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認為,笑容代表的是喜愛和歡愉,然而事實卻是,有些笑容比陰狠的表情更為讓人打從心底裏覺得極為不適。


    那拉淑嫻瞧了那笑容滿麵的年輕婦人一眼,之所以一直強調年輕,是因為眼前的婦人實在是太過於年輕了。


    怎麽說呢?明明梳著婦人頭,穿戴都頗顯得莊重老成,可年歲這種東西,卻是很難掩飾的。當然,若是心機城府足夠的話,欺騙一些涉世未深之人還是挺容易的,亦如那拉淑嫻前世今生加一塊兒都過六旬了,依然不曾露出馬腳來。可反過來,若是由年歲輕的人刻意假裝老成,卻好似是小姑娘偷偷穿戴母親的衣裳首飾,從裏到外都透著一股子古怪意味。


    眼前這位年輕婦人給那拉淑嫻的感覺,就是如此。


    “大嫂。”那拉淑嫻含笑著微微頷首,旋即便立在一旁不言不語。


    “太太,我領著姑太太去我房裏坐坐罷,您……您忙罷。”小鈴鐺麵上依然掛著笑,態度也是恭敬有禮,不過說出來的話卻是明顯透著疏離。


    年輕婦人——小潘氏向著小鈴鐺略點了點頭,沒再說甚麽便徑自離開了正院子。


    “小姑姑,我們走罷。”眼見小潘氏已漸行漸遠,小鈴鐺麵上的笑容盡數消失不見,隱隱的透著一股子冷漠,隻是眼底裏卻閃過一絲悲傷。


    那拉淑嫻沒說甚麽,她跟小鈴鐺之間已經無需那般客套了,可她卻很明白,若是讓旁人見到小鈴鐺這副樣子,怕是會傳出一些不利於小鈴鐺的流言來。旁的不說,十二不就是對小鈴鐺姐弟倆沒甚麽好感嗎?隻是以十二的性子,即便看不慣也不會胡亂傳播,可旁的人……


    思量間,幾人已經進了正院子的東廂房,那拉淑嫻一瞥便知曉這應該是張昀榆的房間,一方麵是東廂房的擺設一看就不像是女兒家的閨房,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那拉淑嫻知曉小鈴鐺早在多年前就搬到了正院後頭的小院子裏,那也是原主張氏出嫁前的所居之處。


    “原是該領著小姑姑去後頭小院裏坐坐的,可我爹不讓我帶著弟弟往後頭去,隻讓在園子裏逛,或者就回這兒來。”小鈴鐺一麵說著,一麵幫弟弟仔細的擦了擦額間的汗,動作輕柔又利索,顯然是幹慣了的。


    “小鈴鐺……”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似乎想問甚麽又不知曉該如何開口才好。


    還是小鈴鐺看出了她的為難,隻微微一笑:“小姑姑有甚麽話直說便是了,無論您說甚麽,我都不會介意的。”頓了頓,小鈴鐺似是想起了甚麽,伸手虛指了指正堂那頭,壓低了聲音道,“小姑姑是想問太太的事兒嗎?”


    不等那拉淑嫻開口,小鈴鐺已徑自說了下去。


    “太太那人……怎麽說呢?她雖名義上算是我娘的嫡親妹子,可事實上不過是潘家旁支的姑娘罷了。這潘家,有點兒像是小姑姑您嫁的賈家,不過賈家出挑的有兩支,潘家那頭卻僅僅隻有我外祖父那一支鼎盛些,旁的都隻是吃喝不愁的尋常人家。太太她原先的家裏,仿佛也就出過兩三個秀才,完全沒法跟潘家長房相提並論。”


    許是很久不曾像這般敞開心扉跟人談話了,小鈴鐺談性看起來很足,而她身畔的弟弟張昀榆也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緊挨著姐姐坐著,還將小臉貼在姐姐的胳膊上。


