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打算作甚?”一時慌亂之下,十二直接喊了娘。當然,其實他頭一個反應是打算喚皇額娘的,隻不過他進東暖閣前,見著外頭小廳裏坐著葡萄和石榴,更不說穿堂裏還守著數個人,隻得硬生生的改口喚了娘。


    “沒甚麽。”那拉淑嫻好整以暇的望著十二,反問道,“你覺得我能做甚麽?”


    能坑他唄!


    十二暗地裏腹誹著,麵上卻是堆滿了笑容,討好的道:“太太最疼我了,自是不會做甚麽的。對了,我還有事兒,先去尋老爺說話……哎喲!”


    “跑甚麽?”在十二正打算開溜前,那拉淑嫻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他,笑眯眯的問著,“老爺忙著準備年後拜訪各家的事兒,沒工夫陪你玩耍逗趣。”


    “那我……”


    “你哪兒也不用去,明個兒便是大年三十了,你還跑甚麽?得了,來我這兒坐罷,同我說會子話。正好,我也卻是有話要問你。”那拉淑嫻伸手拍了拍身側的位置,看著十二蔫巴巴的坐好了之後,才緩緩的說起了元姐兒一事。


    元姐兒的前程已經被賈母並賈政、王夫人倆口子決定好了,隻等再時間一到,就送入宮中小選。甭管從一方麵來看,那拉淑嫻都不怎麽樂意看到這種事兒,偏她身份尷尬,若是當真開了口,隻怕還要被誤會是故意耽擱元姐兒的前程,見不得二房好呢。天知曉,她對於深宮後院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有多麽的厭惡。


    隻是這裏頭有一事兒,那拉淑嫻並不是十分的明白。


    “……就是這麽一回事兒,元姐兒怕是注定要被送入宮中了。其實罷,若是真有心入宮掙這份體麵,我也確是沒立場來攔阻。唯獨一事兒,我一直沒想通。左右都要入宮了,怎的是小選,而非大選?雖說聖上年歲大了,可大選也不一定是為聖上尋妃嬪,也有給皇子皇孫們,亦或是皇室宗族選正妃的。況且,咱們好賴也是國公府,嫡出的大姑娘,竟是落得小選的地步?”


    有些話,那拉淑嫻不好說的太明白,畢竟冬日裏丫鬟婆子都窩在屋子裏,即便沒人會刻意偷聽,可她也不能大喇喇的提到前世的旗人、包衣之類的。要知道,前世能夠參加大選的,唯獨隻有在旗之人,滿洲八旗地位最高,再次便是蒙軍旗,還有漢軍旗,選的是主子。而小選卻隻能在包衣旗下挑選,選的是奴才。當然,無論是哪一旗的,說白了都是皇帝的奴才。


    可這一世,那拉淑嫻卻有些鬧不明白了,她隻從原主的記憶裏翻找到,曾經的張氏也是有機會參加大選的,隻是張家老太爺舍不得,才豁出去老臉求了聖上,討了自行聘嫁的恩典。除此之外,印象中仿佛賈敏也是類似的情況。


    倘若她和賈敏都是有資格參選,卻因著長輩的疼惜放棄了大選的機會,那麽既然元姐兒是願意的,與其參加小選入宮伺候人,還不若直接大選,好賴也能當謀個主子當當。


    “因為她沒這個資格。”十二攤了攤手,一臉的無所謂,“本朝是三品以上文臣、二品以上武將的嫡女有資格參加大選。當然,若是庶女其實也無妨,大不了記在嫡妻名下就可以了,這個問題不大。可咱們府上,蠢爹倒是一等將軍,卻是個沒有實權的空爵位。至於政二老爺……”


    五品工部員外郎甚麽的,不提也罷。


    那拉淑嫻聽懂了十二的未盡之言,低頭思量了一會兒,隨後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若是這麽說的話,那麽一切都說得通了。張家老太爺在未退下來之前,是從一品的太子太傅,身為他的嫡女,原主張氏自是有機會參加大選。至於賈敏也是類似情況,榮國公賈代善是超品的國公爺,且據悉也是深受長青帝重用,給心愛的嫡女討個恩典自是再容易不過了。隻是,恐怕榮國公賈代善萬萬不曾想到,待他百年之後,他那好兒子賈政竟忍心將自己的親閨女推入火坑。


