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說定了,陸儉卻還要多問一句:“既然賢弟應下,這次運糧怕是要遲了,不知你手下人可有怨言?”


    既然要登島,勢必要征用他們的船隻,而且伏波這個領頭的多半也要跟去。萬一他的船隊隻是臨時組建,可是會出大問題的。陸儉這一問既是提醒,也是試探。


    伏波卻笑道:“這個陸兄不必擔心,我近日建了個船幫,名曰‘赤旗幫’。手下那幾條船都是可用之人,不會誤事。”


    這可比陸儉想的還要驚人,他原本以為這些船大多是臨時拚湊的,隻為從他這裏撈些好處。誰料對方連船幫都建起來了,難怪這次隻帶了一個船長來,還能乖乖侍立在側,充作護衛。


    陸儉忍不住歎道:“賢弟心思手段,當真讓愚兄欽佩。若是如此,留下兩條船送我登島即可。”


    伏波略一思索便道:“既然如此,最好還是讓船隊一同啟航,等到了羅陵島附近,再分出兩艘登陸。其他船要盡快回航,以免潰兵在岸上生亂。”


    這不但考慮到了航行安全,還把潰兵也算在其中。羅陵島若真是陷落了,恐怕要逃出不少賊人,沿海都要受到影響。他既然成立了船幫,開辟了糧道,必然也有岸上基業,擔心也是理所當然。


    陸儉答得幹脆:“自無不可,賢弟可需要備些什麽?”


    “我船上多用槍矛,還需五十副藤甲,五十把刀,若是有引火用的火油,也許備上些。”伏波答的幹脆,這可是登陸作戰,有甲胄和沒甲胄的區別太大了。至於五十之數,其實也沒多要,兩艘船怎麽也要安排四十人,想來這位金主也不會有意見。


    果真,陸儉頷首:“這些東西,還有行船用的食水,三日內我會準備齊全,等青鳳幫傳來消息,吾等立時就要起航。對了,這次可還要帶稻穀?”


    “先買一千五百石吧,待收拾了羅陵島再說其他。”伏波可是清楚的很,武器可以讓對方提供,但是糧食最好還是算作買賣。若連這點便宜也要占,說不好將來糧道歸誰了。


    他的言下之意,陸儉自然也能聽明白,笑道:“這個不難,也會盡快運上船的。”


    至此,兩人就算商談妥當,伏波站起身:“事情緊迫,小弟要先回去安排一番,待後日再來尋陸兄。”


    陸儉也站起了身,笑道:“有了賢弟相助,愚兄心中大定。隻盼此次能一展手腳,衝破壁障。”


    這是在說他自己,也是在說伏波,兩人麵對的局麵如出一轍,做出的選擇又是何其相似。陸儉原本以為,這世間隻有自己一個異類,卻沒料到,今日又見到了一位。


    伏波也笑了:“承陸兄吉言。”


    她是帶著預謀而來,得到的卻是比料想中更好的結果。這位陸公子也展露出了真容,那是一張跟謙謙君子截然相反的麵孔,充滿了野心和狠戾,但是伏波並不討厭這張臉。在這世界,陰謀詭計當然有用,但是最終依靠的仍舊是心智和勇氣,而這兩點,麵前之人一樣也不缺。


    這相視一笑,卻也有了幾分默契。陸儉親自送貴客出門,兩人並肩而行,他是寬袍大袖,對方卻是窄袖束腰,明明風格迥異,卻讓他覺出一股久違的快意。


    待走到門口,陸儉忍不住道:“愚兄表字明德,賢弟以後可直呼我表字。”


    伏波挑了挑眉,古代似乎隻有關係到了,才會互稱表字,這位陸公子是在示好啊。她便從善如流道:“我尚無表字,不過家中行一。”


    按排行叫也是標準的古代叫法,就是她有點說不出口“大郎”這個詞,總覺得怪怪的。至於表字,還是別折騰了,她可想不出什麽表字。


    隻有讀書人和官宦人家才會起表字,他說的“尚無表字”,那就是將來會取,隻是年紀尚幼?看著那比自己矮上一頭,連手腳都細細長長,尚未長開的少年,陸儉笑著拱手道:“那我就靜候賢弟佳音了。”


    伏波同樣拱手做別,轉身而去。


    第三十八章


    等上了車,林猛才從恍惚中回過神,壓低聲音問道:“頭領,咱們真要去打羅陵島嗎?”


    那場對談他從頭聽到了尾,依舊沒搞清楚怎麽從談天說地蹦到攻打羅陵島上了,而且聽著還要跟陸公子一起登島,這可跟原計劃不一樣啊!


    伏波揚了揚眉:“打啊,為何不打?”