    在小鈴鐺的講述裏,那拉淑嫻大概明白了這幾年以來,張家大房的情況。


    一如先前所說,小潘氏出身自一個普通人家,吃喝是鐵定不愁的,家裏頭還開了一間私塾,由她原先的祖父並她的父親叔父等人照料著,雖說不可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可總體來說還算是挺不錯的。因著她原先那家並未分家,她有一群兄弟姐妹,而堂兄弟姐妹的數量就更多了,作為一個容貌身段都不算很出挑的姑娘家,她受到的關注可想而知。


    好在,她這人的性子倒還算不錯,許是後頭的弟妹很多,時常要幫著長輩照料著,看起來穩重又得體。也正是因為如此,小鈴鐺外祖父潘鼎潘院士才會最終選中了她,過繼到了自己和妻子名下。


    這原倒是沒甚麽問題,且為了能讓小潘氏對於潘家有著更深的歸屬感,在過繼之後,潘家並不曾立刻讓她出嫁,而是足足過了半年,仔細考校過她的心性,又精心教養一番後,才嫁到了張家,成為大房繼室。


    算起來,那是端閏五十年的事兒,也就是兩年前。


    “……外祖父那頭,還有祖父祖母這邊,真的是方方麵麵甚麽都考慮到了。可他們卻忘了一件事兒。”說到這裏,小鈴鐺麵露哀容,“他們忘記算計人心了。我沒法接受她成為我的母親,父親亦無讓她代替我母親的打算,還有便是,她那人真的不聰明。”


    聰明人不好惹,張家和潘家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尋一個聰明人來當這個繼室。


    也許,在多年前,頭一次給張家大老爺挑選親事時,張家老太爺希望尋一個聰明伶俐又顧全大局的女子當大兒媳婦兒,可顯然這個標準並不適用於繼室。在挑選繼室時,所有人都希望尋一個樣樣不出挑又不會出大錯的人。


    簡而言之,就是中庸。


    論出身,小潘氏算是潘鼎潘院士的嫡女,可顯然若是將來遇了事兒,潘家鐵定是站在小鈴鐺姐弟倆這邊的,對於這個過繼的女兒,他們並無太多感情。論文采,小潘氏的父親也不過才區區秀才罷了,她本人更是隻略識得幾個字罷了,而原配潘氏在出嫁前卻是出了名的才女。論容貌身段,小潘氏更是那種丟到人群裏旋即就尋不到的人,當然她並不算醜陋,隻是平凡到了極點。


    “不聰明啊……所以,她做了甚麽蠢事?”那拉淑嫻將小鈴鐺的話盡數聽在耳中,很快便尋到了重點。


    “也沒甚麽,不過就是想籠絡我和榆兒,發覺不成後,又拚了命的吹枕邊風,妄想親自照顧榆兒。被駁回來後,又想將管家權捏在手裏死抓著不放,見祖母更重視兩位嬸子後,她更是急得上躥下跳的。對了,她還放出風聲去,說我是個刁鑽古怪、壞脾氣的大小姐,又說榆兒被長輩們寵壞了。大概就這些罷。”


    小鈴鐺無所謂的攤了攤手,見那拉淑嫻一臉擔憂的望了過來,她反而笑開了。


    “真的沒甚麽,小姑姑您無需擔憂。這要是擱在多年前聽到這些話,我一準會難過的吃不下睡不好,整日裏哭個不休也是有可能的。可擱在如今,這算個甚麽事兒呢?了解我的人,自是知曉我是甚麽性子的。這要是不了解的,隨他們說便是了。再說了,我們府上也沒啥客人拜訪,倒是有幾次,我瞧見琮兒弟弟一臉古怪的望著我,怕是他也聽了甚麽信兒罷?”


    “琮兒那小子……”那拉淑嫻麵上訕訕的,心下暗道,果然賈赦說得不錯,有些熊孩子就是欠教訓。不過,真要教訓起來她自個兒也心疼,不如回頭讓賈赦想個損轍,例如讓十二親自帶幾日迎姐兒?


