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


    一瞬間,那拉淑嫻最先想起的並非史家三位爺,而是老侯爺夫人。其實,嚴格算起來,那拉淑嫻從未跟史家的人打過交道,哪怕算上原主的記憶,關於史家的方麵也是少之又少的。這裏頭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史家在多年以前就離開了京城,而甭管是原主張氏還是如今的那拉淑嫻,都從未離開過京城。即便後來史家的人回了京城,可沒等兩家見麵,老侯爺便因病過世。


    陰差陽錯之下,那拉淑嫻竟是一次都沒同史家的人見過麵。


    “你見過史家的人嗎?”許久,那拉淑嫻才忽的冒出了一句話,言語之中卻並無任何好奇,有的隻是些許古怪。


    十二自是感受到了那拉淑嫻那與以往不同的語氣,抬眼看了過來,詫異的道:“怎麽了?”頓了頓後,才想起那拉淑嫻方才的問話,忙又添道,“我隻見過一次老侯爺夫人,是在張家。”


    “老侯爺夫人?”


    “是啊,她還給了我見麵禮。當然不單是我,還有大表哥和二表哥。對了,還有表姐。”十二仔細回想了一下,才道,“那應該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老侯爺夫人拜訪我外祖母,我那會兒年歲還小,跟表哥們在後宅頑,見來了客人就去問候了一聲。倒是表姐,我記得仿佛是後來特地差人去喚來的。”


    雖說本朝挺注重男女大防的,不過甭說是兩三年前了,就是如今十二也才七歲罷了,張家女眷裏頭,除卻比他大了十來歲的小鈴鐺外,其他的都是長輩。故而即便到了如今,十二也仍時常往張家後宅裏頭竄,並不曾顧忌太多。也因此,偶爾碰見來張家拜訪的客人,倒也實屬尋常。


    隻是,仔細思量了一下,恐怕早在那個時候,史家和張家就都有了意向罷?估計是因著尚未定下來,才不曾對外宣布消息。


    那拉淑嫻倒不至於因此責怪娘家未曾支會她一聲,畢竟她已經出嫁多年了,對於張家而言,她這個出嫁女是實實在在的外人。若是張家主動尋她商議,那她或許還能提點兒建議,可對於小鈴鐺的親事,很顯然張家那頭並不打算詢問她的意見。


    “那你覺得這是門好親嗎?”那拉淑嫻頗有些猶豫,抬眼見十二滿臉的不明所以,她略一遲疑後,還是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一件事兒。


    說起來,那事兒也有段年月了,甚至那拉淑嫻都記不清楚是何時得知的。她隻依稀記得,在挺久遠的某一日裏,賈赦曾跟她提及過史家,更準確的說,是史家那位老夫人。雖說當時說的不是很詳細,不過根據賈赦的隻言片語,也足以推斷出老侯爺夫人似乎有甚麽大問題。


    尤其是……


    “娘您是想說老侯爺夫人是外室女那事兒對罷?”十二挑眉,“那事兒是外人胡扯的,人家的確是嫡女。”


    “你如何確定的?”雖說這種事情原就沒甚麽真憑實據,可同理,想證明很難,想反駁則更難。哪怕明知曉這種可能性原也不大,可一旦得知了這個消息後,難免會在心裏頭留下疙瘩。這也是為何謠言一旦肆意傳播,就極難澄清的緣故。


    然而,讓那拉淑嫻沒想到的是,十二隻是無所謂的攤了攤手:“這種事情說不清楚,不過我相信那位是嫡女出身沒錯的。再說了,其實甭管裏頭的真相如何,至少在名義上,她是上了族譜的嫡女不是嗎?更何況,她都嫁人那麽久了,如今是給她的兒子說親,又不是她自己說親,真相如何還重要嗎?”


    的確已經不重要了。


    “確是我魔障了,其實隻要她為人和氣點兒,對小鈴鐺好點兒就行了。”說罷,那拉淑嫻苦笑一聲,旋即抬眼卻見十二麵上有些古怪,當即便脫口問道,“怎的?那人不好?”


