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這一番話,說的那叫一個斬釘截鐵鏗鏘有力,當然這是在張家,若是擱在榮國府裏,那就不好說了。不過,也正是因著在張家,在場的張家父子沉默了半響後,最終都齊齊選擇了再給賈赦一次機會。可機會雖給了,有些話還是應當提前說清楚的。


    “正如你所說的,孝道極是重要,我張家不會逼迫你對你母親如何,不過卻不包括旁人。”張家老太爺頗有深意的道。


    “老泰山您也打算對付賈政嗎?早該這麽辦了,讓他自以為是,讓他瞧不起人,就應當狠狠的教訓他一番,好讓他知曉甚麽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賈赦抑揚頓挫的說著,及至看到張家老太爺麵色不善時,忙立刻住口,訕笑著道,“老泰山還有甚麽吩咐?”


    “好話壞話都讓你說盡了,我還能說甚麽?反正賈政要是倒黴了,你可別怪我沒提前把話說明白。不對,你可以怪我,隻記得千萬不能將氣撒到淑嫻身上,在這事兒上她是全然無辜的。還有,我保證不會要賈政的性命,可若是回頭他哭死在你母親跟前……”


    “我保證不笑!”賈赦舉著右手做起誓狀。


    張家老太爺再度感受到了甚麽叫做被話噎死,隻恨恨的道:“我管你笑不笑!行了,你走罷,去客院。”為了避免賈赦再說出駭人的話來,他索性使喚最老實的小兒子,讓其帶賈赦去客院住下。等這倆人走了之後,老太爺頗為感概的撫著花白胡子道,“這要是賈赦稍微有點兒出息,禦史台倒是挺適合他的。”


    這話一出,張家大老爺和二老爺隻麵麵相覷,下意識的腦補了賈赦舌戰群雄的場麵,登時齊齊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不由得慶幸賈赦是個沒上進心的紈絝子弟。


    當夜,賈赦如願以償的在張家客院裏住下了,張家父子也商議好了全部對策。後宅裏也是一片和樂融融,璉哥兒白日裏玩瘋了,吃晚膳時就一副瞌睡蟲上腦的模樣,等吃飽喝足後,直接就趴下了。至於那拉淑嫻,則從容嬤嬤處得知了全部實情,卻甚麽也沒說,隻微微一笑,便也疲憊的睡過去了。


    然而,相較於張家的溫馨和樂,榮國府和王家卻注定要度過一個不眠之夜了。


    這京城裏頭,原就不存在絕對的隱秘,況且白日裏賈赦大喇喇的將隻著褒衣的賈政就這樣丟在了王家門口,還美其名曰,負荊請罪。試問,這事兒還有可能隱瞞得住嗎?事實上,才過了小半日,這事兒便成了京城老百姓們茶餘飯後的最新話題了。


    王家要瘋了。


    若依著王家原本的計劃,是暗中使手段逼迫賈政就範,譬如賈政帶著厚禮上門道歉,再讓他保證諸如以後會善待王夫人這樣的話,這事兒也就自然而然的了結了,畢竟王家不可能真的坐視王夫人被休棄。可如今被賈赦這麽一折騰,乍一看,賈政也算是誠心誠意的道歉了,可再仔細一想,這樣的道歉對於王家來說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好處,他們又不是真的圖這所謂的歉意,好處呢?折騰了這麽多日子,結果丁點好處沒撈到,圖甚麽?


    就好比,某人將另外一人打成了重傷,重情重義又衝動的人,或許會直接將某人也打成重傷。而實在人則希望對方給予一大筆賠償金。


    張家是在乎情義的,王家則是實在人。


    可如今的問題是,賈赦充當了所謂的正義之士,先給了賈政好一通教訓。在這種情況下,王家若是選擇原諒,則半點兒好處都撈不到。反過來說,若是王家堅持不原諒,臉呢?你還要臉嗎?人家都做到這份上了,那可是負荊請罪啊!!


    這下子,王家陷入了兩難之地,甭管怎麽做都是個錯。


    萬幸的是,比王家還倒黴的是榮國府,準確的說,是賈母和賈政母子倆。


    在當天晌午時分,賈母終於知曉了那拉淑嫻帶著璉哥兒回娘家一事,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後,連聲命人去張家將乖孫兒帶回來。可沒等榮國府的管家出門,賈政就被王家的馬車送了回來,這下可好,賈母瞬間將璉哥兒拋到了腦後,隻一心一意的關懷賈政。偏賈政今個兒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喚他十聲都不帶應一聲的,唬得賈母又是驚恐又是心疼的,想讓人將賈赦尋來,又沒人知曉賈赦去了哪裏,隻得哭著讓管家拿著府裏的名帖去請太醫。


