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隻覺得這輩子都沒有那麽丟臉過!!


    說真的,被鳥屎糊了一頭,那就不能算是受傷,就連腳底打滑摔了個屁股墩,也隻是最初那一下疼得厲害,等緩過來以後,就甚麽事兒都沒有了。可以說,比起薛家太太和薛蟠的非病即傷的慘烈情形,薛寶釵連個些微輕傷都談不上。


    可她被傷了顏麵!


    待榮慶堂的丫鬟聞聲趕過來時,薛寶釵已經被貼身丫鬟鶯兒扶了起來,見旁人已經去喚賈母了,她隻麵上懆紅一片,拿帕子半遮麵道:“今個兒身子不適,我還是回頭再來給老太太請安罷。”


    雖說後來的丫鬟沒瞧見先頭的事兒,可見薛寶釵頭上一片醃臢,身上裙擺也是略顯淩亂,再加上還有個林墨玉在一旁大呼小叫的鬧得沒完兒,還有甚麽不明白的?當下,也沒人揭穿薛寶釵的借口,隻將人急急的送了出去。


    其實,按說榮慶堂裏素來不缺衣裳釵環,就是讓薛寶釵在這裏修整一番也使得。可誰讓薛寶釵原就是個極為愛重顏麵之人,眼瞧著出糗還被旁人家的哥兒姐兒瞧見了,登時燥得恨不得直接挖個洞鑽進去,又哪裏肯留下來修整。等急匆匆的離了榮慶堂裏,走到一片空闊處後,薛寶釵登時一個沒忍住,便落下淚來。


    鶯兒被唬了一大跳,她是頭一回瞧見自家姑娘這般模樣,可這事兒也不好勸,隻得悶頭跟在薛寶釵後頭三步並作兩步的往自家暫住的院落趕去。


    偏薛家落腳處是在西院那頭,也就是距離梨香院隻有一小段距離的覃苑,那原是前些年歸整出來讓二房諸多姨娘、庶子們住的,可後來不是賈赦鼓搗出了一大堆的事情嗎?姨娘們走的走,換身份的換身份,再後來又因著迎姐兒一事,順道趕走了好些個人,這處院落便索性空了下來。原是想著,等庶出的哥兒們再長大一些,讓他們一並搬出來住,不過如今薛家來了,自是得先緊著客人們。


    說這麽多隻一個緣由,便是那覃苑比梨香院更遠一些,平素女眷們多半是用軟轎來回的,當然像薛寶釵這樣年少的,也會慢慢的散步,譬如今個兒便是從覃苑先往梨香院去,再從梨香院繞到小園子裏逛逛,跟幾個姐兒聊一聊歇一歇的,通常沒有小半個時辰都到不了。可今個兒回去時,薛寶釵隻花了不到半刻鍾就趕回了覃苑。


    一回到覃苑,連薛家太太那兒都沒去,薛寶釵隻一頭鑽進了自己房裏,之後小丫鬟們拿水的拿水,拿帕子的拿帕子,慌亂了小半日後,才總算消停下來。可彼時,薛寶釵哭得雙眼都已經腫成核桃了。


    按說今個兒這事情,說大肯定不大,說小了罷……那卻是因人而異的。


    若是像賈赦這等沒臉沒皮之人,這壓根就不叫個事兒。畢竟,除了丟了些臉麵外,哪裏還有旁的損失?然而,之於薛寶釵,臉麵卻是比天還大的。


    這廂,薛寶釵的異樣終於驚動了薛家太太,那廂,林墨玉被賈敏逮著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責罵。


    甭管賈母如今是否式微,在榮國府裏又有多少話語權,最起碼在榮慶堂裏,她還是很有地位的。況且,這原也不是甚麽大事兒,等薛寶釵帶著貼身丫鬟衝出去後,便有人上前將事情說了一遍,自然也沒忘委婉的提一句墨玉的話。


    “你呀你!你這個脾性究竟是像誰呢?淘氣成這般,專愛看人笑話!以往擱家裏時也就罷了,左右你姐姐不跟你計較,丫鬟婆子們也多有忍讓,可我出門前是怎麽說的?哼,你倒是答應得好好的,一轉頭就給忘了罷?你這孩子!往後別指望我帶你走親戚!”


