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反問:“那二三百年後,世道跟如今又有什麽不同?”


    方天喜悚然一驚:“你這話什麽意思?難不成還有別的路可走?”


    伏波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們的路我沒法走,也不願走。這世間的綱常倫德可以讓邱家覆滅,讓我父冤死,也能讓我舉步維艱,被世人當作妖孽。那些經世之學,韜略計謀視百姓為螻蟻草芥,是可以踩在腳下的枯骨,我卻不喜歡,也有心想改。”


    她是不是瘋了?若是之前,方天喜還覺得這丫頭不過是個膽大,而現在,就連他這個徹徹底底的“反賊”都被驚到了。這才是真正的“無君無父”啊,連世間的道理都不願遵從,那她想要的是什麽,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然而心神動蕩隻是一瞬,方天喜立刻回過了神,哼了一聲:“你這妮子當真狂妄,可知道赤旗幫如今麵對的什麽?”


    “赤旗幫剛剛劫了陸家的財貨,對方多半要傾力報複。若想在海上劃定規矩,必被大商賈視為仇寇。還有長鯨幫染指瓊州,說不定要重返南海,將來或有一戰。而官府若是知道我的身份,恐怕也會發兵來討。”伏波一口氣把話說完,微微一笑,“危如累卵,不過如此。”


    方天喜再次啞然,他想說的還真被對方說的一幹二淨。下一刻,他眉頭一皺:“既然知道,你就不怕嗎?”


    “我曾孤身一人麵對群盜,也曾深入府衙劫持死囚。既然那時不怕,之後也不會怕,不過就是見招拆招。”伏波神色淡然,不驕不躁。


    方天喜麵露譏諷:“有些事,隻靠膽量可不夠。根基不穩,還敢四處樹敵,真不怕吃得太多被撐破肚子!”


    伏波沒有作答,反而道:“那敢問先生前來,是為何事?”


    這話題轉變,讓方天喜嘴角抽了抽,還是順著之前的話說了下去:“既然為蓑衣幫謀,自當尋些助力。況且赤旗幫危殆,我總不能視而不見。”


    這話頭伏波依舊不接:“哦?先生這次看上了哪位英傑,不會是孫元讓孫兄吧?”


    她猜的還真夠準的,方天喜嗬嗬一笑:“這就不勞邱小姐費心了。”


    伏波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繼續道:“那方老先生覺得我和孫兄相比,孰優孰劣?”


    方天喜看著麵前之人,幹脆利落的扔出一句:“你是個女子。”


    伏波卻作出側耳傾聽狀,見對方半晌不繼續,才訝然追問:“還有呢?”


    方天喜都被這作態氣笑了,然而胸中哪處,也升起了一絲失落,若這是個男兒,他還真未必看得上孫元讓。不過這些情緒依舊沒有外露,方天喜隻道:“與你而言,就算家業再大,也不過是替人作嫁。”


    伏波卻搖了搖頭:“若是拿捏不住,掌控不了,是男是女都守不住家業。這赤旗幫是我一手所建,誰也沒法自我手中搶走!”


    這話太過篤定,使得方天喜都想說一句,若是你嫁人了,這家業自然要被別人占去。可是看著那雙跟記憶中截然不同的明銳黑眸,他卻發現,除非這小女子身死,否則別人還真沒法坐享其成,想守住這些,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等等,他來可不是為了投效的!


    方天喜把臉一板:“邱小姐說這些又有何用?老夫如今可是蓑衣幫的人。”


    伏波微微一笑:“這個自然。”


    自然個屁!方天喜哪會不知道,這小丫頭是動了挖自己的心思,這一來一回的對談,根本就是勸他相投!可是對方沒有明說,他連明著拒絕都不行,實在是憋悶的厲害。


    可是這樣一個人,他又怎能向投?將來還不知赤旗幫會成什麽模樣,他都這麽大年歲了,也不願再冒風險?還是蓑衣幫更為穩妥……


    然而想是這麽想,方天喜卻不由看向了麵前女子。


    伏波哪會察覺不到對方探究的目光,然而麵上不變,隻若無其事道:“若是先生想勸我跟蓑衣幫聯手,倒是不必花費工夫了,我手上的海鹽準備銷往荊湖,還打算從他們手裏買幾尊炮,想來也是能談成的。”