    “那可是羅陵島啊!”林猛有些急了,“就算青鳳幫調走了人馬,島上肯定也有幾百號人呢,咱們怎麽打的過?”


    他們看著是有八條船,其實真正操練過的人手,隻有四條船上的八十來人,剩下那四條船都是擺設啊。


    伏波笑了:“打仗靠的從不是人多人少,而是射馬擒王。羅陵島這樣的匪幫,頭目又能有多少?況且陸公子也不傻,既然敢親自上陣,肯定跟青鳳幫有了協議。咱們不過是跟著打個順風仗罷了,這可比原計劃簡單多了。”


    林猛聽得眼睛越睜越大,他哪能想到還有這樣的手段?伏波說的如此,還說的如此輕鬆,肯定是有把握的。連對上海盜船都不怕,還能怕這個?林猛趕忙道:“不是說帶兩艘船嗎?頭領,帶我去吧!”


    “先回去再說。”伏波幹脆道,要處理的事情還不少呢,得見到人再說。


    等回到碼頭,招來兩位船長,把今日談的事情說了個清楚,李牛立刻來了精神:“頭領覺得能行,咱們就上!不過是群海賊,怕個什麽!”


    這雖然跟之前說的不一樣,但是聽頭領的準沒錯。可那是算無遺策,連縣衙都敢闖的狠人,還怕區區海盜?


    孫二郎則沉思片刻,開口道:“若真按頭領所言,那四艘船恐怕有些麻煩,得先讓他們聽令才行。”


    怎麽登島,怎麽打仗先不說,他們船隊裏還有四艘並非赤旗幫的船呢,要是行動起來出了亂子,可會壞大事的。


    伏波頷首:“我會找他們談談。至於你們,猛子和阿牛隨我登島,二郎帶剩下的船隻回航,記得回去之後立刻組織人手,協防鄉裏。不但是三村,其他村子最好也通知一聲。真打起來,會有大批海賊潰散,說不定流竄到哪裏。”


    戰場上,潰兵向來是最讓人頭痛的問題,何況是潰敗的賊寇。她已經在東寧縣安置了糧道,建立了基地,哪能隨便任人毀了。


    孫二郎立刻道:“屬下明白!”


    當初留在村中的那些人,如今可要派上用場了,況且還有兩艘船跟著回去,人手應當是夠用的。隻是如此一來,那四艘船的問題就更愁人了,孫二郎是真想不出法子,要怎麽讓那四艘船聽令了。回航畢竟經過戰區,若是這群人心思不定,萬一遇上海盜,甚至隻是潰逃的賊兵,都容易惹出麻煩。


    不過這些,並不是他需要考慮的。吩咐過後,伏波便讓孫二郎叫來了那四位船長。沒有任何遮擋,她開門見山道:“赤旗幫要同青鳳幫一起攻打羅陵島,這次回航可能有些風險。”


    孫二郎都差點露出訝色了,這麽正大光明的說出來,不怕把人嚇跑嗎?


    果真,那四位船長裏立刻有人叫道:“那我的船能不能晚些再走?”


    伏波坦率道:“當然可以,繳納的錢還能退你一半。不過吾等不會回程接人了,打下羅陵島,會有流寇侵擾岸上村落,須得派人回防。”


    這句話頓時讓那位船長臉色難看起來,這是錢的問題嗎?他就是不敢自己來,才交了錢跟船隊走的。現在脫隊的話,難不成要自己開回去?那還能回得去嗎?


    有人更能抓住重點:“等等,會有流寇襲擾村落?伏幫主,你能確定此事嗎?”


    “能。羅陵島必然會被吾等占下,但是海疆太大,無法攔下所有船隻,肯定會有流寇,而且人數估計不少。”伏波斷然道。


    “那必須回去啊!得讓村裏人有所防備才行!”對方立刻急了。一個村子才能養起一條船,船上皆是鄉裏,誰能光顧著躲險就拋棄家中老小?


    “那回去的風險大嗎?”又有人問道。


    “風險肯定是有的,但是兩邊交戰,未必會有多少人把主意打在商船上。隻要緊緊跟著赤旗幫的船,聽人號令,還是有保障的。”伏波答的幹脆。


    “哪還等什麽啊?吾等要跟幫主返航!”幾人都叫了起來。


    一直站在一邊,若有所思的鍾平此刻卻開了口:“敢問伏幫主,吾等可否加入赤旗幫?”


    這話一出,身邊幾位船長都是一怔,怎麽突然就提這個?伏波卻露出了笑容:“加入赤旗幫,須得歃血為盟,不可反出,不可違背幫規,不可忤逆幫主。”


    這要求不可不謂不嚴,而且隻提條件,沒有承諾。誰料鍾平還是點了點頭:“我這一船人,都願入幫!”