    賈敏是真的生氣了,以往她也發覺自家這個小子略有些淘氣,不跟想著孩子年歲小,加上又是他們夫妻倆盼了十來年的心肝寶貝兒,難免會嬌寵一些。最重要的是,林家在京城的親眷少,素日裏也沒人去林府做客。因而,就算墨玉再怎麽淘氣,也並未闖下禍事來。哪兒知曉,偶爾來榮國府一遭,便有了這事兒,怎能讓賈敏不氣呢?


    其實,賈敏也並非懼怕薛家生氣,事實上一開始她都不知曉自家小子笑話的是誰。可甭管是誰,單從墨玉這番做派來看,若不好生管教,回頭指不定一出門就得罪人呢。這若是被人逼急了也就罷了,畢竟就算好脾氣如林海,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可問題是,好端端的人家也沒得罪你,你偏上趕著去笑話人家開罪人家,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偏賈敏在這頭身上,墨玉完全跟個沒事兒人一般,笑嘻嘻的瞅著她,間或還歪著頭去瞧自家姐姐,偷偷的擠眉弄眼吐舌頭。


    “林墨玉!”賈敏徹底黑下臉來,她原還想著到底是在娘家,就算再怎麽生氣,略說上兩句也就行了,回家再慢慢收拾唄,結果自家小子完全不給她做臉,竟擺出了一副混不吝的模樣,氣得她臉都青了。


    許是感受到了威脅,墨玉終於安生了下來,拿眼悄悄的瞥了瞥賈敏,上前一步,討好的笑道:“娘,墨玉最喜歡娘了。”


    “別打岔!你說說,好端端的,你笑話人家做甚?你的禮貌呢?”


    墨玉被訓得有些茫然,苦著臉思量了片刻,旋即用商量的語氣向賈敏道:“那往後不笑話了?”說著,又露出小虎牙,笑得一臉諂媚。


    “還有往後?往後我不帶你走親戚了!”賈敏被墨玉這副樣子弄得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對了,以往每次墨玉淘氣了,都是這副模樣,這也是為何賈敏拿他沒法子的原因。


    “好好,娘說甚麽都是好的,墨玉不乖,姐姐乖,往後娘隻帶姐姐來走親戚。”墨玉舔著臉上前抱住賈敏,又搖又晃的撒嬌道,“娘疼姐姐不疼墨玉,可墨玉還是最喜歡娘了。”


    “你個小東西!”賈敏攢了一肚子的氣,莫名的就散去了。其實,別說她原就是個慈母,就算再怎麽狠心,碰上這麽個小東西,也是無可奈何。


    見賈敏終於泄氣了,一旁的黛玉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至於始終笑看著賈敏母子三人的賈母,更是笑得一臉燦爛。


    其實,甭管是賈敏母子三人,還是賈母,或者榮慶堂諸位丫鬟,都不曾把薛寶釵頭頂鳥屎腳底打滑的事兒擱在心上。當然,若是今個兒薛寶釵真的摔出個好歹來了,那肯定還是要關懷一下的,延醫問藥或者旁的怎樣都行,榮國府一定負責到底。可誰讓原就沒啥大不了的呢?與其一直捏著不放惹人不快,還不若直接就當沒這麽回事兒,更為妥當一些。


    也因此,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墨玉不懂禮貌一事。不過,就算是同一件事兒,諸人也反應也各有不一。


    賈敏是生氣自家臭小子越來越淘氣,居然還不講禮數了。黛玉則是擔心弟弟被責罵,哪怕之前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好幾次,可當主子的笑話下人,和走親訪友嘲笑旁人家的姑娘,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也是及至瞧見母親泄氣了,黛玉才總算安了心。至於賈母,則壓根就是抱著看好戲的態度的,不是漠不關心,而是覺得這一幕很是喜氣。


    “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喲,就好像昨個兒你還依偎在我身邊撒嬌,今個兒你的孩子都那麽大了。來,黛玉、墨玉,到外祖母跟前來。別怕,你們娘不會真生氣的,就算她真生氣了,這不是還有外祖母在嗎?”