    這次終於到了方天喜掌控話題,他立刻道:“若隻是財貨,不知多少商家跟蓑衣幫來往過密,小小赤旗幫又算的了什麽?世道將亂,押注的人也會越來越多,若是想在南海立足,邱小姐還當另辟蹊徑才好。”


    蓑衣幫有這麽大能耐嗎?那陸儉和孫元讓合作,到底是為了折騰陸氏,還是已經在他身上押注了?伏波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不問那個“蹊徑”到底是什麽,而是道:“跟蓑衣幫聯手不是不行,不過如今幫中事情繁雜,我一時脫不開身。若是方老先生願等,不妨在大營住上些時日。”


    這是還不死心,想讓他看看赤旗幫的厲害?方天喜不由嗤笑一聲:“邱小姐就不怕老夫看的太多,對爾等不利嗎?”


    這可是一句切切實實的威脅,惹得一直旁聽的田昱都皺起了眉頭。


    伏波卻笑著搖了搖頭:“之前方老先生在番禺設計,可是想順手救出田丹輝?如今丹輝乃我僚屬,這份情還是當領的。”


    話一出口,田昱都露出了訝色,不由自主看向方天喜。那老頭也不反駁,隻道:“還不是讓邱小姐搶了先。”


    難道這話是真的?再看方天喜,田昱目中都顯出了矛盾神色。


    看來她猜對了?伏波之所以會這麽想,還是因為那場劫獄有些古怪。身為邱大將軍的師爺,方天喜怎麽會不知道田昱身在牢中?而那麽大一場大案,真把人帶走也不算什麽,偏偏蓑衣幫的人根本就沒動田昱。可若是不在乎,方天喜怎麽會第一時間就知道田昱被救走了,甚至猜到了赤旗幫頭上?


    恐怕在方天喜原本的計劃中,是打算趁亂把田昱撈出來的,而且不想讓蓑衣幫知曉此事。偏偏被她搶了先,這才滿心好奇的過來一探。孫元讓都走了,這老頭還不趕緊跟過去,難說他的忠心有多少,這麽好的牆角,放過豈不是可惜了?


    而且經過這番交談,伏波對於當初方天喜不告而別的事情,多少也有了些猜測。這擺明了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毒士,為何會投靠邱大將軍,還幫他出謀劃策?以他的眼力,難道會看不出邱大將軍的本性嗎?若說兩人完全沒有情誼,伏波也是不信的。那留這人幾日,也就不是不行了,至少如自己所料,他並沒有表現出心中的猜疑,應當也不會對旁人說起她的可疑之處。


    話到此處,也無需多言了,方天喜被客客氣氣的請了下去,田昱等人出了門,才低聲道:“你真想用他?”


    哪怕方天喜曾經打算救自己,田昱也不信任此人。真要是遇險,他恐怕會像拋棄邱大將軍一樣,對赤旗幫棄之不顧。這樣的人,則能作為僚佐?


    伏波輕歎一聲:“還是缺人啊,不過我也不會勉強,至少放在孫元讓身邊,也是個助力。”


    她今天對方天喜說的話,不論能不能起到作用,終歸是一種表態。更重要的是,孫元讓如今的地位,讓他迫切需要盟友,而自己也確實需要外部的助力,這是一種合則兩利的事情,以方天喜的精明,怎麽會從中作梗?而兩人的地盤一個在海上,一個在陸上,暫時也沒有傾紮的可能,反倒更為安全。


    田昱很快也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想了想問道:“那咱們的計劃呢?”


    “當然是照常施行了。”伏波笑道。


    在她看來,古代的謀士和主公確立關係的過程,基本跟相親差不多,都要先展現實力,盡量表現自己的優勢,還要暗搓搓觀察兩人三觀是否相合,誌趣是否相投。那麽現在,可不又是一個展露實力的好機會了?