    若說大選尚且有機會出人頭地,那麽小選基本上就是隻能隨緣了。


    不過,這也難說,那拉淑嫻猶記得前世也一樣有包衣奴才一躍成為主子的例子,甚至康熙帝的良妃還是從辛者庫出來的。隻是,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少了,少到令人絕望。


    “大選也就罷了,小選又何苦去掙。”那拉淑嫻哀歎一聲,“罷了,左右也不是我生的,多說無益。倒是前兩日我去尋了二太太,她同我說了一番話,我覺得挺有道理的。”


    說著,那拉淑嫻側過身子,目光緩緩的掃過十二,嘴角微微上揚,麵上隱約有著一股子審視的意味。


    十二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旋即急急的擺手解釋道:“娘,我最近沒犯事兒!”


    “我也沒說你犯事兒,隻是想著也許二太太說的對,孩子嘛,即便再怎麽疼愛,也不能寵溺得過了頭。要是真的事事都幫著操持了,等往後,孩子大了不得已要放手了,才驚愕的發覺孩子甚麽都不會……唉,以往是我不對,往後我不會如此了。”


    這裏頭的以往,顯然不是字麵上的那個意思。十二轉了轉眼珠子,很快就明白那拉淑嫻說的其實是前世了。的確,前世的十二被寵得完全不知曉外頭的風雨,也因此在那拉淑嫻撒手人寰後,他徹底陷入了迷茫之中。好在,正因為他甚麽也不懂,哪怕有繼後嫡子這個身份,也不曾被人真正的放在心上。當然從某個角度來說,還多虧了乾隆活得夠久,不然若是新帝早早登基,他這個礙眼的人,也一準被清理掉了。


    “其實真沒啥,沒人把我當眼中釘。”礙於這個環境不是很安全,十二隻含含糊糊的道,“那位命長得很,才不會讓底下的兔崽子們掐起來呢。誰敢蹦躂上來,被他掐死才是最有可能的結果。”


    那拉淑嫻了然,畢竟乾隆也經曆過九龍奪嫡,哪怕他並未親自參與,可事後定然會仔細研究史實。在這種情況下,他定不會讓曆史重演的。當然,若是命短就是另外一說了,誰都知曉一旦帝王身死,絕對會留下一堆的爛攤子。偏生,乾隆足夠命長,又或者十二太短命了,壓根就不曾經曆過真正的險境。


    “不管怎麽說,我都不打算嬌養著你了。當然,還有璉兒。倒是二丫頭問題不大,左右小姑娘家家的,她的出身又不高,況且我相信以琮兒你的能耐,將來一定能給她撐腰的。”


    十二好懸沒忍住直接翻白眼,敢情他要做的事情還真是不少,非但自個兒要上進,還要拉拔著賈赦和璉哥兒上進,甚至還要給迎姐兒那個胖丫頭撐腰。幸好,事兒雖多,可仔細想想卻也沒甚麽大不了的,故而他隻攤了攤手,假意無可奈何的道:“那行罷,左右閑著也是閑著。”


    “從年後開始,你就帶著璉哥兒一道兒練武罷。”


    “啊?”十二懵了,下意識的道,“我以為您說的上進是指做學問。”


    “可我並不擔心你的學問,璉兒就更用不著擔心了,他隨了你爹,學問能好到哪裏去?至於這練武,我也沒指望你能考個武狀元,或者直接上陣殺敵之類的。我隻盼著你和璉兒都好好的,至少不能跟個迂腐書生那般,手無縛雞之力罷?”


