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其人?


    工部尚書在那一瞬間,內心全是淚。他可以摸著良心說,他跟賈政真的一點兒也不熟。理由很簡單,工部雖然在六部之中排不到前列,可到底也是有著幾百號人的部門,像賈政這樣的五品工部員外郎,雖大小都是個官,可在從一品的工部尚書眼裏,真的就是小蝦米般的存在。


    你說他是榮國公賈代善之子?那又如何!賈代善死得早,雖說大部分人都知曉他有兩個兒子,可相對而言,能襲爵的嫡長子賈赦顯然更引人注目。至於賈政,他真正出名是在幾個月前,被三位當代名家收為弟子之後。而在此之前,壓根就沒人在意他。


    倒是後來,因著聖上為皇子皇孫求名師時,誤打誤撞的跟賈政對上了。當然,聖上並不承認是自己奪了賈政的先生,不過卻也因著如此,暗示工部尚書對賈政“多多關照”。


    虧得如此啊!!


    “回稟陛下,賈政此人最是愚笨不堪,學問極為差勁,為人更是傲氣十足,對上無任何敬意,對下氣焰囂張。臣還聽聞,他在府外另娶妻安家,全然不顧家中為其父守孝三年的嫡妻,更聽聞他有意休妻將外室扶正。”


    聖上被驚到了,先前他隻猜到以工部尚書慣常的為人是絕不會同他唱對台戲的,可饒是如此,對於接下來工部尚書捅出來的秘辛,還是完全不曾料到。


    然而,更跌宕起伏的還是後麵。


    “稟陛下,臣有話說。”


    “臣也有話說。”


    “臣等也是。”


    若是說聖上給賈政蓋了個戳,那麽工部尚書則是起了個好頭。接下來,文武百官紛紛搶著發言,且各個言之鑿鑿。尤其是同張家老太爺交好的禦史台諸人,更仿佛是拿生命來抹黑賈政。當然,或許這也未必就是抹黑。


    這個說:“賈政養外室一事,早在多日前就在京城各處傳開,據悉有極多人瞧見。至於其妻王氏,不久之前也已被遣送回了娘家。”


    那個說:“臣倒是聽過另一個說法。犬子無能,在街麵上同王家長子起了衝突,王家長子求到了賈政跟前,賈政一口答應後又反悔,並借由此事欲將其妻休棄。理由是,王家教子不嚴。”


    還有人道:“這養外室之事,臣雖聽人提起卻並不曾親眼看到,可有一事卻是臣親眼所見。那便是榮國府長幼無序,命襲爵之嫡長子偏居一隅,而令次子賈政竊居正堂。”


    又有複議者數人,儼然是將早朝當成了批判賈政的公堂。


    聖上的麵色陰沉的幾乎能滴下墨汁來,待諸人言罷,隻聽聖上冷哼一聲:“照諸位愛卿所言,賈政乃是不學無術沽名釣譽之輩,在孝期豢養外室,將與更三年喪之嫡妻胡亂休棄,且不顧長幼尊卑竊取祖產。朕所言可對?”


    文武百官心下腹誹,賈政雖有豢養外室之嫌,可誰也沒說是在孝期;雖說將嫡妻趕回娘家,可這不是還沒休棄嗎?至於竊取祖產更是無稽之談,畢竟榮國府還未分家,就算竊居正堂,那重點是也“居”,而非“竊”罷?


    這般想著,眾臣遂齊聲應答:“陛下所言極是!”


    “五營統領王湛何在?”忽的,聖上話鋒一轉,冷言喝問道。不多時,被點到名的王湛便上前跪倒:“臣在此。”


    王湛,時任從一品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乃都太尉統製縣伯王公之子,現任王家家主。其膝下有兩子兩女,長子王子勝不堪大用,次子王子騰卻是年少有為,長女嫁予榮國公次子賈政,次女嫁予紫薇舍人薛公之後。


    也就說,王湛便是方才朝堂上風雲人物賈政的泰山大人。


    若說此時聖上麵色陰沉,那麽王老爺子卻是臉色泛青。


    他倒了八輩子的黴當了賈政那小王八羔子的嶽父!不對,他當初就不該將女兒嫁到榮國府,好好的一個嫡長女,嫁到旁人家必是個名正言順的當家太太,偏當初聽了賈代善之言,信了賈政乃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如今倒好,平白毀了女兒的一生不說,指不定還會連累到他那樣樣拔尖的好兒子!


