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對薛家母女倆的無限憐憫,那拉淑嫻極是和顏悅色的讓人去喚了王熙鳳。


    說真的,收禮無妨,哪怕再貴重的厚禮擱在那拉淑嫻眼中也不過那麽一回事兒。可惜的是,她沒有賈赦那般厚如城牆的臉皮,甚至無功受祿也比如今這情形好太多了。坑了人回頭又故作好人接受對方的感謝……這種活計還是讓王熙鳳來幹罷。


    很快,王熙鳳就趕過來了,一同前來的還有被奶娘抱在懷裏的鑫兒。


    “鑫兒乖,來祖母這兒。”那拉淑嫻原本純屬客套笑臉,登時真誠了許多,將比自家幺兒小不了多少的孫女攬到懷裏低聲哄著,全然忘了屋裏還有客人。


    客人——薛家母女倆完全不介意,撇開賈赦剛“幫”薛家的事情不論,單提身份地位,她們就不敢對那拉淑嫻有任何不滿。更何況王熙鳳是個能說會道的性子,三兩句話下去,便哄得她們眉開眼笑。尤其是薛家太太,隻一疊聲的許諾回頭若有好物件,一準兒忘不了大房這頭。


    至始至終,那拉淑嫻隻是低頭逗弄著小鑫兒,偶爾也會瞥一眼王熙鳳,對於薛家母女倆,她是真的完全不熱衷。


    又片刻後,薛家母女倆告辭離開,也是王熙鳳再三挽留後親自將人送走的。回頭等薛家母女倆走遠了,王熙鳳才返身回到屋裏,笑著道:“太太莫不是厭煩了她們?無妨的,大不了下回隨便捏個由頭別讓她們過來就是了。”


    王熙鳳這麽說是因為薛家來京也有好幾個月了,那拉淑嫻除卻頭一日在榮慶堂略接了幾句話外,就連上回寶玉過生辰,她也沒怎麽理會薛家母女倆。當然,所謂的不理會並非冷著臉拒絕,而是透著一股子疏離感。反觀其他人,像賈母是純粹因著家裏頭熱鬧起來而開心的,王夫人有點兒既想做規矩又類似於討好的感覺,很矛盾但在情理之中,至於王熙鳳本人對薛家的態度很是熱情,然而也僅僅隻有表麵的熱情而已。


    這麽想想,薛家也是蠻悲哀的,整個榮國府裏,恐怕除了寶玉,沒人是真心在意他們的。而寶玉的在意,又似乎太流於表麵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寶玉對於一切容貌上佳的小姑娘都沒有任何抵抗力。


    “厭煩倒是不至於,隻是尋不到甚麽話題罷了。若是她們的地位再高一些,就算沒話說,我也會主動尋個話題。可惜呀……”簡而言之一句話,那拉淑嫻是純粹懶的。


    想也是,上輩子被所謂的規矩束縛了一生,甭管是客套話還是場麵話,就算原本並不擅長,時間久了也就習以為常了。可惜,再怎麽習慣都不能否認那樣的日子無趣又乏味,成日裏見到的都是不想見到的人,卻偏生還要擺出笑臉,說著口不對心的話。哪怕這些事情對於那拉淑嫻而言很是容易,她也不想再裝模作樣下去了。


    幸好,這輩子她也用不著裝。


    “也是,到底是商戶人家,可比不得咱們府上。”王熙鳳笑得極是燦爛,其實,她又何嚐看得上薛家呢?偏生,那薛寶釵還自認為高人一等,總是喜歡端著架子做人規矩。當然,薛寶釵再能耐也不會將規矩做到王熙鳳頭上的,可王熙鳳如今管著中饋,自是沒少聽下頭的人提起薛寶釵這一大愛好。


    說來也是奇了,這論起規矩,王熙鳳私以為就算她娘家在怎麽不拘小節,還能比不上一個區區商戶人家?更別提這裏是國公府,那拉淑嫻的娘家還是書香傳家的張家,便是如此,也沒有薛寶釵那般愛說教。


    礙於親戚情麵,加上王熙鳳本身就是個圓滑性子,自不會故意點出來。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薛家沒招惹她的前提下。反過來說,要是今個兒薛寶釵說到了她頭上,指不定回頭她就炸了。