    第一百三十章


    海岸邊上,一條條長長的木碼頭延伸而出,周遭密密匝匝都是漁船。大清早的,船上住著的人家全都起來了,有燒火做飯的,有清理漁網的,有爭執叫罵的,混在一處,簡直宛然鬧市。不過這裏並非集市,而是典型的“疍民”村落。


    疍民世世代代都是漁夫,生在船上,長在船上,一條小船就是一戶人家,每天起早貪黑在海上捕魚,也會隨著魚潮走幾十上百裏的海路,遇到風浪大的夏日,則聚集在岸邊的碼頭旁,避一避風雨,修船補網。


    每到這種時候,就會有一條條載著雜貨的船隻在漁村裏穿梭,叫賣各式各樣的東西,那些趕上了好時候,捕到了足夠海貨的疍民,則會船艙裏探出頭來,買些必要或是不必要的物件。


    不過今日,來的船似乎有些不同。


    正拎著衣衫在海裏洗涮,一個婦人突然抬頭,就見一條雙桅大船從遠方駛了過來。這在疍村可也不常見,她趕緊踢了踢烏棚,叫道:“當家的,快看看那是不是魚檔的船!”


    一個睡眼惺忪的漢子探出了頭,瞥了一眼就道:“瞧著不像啊。”


    是有點不像,比魚檔的船要大不說,上麵還插著好幾麵紅旗,迎著海風獵獵飄揚,看著頗有些威武。這條突如其來的船,當真吸引了不少目光,一條條漁船上都傳來了議論,那船卻未停下,一直開到了岸邊才落錨。船上下來幾人,直接往造船場去了。


    疍民四海為家,既沒祖墳也沒祖產,隔了一代怕是親戚都認不全,根本就沒有尋常的族老、村長,但是所有疍民駐紮的村落附近都一定有廟,有造船場。廟可以燒香敬神,祈禱一路順風順水,船場則是打造新船,修補舊船的必備之處。隻要是疍民人家,就都對這兩處十分恭敬,廟裏的廟祝,造船的匠師,往往也是能號令一方的。


    聽聞有客來訪,造船場的老師傅頗為驚訝:“當真是赤旗幫來的?”


    如今海邊人家,哪個不知赤旗幫的名頭,他們雖說是疍民,但是打交道的魚販子不少,消息還算靈通,自然也聽聞了最近在海上大名鼎鼎的新船幫。


    “不會錯的,那船上還插了紅旗,肯定是赤旗幫的人啊。”一旁的徒弟趕忙答道。


    赤旗幫為何會來這裏?那老師傅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瞧瞧。”


    雖說不知對方的來意,但是畢竟是海上大豪,他們這些靠海吃飯的疍民,哪有托大的資格?不過就老師傅所想,對方多半是來收魚的。他早就聽聞赤旗幫在不少漁村賒賬,肯定是想做海貨買賣的,隻是尋常漁村才能有多少魚?一個疍村少說也有幾百條漁船,隻要不碰上災禍,每年捕的魚可不是個小數目,不知多少魚販子,魚檔在村中安排了人手,赤旗幫想一口吞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況且他隻是個開船場的,平日能指使那些疍民,卻管不到他們把魚賣給誰啊。


    想明白了,老師傅倒是從容了不少,到了堂屋後,對來客拱了拱手:“黃三見過貴客,敢問貴客前來是有何事?”


    來人也是個上了年紀的,見到老師傅立刻笑道:“見過黃師傅。鄙人姓鍾名平,乃是赤旗幫頭目,此次前來是想訂些新船。”


    黃師傅一怔:“鍾頭目,不是老漢我推脫,隻是小小船場,怕是造不了大船啊。”


    他是有祖傳的手藝不差,但是最擅長的還是造烏篷和舢板,也就是能住一戶人家,最常用的小漁船。雙桅的快船倒是也造過,但是像這夥人乘坐的開波船,那是碰都沒碰過的。


    鍾平笑道:“黃師傅莫擔心,我等想訂的不過是幾條快船,價錢都好商量。若是黃師傅肯接,將來赤旗幫造福船、寶船時,你們也能派人去瞧瞧。”


    黃師傅的雙眼頓時瞪的溜圓,訂快船他還能理解,畢竟他們的造船場也是能造的,但是讓他們去學造大船,這怎麽可能?那可是福船和寶船啊!連軍中都能當成主力的大船,隻有朝廷的船場才能督造,他們這些下賤的疍民真是碰都沒碰過,就算真有民間能造,怕不是要把圖紙藏得死死的,怎麽會找上他們?


    見他這副模樣目瞪口呆的模樣,鍾平趕忙解釋道:“黃師傅千萬別誤會,赤旗幫雖說有些造船師傅,但是如今也隻是琢磨透了開波船、烏艚船這樣的船型,不論是福船還是寶船,都是要邊琢磨別造的,多些人手也能快些。”


    原來他們也不會啊!黃師傅這才緩過神來,然而咂摸一下,又覺得古怪。再怎麽缺人,也不該找別家船場的人吧?多招些學徒還不夠嗎?