    “那……行罷。”十二仔細思索了一番,覺得這個想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先前把事情想象的太可怕了,還道是那拉淑嫻想出了怎樣恐怖的坑人法子,結果發現隻是讓他去練武,這個結果顯然太能接受了。


    答應了那拉淑嫻的要求,十二又將提了幾句張家那頭的事兒,直到夜幕降臨,賈赦回來後,他才一溜煙兒的小跑閃人了。


    沒法子,再不跑又要被賈赦拋高高了,雖然他並不害怕,卻覺得那樣實在是太丟人現眼了,有這個工夫還不如同愚蠢的哥哥聯絡一下兄弟情呢。


    一夜無話。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榮國府跟往年一樣,所有人都聚在了榮慶堂裏,從早到晚都是熱熱鬧鬧的。又因著今年孩子們都大了,愈發的顯得比往年更紅火熱鬧,旁的不說,單一個小胖丫頭就能將氣氛炒熱了。


    “老祖宗就好了,老祖宗給二丫頭做新衣裳了!比大姐姐的更漂亮,老祖宗最最好!”在賈母處待了幾個月,迎姐兒從最初略有些不適應,到如今簡直就是如魚得水了。尤其臘月裏,賈母命人給她做了好些個漂亮的新衣裳,把個胖丫頭喜得見眉不見眼。


    當然,其他的哥兒姐兒也皆有新衣裳,在這方麵賈母大方得很,甚至連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都各得了一套極好的頭麵首飾,那拉淑嫻的是一套成色極好的玉頭麵,而王夫人得到的卻是份量極重閃閃發光的赤金頭麵。


    憑良心說,那拉淑嫻覺得這頭麵完全戴不出去,因為一看就知曉這份量實在是太重了,外加這也太閃亮了,要是真的勉強戴了出去,還不立刻閃花旁人的眼睛?不過,王夫人異常歡喜,好聽的話一疊聲的往外冒,這讓那拉淑嫻不得不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倘若王氏女都是這麽個品位的話,那她倒是應該趁早收集一些類似的首飾,也好將來給王家那位鳳姑娘當見麵禮。


    但是,這種接地氣的材質,這種閃瞎人眼的光亮,這種花紋繁複的造型……


    那拉淑嫻覺得,是時候跟王夫人好好打交道了,免得到時候要結親了,這貨給她扯後腿。唉,誰讓她看上的兒媳婦兒,是王夫人的娘家親侄女呢?那拉淑嫻代入了一下她和小鈴鐺,深以為即便姑母不能給侄女直接定下親事,可給攪和了卻是異常得容易。


    這廂,那拉淑嫻還在琢磨著往後的事兒,不想那廂卻突然傳來嚎啕大哭聲。


    因著哭聲太過於淒厲,所有人頭一個反應就是看向一個勁兒往賈母跟前湊的迎姐兒,就連賈母本人也是。然而,迎姐兒隻兩手拽著自己藕粉色的小裙擺,低著頭美滋滋的瞅著。乍一聽到哭聲,她還茫然的左右看了兩眼,旋即又低頭繼續瞅著她的小裙擺。


    懶得理會這傻乎乎的胖丫頭,諸人很快就循聲四下望去,很快就發覺了哭聲來源,卻是孩子們中最大的那個珠哥兒。


    本能的,那拉淑嫻立刻瞪了一眼站在珠哥兒身畔的十二,然而十二隻回給她一個無可奈何又夾雜著無辜委屈的眼神,癟著嘴解釋道:“我就拿手指戳了他一下。”


    離他們倆人不遠處的璉哥兒也趕緊替弟弟辯護:“對,我瞧見了,方才珠大哥哥不理琮兒,我看到琮兒就拿食指戳了戳他的背後。”


    這檔口,王夫人也已經快步上前,將珠哥兒攬到了懷裏,又蹲下身子給他擦眼淚,半是心疼半是狐疑的追問了起來。不曾想,才問了兩聲,珠哥兒又哭了起來。雖說珠哥兒是榮國府小輩兒中年歲最長大的那一個,可事實上他也不過才九歲,加上他還是二房獨一個哥兒,自幼也算是嬌生慣養的,並沒有太多長兄的氣概。