    早朝乃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參與的,王子騰雖說年輕有為,如今卻隻是從三品,並無資格上早朝。此時此刻,王老爺子隻能慶幸好兒子沒在早朝之上,也就無需受這般折辱。


    “不如由王愛卿來談談賈政此人。”


    聞言,王老爺子隻苦笑一聲,不得不開口回道:“臣乃一介武夫,原就不通經史子集。賈政年少之時,隻聽聞他極為用功上進,所言又頗有見解,臣誤以為他是難得的人才,這才將長女嫁予他。臣之長女雖說不如張老之女那般出眾,倒也沒有太大的缺點,嫁予賈政數年,孝順公婆並為榮公賈代善守孝三年,還生有一子一女,雖無管家理事之能,倒也將自己院子打理的妥妥當當。萬萬沒想到,最終卻落了個被休棄的下場,臣……無顏麵對先祖。”


    不得不說,王老爺子洗白洗得很徹底,幾句話下來,責任全部推給賈政不說,還成功的演繹了一個悲痛絕望的父親,並將自己向張家老太爺靠攏。


    ——咱倆的閨女都被迫回娘家了,你別再折騰我了。


    張家老太爺還真就側過臉瞧了他一眼,沒說甚麽話,卻用眼神表明,張家無意同王家較勁。


    當下,王老爺子徹底放心了。


    說起來,王老爺子雖不如張家老太爺來得能耐,可因著他是身負赫赫戰功之人。再說武將同文官本就不同,就算素日裏脾氣略直了些,偶爾多得罪幾個人,這會兒他說的這般淒涼,也惹得在場諸人不住的搖頭歎息,紛紛報以同情憐憫之心。


    事情就這樣定了性。


    可憐的賈政,最悲哀的並不是招惹了張家,而是榮國府早在國公爺賈代善過世的那一刻,徹底脫離了朝堂中心。哪怕王家父子尚在朝堂,可這事兒王家真心不方便出麵,難不成指望王老爺子當眾說,就算女婿在孝期豢養外室,他也無所謂?真要這麽說了,王家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了。至於榮國府的其他親眷,寧國府賈敬雖有功名在身,卻並未真正入仕。賈母之弟保齡侯雖位高權重,然而他此時並不在京城。


    於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賈政倒了血黴。


    退朝前,聖上駁回了張家老太爺的辭呈,並提議由大理寺介入調查賈政種種罪名,命工部尚書全力配合。


    大理寺卿:……這事兒不該歸我們管。


    工部尚書:怎麽就讓我攤上了賈政那混賬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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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上發生的事兒,很快就通過各個渠道流傳開來。最先知曉這些消息的,自然是重臣的家眷並親朋好友,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拉淑嫻。


    在此之前,那拉淑嫻雖然知曉父兄定會為她被驅逐一事討個說法,可她以為所謂的討說法大概是兩家的長輩坐下來慢慢商談。直到今個兒晌午,知曉了全部原委之後,那拉淑嫻才明白,她之前想的真是太甜了。


    張家不是王家,幹不出上門吵鬧打砸之類的事兒,可想要張家悶聲吃虧,卻是白日做夢。所謂文人,就是甭管對方做了甚麽,都隻笑眯眯的瞧著聽著一副無所謂的姿態,回過頭來就狠狠的捅你一刀,保證永絕後患!


    那拉淑嫻望著大晌午特地趕回來,隻為向她邀功的父兄四人,一時間隻覺得嗓子眼裏又麻又癢,不知曉該說甚麽才好,隻眼眶濕潤的重重點頭:“謝謝。”


    “說甚麽謝謝,甭管你多大了,在爹心目中,你依然還是當初那個白白胖胖的小丫頭片子。”張家老太爺笑得一臉褶子,完全不複早朝時那冷冽的模樣。至於張家三位老爺,盡管都很想湊到妹子麵前邀功,可惜被自家老子強行擋住,隻能眼巴巴的瞅著,示意妹子看自己。


    這一切,那拉淑嫻都看在眼裏,心頭卻並未輕鬆多少,甚至愈發的沉重了。


    他們是張氏淑嫻的至親家人,可她卻並不是他們心目中的至寶了。她是那拉淑嫻,不過是借屍還魂的一縷孤魂罷了。當然,這個秘密她不會對任何人說出口,因而也隻能抱著愧疚之心真誠感恩。


    張家父子都身負要職,很快就離開了後宅。臨走前,張家老太爺還是忍不住說了實話:“賈赦那渾小子昨個兒白日裏就來了,我沒讓他進來瞧你,不過你……罷了,淑嫻你隻需記得,甭管發生了何事,我和你三個哥哥都會站在你這邊,要是賈赦欺負了你,回頭看我怎麽收拾他!”


    “好。”有時候解釋不如一個“好”字,那拉淑嫻完全沒有替賈赦辯解的意思,隻笑著點頭答應,也終於讓張家老太爺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晌午過後,那拉淑嫻帶著容嬤嬤去了客院,終於見到了“久違”的賈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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