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娘抿了抿唇,想要為自己辯解,她可是個護士,照顧傷患的時候什麽沒見過?況且解剖的都是死人,還能跳起來欺辱她是怎地了?


    然而伏波趕在了前麵:“又不是讓她上手,就是遞個剪刀,手帕之類的。將來你們真救治傷患,不也得護士在一邊伺候著嗎?而且她也不是隻跟你們,幾位大夫解剖時,都要跟著看看的。”


    這話就有說道了,不是看他一個,而是各個都看,難不成幫主對於他們解剖的事情生出了疑慮?這倒也不是不可能,雖然這事起因在她,但是現在幾個大夫都是關起門來偷偷剖,最多帶上入室弟子,旁人門都不讓進。這麽搞是能保密了,但也讓人心底不安啊,誰知道他們關起門來對屍首做了什麽?有人盯著點,才能讓人放心吧。


    再者說,每一場解剖都要看,不也能從這小丫頭嘴裏套出些話,知道其他人都是如何解剖,又發現了什麽?


    想明白了,張濟民也不再猶豫,點頭道:“既然要教她醫術,也算是老夫的記名弟子了,解剖時伺候著也無不可。隻是幫主,這屍首已經用完了啊,能不能再幫著弄兩具來?”


    答應了這麽多條件,可不是要尋點好處?伏波笑道:“等到下月秋後問斬,我會讓人送來一批新鮮的屍體,放心,咱們醫院裏有什麽肯定是緊著張院長你啊。”


    張濟民一聽就樂了:“幫主有心了,那老夫就靜待佳音了啊。”


    伏波又跟他客套了兩句,轉頭看向一旁站著的姑娘:“秋娘,學醫的機會來之不易,得用心下功夫,可不能辜負了張院長的苦心。”


    醫學是一門經驗科學,她懂得的實在不夠多,隻能替這些人開闊一下思路。想要發展醫學,還是得靠這些有心濟世安民的行醫者們。如今能這麽個好苗子,也許今後的產婦會多一條生路,那救活的可就不是一個兩個人了。而且這個口子一旦敞開,以後學醫就不僅限於師徒之間的口口相傳,整個醫學係統說不定都會發生改變。敝帚自珍可不是一個好習慣,還是要一點點捅破了,讓更多人加入研究才行。


    看著對方眼中的讚許和期待,楊秋娘眼睛都有些紅了,用力點了點頭:“多謝幫主!”


    這個機會,分明是幫主為她謀來的,她一定不會辜負幫主的苦心!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天剛蒙蒙亮,石大妮就翻身下了床,上過茅房後淨手洗臉,又咬了咬楊樹枝,把牙齒也揩幹淨了,這才回到屋中。


    同屋的姑娘們此刻也都起了身,洗漱的洗漱,收拾的收拾,片刻後,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院裏,整隊之後朝著外麵跑去。


    這是每天必須的晨跑,不論男女都要跑上十裏地,而且得在兩刻鍾內跑完,越快越好。隻是女兵的晨跑時間比男兵還要早些,以免大汗淋漓的時候碰上了尷尬。


    來島上有一段時間了,石大妮早就習慣了晨跑,她的氣息原就比旁人悠長,力氣又大,這十裏地還真不放在心上。現在已經開始在隊中領跑,爭取能把跑步的時間拉短些。聽說那些男子一刻多鍾就能跑完,她可不能輸給別人。


    跑得這麽快,饒是體力過人,十裏路下來也是一身的大汗。她站在小校場裏邊走邊喘,看著那些累到走不動路的同伴,又覺得頗有些成就感。


    等到所有人都歇過來,天光也大亮了,灶上的飯菜也做好了。大碗的芋頭粥隨便打,喝飽為止,配菜是醃好的鹹菜和鴨蛋,一人一份,不能多拿。石大妮也不客氣,放開肚皮吃了兩碗飯,自從來到島上,她才知道吃飽肚子是什麽滋味,也恨不得能多吃點,好長高長壯,再多些氣力。


