商戶。再說了,金陵四大家族素來同氣連枝,榮國府當初也熱情邀請他們留住府裏,更別說原就是沾親帶故的……


    “寶丫頭,寶丫頭!”薛家太太擔心的望著女兒,其實她何嚐不知曉女兒的心思,她不單知曉還格外理解。原因在於,當初她也是不大樂意下嫁給薛家的,身為王氏女,即便是嫡次女,她也可以挑個官宦人家嫁過去。可惜,她的父親王湛王老爺子堅持讓她下嫁,理由都是現成的,她是嫡次女,她模樣身段都不出眾,她還沒啥成算,連能言善辯的能耐都沒有……


    盡管事實上,薛家太太婚後的日子過得很不錯,夫君敬重兒女雙全,錢財錦帛更是無數。可即便如此,她也明白自己再也沒有了跟嫡親姐姐王夫人平起平坐的機會了。哪怕等榮國府分了家,王夫人依然可以靠兒子,甚至就算珠哥兒靠不住,那她也比自己這個商婦地位身份尊崇得多。


    想想自己的前半輩子,再瞧瞧身畔模樣身段皆極為出眾的女兒,薛家太太忍不住連聲歎息。


    若說她還能怨自己不爭氣,可她的女兒呢?不是她這個當娘的自吹自擂,她的女兒真的是樣樣出挑,那是連薛父在世時都忍不住誇讚的,甚至薛父曾明言,若寶丫頭是個哥兒,薛家可再保一世富貴。


    “好了,別想那麽多了,回頭見了鳳丫頭,你的嘴兒甜一點兒,別喚璉二奶奶,要喚姐姐。你倆到底是表姐妹,年歲差得也不是很多,同她好生打交道,往後咱們家免不了要倚仗著他們。”


    所謂倚仗,其實未必就是榮國府真的會幫襯他們,而是在必要的時候,他們可以拿榮國府的名頭來嚇人,而不被打臉就成了。可即便僅是這般,也要先同榮國府的人交好才是。幸而,薛家底子厚,縱是之前狠狠的虧了一筆,餘下的錢財也不少,最起碼收買王熙鳳是夠了。


    “我知了。”


    薛寶釵淡淡的回答,同時低垂下了頭,再不發一言。


    道理她都懂,隻是仍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罷了。哪怕打小就知曉商戶被官宦人家瞧不上,卻也從未有過這般清晰的感受過。原來,那些個被她瞧不上的姑娘媳婦兒們,各個都比她強,還是那種強了不止一籌的。而這裏頭的強,多半都是建立在出身的。


    假如,她的出身能夠好點兒……


    像元姐兒,就能得到闔府上下的栽培和期望,入宮伺候聖上。像迎姐兒,明明相貌身段全然不如她,甚至脾氣還怪得很,都能嫁給詩書傳家的張家長房嫡長孫。還有林家的黛玉,史家的湘雲,那些個姐兒哪個都不如她,卻偏生誰都比她要嫁得好。


    “娘,我真的真的不想嫁給寶玉。”


    多半晌,眼瞅著東麵小院近在眼前,薛寶釵挨著薛家太太,用近乎低喃的聲音說道。當然,在說話之前她也有四下瞧過,確定自己的話不可能被薛家太太以外的人聽到後,才大著膽子說出了口。其實,這話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提起了,可薛家太太總是在敷衍她,一說等開春,又說先緩緩,再不然就是不好跟王夫人撕破臉等等。


    可她不想等啊!


    今個兒都已經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了,離開春還有多少日子?盡管大小選都是在二三月間才正式開始的,可名字是早早的報上去的,誰能入宮誰不能入宮,這些事兒早先就該傳來消息才是。更別說,她這還不是正式的大小選,僅僅是給郡主們選侍讀。


    不該,真的不該完全打聽不到一點兒音訊!