    不等那拉淑嫻考慮好要怎麽收拾十二,又聽小鈴鐺歎息道:“如今,我最怕的就是太太會在氣惱之下,幹出讓她自個兒也會後悔一生的事兒來。這人呢,太聰明了自是不行,可若是太……不聰明了,也真的是愁人。”


    “她有做過傷害你和榆兒的事兒嗎?”那拉淑嫻警醒的問道。


    “小姑姑指的是哪種?”小鈴鐺掰著手指頭開始算,“她曾打算克扣榆兒的份例,結果還沒實行,就被她跟前的嬤嬤告到了祖母那頭,被祖母狠狠的訓斥了一通。她也曾數次吹枕頭風,說我一個大姑娘實在是不方便照顧愈發大了的弟弟,結果被她跟前的丫鬟偷偷的告訴了我,還得了我父親好一通責罵……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我都記不清楚了。說真的,她是真不聰明,偏還沒有自知之明。”


    聽起來的確有夠蠢的。


    那拉淑嫻勾了勾嘴角,嘲諷的道:“大哥他就沒想過要如何做?雖說後宅是女眷的一畝三分地,可他也不能全然不理會罷?”


    “父親他知曉太太鬥不過我,這兩年來,太太明裏暗裏吃了多少虧啊。小姑姑您也瞧見了,方才她不也朝我露了笑臉,實在是拿我沒轍兒。”小鈴鐺歎了一口氣,“隻是這種日子過得真是很累,說來也不怕小姑姑您笑話,我們大房如今隻是勉強維持著微妙的平衡。我整日裏甚麽都不做,就隻管照顧榆兒。而她呢,想盡法子跟二嬸三嬸搶管家權,偶爾還會趁著沒人時,向我和榆兒說幾句明朝暗諷的話。總算大家夥兒都沒閑著。”


    “你這心態倒是好,可日子總不能一直這麽過下去罷?”


    說真的,聽了小鈴鐺這些話,那拉淑嫻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照小鈴鐺的描述,這位小潘氏還真是不怎麽聰明,可有時候,蠢人卻反而要比聰明人更難對付,因為他們沒有自知之明,也不知曉甚麽叫做見好就收。


    按著一般人的邏輯,既然知曉要當繼室,而且還是原先自己根本高攀不上的人家,那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結果,那位倒是能耐,明明是繼室,卻拿出了一副原配的派頭,若是自己真有這個本事,那倒還罷了,可事實卻是所有人都不拿她當一回事兒。


    不由得,那拉淑嫻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她本人就是個繼後,而乾隆的元後也留有一個女兒。可每一次,在麵對固倫和敬公主時,那拉淑嫻都是小心翼翼的。這也沒法子,人家出身比她高出那麽多,娘家更是人才輩出,加上死者已矣,她是真的不想跟一個死人計較那麽多。


    ——關鍵是,真要計較起來,輸的人隻會是她好嗎?!


    “日子肯定是能過下去的,我都想好了。”


    小鈴鐺很是樂觀,她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暢談起未來時,眼底裏滿是光輝:“榆兒如今都五歲了,雖說他剛出生那會兒身子骨很是不好,不過到了如今都已經養好了。我已經跟父親好生談過去了,從下個月起,就讓榆兒去前頭跟祖父一道兒做學問。彬兒、棟兒已經都長大了,聽說二叔三叔都有意讓他們明年考國子監,若是通過了考核,直接讓他們去國子監念書,一月回來一次的那種。到時候,祖父就可以專心教導榆兒了,我再陪他兩年,等他習慣了,就讓他跟著祖父過。”


    那拉淑嫻看著滿臉放光的小鈴鐺,忽的心底裏酸澀得很,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曉該從何說起。


    “對了,小姑姑,我同您說,您千萬不要誤會二嬸三嬸,她們壓根就沒想過要搶管家權,是我父親拜托了二叔三叔,之後她們才跟太太較起勁來的。二嬸也就罷了,三嬸她好可憐,原就不擅長做這些事兒,為此還特地跑回娘家,搶了她娘家母親跟前一位老嬤嬤,這才勉強撐住了。”生怕那拉淑嫻因著自己的話誤會了張家二太太和三太太,小鈴鐺忙不迭的解釋著。