    “老太太!”賈敏無奈的嗔怪了一句,卻見自家兩個孩子笑著擁了上去,登時愈發的無奈了。


    “好了,這教訓也教訓過了,事情就過去罷。依我看,這原也沒甚麽大不了的,若那寶丫頭真的受了傷,墨玉必不會坐視不理的。也就是出個糗,孩子瞧著稀罕,這才多笑了兩聲,有甚麽大不了的?你呀,也太古板了,也不想想你大哥小時候每日都鬧得雞飛狗跳了,這不也過去了嗎?”賈母將外孫、外孫女一左一右的摟在懷裏,一麵稀罕個沒完,一麵隨口勸著。


    有道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賈母這話的確是隨口說說的,可聽在賈敏耳中卻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兒了。


    她想起了賈赦那老混不吝!


    外甥像舅這種說法,其實是毫無依據的。這嫡親的兄弟二人,尚且有脾性截然不同的,若是外甥像舅,又該像哪個舅舅呢?旁的暫且不論,就說賈赦和賈政好了,倆人的脾氣性子行事作風,那叫一個天上地下喲,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賈敏壓根就不希望自家墨玉像賈赦和賈政中的任何一人。


    像賈赦那就是個混不吝,像賈政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賈敏也不知曉哪個更慘一些,不過依著如今看來,墨玉是半點兒不像賈政的。畢竟,賈政年少時候,也是一本正經的說話做事,且有時候迂腐的甚至像個老頭兒,甚麽淘氣胡鬧上躥下跳這種事情,跟賈政絕對沒有任何關係。偏又聽了賈母方才那番話,賈敏這顆心是七上八下的,就怕一語成讖。萬一她辛苦求來的寶貝兒子像了賈赦那混不吝,那她……


    也不用活了。


    甭管怎麽說,這事兒也算是給賈敏敲響了警鍾,回頭她再往娘家來,還真就將墨玉丟在家裏不管了,隻帶了黛玉過來。在賈敏看來,至少女兒的性子是有保障的,況且也沒聽人說,有外甥女像舅舅的。


    這事兒過後,最大的後遺症並非賈敏起了警惕之心,而是薛寶釵足足有兩個月不曾露麵。就連幾個姐兒結伴往她跟前去,也沒能將她哄出來。直到兩個月,寶玉要做生日,這才引得薛寶釵出了門。


    卻說寶玉生辰一事,原本依著王夫人的意思,是不打算大辦的。雖說王夫人素日裏行事高調,可對於小孩子的生辰,卻是另有忌諱的。


    一般來說,年歲大一些的,尤其是過了花甲之齡的,每年都要辦壽宴,不單要辦,還要大辦特辦。因著參加的多半是老人的子孫後輩,又因著老人家嘛,本就是過一年少一年的,越是熱鬧越能開懷,自然也更能將人留住。反過來說,小孩子家家的,真沒必要大辦。當然,類似於洗三、滿月、百日這種是特例。可寶玉今年九歲,這既不是整生日,又不是甚麽有寓意的生日,何苦來哉?


    可惜,這種事情隻王夫人一人反對根本沒用,賈政雖近兩年來對賈母的態度弱了一層,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跟賈母較勁。至於大房那頭,賈赦就算再怎麽瞎折騰,也犯不著跟一塊石頭死磕。這事兒便算是定下來了。


    那就辦唄!


    按著賈母的意思,寶玉在梨香院待了有段日子了,做生日自是要來她這頭。王夫人雖帶了一肚子的火氣,卻也不能直接頂牛,便鬆口允了這事兒,並在寶玉生日前一晚就將人送了過去。——當然是不情不願的。


    待到了正日子,榮慶堂裏自是久違的熱鬧非凡,賈母也不知曉使了甚麽勁兒,不單讓賈敏帶著黛玉過來了,連史家那頭都支會到了,保齡侯夫人帶著湘雲,史家二太太陳氏帶著她的一兒一女,皆過來了。