    也正是因著完全沒有消息,薛寶釵忍不住做了最壞打算。萬一她被人擼下來了呢?若不能給郡主們當侍讀,她又該如何是好?未來有很多種可能,可她最不願意要的就是嫁給寶玉當妻子。


    “唉,回去再說罷。”薛家太太今個兒一天裏頭歎的氣,簡直比以往好幾年都要多。不過,若說分家之前寶玉瞧著還可以,那麽分家之後的吸引力就一下子小了很多。薛家太太在兩個兒女之間,雖更偏疼薛蟠一些,可對於自家這個小女兒也是極為看重的,她想要的是女兒過上富貴無憂的生活,而非賣女求榮。


    說話間,便已到了東院裏。


    丫鬟們飛快的穿梭在庭院裏,這東麵小院的格局同榮國府的其他院落皆不同,若說其他院子都是板板正正的四合院,那麽東院就有些類似於江南庭院了。房舍之間夾雜著景致,兩者既非從屬關係,亦非毫無關係,反而有種相輔相成的感覺,饒是如今還在正月裏,打眼瞧去也是一派精致美觀,若是在百花盛開的春日裏過來,卻不知該是一幅怎樣的如畫美景。


    這頭,丫鬟們已經將薛家母女倆迎了進來,那頭,王熙鳳好不容易忙活完了事兒,才剛有工夫在炕上略歇歇,就聽得丫鬟的回稟,登時無奈的吩咐將人直接往暖閣裏帶罷。


    “怎麽就勞動薛太太特地往我這兒趕了?若是惦記上我了,也合該是我往您那兒去拜訪。”王熙鳳坐在東暖閣的暖炕上,手捧熱茶,懷裏揣了個暖手爐,巧笑倩兮的看了過來。


    因著榮國府本身就因分家一事而忙得一團亂,薛家母女倆也沒能坐上軟轎,壓根就是披上裘衣匆匆趕來的。好在今年的冬日並不算太冷,今個兒更是沒下雪,可即便如此,她倆也有些凍著了,偏一進屋就聽王熙鳳這般說,薛家太太倒是還好,仍能笑出來,薛寶釵卻是不由的低頭抿了抿嘴。


    薛家是去年開春入京的,到如今堪堪將滿一年時間了,可王熙鳳卻一回也沒往覃苑去過,甚至偶爾在榮慶堂等處碰見了,也多半隻是敷衍般的點頭問好。指望她特地往覃苑去探望親姑母?做夢還比較快!


    可惜,這些話薛寶釵隻能揣在心裏頭想想罷了,她不敢說,也不能說。


    思忖之間,丫鬟們已經送上熱茶糕點,薛寶釵隻低頭捧著茶不言不語,任由薛家太太舔著臉從院子誇到屋子,再誇到屋裏的擺件,之後更是延伸到熱茶、糕點等等。總之,就是能誇的都誇了,隻差沒在臉上蓋上一個“我是來求人”的戳。


    說實話,真的很丟人。尤其配上王熙鳳那笑得意味深長的神情,薛寶釵隻覺得麵色微燙,如坐針氈。


    再看薛家太太,也許她沒有王氏女該有的好相貌好身段以及心計城府,最起碼她的臉皮還是夠厚的。一麵笑著將王熙鳳誇了個天上有地上無,一麵還要琢磨待會兒怎麽將話題引過去,全然看不出來先前還痛哭了好幾場,當然這還得靠著麵上的厚粉遮掩,要不然早就露餡了。


    還在甭管怎麽說,王熙鳳都是個笑麵虎,莫說薛家太太真是她的親姑母,今個兒就算來得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她也會笑臉相迎的,區別隻在於碰到前者思量著如同能趁機撈一筆油水,碰到後者則掂量著需要幾多錢才能將人客客氣氣的打發了。


    ——本質上毫無差別。


    耐著性子聽薛家太太說了兩刻鍾的話,王熙鳳忽的道:“還不快些給薛太太換杯熱茶,這都涼了。”又笑著向薛家太太看去,“您再嚐嚐我這兒的茶可有您那兒好?”


    這是變著法子嫌棄薛家太太話多了,又或者說是在提醒她趕緊說正事兒,當誰都跟你似的這般閑?


    薛家太太是最不像王氏女的王氏女,可她好歹也將腦子都丟了,聽得這話,終也顧不得甚麽了,忙不迭的道:“鳳丫頭,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事兒……我思來想去還是得尋你幫襯幫襯。”


    王熙鳳心頭冷笑,哪個就跟你是一家人了?又思及薛家那豐厚的家底,隻得耐著性子輕笑一聲,道:“瞧您這話說的,我年歲輕,又沒經曆多少事兒,哪兒能幫上甚麽忙呢?薛太太您有話直說,這能幫的,我必不推辭,可若是幫不了的,那我也沒轍兒。”


    “能幫,一定能幫。”薛家太太到底是跟王熙鳳打的交道太少了,若是換做王夫人的話,聽得這話一早就拂袖走人了。很顯然,王熙鳳這話的意思是,有甚麽好處先拿出來瞧瞧,至於這忙……鐵定不幫。


    隻能說,當年王湛王老爺子還是很有眼力勁兒的,至少他看出來了自己這個小閨女就是個不中用的。


    而一旁的薛寶釵倒是聽出了話音來,可抬眼見王熙鳳滿臉的笑容,又再度將心底裏的疑惑壓了下去。


    說到底,還是薛家的人對王熙鳳不夠了解。


    也正是因著不夠了解,薛家太太說了一大車的話,留下了一大堆的重禮,最終帶走的卻隻有王熙鳳輕飄飄的一句話:我要回頭問問我家二爺。


    ——你家璉二爺表示,你就沒聽過他的話!!


