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麵色,伏波的笑容倒是更深了些:“你也不必害怕,既然都說好了,我還是會送你去見陸儉的,不過如何處置,就是他說了算了。這兩日在島上好生歇一歇,如果有閑,不妨列個清單,點算一下船上都有什麽貨物。”


    陸楠這才緩過勁兒來,勉強支撐著雙腿沒有摔倒。不論他上了多少當,至少對方有一點沒說錯,陸儉是個經商的,而他熟悉遠洋航道,若是投過去,說不定還有一線生計,總比等死要好。至於清單,恐怕是忌憚上船清點的手下藏私,才讓他來寫,這事也不能馬虎。


    沒再說話,陸楠踉踉蹌蹌的被帶了下去。


    等人走了,嚴遠才長舒了一口氣,把那張冷峻肅然的臉放鬆了下來。這次擔了最大風險的,莫過於他和伏波二人,嚴遠並不怕做個死士,但是伏波也要跟著上船,可讓他捏了一把冷汗。誰料被幾百個敵人圍著,她也能揮灑自如,全無破綻,倒是比苦練了好久的自己要強上太多了。如今三套預備方案都沒用上,就直接拿下了這支遠洋船隊,如此攻心的手段,稱得上世間罕有了。


    想了想,他問道:“東家真要帶他去見陸儉?”


    伏波頷首:“不隻是他,還有那些陸氏心腹。隻憑咱們怕是難以收服,還不如交給陸儉賣個人情。”


    這話倒也不無道理,陸楠之所以投降,還是看在陸儉的份上,說白了也不算投敵,隻是換個邊站。而抱著如此心態的陸家子弟肯定不少,這群人本就極難歸心,又受了騙,心底定然不甘。可是全都殺了未免有些可惜,畢竟都是能跑遠洋船的老手,還不如交給陸儉擺平了,再商量遠洋合作的事宜。


    嚴遠當然也聽出了對方的言下之意:“還要留下一批人嗎?”


    多了一艘千料大船,可不光是需要補充兵力,更要配備不少有經驗的船員,而且幾條福船也要有人操持,這些俘虜當然不能輕易放過。


    伏波笑道:“先關在烏猿島上吧,熬上幾日,應當就能去挑人了。”


    這也是攻心的法子啊,烏猿島可是孤島,距離海岸也不近,被困在上麵,真是造反都未必能逃得出來。一批批挑人,恐怕會讓那些俘虜擠破頭吧?


    嚴遠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還不忘補充一句:“雖說有些俘虜,但是咱們殺掉也不少,還是得再找個可靠的兵源地才行。”


    伏波微微一笑:“何止是人,等到這次的戰獲都處理完畢,咱們也該再添些船了……”


    ※


    站在寶船偌大的船艙中,李牛滿麵紅光,就差叉腰大笑了。


    一船的寶貝啊!寶石、珠貝、金銀、象牙,還有堆積如山的香料,蟲膠,各色藥材……這一船財貨,其中兩成可是要分派給參戰之人的!哈哈哈哈哈哈,他豈不是要發了!


    之前安排任務時,李牛還有些不情不願,畢竟在烏猿島假扮海盜,也不知能不能讓人上當,而嚴遠那小子居然撈到了上敵船詐降的好差使,這要是活捉敵酋,妥妥就是首功!不過好在,攔截福船的重任最後落在了他身上,十幾艘船前後夾擊,他是真殺了個痛快!五艘福船一艘都沒沉,自家折損也不算太多,徹徹底底展現了他李牛李頭目的帶兵功力!哈哈哈哈哈哈,說到底還是打劫遠洋船來得痛快啊!


    李牛的嘴都快合不攏了,然而看到身邊那些親信,卻把臉一板:“你們查貨時,手腳給我放幹淨點!別忘了這裏的東西都是要上繳公庫的,若是誰敢偷拿,老子把他吊船頭去!”


    這裏可不隻有他李家的人,還有別家盯著呢。再說了,寶船上的人基本都沒殺,管賬的還能記不清楚船上都有什麽貨?這時候伸手,就是平白給人送把柄,他才不幹呢。


    雖說帶了不少人上船,但是盤貨還是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李牛和林猛這才從海上歸來,也交出了此次戰獲的明細。


    南珠十箱,象牙百根,寶石三鬥,胡椒五十石,金沙二千兩,現銀一萬五千兩,還有蘇木、蟲膠、樟腦、香木等等……目光順著清單看過一遍,伏波歎道:“這才是沒本的買賣啊。”


    當然,陸楠之前已經交過一份明細了,兩相對照基本沒有出入,這才是最讓伏波滿意的地方。看來麵對金山銀山,這幾個部下也能經受得起考驗了。


    李牛雙眼放光,低聲道:“幫主,那些珠寶沒法估價,貨物起碼就值八萬多兩,這次咱們可是發了啊!”