    吃完飯就開始了上午的訓練,有練習身法的爬杆、過跳板、閃避攻擊,也有練習武藝的拳法、短刀、射箭,偶爾還會下海遊泳、潛水憋氣,當真是讓人眼花繚亂。等到訓練超過三個月,就要按照擅長的再次分隊,有些人會專門練弓箭,有些人會專門練刀法,不過石大妮可不打算放棄哪樣,她是要當親兵的,自然樣樣都要精通才行。


    一上午過去,人人都精疲力竭,就到了午飯的時間。這一頓一般是幹飯,還有一勺熱菜,有時還會有肉末,也是石大妮最喜歡的一頓。吃完飯就到了休息的時間,可以小睡片刻,之後爬起來讀書識字,或者上船學學怎麽駕船。除此之外,每過幾天都會去村裏幹幹農活,或者到海裏撈魚,雖說日日都要精疲力竭,但是比原先的日子可是好上天了。


    石大妮知道這日子是誰給的,也分外珍惜,不怕吃苦。唯一讓人不爽的,可能就是那群男兵了。


    “大妮,中午睡覺不?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取棉花了?”黃月吃完飯就跑來問道。


    “去!”石大妮答得極為幹脆,直接跑去屋裏拿了木盒。


    如今她們每月月初和月中都會去醫院取棉花,也不知怎地,大家住在一起,月事的日子都挨得近了,棉花老是用的飛快。


    見她這麽利落,黃月不由笑了,兩人一起往醫院走去。她們這個小校場距離醫院稍稍有點遠,又要穿過兵營,總能碰上男兵。大多數時候,兩邊都井水不犯河水,但偶爾也會遇上嘴賤的。


    “喲,這是去醫院啊!”前麵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有個小子擠眉弄眼的咋呼道。


    兩人理都沒理,目不斜視的往前走,然而那小子卻故意湊上前來,吸了吸鼻子:“嘖嘖,下麵流血了也不安生,廢那麽大勁兒糟蹋東西,還不如好好在家躲著,少在外麵晃蕩。”


    如今女子們來月事時用棉花也讓不少人知道了,那些護士、保姆們還能偷偷用,可是女兵就住在軍營裏,還經常會去醫院領棉花,可不就讓人知道了。


    若是一個月前遇到這樣嘴賤的,石大妮可能隻會惱怒,或是說她身上沒來,被胡說八道。現在她卻冷哼一聲:“這麽怕血當什麽兵,趕緊滾回家奶孩子去。”


    這話本該是男人罵女人的,卻被原封不動扣到了他身上,那小子臉一下就漲紅了,罵道:“你這娘們!這種汙穢之事也好意思拿出來說……”


    黃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嗬嗬一笑:“你娘哪兒流血,你就是從哪兒爬出來的,還真不嫌汙穢。”


    這話讓對方一下就炸了,衝上來就想教訓兩人,卻被旁邊人死死攔住了,一個貌似小隊長的還踹了他一腳:“就你會犯賤,趕緊滾一邊去!”


    平日說兩句渾話,調戲調戲這些小姑娘也就算了,真要是鬧起來,那可是會軍法處置的。畢竟軍中不能私鬥,更不能欺淩新兵,這群女子雖說瞧著瘦小,卻也是整日訓練,算作女兵,說不定將來還要給幫主當親隨的,哪是能隨便打起來的?


    挑事的被按住了,黃月和石大妮這才解除了警戒,繼續拎著木箱往醫院去了。


    見人走遠了,那小隊長才讓人放開那小子,怒道:“都給你說了,女兵都牙尖嘴利的,調笑兩句也就算了,別給我找事!”


    那小子委屈極了:“我哪找事了?營中就不該放女人進來,瞧著就晦氣!”


    “那你以後別惦記著往前湊,看著人就躲著點!”小隊長白了他一眼,都是男人,會湊上來犯賤還能是為了什麽?讓他看,倒是該在女兵裏找個媳婦,不說別的,也能讓幫主高看一眼不是?