    “商戶不商戶的倒是無妨,隻是這薛家……鳳丫頭可曾聽說了一些流言?”那拉淑嫻抬眼看向王熙鳳,意有所指的道,“仿佛就是近段時日才有的。”


    “金玉良緣?”王熙鳳不由的脫口而出,待意識到有些不妥時,才麵色訕訕的道,“回太太的話,這些流言原就當不得真,我確是聽人提過兩句,因著同咱們大房沒甚關係,便沒太擱在心上。”


    那拉淑嫻微微點頭,麵露思索之色,半響才道:“據我所知,先前薛家那頭並不是很中意寶玉。”


    見那拉淑嫻並無任何不滿之意,王熙鳳登時放下心來,她最擔心的就是被那拉淑嫻認為她知情不報。不過說真的,單金玉良緣這事兒,還真的同她無關。一來,這流言傳播的時間很短,最多也就三五日的樣子。二來,近段時日府裏的事情也不少,況且王熙鳳又是個冷漠性子,見事情同大房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她才懶得理會。


    當下,王熙鳳便道:“太太您說的是,薛家原是有些遲疑的,不過誰讓今時不比往日了呢?連著損了兩百多萬的錢財,饒是富貴如薛家,恐怕也狠狠的傷了元氣罷?那位寶姑娘倒是眼界高得很,也不看看自個兒是個甚麽身份!”


    聽得這話,那拉淑嫻明顯愣了一下,旋即奇道:“寶姑娘瞧上了誰?是咱們認識的?”


    “太太您真的不知曉?”王熙鳳認真的望著那拉淑嫻,見後者確是一副茫然的模樣,才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原是以為老爺太太察覺了,這才急急的給璟兒訂了親事,沒曾想太太竟然真的不知。”


    璟哥兒定親很是突然,畢竟上頭的十二還不曾定下,就連迎姐兒,也隻是口頭上說說。在那檔口,冷不丁的先將璟哥兒和黛玉的親事定下,確實很容易令人多想。然而,事實卻是賈赦主動惹事,林家倆口子商議後覺得不錯,又恐賈赦再作幺,索性便遂了他的心願,也省的回頭又攤上事兒。


    ——跟薛家那頭沒有任何關係。


    “所以說,薛家那位寶姑娘最初瞧上的是我家璟兒?”那拉淑嫻有點兒懵,旋即暗下決心,等晚間一定要拿這事兒嚇唬一下賈赦。


    自家兒女受歡迎當然是好事兒,可被人當成大肥肉盯著,那滋味卻不怎麽美了。老話也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拉淑嫻不禁開始思考,自家或者璟哥兒幹了甚麽缺德事兒,竟然被莫名盯上了?


    見那拉淑嫻一臉糾結的模樣,王熙鳳暗自偷笑不已:“太太莫惱,那頭說不準也就是瞅著盼著,既完全不曾表露這裏頭的想法,想來多少也是知曉自己的斤兩。”


    “既是不曾表露,你又是如何知曉的?”那拉淑嫻苦笑著問了一句,忽的憶起一事兒,不禁有了興致,“這事兒是光你知曉,還是旁人也察覺了?二太太那頭呢?”


    要是讓王夫人知曉,她那好妹妹和好侄女壓根就瞧不起自家兒子,恐怕就算她對寶玉不是很看重,也會氣惱不已的。


    “肯定知曉!”王熙鳳重重的點頭,“不過這種事情,原就隻是在心裏頭揣測一下,又沒有真憑實據的,單看願不願意相信罷了。就說我好了,也是先前被探問了幾句大房的事兒,便留意上了。想著咱們大房人丁雖興旺,可能被惦記上的恐怕也隻有琮兒和璟兒了,又在寶玉生辰那日細細的看了寶姑娘那眼神落處,才察覺了幾分。這事兒,要是薛家否認的話,我也沒轍兒。”


    本就是猜測,還是光憑感覺的那種,自然是經不起敲打的。


    不過,王熙鳳很相信自己的感覺,更重要的是,薛家不止一次明裏暗裏的打聽大房的事兒。要知曉,薛家太太跟王夫人才是嫡親姐妹,大房這頭也就王熙鳳關係近點兒。問題是,薛家太太出嫁的時候,王熙鳳還沒出生呢,就算血緣關係並不遠,又能有多少情份在裏頭?