    薛家母女倆帶著期待和忐忑離開了。其實,若是王熙鳳再熱情點兒,薛家太太還想問問薛寶釵那事兒,或者是讓王熙鳳給帶著去榮禧堂見見那拉淑嫻,再不然約定下回見麵的時間也好。可惜,都沒有。


    等薛家母女倆離開了,王熙鳳隻喚人給她捏肩捶背。


    “真是有夠閑的,不忙著趕緊歸整行囊搬出去,竟還來我這兒瞎折騰。我這腰喲,可不知怎的了,快累折我了。對了,去瞧瞧薛家送了甚麽過來。”


    想也知曉,薛家送的禮絕對不會輕,不過等丫鬟來報時,王熙鳳還是嚇了一跳。


    一套羊脂玉頭麵,一套定窯五彩茶盅,一對五彩冰梅蝶紋瓷瓶,一個紫檀描金小炕屏,還有十幾匹華美精致的貢緞……


    每一樣單獨放都算是精品了,合在一起保守估價也要值三萬兩銀子了,關鍵是很多東西都是屬於有價無市的。甚至可以這麽說,單是那套羊脂玉頭麵,拿到外頭換個三進宅子都沒問題。這麽多稀罕的禮物擺在一道兒,饒是王熙鳳都有些犯愁了。


    璉哥兒進來時,看到的就是王熙鳳對著一炕頭的東西發呆的模樣。


    “你傻了?”


    要不怎麽說兄弟姐妹幾個裏頭,璉哥兒受的欺負是最多的呢?別看他是長兄,可他有時候太不會說話了,偏又沒賈赦那等本事,性子還格外的軟乎,不欺負他欺負誰去?


    王熙鳳橫了他一眼,旋即倒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的將事情說了一遍:“……鐵定是想留在咱們府上不搬出去,嘖,想得真美,臉皮還厚!”


    虧的這話沒傳到薛家太太耳中,要不然她若是知曉自己忙活了這小半日,得到的竟是這麽一番話,指不定就給活活氣死過去。


    “那你打算怎麽做?”璉哥兒才不會認為王熙鳳會替薛家的人說情,這不是禮物夠不夠貴重的問題,而是他很清楚自家媳婦兒的臉皮半點兒不比薛家人薄。不就是收禮嗎?先收著。至於要辦的事兒,自是先緩緩再議。


    略半刻後,王熙鳳忽的一拍巴掌:“喚大夫。”


    果不其然……“啥玩意兒?好端端的,你喚哪門子大夫呢?”璉哥兒傻眼了,這媳婦兒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啊!這麽做的意思是,指責薛家禮物送的不對,把她氣病了?


    王熙鳳直接沒理他,隻一臉輕鬆的命人將禮物收好,還額外叮囑道:“將那套羊脂玉頭麵單獨收好,回頭添到姐兒的嫁妝裏去。”


    璉哥兒:“……”嫁妝你個頭啊!我閨女才一歲半啊!


    然而,璉哥兒沒膽子跟王熙鳳叫板,他私以為那叫沒必要,畢竟好男不跟女鬥來著。


    又一刻鍾後,大夫進了東麵小院的門,因著璉哥兒在場,王熙鳳也沒礙事兒的躲到帳子後頭,隻讓人取了個圍帽草草的戴上,當著璉哥兒的麵,拿手讓大夫診斷。


    “恭喜璉二爺,恭喜璉二奶奶,這是有喜了!”


    王熙鳳淡定的吩咐人賞銀子,還不忘在心裏腹誹,這是她有喜了,又不是璉哥兒那蠢貨有喜。等一回頭,看到璉哥兒一副懵逼的模樣,她更是來氣了。


    “作甚麽還愣在這兒?如今離掌燈時分少說還有兩刻鍾,二爺您就不能費心往榮禧堂跑一趟?還是打算讓我這個柔弱的婦人大冷天的跑去榮禧堂報喜?”