    “哪裏有十全十美的親事?娘您自個兒想想,表姐今年都十八歲了,史家大爺我記得是十四歲罷?甭管史家是不是落魄了,人家好歹也是襲爵的保齡侯爺,再說史家的家底不比咱們薄,哪怕他真的一事無成,也可保一世榮華富貴。”


    “也就是說,他人不好?”那拉淑嫻麵色一沉,“若隻是老侯爺夫人不好說話也就罷了,若是史家大爺人不好,這門親事張家那頭還能答應?”


    “有啥好不好的?娘您自個兒憑良心說,我爹好不好?”十二愈發的無奈了,“說親不就是看門當戶對嗎?我爹那人打小就是個胡來的性子,文不成武不就的,還是出了名的貪杯好色。可那會兒張家不還是應允了您和我爹的親事?表姐還不如娘您當年呢,她年歲大了,性子又有些古怪,除非張家豁出去打算養她一輩子,要不然史家大爺會是最好的選擇了。人家再怎麽樣都是有爵位的侯府繼承人。”


    那拉淑嫻沉默了。


    過了好半響,她才幽幽的道:“十二,其實你不知曉,我一直都覺得虧欠了小鈴鐺。先不說張家幾個孩子裏頭,我隻同她感情好些,單說她娘的事兒……唉,有時候我總是在想,倘若那時候並不曾讓嬤嬤寫了調養秘方予她,那她是不是就不會懷孕?如此,也就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兒了。”


    有時候,那拉淑嫻確是曾想過那些事兒,譬如說,要是她壓根就不曾在張氏咽氣後上了身,那麽其他人會如何?對於被發落的下人們,她倒是無所謂,隻因她原本做事就講究一個問心無愧,而唯一愧疚的就是小鈴鐺母女倆。


    也許,她那大嫂並不後悔用性命換取小兒子的命。


    也許,張家其他人都不會怪罪於她。


    也許,長房小哥兒甚至還要慶幸能來到這個世上。


    ……


    可小鈴鐺呢?那孩子才是最最無辜的一個。若沒有那拉淑嫻的胡亂插手,小鈴鐺根本就不會在稚齡失去母親,更不會給自個兒擔上這麽重的負擔。


    “史家那頭的事兒,娘若是真想知曉,回頭還是問問爹罷。其實,在我看來這門親事挺妥當的,畢竟表姐即便有心要選更好的人家,恐怕也是妄想了。”十二苦惱的看著那拉淑嫻,似乎有些勸解又不知曉如何勸解,隻能無奈的道,“娘隻是給了大舅母機會,難不成治病還能錯了?之後後頭的事兒,誰能料到呢?您又不是神仙。”


    那拉淑嫻抬手輕拍了拍十二的小腦袋,笑而不語。


    小鈴鐺的事兒,算是給那拉淑嫻提了個醒兒。其實,她始終認為,給姑娘家擇親事遠比給小子挑媳婦兒來的重要得多。要知曉,改嫁的女子終是極少數,另娶的男子卻不算稀罕,更別提男子成親後仍有自己的父母親人,有親朋好友,有事業前程,所謂的妻子不過是諸多事情裏的其中一件,而非人生所有。可女子呢?別過了父母親朋,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家,從此將自己依附於一個陌生人,萬一所托非人,這輩子也就毀了。


    盡管那拉淑嫻無法替小鈴鐺的親事做主,不過多打聽一些消息卻還是使得的。況且她也敢確保,若是史家大爺真非良人,張家那頭也不會舍得將小鈴鐺推到火坑裏的。


    這般思量著,那拉淑嫻索性重整了妝容,特地去了一趟榮慶堂。


    榮慶堂裏熱鬧得很,諸人圍聚在一起,或是說著閑話,或是做起了女紅,還有便是喝著茶水吃著點心。


    當然,說著話的是賈母和王熙鳳,做著女紅的是元姐兒,至於隻顧著吃喝的……


    “二丫頭,你要是再吃下去,回頭就該喚你胖丫頭了。”那拉淑嫻笑著給賈母請了安,回頭就看到迎姐兒左右手各一塊點心吃的津津有味的,登時一個沒忍住吐槽了起來,“還記得前幾日你哭著跟我說,小哥哥欺負你了,你同我說說,他是怎麽欺負你的?”