    說起這史家,這兩年也是鬧騰個沒完兒。保齡侯夫人張氏有地位有手段,又有娘家可靠,雖成親數年隻得一女,卻捏著整個侯府的中饋,將二房壓製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那二房太太,娘家姓陳,乃齊國公陳翼的後人,之前還沒進門就跟保齡侯夫人有了嫌隙,千不該萬不該隻怪她觸了人家的逆鱗,拿當時尚未出生的湘雲做餌,直接導致賈赦追債上門,自己嫁妝不保,而後進門更是被壓得死死的。


    史家那已經不算是爭端了,而是大房單方麵的壓製著二房。偏那二房太太旁的不行,肚子倒是爭氣,比保齡侯夫人晚了好幾年入門,如今卻已經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傍身,尤其三房年前才剛娶親,也就是說,二房太太所出的哥兒乃是史家至今唯一的哥兒。


    賈母也不知曉是真的不怕事兒,還是完全不知曉內情,居然一口氣將史家兩位太太都請了過來。偏那兩位皆是性子剛強的,你既敢請我就敢來,回頭史家兩輛馬車堵在榮國府門口,兩位太太各帶著自家孩子,各走各的路,冷漠得讓人側目。


    這史家來了,林家來了,借住在榮國府的薛家還能不來?莫說薛寶釵隻是丟臉,哪怕她當時真就受了傷,也該往前頭去樂上一樂,更別說她原就是有目的的。


    “寶丫頭,你且放寬心,我先前讓人問過了,林家那哥兒被他父母拘在了家裏頭,哪兒也不準去,今個兒自是萬萬不會來的。你呀,也別老惦記著那事兒,指不定人家說過就渾忘了,就你記著呢。還有,咱們原先是打算讓你入宮當公主郡主的陪侍,如今仔細瞧著,這事兒未必妥當,尤其榮國府已經出了個娘娘,怕是你姨母不願盡心幫襯你。”


    薛家太太也是有苦說不出。


    對於賈母的烏鴉嘴,她算是親身領教過了,連帶她的兩個兒女也受害不輕。可惜,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打算搬出去。這房舍宅院,薛家自是不缺的,缺的卻是鼎力門戶之人。別看薛蟠早已是個少年郎了,心性卻如孩童一般,莫說撐起家業,便是不闖下禍端已是好的。薛家太太原想著,讓賈政代為管教一番,可那頭賈政卻是拒絕了,她又盼著賈赦能幫著管管,畢竟大房的哥兒姐兒比之二房要出眾太多了,無奈入住榮國府兩月有餘,她壓根就沒能跟大房接上頭。


    至於薛寶釵入宮一事,也一直都沒甚麽確切的消息。薛家太太不得不作兩手準備,萬一薛蟠無法鼎力門戶,萬一薛寶釵沒能入宮,那接下來,她能倚靠的也就隻有她的好姐姐王夫人了。


    唯一的倚靠。


    “我知曉了。”薛寶釵淡淡的應著,也不說好,更沒說不好,隻垂著眼眸看不出她麵上的神情。


    家裏的境況她何嚐會不知呢?其實,早在多年前,薛父發覺獨子薛蟠是個靠不住的時,便已開始額外培養薛寶釵了。無奈,這年頭男子想要建功立業有各種法子,女子卻唯獨隻有一條,還是充滿了艱難險阻,即便獲勝也未必能有幸福可言。


    薛寶釵承認自己還是有點兒野心的,想入宮試一試,卻不是去當公主郡主的伴讀,而是想直接參加大選。無奈的是,連姨母家的元姐兒都隻能參加小選,她自是別無選擇。至如今,怕是連當公主郡主的伴讀都成了奢望,叫她怎能不怨呢?可怨來怨去的,她又能怨誰呢?或者說,與其日日抱怨,還不如仔細思量思量,將來的路該往哪裏走。


    “寶丫頭?”