    然而,其實那拉淑嫻壓根就不會誤會,實在是在這之前二房三房都不曾染指管家權,也就是在張家大太太徒然過世,張家老太太又病倒後,才幫著接管了一段時間。不過,即便那拉淑嫻跟另兩位嫂子並不算極為熟稔,可對方的品性如何,她卻仍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其實,小鈴鐺你可以讓你二嬸幫著照顧榆兒。”相對於略顯木訥的張家三太太,那拉淑嫻顯然更信任張家二太太,便提議道。


    哪知曉,聽得這話,小鈴鐺隻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成呢,父親說過了,甭管裏頭如何,可明麵上我和榆兒還有父親、太太才是一家子,若真的將榆兒交給二嬸教養了,這成甚麽事兒了?再說了,那樣對榆兒來說也不大好,倒是顯得沒人要他似的。”


    “姐姐!”張昀榆猛地抓住了小鈴鐺的胳膊,仰著頭眼淚汪汪的看著她。


    小鈴鐺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腦袋,順手還把他的頭發弄得一團糟,笑著安撫道:“乖啊乖啊,姐姐最喜歡我們榆兒了。”


    “嗯。”張昀榆小不點兒終於放心了,還向著正好看過來的那拉淑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拉淑嫻也笑著望向他,心下愈發堅定了回府收拾十二的決定。哼,說這孩子驕縱任性對罷?她倒是覺得她家十二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同小鈴鐺聊了好一會兒,不過那拉淑嫻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提保齡侯府的事兒。畢竟,以小鈴鐺的性子,若是真的遇到了麻煩,一定會向她求助的。當然,也許這孩子隻是因著羞澀而不願意提及,可若是那樣的話,很顯然即便談了也不會得到旁的消息的。


    在別過了小鈴鐺姐弟後,那拉淑嫻又陸續前往了二房和三房。


    在二房那頭,那拉淑嫻得到了更為確切的消息,同時也得到了好些直截了當的評價。這裏頭的評價指的當然是關於小潘氏的。


    顯然易見,無論從哪方麵而言,張家二太太都不會對小潘氏產生好感的。尤其小潘氏進門後,每每不分場合的在她跟前擺大嫂的譜兒,嘔得她隻恨不得將人遠遠的推開算了。在張家二太太口中,小潘氏就是個十足十的蠢貨,偏對方還認為自己異常的聰慧。


    “淑嫻,在此之前我都從未想過,人還能蠢到這個地步!難道她看不出來大家都厭煩她嗎?居然還好意思跟老太太說,我和弟妹搶了她的管家權!開甚麽玩笑,要不是我家老爺再三拜托,當我樂得管閑事兒嗎?還有,你都想象不到,她上回還去老太太跟前告狀,說大老爺他在外頭養了外室!”


    對此,那拉淑嫻隻能半張著嘴巴表示驚愕。


    張家大老爺的性子,可以說是他們三兄弟中最俏似張家老太爺的,迂腐古板又極為嚴於律己。倘若小潘氏控訴張家大老爺惦記已逝的原配發妻,那倒是沒甚麽問題,可說他養外室……


    這人腦子裏裝的都是啥呢?


    “真的是說出去不怕笑掉大牙,簡直沒腦子!那一次可把老太太氣得夠嗆,偏她還一副得了理的模樣,不依不饒的非要徹查。結果,一問才知曉,那幾次大老爺夜不歸宿,是宿在了前院書房裏頭。”張家二太太簡直要拍手叫好了,這分明就是被厭煩了還不自知,偏整日裏上躥下跳的沒個消停。


    那拉淑嫻無言以對,半響之後才遲疑得問起了保齡侯府的事兒。


    “史家大爺?這個我可不知曉,聽說是潘家幫著牽線搭橋的,老太爺和老太太都瞧過的。怎的?有甚麽問題嗎?我倒是從未跟保齡侯府打過交道,連上回老侯爺夫人過來時,我也恰巧回了娘家,給錯開了。”


    談到保齡侯府的事兒,張家二太太一臉的茫然,隻表示潘家那頭和張家老太爺、老太太是不會害小鈴鐺的。


    可光這些有甚麽用?!