    沒想到上司不站在自己這邊,那小子又羞又惱,放開了狠話:“幫裏遲早被這些娘們拖累了,將來還要上船,也不知有多犯忌諱,說不定船都要被弄沉了!”


    “啪”的一聲,一個耳光直接扇了過來,那小隊長壓低了音量,怒斥道:“你他娘的管好自己的嘴,別忘了咱們幫主是誰!”


    那小子被打蒙了,然而聽到這話背後也是一涼,自己又給了自己兩個耳光,喃喃道:“是我說錯話了,隊長打的對。”


    他們的幫主就是個女子,還是個能讓船隊從颶風裏撤出的人物,隨口亂罵,豈不是連幫主都繞進去了?他們將來也是要出海的,可不能在這上麵瞎說。


    見他消停了,那小隊長又搖了搖頭:“走吧,趕緊去歇歇,下午還要出海操練呢。”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這檔子事,兩人取了棉花,再回來的路上就沒了犯賤的家夥,安安穩穩回了兵營,又聽聞了一個好消息,營中所有工作的女子,等到兩天後的中秋都能聚在一起拜月。


    “拜月是幹什麽的?”石大妮茫然問道。


    “聽說就是吃些點心,拜拜天上的月亮,好叫月宮裏的娘娘保佑咱們!”黃月興奮極了,她原先聽說城裏的大戶人家會在中秋慶祝豐收,女眷則在晚間拜月,誰知到了赤旗幫,連她們竟然都有了拜月的資格。


    月宮裏的娘娘?石大妮一下就來了精神:“那娘娘啥都管嗎?比鎮海將軍如何?燒香管用嗎?”


    “哪能跟鎮海將軍比啊。聽說隻管女子,能告吉凶,求姻緣也特別的靈驗。”黃月趕忙解釋道。


    石大妮可不管什麽姻緣不姻緣的,隻要祭拜有用就行!趁這機會,她得好好求求月娘子,讓她能出人頭地,早早當上親兵。


    不多時,慶祝中秋的消息就傳遍了軍營。男子雖然不拜月,但是中秋這樣的大節還是要過的,而且今年岸上說是豐收,糧食收了不少,因而幫主特地開恩,讓他們自己砸糍粑吃。


    一群男人都興奮了起來,提前一天就挽起袖子,拿著大錘搗糯米。這玩意放在往日,可是過年才能吃一口的,平日誰舍得花錢花工夫打糕?然而現在有了幫主的命令,那還不是甩開勁兒幹起來。


    那麽多壯勞力齊心協力,灶上也不停的開火蒸米,漸漸的一團一團香噴噴,白乎乎,軟糯糯的糍粑做好了。這還不算完,到了第二天中秋的正日子,所有糍粑都被搓成小丸子,跟肥鴨子、芋頭一起燉了,那才叫香飄千裏,人人都吃得滿嘴流油。之後還放了半天的假,若是島上有家的,就回家團圓。若是孤身一人,就留在營中聽說書先生講些喜慶的段子。


    就算沒賜酒,軍營裏熱鬧的翻了天,長時間的征戰、操練積累的壓力,似乎都被節日的歡慶給撫平了,讓人終於回過神來,長長出了一口氣。


    以後的好日子還多著呢,可不能前功盡棄了。


    至於女子們,等天黑了全都聚在了醫院裏,在中庭擺了長桌,放了香燭。碟子裏是一個個圓滾滾的糍粑球,外麵裹了一層炒熟的黃豆麵,瞧著就跟天上的月亮仿佛。還有不少幹鮮果子、甜點,惹得那群小丫頭都按捺不住,在一旁狂流口水。


    幫主並沒來,一群人由保育院的孫大娘帶著,挨個對著天上的月亮和香爐叩首,所有人跪在月下,都虔誠無比,在心中念念有詞。隻是有人求的是家和萬事興,有人求的是個如意郎君,有人求的是早早學會醫術,有人求的卻是個當上個親兵,保護幫主。