    迎姐兒終於放下了手裏的點心,抬頭望著那拉淑嫻,吭吭哧哧了半響才道:“小哥哥喚我胖妹妹。”頓了頓,迎姐兒立刻換上一副憤怒的表情,“他壞!”


    “那要是我喚你胖丫頭呢?是不是也壞?”那拉淑嫻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親自給迎姐兒擦淨了雙手,又下意識的捏了捏,“你自個兒瞧瞧,手背上全是渦旋,胳膊上全是肉。得了,別吃了,回頭跟著你小哥哥去外頭跑一圈,不然回頭咱們都喚你胖丫頭,看你向哪個告狀去。”


    “太太……”迎姐兒癟著嘴一臉的委屈,卻仍是老老實實的由著那拉淑嫻為她淨了手,又拿來手脂抹了點兒,“香香的!”


    小胖丫頭沒心眼兒,再大的委屈扭個頭就給拋到腦後了。待之後,元姐兒拿了條繡了兩朵花的帕子予她頑,更是把她樂得找不著邊了。


    趁著這個機會,那拉淑嫻也總算有工夫仔細打量了一下許久不見的王熙鳳了。


    ——不錯,這姑娘越大越水靈了,尤其那雙丹鳳眼,瞧著就像宜妃娘娘。


    王熙鳳又不是迎姐兒那個二缺丫頭,且這兩年她也隱隱從王家老太太那頭聽說了榮國府的事兒,更別說她來了這麽會兒,賈母已經試探她好幾回了。聰慧如她,哪裏還會猜不透王家有意再度跟榮國府結親呢?隻是,先前她尚不知曉自己會被說給誰,還倒是她表哥珠哥兒,可到了這會兒,那拉淑嫻絲毫不掩飾的打量著她,登時讓她心裏更透亮了幾分。


    “怎的想到來瞧我這個老婆子了?還是聽琮兒說起,咱們府裏來了嬌客?”賈母笑嗬嗬的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跟王家討來的,可得多留一陣子。”


    “老太太您說的是,這麽嬌俏的小姑娘,可不是得多留些日子嗎?我瞧著呀,索性咱們就給昧下了,不還他們了!”


    “哈哈哈,你這跟土匪有啥兩樣?瞧著好看的就往屋裏扒拉?不成不成,這回可真是不成,鳳丫頭是我討來的,不給你。”賈母也有心試探一下那拉淑嫻的心意,畢竟上回也隻是隨口提及,加上當時兩個孩子年歲都太小,瞧著更像是玩笑話,而非誠心誠意的結親。


    “我若硬搶了過去,老太太可會惱我?”那拉淑嫻笑著伸手將王熙鳳攬到了懷裏,怎麽瞧都瞧不夠,“好姑娘,我一見你就覺得格外有緣,索性留在府裏,一輩子陪著我,可好?”


    “你個強盜土匪!”賈母簡直不知曉該說甚麽才好,雖說那拉淑嫻的心意是被試探出來了,可同時她也對那拉淑嫻的無恥有了新的認識。不由自主的,賈母想起了當年頭一次見麵時,不禁思考起了一個嚴肅的問題。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家老大確實夠黑!!


    笑鬧了一會兒,那拉淑嫻索性提起了保齡侯府的事兒,她倒是沒提及小鈴鐺,隻是詢問起了史家的近況。


    對於自己的娘家,賈母始終都是很在意的,哪怕這幾年保齡侯府明顯瞧著落魄了,可到底這娘家不比旁的親朋好友,但凡有法子,賈母也不願意瞧著娘家繼續敗落下去。萬幸的是,她弟弟雖沒了,可好賴留下了三個兒子,且長子已經長成,聽說都開始議親了,想必將來會越來越好的。


    那拉淑嫻幾番試探,卻意外得知賈母似乎完全不知曉史家有意同張家結親一事,又想起張家似乎也有意隱瞞著,要不是十二恰巧碰上過,指不定要到三媒六聘完全成了之後,才會對外宣布罷?