    從二房出來後,那拉淑嫻直奔相隔不遠的三房那頭,不過她已經不抱甚麽希望了,隻因張家三太太是出了名的木訥,尤其對於外界消息方麵,更是一問三不知。


    出乎意料的是,張家三太太聽了那拉淑嫻的問話後,隻略遲疑了片刻,就猶猶豫豫的開口道:“我倒是聽說過史家大爺,仿佛是前些年跟老侯爺在外頭時,曾受過重傷。不過,這些年過去了,應當是養好了罷?”


    “重傷?甚麽傷?”那拉淑嫻滿臉的訝異,就連賈赦這個當表哥的,都隻知曉史家大爺身子骨不大好,具體的情況卻完全不清楚,沒曾想張家三太太卻是有所耳聞。


    “具體怎麽回事兒,我是真的不知曉了。不過我娘家有個侄兒,仿佛同史家大爺有些交情。對了,有一點也奇怪,史家大爺並不曾習武,他是學文的。”


    武將世家由武轉文原不算甚麽稀罕的事兒,像賈政便是打小做學問的,就連賈敏的夫君林海祖上也是功勳出身。不過,聽張家三太太特地提起這事兒,那拉淑嫻還是多了個心眼子。


    再往下追問著,張家三太太卻是真的不清楚了。事實上,她並不曾跟史家的人見過麵,一次都沒有,她所知曉的一切都是回娘家時無意間聽聞的,甚至仔細回想起來,聽誰說的都有些拿不準了。


    告別了張家三太太後,那拉淑嫻再度回到了福瑞齋中,又同張家老太太說了會兒話,這才借由天色不早了,起身離開了。


    待了上了馬車,那拉淑嫻平靜的望著不時隨風擺動的窗戶幔子,深深的思索起來。


    “主子!您就不問問老奴打聽到了甚麽消息?”見那拉淑嫻這般安穩,容嬤嬤卻是忍不住了。事實上,她原就是肚子裏藏不住話的人,在說出了這句話後,她都不等那拉淑嫻開口,便徑直說了下去,“您是不是覺得張家大房那繼室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不不,老奴倒是覺得她還不至於太蠢,沒見幾個小的都著了道兒嗎?”


    “這話怎麽說?”那拉淑嫻詫異的回頭,忽的心中一動,“嬤嬤說的是十二?”


    “小哥兒那頭反而沒甚麽關係,他的性子穩妥,輕易不會對旁人說實話。再說了,小哥兒是榮國府的人,原也不能代表張家,即便說了問題也不大。”容嬤嬤狡詐的一笑,“可要是張家那兩位哥兒呢?”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拉淑嫻再度陷入了深思之中,半響後才道,“十二說過,那些消息是彬兒說的?還是棟兒?”


    甭管究竟是哪個說的,卻已經代表了張家。或者更確切一些,是代表了張家的二房和三房。試想想,張家素來就有父母在不分家的習慣,隻要張家老太爺和老太太還在,想來即便是等底下的小哥兒都成親生子了,依然不會分家。可若是到了那個時候,再從二房三房的長子口中說出了關於大房姐弟倆的壞話……


    輕者,說是小輩兒中的堂兄弟不合。


    重者,恐怕會聯係到長輩們身上了,萬一引得闔府內亂,恐怕到時候就大事不妙了。


    有時候,來自於外界的壓力,完全比不上內裏的混亂。君不見廉親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不曾討到一文錢,可自打賈赦倒戈相向後,討債的事情就變得容易太多了。這當然不是因為賈赦能耐有多高,而是他是屬於這些欠銀的“內部人”。


    再強大的團體,一旦內部出現了嫌隙,瓦解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記得,二房的棟兒跟璉兒一般大小,今年該是十一歲了。彬兒比璉兒還要大上兩歲半,算起來也有十三歲多了。”那拉淑嫻麵色微沉,這倆孩子說小也不算小了,若是小鈴鐺所言屬實,隻怕最遲到明年他們就要入國子監求學了,且還是住宿的那種……