    薛家打聽大房,隻有可能是為了薛蟠或者薛寶釵的親事。可大房唯一的姐兒早不早的就跟張家那頭說定了,這事兒基本上就是公開的秘密了,迎姐兒的嫁妝都備齊全了,隻等著十二的親事一定,就該輪到迎姐兒了。在這種情況下,薛蟠是絕對不可能惦記上迎姐兒的,這已經不是門第差距,或者般配不般配的問題了,隻純屬於要不要臉。而未定親的,也就隻有十二和璟哥兒,可十二比薛寶釵大了足足七歲,這年歲差距基本上已經絕了希望。


    也就是說,除了薛寶釵惦記璟哥兒外,再無旁的可能性。而在知曉了這一點後,隻要稍稍留意一些,便不難看出薛寶釵眼底裏的那絲期待了。


    事情就是這麽簡單,王熙鳳私以為那拉淑嫻沒發覺,隻有可能是因著她本身並不太關注薛家那頭的事兒。而以己度人,王熙鳳敢打包票,王夫人一定知曉!


    對此,那拉淑嫻隻能再度憐憫了薛家母女倆。


    “否定倒是沒問題,怕隻怕二太太壓根就不會給她們解釋的機會。”那拉淑嫻無奈的笑著,見懷裏的鑫兒坐不住了,便喚了奶娘將她抱出去看花兒,又向王熙鳳道,“我也是真不耐煩應付薛家,索性往後那頭的事兒就都交予你了。這薛家看得上寶玉也好,看不上也罷,都無妨,倒是聽你這麽一說,我有些擔心琮兒了。”


    璟哥兒年歲尚小都成了一塊香噴噴的大肥肉,那十二呢?


    論相貌,十二其實並不算出眾,比起較之年輕時候的賈赦更為俊朗不凡的璉哥兒,比起容貌極為俏似那拉淑嫻的璟哥兒,十二在兄弟姐妹之間,是屬於相貌最平庸的。然而,賈家的人普遍容貌極好,就算再怎麽平庸,跟外人一比,還是極為出眾的。更何況,十二極為聰慧,跟其他在上書房做侍讀的人不同,才不到半年時間,十二基本上已經成為了半個先生。


    出身好,地位高,容貌較之常人也屬於上等,加上天賦極高,前途不可限量,以及有個天字第一號寵臣的爹……


    受歡迎也是很正常的,可若是太受歡迎了,反而不易尋出妥當的親事來。


    最最緊要的一點是,十二是個很有主見的人,這種人是不在意所謂門當戶對的,他要麽不找,要麽就直接奔著真愛去了。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隨便糊弄一個,就跟上輩子那樣,尋個人湊合著過日子唄。可若真的是這般,那拉淑嫻又有些不舍得了。


    王熙鳳看懂了那拉淑嫻的擔憂,當下輕笑道:“這事兒讓大老爺去愁呢,正好給大老爺尋個事兒忙活,免得回頭老太太一天按著三頓的哭訴大老爺不給她留條活路了。”


    “也是,折騰旁人家總比折騰自家要好。”那拉淑嫻從善如流的道,成功的把能言善辯的王熙鳳給噎住了。


    老話是怎麽說的?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


    當夜,賈赦歸來後,那拉淑嫻便將薛家的事情告訴了他,同時點出讓他留意一下十二的親事。


    對於比自己還不要臉的薛家,賈赦是有些接受不能。不過,這到底是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哪怕跟王熙鳳一般察覺的人有不少,想來也沒人會大喇喇的捅出來的。倒是十二的親事,的確應當上上心了。


    本朝雖不比前朝那般崇尚早婚,不過一般來說,女子都會在十五歲及笄之前定下親事,男子就算晚一點,十七八歲已經是極致了。十二今年十七歲了,若是已然定下親事,那倒是不用著急了,甭管明年還是後年成親都無妨,可問題就在於,他這頭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賈赦愁啊!