    可這究竟是為何?


    隱隱的,那拉淑嫻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可一時半會兒的,又實在是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兒。思來想去,索性暫時拋開不提,隻跟賈母閑聊起來,間或打趣一下幾個小姑娘。


    不多會兒,外頭問可要傳午膳了,賈母這才讓幾個姐兒們去隔壁耳房用飯,隻留了那拉淑嫻一人在跟前。待姐兒們都走了,賈母才喚了那拉淑嫻坐在她下首:“自有人伺候著,你且坐著,我有事兒問你。”


    盡管多半時候,賈母有些目光短淺,可不能否認的是,賈母其實也是個聰慧之人。至少在後宅這一畝三分地上,她的聰慧勁兒是足夠用的了。想也是,身為國公夫人,且還是誕下了榮國公賈代善唯二兩個兒子的人,她若是全然沒點兒手段,顯然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有話盡管問,但凡我知曉的,定然不敢隱瞞半分。”那拉淑嫻笑臉盈盈,她原也沒打算完全瞞著賈母,主要是沒有必要。甭管小鈴鐺最終能不能嫁到史家,這並不影響她跟賈母的關係。


    然而,那拉淑嫻還是太高看了賈母一點。


    “我隻問你,頭兩年你說想跟王家結親,如今可還樂意?”見那拉淑嫻有些愣神,賈母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咱們才是一家子,你的兒子是我的寶貝孫子,若是真覺得不合適,我也不會為難。我隻是想要你一句準話,若是你樂意呢,我就拿鳳丫頭當我未來的孫媳婦兒看了。若你不樂意,我便遠著她幾分,沒的結不成親,反而鬧了嫌隙。”


    還真別說,賈母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隻是那拉淑嫻方才一心放在小鈴鐺和史家大爺的親事上頭,倒是不曾往這方麵想。畢竟,甭管是璉哥兒還是王熙鳳,都還是個孩子。


    當下,那拉淑嫻笑著道:“自是要結親的,不過提起這事兒,我倒是想起當初我家老爺仿佛有些不情願呢。”


    “赦兒那混賬東西!”賈母先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旋即才慢慢的回味著那拉淑嫻方才的話。不得不說,自打經曆過還欠銀一事之後,賈母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一聽人提起賈赦,先罵兩句再回話。由此可見,對於還欠銀一事,賈母是真的怨念滿滿。


    片刻後,賈母似乎是想明白了,才道:“那混賬東西不樂意這門親事?為的是甚麽?嫌棄鳳丫頭打小沒了親娘?還是說,純粹不想跟王家結親?唉,其實要是有可能的話,我倒是挺看好王家二姑娘的,可惜年歲太小,聽說身子骨也有些不大好。”


    “二姑娘?哦,是王家二老爺的閨女罷?這個恐怕不成。”那拉淑嫻苦笑一聲,“老太太您光看王家二老爺前程似錦,卻不曾想到旁的罷?王家二老爺年歲同咱們府上政二老爺相差無幾,可這成親十多年了,膝下卻隻餘這獨一個閨女。您怎的不想想,這其中的緣由?”


    “是王家二太太不能生養?還是……”


    “咱們府上,二太太生養了一兒一女。就這樣,房裏的通房丫鬟也從未少過。我那房裏,前頭幾年更是十幾二十的通房,年年都換新。也就是這兩年,我家老爺不知怎的,莫名起了雄心壯誌。這俏丫鬟不愛了,卻愛上同廉親王一道兒討債……真是奇了怪了!”