    在回去的馬車上,那拉淑嫻想了很多很多,待一回到榮國府內,她甚至顧不得尋十二的麻煩,隻將人喚到跟前,言簡意賅的將在張家打聽到的事情,包括容嬤嬤的話,一並告訴了十二。


    十二目瞪口呆。


    說真的,即便十二曆經兩世,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並不曾真正的曆經過陰謀詭計。


    最早時,他跟在那拉淑嫻身邊,可那會兒那拉淑嫻已是一國之後,且在她跟乾隆鬧翻之前,她在東西六宮還是極有地位和權利的,唯一能壓製她的皇太後又是個一心向佛之人,以那拉淑嫻的能耐,自能將皇太後哄得服服帖帖的。等長大後,十二先是去了阿哥所,那會兒阿哥所並不算熱鬧,因為大的已經出宮開府了,小的則還跟在各自母妃身旁,而年歲相近的多半又沒能活下來,因此十二的日子過得舒舒坦坦的。


    哪怕那拉淑嫻身亡後,十二也隻是被變相的拘禁在了府邸裏,以乾隆的心性,是絕對不會在吃喝用度方麵,苛待他的,頂多就是處處防著他。可即便是防備,在接連好幾年不間斷的監視後,乾隆也放棄了。因為真的沒啥好防備的,十二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爭奪皇位,他的人生規劃裏,隻有吃吃喝喝玩玩。


    至於這一世……


    簡直舒坦到不像話!


    “我、我隻是覺得兩位表哥不會騙我。”懵了好半響,十二才吭吭哧哧的擠出了一句話。


    這話也沒錯,十二再怎麽沒經曆過磨難,可看人的眼光倒是錯不到哪裏去。當然,若真的碰上經年的老狐狸,受騙是自然的。可問題是,張家二房三房的長子顯然都隻是尋常孩子罷了,在同窗了數年後,十二可以擔保這倆都是品性很好的人。


    “是呀,他們是沒騙你,隻是很不幸的是,他們也上當受騙了。”


    那拉淑嫻歎息一聲,到了這會兒,她都不知曉如何評判小潘氏了。說她蠢罷,她竟能想出這般好的計劃來。可要說她聰慧罷,這種損人不利已,甚至可以說是損人害己的計劃都能想出來,這人腦子裏約莫是進了屎罷?


    誠然,若是一切照著小潘氏的想法發展,等張家彬哥兒、棟哥兒長大後,他們不會對大房的姐弟倆有好感,甚至有可能已經存了惡感。到時候,他們無意間將家裏頭的消息說了出去,或者是在外頭表現出了這種態度,那等於就是將張家大房擺在了風口浪尖。


    一麵是張家二房、三房的長子,且他們出身好教養好,各自的外祖父家又都是極為有名望的書香世家,再加上隻要稍微了解他們的人,都知曉他們是怎樣的品性。如此一來,又有誰會去懷疑他們話裏的真實性呢?


    更重要的是,張家二房的彬哥兒都十三歲了,棟哥兒也有十一了。可大房那頭,小鈴鐺是個姑娘家,別說未出閣了,即便她嫁出去了,也絕對接觸不到前頭來,偏小哥兒張昀榆年歲太小,五歲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輕易離開張家,更無法與外人接觸。等多年後,張昀榆長大了,他極有可能麵臨的是對他充滿了惡意的世界……


    “那人該是有多蠢!因為小鈴鐺姐弟倆不好了,她就能落得好?開甚麽玩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不懂嗎?偏彬兒、棟兒也是半大不小的年歲,極易被哄了去。到時候,要麽是張家大房給毀了,要麽就是整個張家都被毀了!!”


    那拉淑嫻滿臉的寒霜,若有可能,她想揪住小潘氏問個清楚明白。


    這到底是圖甚麽!!