    “我家琮兒這麽好,怎麽會沒人要呢?唉,還是這天底下的好姑娘太少了,這要是張家能出個小姑娘該有多好啊!都怪你那侄女,要是她晚出生個三兩年的,不就不用便宜史家那混賬小子了嗎?”


    那拉淑嫻橫了賈赦一眼,那是晚出生三兩年的問題嗎?這得晚出生至少十年!


    接收到了來自於那拉淑嫻的眼刀子,賈赦完全沒有任何不適,而是繼續掰著手指頭盤算著:“親近人家沒有年歲合適的,不怎麽親近我也不知曉人家到底是個甚麽打算。我家琮兒打小就乖巧懂事,我自是不能委屈了他。雖說他不是嫡長子,可我私心還是希望他娶個嫡長女。”


    也許有些人覺得是否嫡長女並無甚關係,畢竟女兒又不能繼承家業。可問題在於,在通常情況下,嫡長女的人品能耐是遠超於其餘姑娘的。旁的不說,單說榮國府好了,就算大房極為疼愛迎姐兒,卻也不得不承認,單從品性肚量方麵而言,二房的元姐兒才是最為出眾的。


    “如果老爺您隻有這麽一個要求,那還是很好辦的。”那拉淑嫻真不認為這算是甚麽困難的事兒,畢竟榮國府擺在這兒,賈赦又是當紅的寵臣,更不提十二本身極為有能耐了。單單要求一個嫡長女,那就不叫個事兒。


    然而,賈赦卻狂搖頭:“怎麽可能就這些要求呢?我家琮兒那麽好,不給他尋個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哪裏行呢?嫡長女是我所希望的,可門當戶對也是要緊的,不說咱們國公府了,就說我好了,我就不可能去尋個像賈政這種白丁加蠢貨當親家的。說實話,當初若不是你堅持,我都不能接受王子勝家的閨女。”


    頓了頓,賈赦似乎也意識到這麽說不太好,又添了一句:“不過如今看來倒是挺好的,璉兒媳婦兒的心肝那叫一個黑呢,跟咱們家般配極了!”


    “……咱們還是說琮兒罷。”那拉淑嫻無奈的轉移話題。


    “要不回頭問問老太太?”賈赦思忖再三,“老太太雖在有些事情上糊塗了點兒,可她早年認識的人可不少,四王八公十二侯,她有多半都是相熟的。這樣好了,先問問她的意思,反正最後做決定的是咱們倆。”


    那拉淑嫻明白了,這是純粹拿賈母當白工使喚的。


    本著趕早不趕晚的想法,次日一早,那拉淑嫻便喚上王熙鳳,一道兒往榮慶堂去了。之所以沒帶上迎姐兒,主要也是因為這事兒涉及到十二的親事,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哪怕已經說親了,也不太方便聽。王熙鳳就不用怕了,身為長嫂,她有義務幫著小叔子說親議親。


    隻是讓那拉淑嫻沒有想到的是,一聽說她們是來討主意的,賈母格外的開心。


    “是喲,一轉眼琮兒就那麽大了,是該說親了。唉,你們不提我都給忘了,就好像昨個兒琮兒才丁點兒,在我跟前哭鼻子說他老子欺負他了。”賈母感概連連,她倒是不介意打白工,事實上她相當願意插手兒孫們的親事。哪怕隻是建議,而非最終做決定,也總算是聊勝於無罷?整日裏悶在榮慶堂裏,除卻薛寶釵常常過來陪她說話外,竟是完全沒人理會她,你說她心裏有多苦悶?