    “別提他,你別老是同我提那混賬東西!”賈母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連連擺手求放過。


    那拉淑嫻暗地裏偷笑不已,卻是順勢說起了旁的事兒:“老太太,我也沒旁的意思,隻是想說,這王家二房從未有過通房丫鬟,更別提小妾了。這若是王家二太太生養了數個兒女,即便房裏清淨一些也沒人說甚麽。再不然,若是跟我房裏……罷了,不提也罷,左右老太太您知曉我不是個善妒之人。”


    對於前幾年張口就索要自個兒跟前如花似玉的三個大丫鬟一事,賈母至今心有餘悸。再一個,雖說大房這兩年確實挺清淨的,可賈母深以為,賈赦這人就不是一個能被人拿捏的,估計恐怕是腦子裏哪根筋又不對了。不過,賈母早已對賈赦放棄治療了,隨緣罷。


    “你的意思是,王家二姑娘也有可能隨了她娘善妒的性子?”賈母悚然一驚,善妒和不能生養,是所有給自家哥兒相看媳婦兒時最怕碰上的毛病,若是兩者俱全,那就更可怕了。


    “左右我是不會樂意結這門親的。”那拉淑嫻很清楚,真的要同王家二姑娘結親的話,那隻有可能是十二。問題是,先不說她是否樂意,十二這人壓根就拿捏不住。真的硬要給定下來,指不定回頭十二就幹出了甚麽喪心病狂的事兒。


    那才真的是結親不成反結仇了。


    “罷了罷了,先不管那幾個小的。回頭呀,先給珠兒相看個。對了,政兒臨走前同我提過一句,說是最好能尋個書香世家出身的姑娘。”賈母滿懷希望的看著那拉淑嫻,“我記得你娘家有個侄女……”


    “她今年十八了。”那拉淑嫻果斷的掐滅了賈母的念想,這年頭雖也有娶大妻的習慣,可一般最多相差個三四歲。珠哥兒今年不過才十二歲,相差六歲的話,那是根本沒有可能的。


    “十八了?這都十八了?哎喲,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她上回來咱們府上,嬌俏可愛的模樣。還想著,即便她沒了娘,可有你娘幫著教養,必不會差的。”賈母長歎了一口氣,滿臉的惋惜之情。


    也許在戰亂年間,武將世家地位超然,可一旦回到太平年間,武將的地位是完全不能同文官相比的。且不說當年還處於半亂世的狀態,單說賈赦好歹襲了爵又是國公之子,相對而言,五品官之子的珠哥兒真的是沒甚麽可取之處。


    甭管賈母再怎麽覺得自家孫子各個都好,可也不至於一葉障目到所有人家都要捧著自家孫子。原本她是想著,若能娶到張家的嫡長孫女,那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兒。甭管她先前在那拉淑嫻手頭吃了多少虧,可她也不能否認那拉淑嫻給大房帶來的諸多好處。


    可惜呀,真的是太可惜了。


    也許是賈母麵上的惋惜神色太過於明顯了,那拉淑嫻忍了一會兒,終究是沒忍住,開口道:“老太太您也別可惜了,先前我聽琮兒無意間提起,仿佛張家有意同史家結親呢。”


    “史家?哪個史家?保齡侯府?”賈母先驚後喜,“那敢情好,啥時候辦喜事兒呢?”


    “隻是聽琮兒那小子提了一句,還不知曉是真是假呢,我正打算回頭尋個機會去趟娘家問問情況。您也知曉,琮兒那小子聰慧是聰慧,可對於這種事情壓根就不上心,隻提了那麽一句轉身就跑了個無影無蹤的。真是個小皮猴兒!”