    等到所有人都祭拜完了,禮成之後,大家就坐了下來,分食桌上的點心果子,閑聊喝茶。甜絲絲的糍粑球吃在嘴裏,又軟又香,能讓人忘卻所有煩惱。可惜粘不住嘴巴,讓笑聲在夜色中傳出了老遠。


    第二百三十三章


    遠處燈火通明,笑聲不斷,嚴遠卻覺得有些難熬。之前赤旗幫忙於打仗,練兵,鞏固基業,從未有一日放鬆,何況邱大將軍的仇未報,誰又有心情慶祝節日?然而經過此次大戰,赤旗幫算是在南海站穩了腳跟,雖說有過慶功宴,也建了將軍廟,但是這一切都不如佳節時熱熱鬧鬧慶祝一番來得有效。


    軍中是不能長期繃緊那根弦的,越是壓抑,兵士們就越容易積累戾氣。尋常的官軍可以用酒水、女人來犒勞將士,赤旗幫卻不能,他們畢竟是跟朝廷作對的,若是放縱,隻會越來越像海盜。可是僅僅用榮譽、獎賞來節製,很難讓兵士們從“戰時”的狀態脫離出來,要真是把人憋壞了,說不定會鬧出什麽。


    誰能想到,幫主竟然隻用一個“共度佳節”,就把所有的戾氣都化解了個幹淨。一同打糕,一同鬧騰,跟親人團聚,跟同伴們歡聚,這“團圓”二字,才是最能消弭陰影的。而且所有人都會記得幫主的恩德,都會記得赤旗幫的情誼,等到過完節,人心也不會散,隻會越來越凝聚,變成新的力量。


    這樣的人情味兒,尋常人豈能想到?可是所有人都在高高興興過節,幫主呢?


    中秋是闔家團圓的日子,而邱氏一門已經沒有旁人了。就連那專門為女子設置的拜月宴,她都沒去參加,隻是關門閉戶,獨守屋中。


    嚴遠也曾想過,要不要把田昱接來,再叫上幾個大頭目,以及何靈、林默這兩個小丫頭,一起聚一聚。雖說男子沒有拜月的傳統,但是吃個飯,熱鬧熱鬧也不錯啊。


    可是這個提議也被伏波否決了,還把林默也趕了回去,讓她跟家人一起過節。如此的舉動,難免就讓嚴遠多想了。不論她再怎麽精明強幹,才能過人,也隻是未滿雙十的韶華年紀,家破人亡對她豈能沒有一點影響?


    可是憂慮歸憂慮,天都黑了,他也不好去找人秉燭夜談,隻能站在自家的院中,頗為焦慮的轉來轉去。他住的小院原先建的,外麵沒有圍牆,唯有一道籬笆,能清楚的看到街上的景色。嚴遠也不由自主的頻頻看向伏波居住的小院,誰料沒過多久,竟然見到有人推門走了出來,是幫主!


    毫不猶豫,嚴遠疾步出了門,迎了上去:“幫主,你這是想去哪兒?”


    伏波手裏拎著食盒,見到嚴遠也稍稍有些詫異:“你沒去軍營?”


    “下午去過了,晚上他們鬧騰,我留下眾人也放不開。”嚴遠並沒有說出自己的擔心,隻是把明麵上的理由說了出來。


    幫中其他頭目都是有家有口的,也就嚴遠、田昱算是孤家寡人了,伏波了然頷首,隨口道:“今天月色不錯,我想去山上賞月,你要一起去嗎?”