    正思量間,外頭丫鬟喚“寶姑娘”,幾乎與此同時,薛寶釵托著點心碟子,笑臉盈盈的走了進來。


    那拉淑嫻與王熙鳳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裏看出了笑意。


    端茶遞水那是丫鬟們該幹的活計,這若是年歲還小的姐兒,幫著拿樣東西或者喂口吃的,倒是無妨。可薛寶釵這年歲也不算小了,且還不是賈家的姑娘,大老遠的托著個碟子跑到賈母跟前盡孝道……


    隻能說,真不愧是商戶人家的姑娘,這規矩簡直太棒了。


    “老太太,我又來叨擾您了。”薛寶釵笑得一臉和善,見那拉淑嫻和王熙鳳也在,忙將手裏的點心碟子交予了身畔的丫鬟鶯兒,挨個兒向人行了禮。


    那丫鬟鶯兒也是個能耐的,一麵接過點心碟子,一麵就幫著往賈母跟前的小幾上送,還笑著解釋道:“老太太,這是我家姑娘親自去廚房做的幾樣小點心,您可要賞臉嚐一嚐。喲,姑娘原是不讓我說的,瞧我這張嘴兒。”


    賈母樂嗬嗬的點頭答應著,似乎挺受用的,不過下頭坐著的那拉淑嫻倒是真的開了眼界。


    上輩子在宮裏時,也有那些個妃嬪為了爭寵,弄出個甚麽新穎點心或者補品之類的,來討乾隆那色胚的歡心。可話是這麽說的,真正下廚房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通常隻是吩咐一聲,或者拿個點心方子讓人照著做,哪裏會真有人親自下廚的?


    訝異了片刻,那拉淑嫻決定單方麵的認為薛寶釵也是隨口吩咐了兩句,比起親自下廚做點心,她深以為還是往自個兒臉上貼金能讓人能接受點兒。


    ——可有人會用糟踐自己的方式,往臉上貼金嗎?


    “寶丫頭的心意,我自是極為歡喜的。”賈母還真樂嗬嗬的拈了塊點心嚐了起來,略咬了一小口後,麵上的笑容更甚了,“嗯,果真好味道,寶丫頭就是不一樣,比大廚房裏那些個不思進取的人好多了。就是你泡的茶水,也比鴛鴦泡得味道更好。”


    那拉淑嫻原本正接過丫鬟端上來的茶盞打算抿一口,結果一聽這話,登時立馬將茶盞放下了。


    ——她怕自己一時沒忍住,笑噴出來。


    “寶妹妹自是極好的,上回我還聽二太太說起,寶妹妹替她捏肩捶背疏通筋骨,晚上睡覺都香了不少。”王熙鳳笑嘻嘻跟著湊熱鬧,“咱們幾個可是沒法跟寶妹妹比較,旁的不說,若是叫我端個茶遞個水,指不定回頭就給蹭了。”


    這話狀似在貶低自己,可實則……就不用多說了。


    薛寶釵原聽了賈母的話,麵露羞澀之意,可聽到後頭王熙鳳自我調侃般的玩笑話,卻是冷不丁的白了臉。她本就不傻,隻是一心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這才可勁兒的巴結賈母和王夫人,可她卻不曾意識到,越是這般越容易落人口實。或者應該這麽說,就算意識到了,她也隻有這唯一的一條路可以走,況且她也萬萬沒有想到,王熙鳳會這般大喇喇的捅破這層窗戶紙。


    “鳳丫頭可不是打小就毛手毛腳的?以往都說我那手針線活兒拿不出手,那是沒瞧見鳳丫頭的手藝。唉,別提了,我家二丫頭也是這般,這往後可怎麽辦喲。”那拉淑嫻笑著橫了王熙鳳一眼,示意她收斂點兒。


    可王熙鳳並不懼怕那拉淑嫻,見狀也隻是偷偷的向她眨了眨眼睛,就跟偷了腥的貓兒一樣。倒是賈母接口道:“女紅不好又有甚麽?說的就好像府裏頭指望你們做女紅似的。好好管家理事,尤其鳳丫頭,再多給我這老婆子添幾個重孫子,我就再舒坦不過了。”


    這話一出,王熙鳳登時蔫巴了,隻老老實實的點頭應道:“是,老太太您說的是。”


    似乎是王熙鳳難得老實的態度取悅了賈母,賈母又道:“是該多生幾個,我這兒也太冷清了。要不然這樣好了,回頭你將鑫兒抱過來,我幫你養著。”


    王熙鳳:“……”