    “好好……”賈母下意識的應著,目光卻隱隱有些躲閃。


    那拉淑嫻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心中的狐疑卻是愈發的大了。


    其實,撇開小鈴鐺是她娘家侄女不提,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門親事也透著一股子古怪。按說,張家是傳承百年的書香世家,嫡出姑娘,尤其小鈴鐺還是長房嫡長女,本不該愁嫁,可惜那孩子鑽了牛角尖,愣是拖延著不願意出嫁。一來二去的,倒是將自己的年歲也拖大了,如今倒是不好擇親事了。可甭管怎麽說,張家的身份擺在那兒,尋個四角俱全的親事還是沒問題的,可偏偏史家……


    史家,曾經被太祖皇帝賜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的保齡侯府,因著種種原因,本該降爵世襲的保齡侯這個爵位,到了史家大爺這一輩,卻仍不曾降爵。也就是說,史家大爺是當年十二侯中僅存的少數侯爺之一。


    單這個身份,配張家長房嫡長女倒也相配,可偏生,倆人年歲差了四歲,且還是男小女大。


    怎麽看都透著古怪!!


    趁著賈母興致高,那拉淑嫻索性提出明個兒就往張家一趟,賈母倒是滿口子應承,隻是眼底裏的閃爍還是讓那拉淑嫻愈發的在意起來。


    待這一日晚間,賈赦從外頭回來,彼時那拉淑嫻早已回了榮禧堂,替他換了府裏的日常衣裳後,忙不迭的問起了史家的事兒,指望能從賈赦這裏多少知曉一些消息。


    “我舅舅家?”賈赦很是狐疑,“你要說缺點的話,老侯爺夫人身世不明肯定是個大缺點,可這並不耽誤她娶兒媳婦兒呢!”


    女子出嫁從夫,甭管她真正的出身有多少文章,到了如今也不過是偶爾提及的話題罷了,對她已經沒甚麽影響了。這一點,甭管是十二還是賈赦都是一樣的想法。


    見那拉淑嫻一再追問,賈赦想了半天,才道:“其實我跟史家那三位爺都不熟,前次見麵還是上門要債……喲,對了!”


    賈赦想起了年前去保齡侯府要債一事。其實,也難怪他先前不曾注意到,因為上門要債在很大程度上,挨白眼受氣是早在預料之中的。不過保齡侯府那頭,因著隻有孤兒寡母,倒不曾給賈赦氣受。當然,人家也不可能給他好臉色,可比起在旁的人家被冷眼嘲諷,史家那頭已經算是很客氣了。尤其在史家,他生平頭一次收到了全部欠銀。


    “史家有錢,家底可厚實了。雖說見我上門臉色很是不好看,可還是開了庫房拿了欠銀予我。絕大部分是金條金塊和赤金頭麵,少數才是銀票。他們家統共欠了六十五萬兩銀子,隻開了五個庫房就全部還清了。就是因為他們太痛快了,我忙著樂嗬,倒是忽略了旁的事兒。如今聽你提起,我才忽的想到了。”


    回憶著年前的事兒,賈赦用不大確定的口問道:“說來也是奇怪,像這種事情多半該是史家大爺出麵應承的,畢竟他也十好幾歲了,算是個半大少年郎了。可那會兒,他除了我離開時露過一麵外,旁的時候都不見人影。”


    又努力思索了一陣子,賈赦拍板道:“我打賭,史家大爺身子骨鐵定不好!”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瞬間心下一沉,這人品、家境好壞暫且不提,若是身子骨不好……這種親事還能結?說句不好聽的,萬一成親後史家大爺有個甚麽意外,那豈不是讓小鈴鐺年歲輕輕就守寡?那拉淑嫻瞬間決定,明天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


    打定了主意,待次日一早賈赦離府後,那拉淑嫻便帶上容嬤嬤回了趟娘家。


    對於那拉淑嫻的突然來訪,張家諸人意外歸意外,卻仍是很歡喜的。尤其是張家老太太,她原本身子骨就不大好,尤其去年冬日後,連著病了好幾場,直到如今都不曾好透徹,聽說那拉淑嫻回來了,忙不迭的命人將她喚到床榻邊上,拉著她的手滿臉的歡喜。


    說實話,那拉淑嫻有些心酸。


    既心酸她這個當閨女的不能日日在張家老太太跟前伺候著,又心酸其實她根本就不是張家老太太真正的閨女……


    甭管怎麽說,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娘家,那拉淑嫻還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將張家老太太哄得喜笑顏開,待之後瞧著老人家有些乏了,這才借口探望嫂子們,離開了老太太所在的福瑞齋。