    這話一出,璉哥兒倒是回過神來了,卻仍是兩眼發直的望著王熙鳳,半是無奈半是質問的道:“鳳丫頭你到底又想作甚?直說了罷,省的回頭我還要費心去猜。”


    “我要作甚?我還能作甚?一嘛,是挑個好日子告訴府裏這個好消息;二嘛,趁機撇開其他事情好生養養身子;三嘛,我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當然不能操心旁的了,薛家的事兒……愛咋咋地!”


    璉哥兒無言以對。


    半晌,璉哥兒索性起身要走,待掀了門簾之後,才又回頭道:“你想作甚?一嘛,是生怕分家這檔子被人鑽了空檔,回頭吃了悶虧;二嘛,是想著中饋能多掌一天是一天,順便多揣些日子坐穩了胎再告訴旁人;三嘛,你就是打量著薛家無人,占了好處不幹活兒!”


    話音剛落,璉哥兒便立馬回身拔腿就跑,氣得王熙鳳在後頭直甩眼刀子,暗道跑得了合上跑不了廟!!


    <<<


    榮禧堂這頭,賈赦已經拋開了分家一事,專心致誌的開始研究要恁倒哪家給自家心肝寶貝兒十二騰地方了。


    這雍華公主是正一品,國公府略減一分,侯府再增一分便是,又想著公主府離得越近,將來十二回家越方便,自個兒也能多多的見到兒子,賈赦便索性一門心思的往自家的世交舊友身上瞄。又本著多吃多占的想法,賈赦很快就撇開了侯府,打算直接拿國公府開刀,回頭隻要明麵上略減幾分便是,比增建容易多了,也省錢多了。


    太祖皇帝賜封四王八公十二侯,其中八公乃是:鎮國公牛清、理國公柳彪、齊國公陳翼、治國公馬魁、修國公侯曉明、繕國公石垠,以及寧國公賈演和榮國公賈源。


    賈赦特地將八公詳細的羅列在紙上,盤腿坐在暖炕上,對著名單苦思冥想。


    見狀,那拉淑嫻還伸長脖子特地去瞧了一眼,見他連自家和隔壁家都寫上去了,頓覺無奈。憶起市井流傳,榮國府的赦大老爺瘋起來連自家都恁的話,又覺極有道理。


    正這般想著,忽聽賈赦喃喃自語。


    “要離咱們家近的,府裏修繕保存得當的,最好是家裏人口比較少的,宅院少一些,景致好一些,若能多個園子或者大的池子就更好了……這不就是隔壁東府嘛!!”


    那拉淑嫻:“……”


    “也不行,隔壁東府把欠銀都還上了,也不缺錢,如今當家的又是小蓉兒,沒理由恁上他們呢。”賈赦連番唉聲歎氣,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聽他這麽說,那拉淑嫻明智的決定閉嘴,畢竟正常人跟瘋子是沒有共同語言的。你說賈赦不是瘋子?但凡他腦子正常一點兒,就不會想著去恁隔壁東府了。人家寧國府招他惹他了?明明這些年來,都是他主動去招惹對方的!饒是那拉淑嫻對隔壁東府也沒啥太深的感情,也覺得賈赦太荒謬太不可理喻了。


    “唉,還是時間太短了,要不然我去哄了珍哥兒和蓉兒去賭場多好,哄的他們把家底敗光,我不就可以順勢接收了嗎?可惜呀,時間太短了,聖上統共也就給了我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還得扣除年關的這段日子。沒法子恁倒隔壁東府了……”


    這一刻,那拉淑嫻忽的就理解了賈母,有時候賈赦還真就不是東西!!


    “鎮國公府上也還了欠銀,且他們家老祖宗曾經在戰場上救過我祖父,不可。”賈赦琢磨了半天,用手指在鎮國公下頭掐了一道印子,算是劃去了。又想了想,也將理國公給劃去了。


    等那拉淑嫻聽著沒啥動靜了,抬眼就看到賈赦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盯著紙上的某個點兒。


    登時,那拉淑嫻好奇了,挪了挪身子湊近了仔細瞧,卻發現除卻齊國公府之外,旁的七家都被劃去了。


    ——話說回來,赦大老爺您幹嘛非要將自家府上也給添上?


    那拉淑嫻順著賈赦的目光,跟著一道兒盯了“齊國公”這三個字許久,這才試探的道:“老爺您這是已經做好決定了?”