    有道是知女莫若母,縱然薛家太太素日裏多半將注意力放在薛蟠身上,也不代表她就不疼愛閨女。尤其這兩月裏,見往常素來自信滿滿的女兒,一副沉悶不語的模樣,她心裏自然也不好受。


    試探的喚了薛寶釵一聲,薛家太太歎氣道:“知曉你是個有心的,但凡有法子,我又何嚐不想讓你入宮搏一搏呢。尤其這冷眼看著,認識的哥兒裏頭,竟是沒有一個能配得上你的,我如何不著急?你姨母家的寶玉,雖性子還未定,可也算是極好的了。咱們家自打你父親去了,早已不成個樣子了,若你哥哥能有個出息,我也就不用愁了。偏生……寶丫頭,娘知曉委屈你了,可這不也是沒法子嗎?”


    ——知曉委屈你了,可你還得繼續委屈著。


    薛家太太的潛台詞,薛寶釵一聽就明白。說真的,她已經懶得怪母親偏心了,況且較之旁人家,薛家太太也不算偏心了,又有幾個人家,真能做到將兒子女兒公平對待的?薛家這頭,最大的問題就是商戶,如今尚且還有個皇商的名頭在,且舊親都在,薛寶釵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確是極為困難的,可若僅僅是略微高嫁一些,倒是不難。


    見薛寶釵依舊沉默不語,薛家太太隻道:“今個兒是個大日子,好些個人家都會過來,雖說來的多半是姐兒,可當家太太在,還怕甚麽?你且好生表現表現,咱們未必非要在你姨母家的寶玉身上耗著,若有好的,對方也中意,我這個當娘的,還會攔著你不讓你上進嗎?”


    “我知曉了。”話還是老話,不過說這話時,薛寶釵身上倒是添了些精氣神。


    很明顯,作為已經日漸沒落的薛家女,薛寶釵是必須出嫁的,必須挑一門看起來很美好的親事。不過,薛家太太也不是那等故意苛待閨女的人,隻要門第夠高,對方是誰一點兒也不重要,任何薛寶釵來挑選。


    可惜,話是這麽說的,選擇的餘地卻是真的不多。


    金陵四大家族,王家那頭原本該是最容易結親的,如今卻隻能是直接劃去,同輩兒裏頭的王仁早已娶妻,還是個出了名的悍妻;史家那頭也一樣,大房隻獨一個女兒湘雲,二房倒是有一兒一女,可兒子今年三歲,女兒才一歲多點;薛家自不必去算,唯獨賈家這頭還有些希望。


    其實,依著薛寶釵的想法,她更中意大房的璟哥兒。


    璟哥兒是在寶玉出生的頭一年誕生的,雖說年歲相差了多半歲,不過說起來卻已經是十歲了。薛寶釵比寶玉大了兩歲,時年十一歲,可以說配寶玉使得,那配璟哥兒亦使得。而雖說璟哥兒隻是大房的嫡四子,可架不住人家爹能耐,自身也能耐。比起一介白丁賈政的嫡次子,那肯定是正一品殿閣大學士的嫡四子門第更高,況且璟哥兒小小年紀便在上書房掛了號,哪怕他是個傷仲永,有這般堅實的基礎打著,將來最次也能謀個五品官。


    問題是,大房完全沒往這方麵去想,準確的說,大房那頭連十二的親事都仿佛不放在眼裏,也不知曉是單純的心大,還是完全不怕自家兒子娶不到媳婦兒。


    人家榮國府大房是無需著急,急的人是薛寶釵!


    先頭在屋裏躲了兩個月,如今一朝出門,薛寶釵隻恍若隔世,見諸人各個都有事情做,反而覺得之前自己的做法透著陣陣傻氣。也許她壓根就不該浪費這麽多時間,哪怕去跟表姐王熙鳳套近乎呢?還有大房的迎姐兒,同為姑娘家,即便差了些年歲,以她的能耐,想要交好亦是不難。


    待進了榮慶堂,瞧著各家姑娘俏麗的容顏,薛寶釵心頭警鈴大作。


    單論容貌身段甚至才情見識,薛寶釵都不怵,偏生在場的一個個都比她出身高貴,哪怕她是皇商薛家的嫡長女又如何?一個商字,就快逼死她了。幸而,在場之人除卻她以外,並未想那麽多,畢竟隻是給榮國府二房哥兒辦生辰宴,來的又都是年歲還小的哥兒姐兒,哪個會想那麽多?