    沒有哪個當娘的願意跟自家孩子分開的,哪怕王熙鳳這人極為貪戀權勢。可事實上,權勢跟孩子又不矛盾,縱然鑫兒年歲小不好帶,可又不用王熙鳳親自帶孩子,有奶娘有丫鬟在,她頂多就是得閑了去逗弄一番,不說整日裏都待在一塊兒,最起碼每日早晚都能瞧上一瞧。先前,王熙鳳懷孕的時候,還擔心孩子生下來後會被那拉淑嫻抱去養,好在這事兒並沒有發生。王熙鳳也是通透的人,索性隔三差五的抱著鑫兒去榮禧堂,既能讓孩子祖父母常常瞧上一瞧,又不至於母女分別。


    可如今,賈母居然想要她的鑫兒!


    見王熙鳳都懵了,那拉淑嫻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其實,王熙鳳那點兒小心思她自是一清二楚的。不過,將心比心,那拉淑嫻也不願意長期跟孩子分別,尤其是在孩子尚小的時候。再加上她的幺兒小五,隻比鑫兒大了不到半歲,便索性絕口不提幫著帶孩子一事。隻是,就連那拉淑嫻也沒想到,她是沒提,賈母卻是忍不住了。


    “鑫兒還太小了,整日裏總是哭鬧,抱過來隻怕會擾了老太太的休息。要不這樣好了,老太太既覺得孤單了點兒,回頭我將小五兒抱來?”那拉淑嫻笑得一臉的意味深長,她倒不是忽的大方了,而是得閑了想看賈母的熱鬧。


    像孩子養在何處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當爹的說了算的。可那拉淑嫻並不希望璉哥兒倆口子因著這事兒跟賈母鬧矛盾,這甭管理在何方,一旦鬧起來,錯的肯定是小輩兒。


    不過,若是換成小五兒就無妨了,賈赦他能舍得才怪!至於賈赦若是跟賈母鬧起來,會不會有損名聲……


    他居然還有名聲?!


    那拉淑嫻隻含笑著望向賈母,後者愣了足足半刻鍾,似乎既有驚喜又有糾結,最終定格成了痛惜:“還是算了罷,我年歲也大了,看來是不適合照顧孩子了。再說了,這不還有三丫頭嘛?回頭我同政兒媳婦兒打個招呼,讓她送三丫頭過來罷。”


    三丫頭探春之前被王夫人恁到了小佛堂裏去平心靜氣了,不過時間卻並不算長,因為沒幾個月,薛家就進京了。無論是為了自家的顏麵,還是原本就沒打算狠狠懲處探春,在薛家入京的前兩日,探春就被放了自由,不過賈母這頭卻是拒收,因而便仍在梨香院落腳。


    話是這麽說的,其實不過是個庶女罷了,賈母隻要開了口,王夫人就沒有不送過來的道理,哪怕再怎麽不把賈母放在眼裏,區區庶女而已,跟個玩物又有何不同呢?


    見賈母如此識相,那拉淑嫻隻笑而不語。隔了一會兒,再度舊事重提,希望賈母多留心一下勳貴人家的姑娘。


    那頭,王熙鳳也平靜的心情,許是想起了璟哥兒那事,瞥了一眼薛寶釵,笑著接口道:“太太可問了老爺的想法?隻是要求勳貴人家嗎?是不是非要書香世家?”


    那拉淑嫻微微搖頭:“老爺的意思倒是不拘文武,畢竟咱們家原就是武將出身,若真這麽說了,怕是不妥當。再說了,鳳丫頭你家不也是武將嗎?老爺昨個兒還在我跟前誇了你,說你做事果斷,毫不拖泥帶水。”


    虧得王熙鳳不知曉賈赦的原話,不然她絕對笑不出來。黑心腸之類的話,怎麽聽都不像是誇讚之詞。


    幸而,她不知曉。


    “是了,武將也是好的,不過若是白丁就不考慮了罷?”王熙鳳促狹的笑道,“太太您說清楚點兒,回頭萬一老太太費心費力的尋到了,老爺又說不滿意,豈不是白辜負了老太太的一份心意?”