    一個船隊載個幾萬兩的貨並不出奇,跑一趟遠洋價錢翻個幾倍更是稀鬆平常,難得的還是陸楠手腕高超,在途中爭取到了最大利益,且沒有因為海難折損漂沒。結果辛辛苦苦得來的財貨,全都落到了他們手裏。


    伏波略略算了算便道:“這次所有參戰之人,全都賞二十兩,你們三位頭目各分五十兩金,五百兩銀。其他多出來的分成,會采買火炮,以後幾位頭目都可以配備雙桅船了,船上都配備火炮。”


    李牛“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乖乖,這還真是大手筆啊!他隻報貨款,就是覺得珠寶價值太高,分兩成不太可能。然而幫主實在大方,光是賞錢就每人給二十兩,參戰的怕不有五六百人,這一下就去了一萬多兩。至於他們的賞錢,嘿嘿嘿,那是不嫌多的,火炮才值錢啊!


    如今李牛也見識到了火炮的威力,那千料寶船的大炮足能震懾不少人了。能給他雙桅船,配艦載的火炮,這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伏波可不在乎下麵人的神情,接著道:“還有因戰死傷的,都按原來的標準撫恤,錢照例從公庫裏出。”


    這下李牛的神情稍稍肅穆了些,公庫一直是做這用處的,也是因此,才能讓兵士們用命。如今庫房充足,自然少不了撫恤嘉獎。


    “等到明日人都回來了,在島上舉行慶功宴,牛羊酒水都要備好,這次要搞得大些。”伏波又道。


    有功不賞,可是會遭人恨的,何況這種人人都知道撞上了大肥羊的時候,正該犒賞三軍,收攏人心。當然,伏波心裏也明白,最能安撫人心的,還是那高額的獎賞和撫恤,“紀律”是要跟“公平”相輔相成的,無後顧之憂,才能讓人效死。


    不過這麽一來,現銀就花的差不多了,必須找陸儉銷贓了。還有幾個工廠,也得盡快開起來才行。


    還沒等伏波繼續安排,一旁林猛突然開口:“幫主不是要建工坊嗎?我那些賞錢可否拿來入股?”


    這年頭自然有“入股”的說法,也可以分紅,然而伏波沒料到林猛竟然會如此選。要知道這些錢名義上是給各位頭目的,但是他們也要層層獎賞,這要是都拿出來入股了,可是少了個籠絡人心的機會。


    挑了挑眉,伏波問道:“怎麽突然想入股了?”


    林猛的語氣十分認真:“我不善經商,手下也都是廝殺漢,錢放在手裏,還不如放在銀行或是投入工坊,跟著幫主不會錯的。”


    他之前去合浦運糧,錯過了鹽場歸順,銀行初建這樣的大事。然而回來之後,林猛還是仔細想過的,鹽場必然是歸幫中所有,那些工坊卻未必。建銀行借貸,不就是為了籌錢建工坊嗎?若是如此,他跟著投錢才是最好的,將來占了股,甚至自己開個作坊,才是能傳家的買賣,惠及的肯定也不止他自己。


    李牛一雙眼瞪得老大,突然叫到:“幫主,我也有錢!讓我也投些進去!”


    娘的,這小子竟然變聰明了,他怎麽能落於人後!且不說討好幫主,這眼瞅著就是能賺錢的大買賣。如今自己不在東寧大營,也不能拱手把好事讓給別人!


    看著躍躍欲試的兩人,伏波笑著搖了搖頭:“既然如此,我就不攔你們了。等回頭開始籌備,再商量股份事宜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通廝殺,當時不覺得什麽,過後才是腰酸腿痛動彈不得,這要是受了傷,說不定還要到醫院躺一躺。倒不是說去醫院不好,就是幹躺著讓護士伺候,有點不得勁兒就是了。不過如今赤旗幫上下,是沒一個敢在護士麵前口上花花的,小命都在人家手裏,嘴賤不是等著被收拾嗎?這要是惹惱了護士,不說大小頭目們了,進過醫院的兄弟們可能會先跑來教訓教訓人,沒事誰敢找不痛快?