    這嫂子們鐵定是要探望的,不然成甚麽樣子了?不過,當那拉淑嫻真的離開福瑞齋後,還是有些茫然。


    她不知曉該先往哪裏去了。


    擱在早些年,她一回到娘家,張家大太太必然是會特地趕過來陪著她的。而她若是離了張家老太太,也必然先往正院子那頭去。可如今,她的大嫂沒了,後進門的繼室……


    “小姑姑。”


    正當那拉淑嫻猶豫不決之時,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那拉淑嫻抬眼望過去,不遠處的假山旁,小鈴鐺巧笑倩兮的立著,身畔是一個同迎姐兒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瞪著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的望著她。


    有那麽一瞬間,那拉淑嫻仿佛回到了從前,小鈴鐺還是那個被父母寵溺著長大的嬌憨小姑娘。


    “小鈴鐺。”那拉淑嫻向她招了招手,將她喚到了身邊,“許久不見了,姑姑的小鈴鐺都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哪裏是大姑娘,我都成了老姑娘了。”小鈴鐺笑眯眯的看著那拉淑嫻,又側過身子向牽著自己手的小男孩道,“榆兒,怎的不叫人呢?姐姐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這是小姑姑。就是時常來咱們府上,你琮兒表哥的娘。”


    “琮兒哥哥呢?”小男孩兒——張昀榆仰著小臉笑得眉眼彎彎,“哦,小姑姑好。”


    “姑姑莫怪,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小鈴鐺一麵笑著解釋道,一麵引著那拉淑嫻往正院子走,“方才聽說姑姑來了,我就知曉一準兒能在老太太這兒尋到您。這不,立刻就帶著榆兒來了。說起來,您也沒見過長大了的榆兒罷?”


    自是不曾見過的。


    那拉淑嫻保持著麵上笑意,微微頷首:“先前來的不湊巧,都不曾見到小榆兒。榆兒,姑姑家裏頭還有個小姐姐,跟你同一年生的,隻比你大幾個月。”


    “姐姐?”張昀榆先是仰著臉看了一眼嫡親姐姐小鈴鐺,旋即才向那拉淑嫻顯擺道,“我的姐姐才是最好的!”


    “好好,你的姐姐才是最好的。”那拉淑嫻心道,就她家那個胖丫頭,也就在年齡上占了便宜,哪裏有個姐姐樣兒了?同時心下又有些狐疑,雖說她知曉十二不會無故說謊,可她真的看不出來眼前這對小姐弟有甚麽驕縱可言。


    真要說起來,變化肯定是有的,小鈴鐺長大了,身量高了身條好了,五官盡數長大了不說,還有了先前所不曾有的溫柔和氣。如果說,以前的小鈴鐺是個嬌憨的小丫頭片子,那麽如今的小鈴鐺卻仿佛已經染上了一層母性的光環。


    至於張昀榆,那拉淑嫻隻在他出生、洗三、滿月、百日時見過,之後就不曾再碰過麵,自然說不上來有啥區別。當然,長大是肯定的,可性子如何,至少從目前看起來,尚不確定。


    閑聊間,三人來到了正院子裏,巧合的是,才進了院子,就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婦人從裏頭走了出來,見了小鈴鐺領了人過來,她微微一愣,旋即才道:“鈴姐兒,這位是……”


    “太太,這是嫁到了榮國府的姑太太。”小鈴鐺依然笑著,看出來有甚麽變化,隻是她手裏牽著的張昀榆卻在此時微微垂下了頭,不言不語。


    “原來是賈將軍夫人,快請,裏邊請。鈴姐兒你也真是的,怎的都不提前同我支會一聲,倒是顯得我怠慢了!”年輕婦人笑得一臉燦爛,可許是太過於燦爛了,反倒是存了幾分假,讓人隱隱覺得有些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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