    那拉淑嫻知曉她是故意想要取笑薛寶釵的不自量力,當下也懶得阻止,便順著她的意思道:“咱們家是國公府,雖不限門第,可也不能太次了。琮兒雖不是嫡長子,可他打小就聰慧得很,如今更是頗得聖上器重,尋個勳貴人家的嫡長女,也不算過分罷?對了,頂好是父兄有實權的,不拘泥幾品,左右再怎麽樣都沒有老爺品階高。”


    賈母一麵聽著一麵點頭,雖說她極為偏心寶玉,可她同樣很在意十二。事實上,在賈母看來,甭管是孫兒還是孫女,都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人兒。也因此,於她而言,最滿意的就是璟哥兒和黛玉的親事,盡管因此讓寶玉失了最佳的妻子人選,可璟哥兒也不差,倆人極是相配。


    較之於賈母的滿意和思量,薛寶釵卻像是一瞬間被抽空了血色一般,麵色煞白,連藏在袖子裏的雙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原來,榮國府對子嗣嫁娶的要求那麽高嗎?是單單長房如此,還是都這般?雖說薛家的底蘊不止那些,可就連薛寶釵都不得不承認,因著先前一事,薛家元氣大傷。旁的不說,若是先前她出嫁能陪嫁個七八十萬兩銀子,如今怕是隻得二三十萬了。甚至就連二三十萬的嫁妝,都未必能夠保證。


    而薛家,除卻錢財外,再無旁的吸引人之處了。


    饒是薛寶釵拚命想要證明自己有多能耐,一點兒也不比賈家的姑娘差,卻壓根就沒人想跟她比較。


    元姐兒早已出嫁了,哪怕她從未穿過大紅嫁衣,哪怕她最初僅僅是連名分都沒有的侍妾,那也不是區區商戶之女能夠編排的。


    而未出閣的姑娘裏頭,迎姐兒是長房嫡長女,偏她走的跟薛寶釵不是一路的,論詩詞歌賦,十個迎姐兒也未必是薛寶釵的對手,可論起管家理事的能耐,她卻遠勝於隻會誇誇其談的薛寶釵。至於類似於琴棋書畫或者女紅繡活之類的,迎姐兒也一樣不如薛寶釵,可誰又在乎這個呢?


    還有探春,這位倒是跟薛寶釵一個畫風的,無奈探春是庶女,薛寶釵絲毫不認為勝過探春有甚麽值得驕傲的。


    最後便是隔壁寧國府惜春了,然而那位小了薛寶釵太多,且性子嬌憨得不像是個大家閨秀。偏真論起身份地位來,惜春才是賈氏一族長房嫡長女,那是連迎姐兒都比不上的人。


    薛寶釵滿嘴的苦澀,隻能忍著滿腹的心酸和委屈,強作鎮定的望著諸人。


    偏此時,王熙鳳又開口道:“除了琮兒,寶玉的親事也該相看起來了罷?雖說他年歲是還小,可慢慢挑不是更能挑著好的嗎?左右琮兒和寶玉差了有八歲呢,又不互相妨礙的。老太太您就受點兒累,一道兒瞧瞧唄。”


    說著,王熙鳳拿眼瞧向薛寶釵:“寶妹妹,你說對不對?”


    “別拿寶姑娘開涮,人家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怎麽受得起你的編排?”那拉淑嫻嗔怪的瞪了一眼王熙鳳,又向薛寶釵道,“寶姑娘別介意,她這人就這副樣子,心直口快得很,倒沒甚麽惡意,你別往心裏去。”


    王熙鳳也忙笑著討饒:“是是,太太您說的是,我這不是因著同二妹妹鬧慣了嗎?寶妹妹,你可別介意,千萬別跟小姑母告狀,要不然她回頭可饒不了我。”


    “鳳姐姐說笑了。”薛寶釵麵上的神情異常僵硬,又片刻後,索性開口告辭了。不想,眼見她要走,王熙鳳也笑著湊上前去,說甚麽都要跟著一道兒去給薛家太太請個安。薛寶釵沒了奈何,隻得由著她拉著自己往外走。


    那拉淑嫻見著這一幕,便知自家這兒媳婦兒也要鬧事兒了,心下又是無奈又是好笑,這可真的是應了那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就是不知曉,將來十二會娶甚麽人過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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