    不過現如今,也不顧的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所有兵士惦記的隻有一件事,明日島上要大擺慶功宴了。


    “聽說了嗎?這次劫下的大船上,可是載滿了金銀啊!”


    “當真?有多少?有沒有一萬兩?!”


    “蠢貨,那麽大一條船,就運一萬兩的貨?我看起碼得有三萬兩!”


    這一嗓子,頓時引來了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三萬兩啊!這堆起來怕都能砸死人了吧?不敢想啊!


    “那咱們分二成,豈不是,豈不是……多少來著?”


    “想什麽呢,這次功勞最大的可是幫主,能分給你多少?我覺得一人能分個十兩就不錯了。”


    “小子,你知道這次有多少人參戰嗎?三十條船啊,五百人都不止!一人分個三五兩就差不多了,估摸著頭目們能多分點。”


    這老成之言讓不少人有點喪氣,然而很快,大家又都興奮起來。


    “三五兩也不差啊,之前也就是分些絹布,拿錢的時候都不多呢。”


    “嘿,幫裏供你吃供你喝,上船還有分潤,你抱怨個屁啊?”


    “誰抱怨了?誰抱怨了?我就是這麽一說……”


    “行了行了,別在這兒吵吵。”立刻有人勸架,“有肉有酒,還有賞錢,大好的事情還吵什麽?”


    “就是,能安穩活下來就不容易了。”


    這句附和,倒是讓場麵冷了幾分,有人突然哼了一聲:“隻要是赤旗幫的男兒,就算死在戰場上,那也是值得的!”


    這話頓時引來一片叫好,還有哈哈大笑。


    “幫主待咱們不薄,能痛痛快快活著才最好!”


    有這份心氣兒,兼之攜大勝之威,待到第二天開慶功宴時,雖說礙於規矩,在幫主說話時不能交頭接耳,但是眾人眼中的精氣神是掩不住的,滿滿都是喜悅和期盼。


    站在高台上,看著下麵黑壓壓人群,伏波高聲道:“陸氏三番四次襲擾我等,為的就是這一船的寶貝。現在咱們把它拿下了,也給了江東名門一個巴掌,敢打我赤旗幫的主意,必讓他有去無回!”


    這開門見山的一句,讓兵士忍不住叫了起來。有歡呼的,有縱嘯的,然而最後全都匯成了一句。


    “赤旗幫萬勝!”


    雷鳴也似的呼喝,驚起了群群海鳥,伏波伸手一壓,把聲浪壓在了掌下:“此戰,所有參戰者皆有功,每人賞銀二十兩!”


    “嘩”的一下,下麵炸了鍋。


    “二十兩?!竟然有二十兩!”


    “每人都有二十兩?當真的?!”


    “啊啊啊!幫主仗義啊!”


    誰都知道,這次他們抓住的是條大魚,然而同樣,所有人心中也清楚明白,若不是幫主跟嚴頭目混上了敵船,說降了敵人,那條千料大寶船無論如何都是拿不下的。明明占了首功,還肯分他們如此重的賞,哪個能不開心呢?


    伏波任這群人叫喚夠了,才再次開口:“嚴頭目、李頭目、林頭目各賞金沙五十兩,白銀五百兩,嚴頭目此次可稱首功,麾下可再添福船兩艘,其餘三位頭目,每人領福船一艘!”


    這下倒是沒人吭聲了,都被這數字震的不輕,而且錢還是其次,能增添新船,豈不是手下的兵力又要增長了,這將來還不知能領多少兵呢,他們赤旗幫竟然也這等厲害了?


    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下麵的氣氛簡直鼓脹到了極處,伏波目光環視一遭:“此戰雖說大勝,卻也有人傷殘,有人陣亡。傷殘者,賞銀增加一倍,陣亡者,將來開辦學堂,不論兒子女兒,皆可進學!”


    場中靜了一瞬,下一刻,不知多少人叫了出來。


    “幫主仁義!”


    “多謝幫主!”


    “願為幫主效死!”


    那一聲聲雜亂的呼喊,正是他們的心聲。哪怕是大海上漂著,哪怕把頭別在褲腰帶上,這些“亡命之徒”就真的不怕死嗎?他們當然是怕的,然而幫中規定,隻要是戰死的都有撫恤可拿。哪怕隻是個小兵,隻要有兒有女,遺孤年年都能領到米糧,直至成年,若是沒有子女,也能過繼一個,撫恤一般無二,將來還能優先入伍。現在不隻是入伍了,還能進學!那可是學堂啊,就算是泥腿子,這些人也知道進學的好處,更希望自家兒女能讀書識字,會寫會算,做個真正的體麵人。這可比錢財,比米糧,比所有恩賞都更讓人感激涕零,幫主是真心為他們好的,不賣命還能算個人嗎?!