    見王夫人問不出甚麽來,那拉淑嫻也喚了璉哥兒和十二到跟前問話。


    璉哥兒確是一問三不知,他方才並不跟珠哥兒在一道兒,反而是元姐兒拿了她自己繡的荷包給璉哥兒瞧,因而璉哥兒也隻是用眼角瞥到那邊的狀況。至於十二,同樣是一副滿頭霧水的模樣,他隻是想問問珠哥兒,明年要不要去參加童生試,因為張家的兩位哥兒已經決定明年下場了,左右童生試也容易得很,沒必要非跟賈赦似的到處尋門路避免考試。


    “我也不知曉這是怎麽一回事兒,喚了他兩聲,他隻悶悶不樂的低著頭站在一邊,我就走過去拿手戳了戳他的背,結果莫名其妙的,他就哭開了。”十二滿臉都是“熊孩子不可理喻”的神情,強調自己是無辜的。


    見實在是問不出來,而那頭珠哥兒也漸漸的止住了哭聲,諸人隻能歸結於小孩子家家之間的玩鬧,很快就將這事兒擱到了一旁不予理會。


    然而,誰也不曾料到,才至半夜裏,珠哥兒的奶娘就慌慌張張的跑出來稟告,說珠哥兒忽的發了高燒。


    因著是大年三十,賈赦和賈政都在榮慶堂裏守著,至於女眷和孩子們自然都回去歇著了,畢竟原本就沒規定所有人都要守歲。隻是,今個兒是大年夜,甭管是榮國府常用的府醫還是街麵上醫館裏的大夫,盡數都回了自家,有些近的還能讓人尋一下,有些遠的天知曉這會兒還在不在京城裏。


    大過年的,因著珠哥兒的再度病倒,榮國府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


    直到正月初一臨近晌午時分,賴管家才終於尋到了大夫。偏生,大夫沒尋出確切病因來,隻道也許是受驚發了高熱,當然也有可能是因著天涼凍著了。


    賈母發了大火,將珠哥兒跟前伺候的奶娘丫鬟等等,盡數喚來痛斥了一番。她倒是不曾懷疑過是昨個兒十二嚇到了珠哥兒,事實上賈母壓根就不信甚麽受驚發熱,隻當是下人們沒伺候好,以至於哥兒著了涼受了凍。


    隻是,賈母不曾想到的事兒,王夫人卻未必不會往心裏去。倒不是說她心思有多重,而是作為一個母親,在孩子病倒且病因尚未完全確定之時,自然會把方方麵麵的理由盡數考慮進去,哪怕錯殺三千也比放過一個強罷?再說了,王夫人也沒打算尋十二的麻煩,僅是在心頭將受驚這事兒記了下來。


    記在這事兒後,王夫人又想法子尋了另一位頗有名望的大夫,因著是大過年的,她出了足足十倍的診金才將老大夫請到了府裏,細細診斷後,老大夫給予了肯定的說法,這確是瞧著像是受驚。


    受驚……


    王夫人在掙紮了一番後,還是將這事兒告知了賈政。


    “甚麽?你說受驚?先前不是說有可能是下人不注意給凍著了嗎?怎的一轉眼又成了受驚?”賈政一臉的不信,此時他亦想起了大年夜的事兒,登時沒好氣的道,“別甚麽事兒都賴人家大房,就算大哥他做事是混賬了點兒,可我看琮兒這孩子挺好的,人家無緣無故的,憑啥要嚇唬珠兒?”


    聽賈政這麽一說,王夫人麵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對了。其實,她原也不曾真的將矛頭對準十二,畢竟她同樣不認為十二這個小毛孩子能嚇到比他大好幾歲的珠哥兒,可問題是,身為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親,怎能不問青紅皂白的直接幫襯外人呢?也許,這事兒的確不是十二的錯,可如今病倒的是珠哥兒,於情於理,總要安慰兩句罷?


    這般想著,原就脾氣不甚好的王夫人愈發的鑽了牛角尖,有心想跟賈政好生掰扯一番,又想去榮禧堂尋十二問個清楚明白,可惜她心記珠哥兒,哪兒都不曾去。


    偏此時,賈政又開了口:“趁著這會兒時辰還早,趕緊把珠兒挪回咱們院子去,快些,別等天色晚了又不方便了。”


    “甚麽?好端端的挪甚麽?”王夫人先是一愣,旋即便是一驚,“老爺,珠兒如今正病著呢,雖說大夫說了是受驚才發的熱,可他如今確是高熱著,外頭又飄著雪,咱們的院子不比跟前不遠的榮禧堂,這大風大雪的,還沒等回到院子,珠兒就又要病上加病了!”