    鬧哄哄的折騰了半個白日整個夜晚,直到次日,賈政的情況才算有所好轉,可賈母卻病倒了。


    能不病倒嗎?原就不是年輕人了,這幾日折騰的她精疲力盡,先前的病又不曾去根,再加上昨個兒因著擔心賈政苦熬了一整夜。等天明不久後,賈母就暈了過去,珍珠一摸她的額頭,才發覺不知曉在甚麽時候,賈母就已經發了高燒。


    就在榮國府亂成了一鍋粥之時,早朝上,張家終於發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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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稟陛下,臣教女無方,實不敢教導皇子皇孫,故懇求陛下免去臣上書房先生一職。”


    早朝上,張家老太爺趕在眾人之前,鄭重其事的主動提出免職。而事實上,早在昨個兒他就已經寫好了折子遞了上去,這會兒他的辭呈正在聖上的手中。


    聖上麵沉如水,底下的文武百官則不明所以的對視著。


    跟旁的文官不同,張家老太爺盡管是出身書香世家,可他卻並不曾萌祖蔭,且他也沒有一般文人的清高自傲。尤其是當初他拒絕了其他世家,乃至太子的提親,毅然將唯一嫡女嫁給武將出身的榮國府嫡長子賈赦時,很是得到了一眾武將的讚揚。至於文官裏頭就更不用說了,張家老太爺慣會做人,再說文人好顏麵,哪怕心裏泛著酸水,麵上也不會露分毫。也因此,今個兒之事就更讓人驚疑不定了。


    半響,聖上開了口:“張老的折子朕看了,隻是朕有一事不明,還請張老為朕解惑。”說到這裏,聖上略頓了頓,目光掃視過一眾文武百官,一字一頓的問道,“是哪個說張老教女無方的?”


    文武百官之中響起了陣陣竊語聲,因著張氏女出嫁也就是前幾年的事兒,很多老臣都還記得,當初聖上、貴妃乃至太後對張氏女的褒揚,以及當初太子親自求娶張氏女為正妃一事。


    也就是說,倘若張家老太爺教女無方的話,那麽包括聖上在內的一眾貴人都是瞎了眼?


    不由得,一眾文武百官皆齊刷刷的為說這話之人豎起了大拇指,直讚這天底下竟還真有這般直言不諱的蠢蛋。


    “陛下還是別問了,怪隻怪臣教女無方,臣願將女兒接回娘家好生教導。”張家老太爺說這話時,雖不至於老淚縱橫,可在言語之間卻是滿滿的哀慟和絕望。在場的眾人皆是聰明人,自是輕而易舉的就聽明白了,聖上自也不例外。


    “張老自謙了,朕也算是看著你家姑娘長大的,當時還想著,若是朕的兒子能有幸迎娶張氏女,該有多好。不過,沒緣分也無妨,朕也羨慕榮國公。就是不知,在榮國公過世之後,榮國府由誰做主?”


    誰做主,誰倒黴。


    聖上雖不曾說的那般分明,可言下之意人人都聽得懂。當下,便有那等子心思靈透之人暗中盤算著,回頭要怎麽給榮國府使絆子,左右如今的榮國府也隻是強弩之末了。


    “陛下明鑒。”張家老太爺何等聰慧之人,方才不過是試探之話,若是聖上直接允了他的請求,那他便順勢辭去官職,回府頤養天年。可既然聖上願意幫他出頭,他自也沒有拒絕的道理,當下便歎息著道,“確是臣教女無方,不該在她出嫁前那般寵著她縱著她。先前,小女貿貿然的應下了榮國公夫人的請求,為其府上二老爺求名師已是不占理,臣一時心軟便應下了,豁出去老臉倒也勉強做到了此事。可臣真的不曾想到,小女竟這般的不知好歹,昨個兒她又回了娘家,求我幫她府上二老爺謀個正一品的官職,臣做不到,臣隻能懇請陛下免了臣的官職,索性帶著女兒回祖籍罷!”


    一番話說下來,張家老太爺卻是終沒忍住,落下了淚來,連聲道:“老臣教女無方,教女無方!”


    “謀個正一品官職?”聖上嗤笑一聲,追問道,“敢問張老,令愛可曾說過,若辦不到會如何?”


    張家老太爺隻歎息著搖了搖頭:“臣教女無方,自是隻能讓她自請下堂。”


    “好個榮國府!哼,朕記得榮國府二老爺是叫賈政罷?先前吹噓甚麽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結果就是個不堪重用的東西,飯桶罷了。工部尚書出列!”


    工部尚書一個激靈,快步走出隊列,雙膝跪地,隻聽聖上冷言問道:“賈政是你的屬下,不如由愛卿你來評價一下賈政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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