    心裏納悶,他也就直接問了出來:“既然貴幫都能造開波船、烏艚船了,何必還來尋我們這小船場?我雖說一把年紀了,卻也就會造個快船,旁的還真不成呢。”


    鍾平哈哈一笑:“既然都找上門了,我也不說見外的話。赤旗幫如今初建,正是缺船的時候,把造船的師傅都聚在一起,就是為了想出更多點子。至於旁人學去了造船的手段,我等也不在乎,隻要把造出的船賣給赤旗幫就行。別說是寶船、福船,想學別的船如何造,也不是不行啊。”


    這還真是個異想天開的法子,然而仔細想想,黃師傅卻不得不承認,這麽幹說不定還真能行。都是造船,各家的技藝卻未必相同,身懷不傳之秘的也不在少數,把人都聚起來,可不就能一起琢磨了?


    這要是真學會了,別說福船、寶船,隻是多學個開波船,也是賺大發了。這種能惠及子孫的好機會,怎能錯過?


    然而想明白這些,黃師傅麵上又有了難色,猶豫半晌才道:“鍾頭目,既然你人都來了,咱們明人也別說暗話。你們赤旗幫到底想要的是什麽?若是為了收魚,我就是個修船的,說了還真不算的。”


    鍾平立刻搖頭:“黃師傅說笑了,咱們也是正經做生意的,哪能走這種歪門邪道?不過還真有一事相求,如今赤旗幫在海上也有不少船,還照拂了些大小海商。若是遇到了打赤旗幫旗號,或是持赤旗幫令牌的船隻,能不能讓貴村的兄弟們高抬一手,別傷了彼此情分。”


    這要求讓黃師傅愣了愣,旋即笑了起來:“若是這事,還真不算難。”


    疍民們生在海上,個個都是操船的行家裏手,膽子又大,因而趁著休漁期跑去打劫的也不在少數。這些人根本就不算海盜,哪怕是邱大將軍這樣的名將,對這些隨時都能開船跑了的疍民也毫無辦法。但是身為一個造船場的主事人,想要讓村人不去劫某家的船卻不難。畢竟再怎麽不要命的人,也是要坐著船才能出海啊,他若是說不給劫掠赤旗幫的人修船,保準這些人都要乖乖聽話。


    再說了,人家赤旗幫那麽大的名氣,麾下還不知有多少人馬,是好得罪的話?隻要把話說清楚了,敢犯險的肯定就少了。


    鍾平撫掌道:“還是黃師傅痛快!當然,我赤旗幫也不是不講道理的,若是貴地有人找不到活兒,也能到赤旗幫做些短工,工錢雖然不多,飯總是能吃飽的,男女不拘,都可以到東寧的大營碰碰運氣。”


    這下黃師傅是真刮目相看了,疍民們不打劫赤旗幫的船,也還能劫別人的船,但是窮凶極惡的早就從賊了,休漁期跑去鋌而走險的,多半還是過不下去的人家。要知道疍民低賤,除了打漁也沒別的本事,還有不少人欠著商販們的錢,經常辛苦一年也存不下幾個子兒。為了活命,什麽事兒幹不出來?若赤旗幫真能雇人,可就幫了大忙了,短工也無妨啊,不餓肚子就行了。


    再想想之前聽說的消息,若是赤旗幫在這兒也搞起賒貸,恐怕還真能搶走不少生意呢。這樣的氣度,何愁不能做大?


    一念及此,黃師傅立刻正了正神色:“鍾頭目想要幾條船,什麽時間來取?這些可得說清楚了,我也好早做安排……”


    一個時辰後,當鍾平酒足飯飽,離岸登船時,心中已是大定。幫主說了,隻要能搞定附近這些疍村,就任命他為魚檔的管事。這魚檔可是設在番禺的,意義自不必言,他之前勤勤懇懇為幫中做事,總算沒有白費。將來自己執掌魚檔,兒子在船幫領兵,鍾家何愁不興?到時怕是僅次於幾位大頭目了!一想到此處,鍾平更是興致高揚,催促舵手往下一個疍村開去。


    僅是番禺附近海域,就有大大小小十數個疍民的村落,這近萬人的漁民,在短短幾日內都聽說了一件事。赤旗幫的船是不能搶的,搶了也沒好處。這些天不怕地不怕,連皇帝老兒都不在乎的賤民,這次竟然意外的聽話。畢竟告誡他們的,可是船場的師傅,是廟裏的廟祝,不論是為了船,還是為了平安,躲著點赤旗幫總是沒錯的。更別提赤旗幫還是個講道義的,肯給他們活兒幹!