    受驚隻是起因,珠哥兒如今發著熱,大夫也確是仔細叮囑了絕對不能再著涼受凍。因而,王夫人有所顧慮也的確並非無的放矢。


    “多裹上幾層厚被褥,再抬個軟轎來,不就成了?”賈政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快些,這會兒風雪還算是小,回頭等天黑了,指不定又要下暴雪。”


    這幾日,天氣都不是很好,雪花幾乎從早到晚都不曾停過。大的時候,每一片雪花都有小孩子的巴掌大小,即便小的時候,密密麻麻的一陣飄下來,也顯得格外的壯觀,以及……寒冷。


    別聽老話說甚麽下雪不冷化雪冷,事實上的情況就是,甭管下雪還是化雪,都冷的刺骨。隨便拿一杯茶出去,隻消片刻工夫,就能給你凍住。也隻有整日裏燒著火龍的屋子裏,才有種活過來的感覺。也正是因著天氣越發冷了,賈母索性讓諸人不必來請安,甚至也允許下人們隻掃府裏必要道路上的雪,旁的不甚重要的地方一概無需理會。


    “如今不也在下著雪?老爺,您這到底在想甚麽呢?”王夫人滿臉的不敢置信,隻是成親多年,她已經很了解賈政的性子了,雖說尚不曾完全明白他這番做法究竟是為何,可她卻聽出來了,賈政是真的要讓珠哥兒從榮慶堂搬到梨香院,“老爺,珠兒他還病著,他病著呢!”


    “我說搬就搬,立刻!”賈政撂下這句話,轉身便離開了。不多會兒,便傳來他吩咐下人的聲音。


    王夫人滿臉的無措,要不是旁邊的丫鬟扶著,隻怕這會兒都已經軟癱在了地上。


    因著賈政下的命令極為決絕,沒人敢真的違抗他的命令,就連王夫人在最初的抗拒後,最終也仍是順了他的意思,隻是親自給珠哥兒裹上數條厚褥子毛毯子,又往他懷裏塞了個暖爐,外加特地點了十來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來抬軟轎,為的就是每倆人抬一小段路,也好在最快的時間裏將珠哥兒送到梨香院。


    然而,王夫人還是失算了。


    裹得嚴嚴實實又如何?梨香院不是近在咫尺的榮禧堂,從榮慶堂到榮禧堂,若是抄後頭的捷徑,連半盞茶的工夫都不用,就能立刻趕到。而若是容榮慶堂到西麵挨著街麵的梨香院,卻是沒個一兩刻鍾根本到不了的,這還是在尋常時候。


    因著大雪紛飛,榮國府各處都堆積了雪,哪怕有下人們清掃必要的道路,可往往剛掃了這邊,那邊又落了雪。湊巧的是,珠哥兒是大年三十半夜裏燒起來的,王夫人得了消息立馬往榮慶堂跑,之後則一直都待在珠哥兒跟前。至於賈政,則壓根就沒離開過榮慶堂,以至於因著梨香院沒有主事之人,下人們索性偷懶沒將道路清掃幹淨,隻草草的糊弄了一番。


    當軟轎離開榮慶堂,抬轎子的婆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梨香院去,還得聽著一旁的大丫鬟不斷的催促著,心急火燎之下便出了差錯。


    婆子摔在了雪地裏,軟轎更是歪著倒下了,而原本坐在軟轎裏裹了好幾層被褥毛毯的珠哥兒,則被直接拋了出去。


    彼時,賈政仍留在榮慶堂,並未一同跟來。王夫人倒是跟著一道兒來了,卻也是坐在軟轎裏,跟在珠哥兒後頭。她原是想著讓珠哥兒走前頭,好盡可能快速的趕到梨香院,哪曾料到雪地裏極容易出事。


    <<<


    “你個混賬東西!珠兒好端端的待在榮慶堂裏,你作甚麽讓他挪地方?這是擔心我老婆子苛待他還是怎的?賈政!你給我跪下!”