    中秋雖說是賞月之時,但是經常會下月天陰,未必能看到滿月。然而今天的月色實在太美,渾圓明澈,讓她都不由生出了觀賞的心思,這才帶著酒水小吃準備上山。現在碰上了嚴遠,自然而然也就邀請了一句。


    嚴遠一怔,似乎猶豫了片刻,還是應道:“一同去吧。”


    說著,他伸手接過了伏波手中的食盒,就跟個護衛一樣站在了她身後,伏波微微一笑,繼續邁步向前。


    這個營寨本就是依山勢而建,旁邊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兩人的腳程不慢,又有明月照亮前路,不多時就到了山頂。


    站在高處向遠方往去,那輪明月像是懸在了天際盡頭,萬裏碧波皆是月影,燦燦生輝,奪人心魄。別說是伏波,就連嚴遠都不由被那景色震懾了,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海上生明月……”伏波輕輕念出了半句詩,卻沒有接下句,而是笑著轉頭,“就這裏吧。”


    嚴遠恍然回神,把食盒放在地上,取出了裏麵的東西。把布毯鋪平,取出碗碟酒壺放好,卻沒找到酒杯和筷子。


    正納悶呢,伏波已經幹脆的坐了下來,笑道:“隻帶了點水煮花生,湊合下酒吧。”


    所謂“花生”,就是之前島上種的那批蕃果,已經成熟了一茬,大部分都留作了種子,重新種下了,還有小部分各個頭目分了點,不過他們都是帶回家煮粥了,沒想到還能用水煮著吃。


    明白過來,嚴遠也不再糾結,同樣坐了下來。伏波把花生到了出來,分作兩半,用那個空碗倒了些酒,遞給了嚴遠。


    看了眼對方手裏拎著的瓶子,嚴遠也沒拒絕,伸手接過,伏波衝他舉了舉酒瓶:“中秋快樂。”


    這祝詞有點古怪,然而嚴遠心頭卻是一鬆,也有學有樣道:“中秋快樂。”


    酒杯和酒碗並沒有相撞,隻是遙遙一敬。把酒碗送到嘴邊,嚴遠輕啜了一口,那是桂花酒,入口有一種綿軟的香甜,壓住了酒液的辛辣,唇齒留芳。


    果真是最適合中秋的酒。


    然而喝了這口酒,兩人卻沒有繼續交流,而是自顧自的剝花生,看月亮。本就是入夜的山嶺,四下無人,又是孤男寡女,多少讓嚴遠有些窘迫。可是花生扔進嘴裏,輕輕一嚼,迸開的香氣就浸滿了口腔,吃上幾粒再喝一口酒,意外的讓人放鬆了下來。


    兩人十分隨意的坐著,磕著花生,喝著小酒,賞著那壓倒了一切,獨占天際的明月。海風稍稍有些大,刮得雲彩全無,也帶來了那種熟悉的海腥味,恍惚就像置身海上。


    不知不覺,嚴遠手邊的花生吃光了,碗裏的桂花酒也喝沒了,然而心中的憂慮卻不知怎地也消失了,亦如那明月一樣澄澈。


    突然,身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想家嗎?”


    嚴遠一怔,不由扭過頭,身邊那女子並沒轉身,目光依舊望向遠方,似乎隻是隨口一問。


    於是嚴遠也轉過了頭,輕歎一聲:“離家的時候太小,差不多忘幹淨了,倒是更想軍中的日子。”


    這回答讓伏波笑了:“是啊,平日不會想的。”


    當兵就是這樣,出生入死,及時行樂,沒人會經常的想家,那太消磨意誌了,會擾亂軍心,讓自己身處陷阱。況且她家裏的情況跟別人也不一樣,回去總是會跟老頭吵起來,一個罵不知好歹,一個噴冥頑不靈,最後鬧個不歡而散,何必自找麻煩呢?


    然而到了真正放空一切的時候,“家”就浮上了心頭。那是床單上熟悉的氣味,是書架上翻爛的小說,是味道不怎麽樣,但是熱氣騰騰的飯菜,也是晨跑回來,那杯溫度正好的白開水。也許人記憶最清楚的,永遠都是年幼時的晨光,大笑、爭吵、褒獎、斥罵,所有讓人尷尬,讓人懊惱,讓人恨不能發狂大叫和開懷大笑的東西。偶爾擦拭,那些記憶就鮮活的浮了上來,溫暖又悵然。


    她以前總是奮不顧身的前衝,也許心裏也是明白的,不論落得什麽下場,都有一個家在背後,可以容她棲身,不至於被風雨凋零。


    隻可惜,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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