    “沒有。可我也沒旁的好法子了,四王八公裏頭,最好欺負的除了隔壁東府,剩下的就是這齊國公府了。”賈赦歎息一聲,“可他們離咱們家老遠呢,我還是覺得隔壁東府最合適不過了。”


    再一次,那拉淑嫻被噎得無話可說。


    是啊,寧國府當然合適了,都在寧榮街上,一個在東麵的街頭,一個在西麵的街尾。不長的一條街上,隻他們兩個府邸,那是屬於竄門子都用不著特地坐車的。要是從偏門走的話,那就更近了。


    可問題是,那是自家人呢!!


    “老爺,東府那頭最近沒惹您罷?”那拉淑嫻遲疑了半晌,還是決定替那頭說說好話。關鍵不是她善心,而是她沒有賈赦那般賤。


    “沒。”賈赦側過臉,奇怪的瞧了她一眼,“怎麽這麽問?東府那頭啥時候惹過我了?即便算上賈敬那事兒,他也不是故意招惹我。除了他之外,整個東府不是窩囊廢就是慫貨,哪裏敢招惹我。”


    “那您為何偏生就死盯著他們家不放呢?”那拉淑嫻忍不住問道。


    “因為離得近,其他的也樣樣都好。”賈赦又回去盯著他手上的紙了,目光從寧國府看到齊國府,來回的掃視。


    聽他這麽一說,那拉淑嫻除了感概賈赦果然是個混蛋之外,也終於深深的理解了何為懷璧其罪。人家寧國府好端端的啥事兒也沒幹,就因為一個離得近的理由,被賈赦給盯上了?對此,那拉淑嫻隻能祈禱泰安帝別這麽不靠譜,又或者……


    “我覺得齊國府挺好的。”


    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那拉淑嫻果斷的禍水東引,尤其她還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兒。


    “老爺您可還記得多年前,我那娘家侄女小鈴鐺剛嫁到保齡侯府的情形?她打小就是個苦命的孩子,沒了娘,幾乎把自個兒當成娘拉扯著弟弟長大,偏嫁的保齡侯爺又是個體弱的,那會兒她還懷著身孕……”那拉淑嫻簡單的回憶了一番,見賈赦一臉不解的望著自己,忽的想起另一個可能性,忙不迭的道,“我不是讓老爺您對付保齡侯府,真的不是。”


    “哦,我還想著要是搞不定國公府,就拿十二侯開刀,左右除了史家,旁的人家跟咱們都沒啥交情。”賈赦隨口道。


    那拉淑嫻在心裏替旁人家捏了一把冷汗,再接再厲:“方才說了我那侄女小鈴鐺,那會兒,老侯爺夫人忽的故去了,便有人拿這事兒做文章,非說她懷的是天煞孤星,這事兒老爺您可還有印象?”


    賈赦無言的望著那拉淑嫻,略遲疑了片刻,才道:“你不是說那是保齡侯爺那二弟媳婦兒幹的嗎?後來我就逼著他們家……對哦,史家二太太是齊國府的大小姐!”


    “是的。”那拉淑嫻已經明白京城裏肯定要有一戶人家要倒血黴了,又不希望回頭賈赦尋不到好的,再度惦記上隔壁東府,索性下定決定坑死齊國府得了,反正兩家也沒啥太深的交情。


    “我懂你的意思了,就這家了?”說著,賈赦又猶豫了起來,“這路可略有些遠呢,況且齊國府敗落許久了,怕是房舍都不好了,更別說景致了。我……還是覺得隔壁東府最合適。”


    隔壁東府這是上輩子欠他的罷?!


    “齊國府挺好的,路遠近是一回事兒,可您仔細想想,八公裏頭也就隻有齊國府最為無用,但凡旁的人家,哪個還沒些親朋好友的?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鬧的不好,惹出事端來,不是耽誤了三月的好事兒嗎?也就是齊國府,他們家好幾代單傳了,娶的都是沒落人家的姑娘,唯一尚且靠得住的,也就是嫁到了保齡侯府的那位了。不過無妨的,保齡侯爺一定不會為了他弟媳婦兒而跟老爺您作對的。”


    這倒是大實話,史家的那點破事兒,也許瞞得過旁人家,可想要瞞過榮國府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就保齡侯爺那性子,要他故意針對自家二弟,苛待甚至報複,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保齡侯爺也不是甚麽都沒有做,他一方麵努力抱住賈赦的大腿,一方麵不辭辛苦的在刑部做事,另一方麵又不惜一切重金為他三弟開道。至如今,他已經官途順暢地位穩固,而史家老三也在早兩年成了大將軍,更在前段時日得以被泰安帝賜封為忠靖侯。