    榮慶堂裏,賈母從午覺中醒來,想著去親眼瞧瞧珠哥兒如今怎樣了,結果卻被告知孩子被挪回梨香院了。登時,賈母勃然大怒,喚來賈政就是一通咒罵。自然,也就驚動了相隔不遠的賈赦和那拉淑嫻。等賈赦倆口子過來時,賈政已經涕淚橫流的跪倒在了驕賈母跟前,一個勁兒的道歉認錯。然而,賈母卻並未消氣。


    “我這到底是造了甚麽孽喲!早知曉我就不歇這個午覺了,原是昨個兒夜裏守了半夜,實在是熬不住了,才去歇一會兒。哪裏想到,這個混賬東西竟然趁著我睡著了,將我的珠兒給挪走了!你你你你……你就是存心讓我不好受的,你怕我苛待了珠兒,對不對?老太爺喲!您怎麽不幹脆帶了我一道兒去喲!”


    賈赦一進榮慶堂正堂裏,就看到賈母又是哭又是嚎的,底下跪著的賈政更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登時賈赦無語的掩麵長歎。


    大過年的,這到底是在折騰甚麽呀!


    “老太太您又怎的了?”不是賈赦心寬,而是近些年賈母真沒少折騰,以至於一看到賈母這副模樣,賈赦壓根就不會去想旁的緣由,直覺告訴他,鐵定是賈母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幹又作幺了。


    你說賈政?那貨就是徹頭徹尾的大孝子,還能幹出甚麽事兒來?


    “赦兒你來的正好,你瞧瞧你這好弟弟,他竟是對我存了戒心,生怕我苛待了珠兒,居然在這大風大雪天裏頭,硬生生的把我的珠兒給挪走了!天地良心啊,我對珠兒都恨不得掏心掏肺了,你竟會懷疑我苛待了他!老太爺,您索性帶我走罷!”


    “嘶。”賈赦倒抽一口涼氣,他真的是煩透了賈母動不動拿他爹說事兒了,可問題是對方是他親娘,他又不能梗著脖子對罵,隻得拿眼一個勁兒的剜著賈政,沒好氣的道,“你怎麽回事兒?大過年的,就不能安生點兒?珠兒……等等,甚麽叫做把珠兒挪走?你把他挪哪兒去了?”


    珠哥兒發熱一事,賈赦也是親眼見過的,畢竟昨個兒就他和賈政守歲,加之叔侄倆又沒啥好忌諱的,故而他是親眼見了珠哥兒病得滿臉通紅的樣子。


    正如賈母所言,外頭大風大雪的,把病人挪到旁的地兒?賈赦暗道,他弟弟果然腦子有坑。


    “我這不是生怕珠兒把病傳給了老太太嗎?老太太,母親!您……兒子真的是一片孝心呢!”賈政哭得比賈母更慘,娘倆簡直就跟比賽似的哭嚎著。於是,一旁的賈赦更頭疼了。


    還沒等賈赦理出個頭緒來,外頭傳來一陣換亂至極的腳步聲,很快,一個頭上身上皆是雪的丫鬟就衝了進來,一下子癱倒在地不說,還哭著喊著道:“快!快去喚大夫!珠哥兒坐的軟轎倒了,哥兒他如今暈過去了,太太……太太讓快點兒,快!”


    真的是有夠添亂的!!


    賈赦怒氣上頭,抬腳衝著跪在地上哭得涕淚橫流的賈政就是一腳,旋即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衝去。這甚麽年!才正月初一就亂成這個樣子,往後還能有好?!