    算起來,還真就隻有薛家母女二人了。


    因著來的都是姻親,又皆是相熟的,隻各尋了熟人說話。像林家那頭,賈敏自是帶著黛玉陪伴賈母的;王家也來了人,算是湊個熱鬧,來的是王仁那位悍妻,卻隻尋了小姑子王熙鳳說笑打趣,間或逗一下王熙鳳所出的鑫兒,說兩句回頭定娃娃親之類的玩笑話;史家更是能耐,保齡侯夫人帶著女兒湘雲往榮國府大房堆裏一坐,誰喚都不走,偏迎姐兒倒是挺喜歡湘雲的,牟足了勁兒想逗小姑娘哭;又或是隔壁東府的珍大奶奶尤氏,也過來湊熱鬧,卻是安安靜靜的陪著那拉淑嫻。


    鬧了半天,薛家母女倆也隻能去同王夫人說話。問題是,尋王夫人甚麽時候不可以?非要逮著這個日子說話?當然,王夫人是不會拒絕的,可架不住時不時的有人過來尋她,薛家母女倆尷尬的坐在一旁,最終還是探春過來同她們閑聊。


    好在很快丫鬟來報,可以去看戲了,這才緩和了一下薛家母女倆尷尬的情形。而這戲台卻是男賓女客坐一道兒,也不是完全不分,而是相隔一段距離,卻還是能夠依稀看著些的。


    作為今個兒的壽星公,寶玉被親爹、親哥、親叔、一群的堂兄弟圍在一塊兒,他隻想哭。


    遙望著遠處女眷們坐在一道兒,寶玉真的很想撇開這一群大老爺們,跑到女眷們那頭尋溫暖。偏生,他實在是沒這個膽子,又或者說,他被前段時間賈政那一天三頓的打給弄怕了。萬幸的是,戲到中途,賈母派了人喚他過去。


    賈母考慮得挺周到的,她覺得若是單單喚寶玉一人,實在是有些不妥當,尤其考慮到賈政會事後尋寶玉的麻煩,賈母特地多喚了人。


    “我?”璟哥兒一臉的懵逼,他還打算趁人不備摸到後頭眯一會兒呢,結果卻被賈母點了名。抬頭看到自家小哥一臉促狹的笑,璟哥兒沒好氣的甩開即將擼上他腦袋的魔爪,怒道,“今個兒不是寶玉生辰嗎?尋我做甚?不去不去,我就在這兒陪著爹和哥哥們。”


    “別說的這麽溫暖人心……得了,讓你去你就去!”十二隨手給了璟哥兒一個腦瓜崩兒,笑得那叫一個燦爛,還特地壓低了聲音叮囑道,“仔細盯著點兒寶玉,要是有個甚麽不好,隻管可勁兒的坑他,我支持你!”


    坑寶玉?


    璟哥兒瞥了滿臉放光的寶玉一眼,其實他對於坑人並不熱衷,不過一想到之前好幾次寶玉往黛玉跟前湊,把人家小姑娘嚇得要哭不哭的樣子,登時有了正義感:“走走,寶玉趕緊走,咱們過去給老太太請安。”


    說著,也不管賈政是個甚麽神情,璟哥兒便將寶玉拖走了。


    寶玉簡直不敢相信事情竟有這般順利,完全沒有多想,便歡歡喜喜的往女眷那頭去了。其實,十歲左右的孩子,說小是不小了,可說大也不大,至少在長輩們眼中,完全是個尚未長大的孩子。因此,見璟哥兒和寶玉過來,在場的女眷也沒當回事兒,這仍看戲的看戲,說話的說話。


    卻見寶玉一個箭步衝到黛玉跟前,卻在離黛玉還有兩步遠的地方,一個大馬趴摔在了地上。而在他身後,璟哥兒悄悄將自己那不聽使喚的腳收了回來,故作關心的道:“寶玉你這是作甚?又不是過年過節的,磕頭也不給紅包呢。”


    “別瞎說!”賈母心疼寶玉,忙讓人將寶玉扶起攬到了懷裏,上下打量著噓寒問暖。


    偏寶玉是個忘性大的,況且原也沒怎麽樣,他轉瞬就給忘卻了,隻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黛玉瞧,張口就道:“林妹妹今個兒可要在府裏住下?要我說,索性別回家了,就留在府裏,姐姐妹妹們都在一道兒,多好?”