    “那我明個兒去一趟張家?”十二被那拉淑嫻的臉色給嚇到,吞了吞口水,試探的道。


    “不成,我今個兒剛去過,你明個兒又去一趟,這叫外人瞧見了算個甚麽事兒!”那拉淑嫻斷然拒絕,旋即仔細思量了片刻,又道,“要不這樣好了,我聽小鈴鐺說,彬兒、棟兒有心明年去考國子監,要不索性你也去?”


    十二:“……”這是怎麽聯係到一起的?


    “你可以假裝偶然間聽彬兒、棟兒說了那些話,假裝天真無邪的去詢問你外祖父。別一去張家就問,最好先套套這倆小子的話,左右玩心眼子他們鬥不過你。”那拉淑嫻如是道。


    十二:“……”也就是說,他還是要往張家去?那跟方才有啥區別?


    不過,在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嫻的臉色後,十二還是將心裏的吐槽給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隻連連點頭稱是,一副狗腿子的模樣。


    卻聽那拉淑嫻又道:“我在張家時,原想著回來立刻收拾你一頓,省的你再不分青紅皂白胡亂編排旁人的壞話!小鈴鐺姐弟倆多好呢,哪裏就驕縱任性了?真要說起來,我倒是覺得二丫頭挺任性的,還想著打你舍不得,回頭讓你親自帶二丫頭幾日。”


    聞言,十二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別看迎姐兒脾氣好,可她一點兒也不好養,愛吃愛喝愛撒嬌,一個鬧不好就哭鼻子告狀,偏她是家裏頭最小的一個,身為哥哥,十二還真拿她沒法子。因此,一聽說自己險些就要落到迎姐兒手裏了,十二忙不迭的表態。


    “娘,我願意去考國子監!”


    跟一群迂腐書生待一塊兒,也比照顧一個愛哭鼻子的小胖丫頭好。正好自家的堂哥和親哥都在國子監,明年目測還會進去倆表哥,十二心道,在折騰完了榮國府後,鬧一鬧國子監也不錯,尤其是那拉淑嫻管不著他了,哪怕到時候他把國子監鬧了個底朝天,也沒關係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十二花了兩日歸整好了行禮,又花了一日工夫安撫好了賈母和迎姐兒,旋即就包袱款款的去了張家。


    目標,戳穿某人的險惡用心,以及開始謀劃明年怎樣折騰國子監。


    等十二開溜當日的晚間,賈赦一臉喜氣洋洋的歸了家,結果……


    “琮兒呢?我的琮兒小寶貝兒哪裏去了?”


    那拉淑嫻驀地發現,十二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卻忘記告訴賈赦了。於是,那拉淑嫻被迫頂著賈赦一臉期待的神情,狠了狠心告訴了他這個噩耗,同時特地表明,十二極有可能一跑就是幾個月,目測不到過年是不會回來的。


    賈赦:“……你逗我?”


    花了一點兒時間消化這個無理取鬧的噩耗,賈赦最終還是接受了現實。隻是,甭管十二坑了他多少回,在賈赦心目中,十二永遠是他最心愛的幺兒。


    “我本想著明個兒是休沐日,打算帶他去街麵上逛逛的,結果這小子居然跑了?!”勉強接受了這個現實後,賈赦黑著臉惡狠狠的咬著後槽牙道,“好,真的是太好了,我明個兒領著二丫頭去!”


    想法很美好,現實簡直不能更殘酷。


    次日一早,當賈赦特地趕早去榮慶堂接迎姐兒時,麵對的卻是迎姐兒毫不留情的斷然拒絕。


    “不,不去!二丫頭要跟元大姐姐、鳳姐姐,一道兒去看小弟弟!”迎姐兒穿著一身粉嫩的裙襖,圓滾滾肉嘟嘟的小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去隔壁東府看小弟弟!”


    小弟弟?還是隔壁東府的?


    賈赦開始思索一個嚴肅的問題,難不成在他不知曉的情況下,隔壁敬大哥哥又生了個兒子?居然還瞞著他?而且隻瞞了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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