    隨著消息逐漸傳開,一艘艘小船起航,向著赤旗幫所在的東寧縣而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方天喜原本以為自己會被軟禁,接觸不到赤旗幫的種種,誰料邱小姐根本沒有關他的意思,隻要不離開大營,看什麽問什麽都無所謂。這可是讓方天喜嘖嘖稱奇,別的不說,這位的氣度比田昱那小子要強太多了。


    並沒有浪費機會,方天喜默不作聲的打探起來。之前他也曾派人前來查探,得知了不少赤旗幫的事情,然而親眼所見,還是讓他屢屢驚奇。


    赤旗幫能戰,方天喜早就知道。論起帶兵,當世沒有一人能勝過邱大將軍,而邱小姐的練兵手段頗有其父之風,光看每日操練,就知道這是一支強軍。


    然而出奇的是,幫中的夥食並非是按照軍銜分配的,隻要“食堂”開飯,大小頭目和兵士都是吃一鍋的飯菜,哪怕是邱小姐這位幫主親去,也不會另開小灶。


    同衣同食是拉攏人心的好辦法,然而就算是戰事吃緊的時候,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何況吃穿都一模一樣,如何樹立威信?真的不會讓兵士忘了尊卑嗎?


    結果當他問起這些兵士時,得到的答案出奇的一致:“都是幫中兄弟,自該同吃同住!”


    而那些小頭目則會嘿嘿一笑:“白給的為啥不吃?這飯菜也不賴嘛。再說了,都有薪俸,想打牙祭還不簡單?”


    食堂的飯菜確實不差,每天兩頓幹飯一頓稀飯,鹹菜管夠,吃幹飯時還能打一勺燉菜,雞鴨魚肉蛋換著來,可比尋常的漁家要好太多了。


    能吃上這樣的東西,何愁人心不齊?可是這裏麵的花銷也極為驚人,隻是算算就讓人咋舌。於是方天喜有發現了另一樣,赤旗幫有專人蓄養禽畜,而且數量不少。豬羊就不說了,海邊也養不了多少,番鴨可是多如牛毛,整日趕去沙灘上刨食,下的蛋真是又大又圓,滋味絕佳。多出來的甚至都開始醃製了,怕不是要賣去縣裏。


    除此之外,還有專門種芋頭、菜蔬的田地,也有仆婦照料,不說全都能自給自足,好歹也是個添補。專設的茅廁還能收集糞肥,漚出的糞肥也相當可觀,不論是種地還是賣去別處,也算物盡其用。而便溺向來是軍營裏最麻煩的問題,一不小心就有發生瘟疫的可能,連這都能想到,可謂是心細如發了。


    如此種種,頗能以小見大,經年老將來了,恐怕也不能做到如此周全。這真是一個小姑娘琢磨出來的?是天性周密,還是早有遠見,知曉這麽做的好處?然而心底疑惑,方天喜也不得不承認,這些是旁人學不來的。似蓑衣幫這樣的匪幫,不說別的,隻是吃飯一樣就不可能做到將兵同食。所有反賊用的都是饑民,驅趕百姓劫掠豪富才是他們的起家之道,不餓死人就不錯了,哪還能講這些花俏?那些匪首更不可能自降身份吃糠皮豆麵。


    當然,赤旗幫這樣練兵也有短處。從大營裏出來的都是精兵,可是要如何擴充兵力?這樣養兵,跟往海裏扔錢也沒兩樣了,五百人能養得起,五千人呢,五萬人呢?赤旗幫平日連劫掠都不肯幹,要如何壯大,在亂世間立足?


    然而這念頭剛剛升起,方天喜就發現大營外的小漁船多了起來。還有不少漁民樣子的人入了大營,幹起了雜活。大營如今正在擴建,是最需要勞力的時候,這些人也不知是什麽來頭,每天隻要吃些粗糧、芋粉就能賣死力氣,倒是讓營裏的屋舍起的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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