    有道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也許是在正月初一觸了黴頭,也許是被賈赦料中了,之後的幾天裏,整個榮國府就沒安生過。


    珠哥兒病倒仿佛隻是一個引子,之後的摔傷暈迷更是拉開了這一年的序幕。沒過兩日,王夫人也跟著病倒了,大夫說是勞心勞力傷了元氣。更令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王夫人病倒後的七八日,某個大清早,王夫人起身準備去瞧珠哥兒時,許是起的太猛了,冷不丁的就覺得不對勁兒,低頭細看後才發覺,下身滿是鮮血。


    都是過來人了,還有甚麽不明白的。這來葵水即便再凶猛,都是有一個過程的,一下子冒出這麽多,且伴隨著還有一陣陣腹部絞痛,到了這份上,王夫人哪裏還會猜不到。


    她懷孕了。


    又小產了。


    好在這個時候已經是正月初十了,再要尋大夫就比正月初一時容易的太多了。隻是,小產這種事兒,尤其胎兒的月份實在是太小了,別說普通的大夫了,就連太醫來了都沒轍兒。王夫人先是見血後暈了過去,等醒來後又大哭了一場,雖說她已有兒有女,可哪個人會嫌棄孩子多的?即便是連飯都吃不飽的窮人,不也想著多子多福嗎?偏生,她在不知不覺間有了孩子,又在無意中失去了孩子。


    能怪誰?誰都怪不了,畢竟連她自己都不知曉她有了身孕。


    月份太小了,小到連當初王夫人病倒時為她診脈的大夫都不曾斷出她有身孕。直到小產後,大夫才推算出,這孩子估摸著也就一個月左右。


    一個月啊!年前本就較之尋常時候更為忙碌一些,且王夫人日常葵水來得很是準時,她壓根就沒意識到這些。至於年後,則是因著珠哥兒病倒,累得她忙糊塗了,才忽略了某些細節。不過事實上,以她平日裏的葵水頻率,差不多也是在初九初十才會來的。


    沒意識到有孕,這不能怪王夫人,甚至連大夫也責怪不了,畢竟一般至少要兩個月以上才能斷定有孕。那麽,責怪珠哥兒嗎?可他忽的發熱,也不是他願意的,之後的受傷更不是他的責任。


    那……她還能怪誰呢?


    倒不是王夫人執意要尋個人來責怪,而是她快要將自己逼瘋了。珠哥兒一直病著,時好時壞。而從軟轎裏摔出去的那一刻,他因著身上裹得厚厚的,反而沒有受太重的傷,僅僅是腳崴了一下,外加受到了更為嚴重的驚嚇。直到如今,珠哥兒也時不時的再度發熱,尚不曾有好轉的跡象。


    所有的事情堆積到了一切,讓王夫人不得不立刻尋一個罪魁禍首來背鍋,要不然她真的會被自己逼瘋的!!


    而這時,王夫人終於想到了一件事兒。


    猶記得大年三十那一日,剛掌燈時分,她的珠哥兒原好好的待在榮慶堂的正堂裏,即便當時興致略有些不高,可她確信那會兒珠哥兒沒病沒災的。然而,忽的珠哥兒就大聲哭嚎起來,他都九歲了,無緣無故的為何會哭鬧不休?說甚麽隻是拿手指戳了一下,隻這般,她的珠哥兒哭甚麽?九歲的孩子,就這麽不經嚇不經碰?


    不由得,王夫人雙眼裏赤紅一片。那會兒,她的注意力放在了賈母和迎姐兒的互動上頭,間或也會看一眼元姐兒,並不曾注意到珠哥兒那頭,自然不清楚當時究竟發生了甚麽事兒。至於後來,璉哥兒說的那些話……


    哼,原就是同一家的,璉哥兒替自己的嫡親弟弟辯解有何不能理解的?一定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去幫我將嬤嬤喚來,我有話同她說!”王夫人雙手死死的捏住被角,咬著後槽牙擠出了這句話。


    梨香院裏因著一連病倒了兩位主子,人手略有些不足。不過即便如此,王夫人的門外還是守著人的,隻是幾個小丫鬟輪班守著。而此時,不湊巧的是,輪到的是趙姨娘的親妹妹趙金玉。


    ……


    趙金玉依言去尋了人過來,旋即卻一溜煙兒的跑到了趙姨娘房裏,姐妹倆躲在裏屋咬耳朵說悄悄話:“姐!接下來咱們還要做甚麽?我都聽你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小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小期並收藏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