    史家一門兩侯,襲了祖上爵位的保齡侯爺又是科舉出身,雖然武藝不行,可他也已憑借真本事立足於朝堂,再加上功勳出身的史家老三忠靖侯,愈發的襯托著史家老二的窩囊了。


    而史家老二就是齊國府的女婿。


    “唉,那就他家罷。”賈赦終於下定了決心,可麵上還是淡淡的,見那拉淑嫻盯著自己瞧,賈赦隻苦笑著搖了搖頭,“我還是覺得隔壁東府最合心意了。不過,齊國府也勉強可以罷。如今也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那拉淑嫻深深的認為,這話要是傳到那兩家耳中,甭管哪家都不會感謝賈赦這老混蛋的。


    忽的,外頭傳來丫鬟的喚聲,卻是璉哥兒過來了。


    “璉兒怎的這般晚還過來?”那拉淑嫻很是狐疑,雖說元宵佳節合該一家團聚,可今年不是特例嗎?畢竟,要是大房這邊團聚了,指不定就該去賈母那頭,闔府聚在一起才是正理。因為賈赦連最後的表麵文章都不想做了,這才吩咐下去,今年各過各的,左右也不差這麽一頓。


    說話間,璉哥兒便已經進來了。


    “我來給你們報喜。”璉哥兒麵上的神情很是古怪,“方才鳳姐兒喚了大夫,大夫說她有喜了。”


    “真的?”賈赦眼睛都亮了,雖說他覺得鑫兒這個孫女也極好,可到底璉哥兒是將來的襲爵之人,總歸是需要一個兒子的。如今雖說還不知男女,可有喜就是好事兒。再說了,都說先開花後結果,之前已經有了個花骨朵般的小鑫兒,這回鐵定是個帶把的了。


    璉哥兒點了點頭:“是的。不過……”


    “有話直說,別磨磨唧唧的像個小丫頭片子!哼,二丫頭都沒你墨跡。”賈赦見他這般,不由的皺眉道,“到底有啥事兒了?是你媳婦兒作幺了?”


    “算是罷。”璉哥兒猶豫了一瞬,還是決定老實交代,“往前一些時候,薛太太去過我那兒了,帶了一堆的貴重禮物,估摸著少說也該價值個幾萬兩。鳳姐兒全都收下了,可她壓根就不打算幫襯薛家,所以她打算趁著有孕這事兒,裝病養身子。”


    那拉淑嫻已經不知曉今個兒第幾次被噎得無話可說了,也終於清楚的意識到,自家人多半都是極品,連後進門的兒媳婦兒都不例外。忽的,她又想起先前在十二處打聽到的雍華公主的為人,深深的為林家姐兒哀悼起來。


    這一個兩個都不是甚麽好東西,將來林家姐兒嫁進門後,指不定她得多費些心思幫襯著點兒。要不然就這一窩子的狼,還不把人家嚇出個好歹來?


    正歎息著,那拉淑嫻又聽璉哥兒道:“我估摸著薛家也沒啥旁的事兒,大概就是不想搬出去唄。反正我把這事兒告訴爹您了,鳳姐兒那頭,我看她是隻打算收禮不打算辦事了,您這頭咋樣都成。”


    “咋樣都成?我能咋樣?賈政都滾了,薛家還有臉留下來?趕緊都滾蛋,我好將西麵那一片都夷平了重建。正好等琮兒成親後搬到那麵去,璟兒就可以住琮兒那院子了。等往後小五長大了,讓他去住先前珠兒那院子好了。”


    賈赦早已打算好了,哪裏容得下旁人破壞他的計劃?


    當然,若是那人是泰安帝這種他完全得罪不起的人,自是另當別論了。可薛家算啥?全都他娘的直接滾蛋!這種親戚,他才不稀罕呢!


    很快,璉哥兒就跑了,反正他已經把話帶到了,雖說自家媳婦兒是厚顏無恥了點兒,可這也不算甚麽大問題。最怕的不是收了錢不辦事,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甚麽事兒都敢伸手。不過,他也意識到了自家媳婦兒有些略貪了點兒,思量著該尋個機會好生同她談談,這黃白之物討人喜歡,可也得講究一個取之有道罷?


    ——從薛家處撈錢,好像也勉強算是正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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