    麵對那潮湧般的歡呼,伏波臉上卻依舊沉靜,並沒有被這股熱浪衝昏了頭腦,她當然知道得人心的好處,卻也清楚明白這些人沒有經過正統的教育,沒有明確的理念和信仰,他們的盲從是她壯大的根本,他們的敬畏是她立足的根基,然而隻是這些,遠遠不夠。


    待那歡呼聲再一次落下,伏波重新開口:“經此一役,赤旗幫所獲財寶無算,可能有人會想,為何不繼續劫掠,海上漂著那麽多船,隨隨便便搶上兩艘,不就有大筆的錢財,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威震一方了?”


    台下立刻安靜了下來,因為這是不少人的心聲,之前每一戰雖然都有獎賞,卻從未有這麽豐厚。既然能輕輕鬆鬆拿錢,為何不繼續做下去呢?


    伏波冷笑一聲:“做個海賊還想長久,怕不是癡心妄想!將來官府征討,商幫絞殺,禍害一方的還能逃了?我要做的,從不是賊,我的刀也不會對著弱小,對著良善揮舞。你們投我,我就要帶你們吃飽穿暖,直起腰杆走路;岸上百姓投我,我就保他們性命,不被人欺淩;這方海域的人投我,我就要給他們秩序,給他們安穩,讓他們能順順當當在海上經商。將來下了陰曹地府,站在閻王爺麵前,我也能堂堂正正說一句,我刀下沒有無辜亡魂!”


    這一句太過剛強,震得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是賊嗎?當然不是!在入幫的那一刻,他們就發過誓的,要守幫規,不上岸劫掠,不欺辱婦人。他們之前的每一戰,不是自保就是殺賊,從未有過這樣的劫掠。然而幫主在開頭就說了,那陸氏大族屢屢與他們為難,正是因為這個船隊。對於敵人,還有什麽好說的,打就完事了!


    生在海邊,誰沒被海賊欺淩過?他們學這身本事,可不是為了死後下地獄,被閻王老子油煎火烹的。


    見那股驕橫到盲目的氣焰低了下去,伏波放緩了聲調:“今後還會有大戰,會為了爭奪地盤,擊潰強敵去劫掠廝殺。但是你們別忘了,赤旗幫不是匪幫,我要你們都能堂堂正正站在世人麵前,說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


    赤旗幫成立的時間太短了,短到根本沒有機會進行思想建設。而這群人又大多是漁民出身,與大海,與狂風,與要人命的天地搏鬥,生來就比內陸的農民多了份桀驁。這當然是最好的水手,卻也可能陷入無政|府的癲狂之中,無法管束,無法駕馭。因而她必須扯住了這跟韁繩,用自尊,用自豪為他們指引方向。將來,她也會教他們什麽是階級,什麽是平等,什麽是自由,不過在這之前,先學會什麽是“人”才是當務之急。


    台上那人身量其實不是很高,他的聲音也不算雄渾,有一種少年人獨有的明銳,然而他卻可以孤身入敵陣,可以衝在最前,想在最先,給他們指出一條從未走過的道路。這樣的人,又何嚐不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


    不知多少人,鼻息粗重,胸膛起伏,似有一股熱流在心中翻騰,幾欲噴湧。


    台上那少年突然笑了:“爾等可是好漢子?”


    這一笑,讓那股精氣神爆了出來,人們再也壓抑不住,紛紛叫了起來。


    “是!”


    “那是自然!”


    伏波朗聲大笑:“既然如此,我願與諸君同醉!來人,上酒!上菜!”


    大壇的酒水,一盤盤魚肉端了上來。有賞錢,有嘉獎,有訓斥,有誇讚,麵對這樣的慶功宴,誰不是喜笑顏開?眾人紛紛落座,第一件事卻是端了酒碗敬向著台上人。


    “敬幫主!”


    “祝幫主長命百歲!”


    “早生貴子!”


    對著那亂七八糟的敬酒詞,伏波也不客氣,端起酒碗咕咚咚喝了個幹淨,空碗朝下一翻,引得眾人轟然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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