    黛玉沉默了一瞬,旋即隻當沒聽到這話,綻開笑容向落後兩步的璟哥兒道:“先前聽我爹娘提起,璟哥哥竟是往上書房念書去了?那裏如何?先生可嚴厲?同窗……真的都是皇室宗親們?”


    璟哥兒上前一步,先是給賈母行禮,又向賈敏問安,旋即才向黛玉笑道:“不過是一樣的念書罷了,去哪兒都一個樣兒。先生都是嚴厲的,所謂嚴師出高徒嘛,況且再嚴厲還能嚴厲過我外祖父和舅舅們?尤其是我二舅舅,一不滿意就拿戒尺打人手板。”


    “你挨打了?”黛玉被唬了一下,卻不曾注意到璟哥兒提到“戒尺”時,寶玉下意識的將手放在背後的行為。


    不過,就算黛玉沒瞧見,賈敏也瞧見了,眼底裏閃過一絲冷意,心下愈發的不屑了。雖說她對於娘家二哥賈政愈發窩囊感到很無奈,卻也不得不承認,賈政是個正人君子,若非寶玉扶不上牆,賈政才不會無聊到動戒尺呢。反過來說,能讓賈政這等廢物都覺得不可原諒,寶玉究竟是有多廢物呢?


    “沒呀,我一般都是看著舅舅家的表哥表弟們挨打的。”璟哥兒笑嘻嘻的道,“其實打手板很好玩的,尤其想抽手又不敢,想哭想喊又怕更糟,憋得他們眼淚唰唰的往下落,卻又不敢大聲哭鬧討饒……嘖嘖,別提多有意思了。”


    賈敏一個沒忍住瞪了璟哥兒一眼:“小璟兒你倒是挺像你爹的。”這話,真的不是誇獎。


    “謝謝姑姑誇獎。”璟哥兒從善如流的應道,又見寶玉再度湊了過來,便主動向寶玉道,“上回我二舅送了我一套策論題,我已經答完了,也謄寫了一遍,要不回頭送予你?”


    “不不不……老祖宗!”寶玉飛快的遠離璟哥兒,奔到賈母身畔,隻恨不得將自己縮小一點兒能夠就此躲開。


    見狀,賈母也頗有些無奈的道:“璟兒你別老嚇唬你弟弟,他今個兒過生辰呢。”


    璟哥兒很痛快的點頭道:“好的,那我明個兒再給他送去。”


    寶玉:“……”


    不提寶玉瞬間蔫吧了的小模樣,卻說薛家母女倆,倒是一直望著這邊。寶玉對黛玉的大獻殷勤,黛玉對寶玉的漠視,還有璟哥兒玩笑間的四兩撥千斤,將寶玉逼得死去活來還不曾留人話柄……全都看在了眼裏。


    薛寶釵沉默了半響,終是忍不住輕拉了拉薛家太太的衣袖,側過身耳語道:“娘,我真的不想嫁給寶玉。”


    都說三歲看到老,這話雖有些過於片麵了,可若是對方已經九歲了呢?說真的,莫說薛寶釵了,就連賈政和王夫人這對親爹娘,也不看好寶玉。當然,他們還有嫡長子珠哥兒可以倚靠,又有聰慧伶俐的小孫孫蘭兒,原就不必非要在寶玉這頭硬杠。可薛寶釵呢?她不希望未出閣時,娘家兄長靠不住,出閣以後,夫君也一樣倚靠不了。


    不管怎麽樣,薛家如今還未曾被綁上賊船,薛寶釵就還有選擇的餘地。


    “寶丫頭……”


    “娘,寶玉是靠不住的,與其將希望放在他身上,倒不是仔細想想旁人家。”薛寶釵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她知曉希望渺茫,所以並不敢將心裏真實想法說出來。可比起寶玉,她真的更中意大房的璟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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