    果真還是有聰明人的啊。伏波在心底暗讚,方才那番話,最重要的是風險嗎?是流寇嗎?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是他們要跟青鳳幫聯手攻打羅陵島了,而是勢必會打下。那麽不論誰占上風,羅陵島是必然會易手的,以後前往合浦的航路,肯定也是他們說了算。青鳳幫經營的是倭國路線,多從兩浙、閩州前往倭島,那羅陵島最後的主人會是誰呢?


    這是明擺著的“贏家”,而且有很可能會越做越大,現在投誠豈不是最好的機會?伏波原以為自己還要提點兩句,這群人才會反應過來,沒料到有人直接就開了口。


    這一問一答,頓時讓其他三位船長緊張了起來,而略一思索,也有人明白了這事的關鍵所在,立刻也跟著道:“吾等隨船一路走來,深知幫主仁義,也願投效!”


    雖說之前跟青鳳幫相遇時,那有條不紊的退走,可能隻是盟友之間的默契,但是船隊的格局擺在那裏,的確值得信賴。再說,都到了合浦才跟他們說可能會打仗,誰知道這赤旗幫打得什麽主意呢?當然還是順著來更好!


    有一有二,還怕沒人跟上嗎?四位船長竟然一致要求入幫,伏波略一沉吟:“既然如此,等回去了,派幾個人前往你們的村子,先把防禦練起來吧,以免海賊侵擾。等占了羅陵島,再商量分配問題,還有以後的航道安排。”


    這是戰利品也有他們的一份了?幾位船長哪想到還有如此好處,頓時把擔憂拋在腦後,個個喜出望外。


    伏波又轉頭對孫二郎道:“二郎你隨他們去各自船上,說說入幫的禁令。若船員皆無異議,便與幾位船長歃血盟誓,一路返程,他們皆聽你節製。”


    這是放權,也是部署,孫二郎胸中一熱,抱拳道:“頭領放心,交給屬下即可!”


    他心底的難題,到了幫主手裏,卻是三兩句話的事情。又拉又打,恩威並施,轉眼就讓這群人心甘情願投了赤旗幫。當初他曾在三村盟誓的大會上見過此等壯舉,放在這幾位船長身上,竟也如此簡單。有人天生就是做頭領的,哪怕隻是個女子!


    安排好了四艘船上的事務,伏波又找來了林猛和李牛,吩咐其他事宜。這次要運回去一千五百石的糧草,可以裝在那回航的六艘船上,每艘船都要控製負重,不能滿載,以免航速太慢。林猛和李牛的兩艘船,則不裝貨物,每船增員至二十人,配備相應的兵器和食水。剩下十套兵刃鎧甲則讓孫二郎拉回去,在防守戰中也是能起大用處的。


    還有火油的拋擲也需要人手,這個倒是不算麻煩,由短矛手兼任即可。等將來有了火藥和火器,還要在船員裏增加訓練項目。不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眼下還是攻占羅陵島更為重要。


    陸家的貨物很快也送來了,不知是不是害怕碼頭有敵人眼線,所有的裝備都是跟糧食一起送上船的。配的刀暫且不提,送來的甲胄卻非藤甲,而是皮甲。


    那送貨的陸家人解釋道:“家主說了,藤甲雖然不怕水,但是易燃,恐怕不利於船戰。這皮甲都是犀皮的,水火不侵,分量也不重,想來比藤甲更為合宜。”


    伏波挑了挑眉,合宜不合宜不重要,她好像聽說過,犀牛皮做出來的皮甲比鐵甲都貴,陸儉果真肯下本啊,而且背後的勢力應當不小,連這種管製物品都能輕鬆到手。


    既然人家送了,伏波也就大方收了,讓船上人都披了甲。當然,這些皮甲其實並沒有配頭盔,隻有胸背兩塊,可以像褂子一樣穿在身上,前麵再多出一截護襠的裙甲,實打實的簡易版配置。但是有甲和沒甲,在戰場上就是生或死的區別了,這情仍是要領的。


    花費了兩天功夫,把船隊上下打點完畢,伏波這才帶著林猛和李牛回到了陸府。


    重新見到伏波,陸儉訝然挑眉:“賢弟怎麽沒穿甲?可是皮甲不太合身?”


    跟著伏波的兩個漢子都批了甲,同樣的灰黑衣衫,加上黝黑皮甲,更顯英武。偏偏伏波不著甲胄,還是那副尋常打扮。


    伏波笑道:“既然明德兄要深入險境,身邊自然要有人護著。你看我可能勝任?”


    陸儉還未回答,他身後站著的漢子卻眉頭大皺,上前一步:“家主,護衛還是交給吾等更好,這小子年幼體弱,怎能但此大任?”


    這話聽得林、李二人都是大怒,陸儉也斥道:“此乃赤旗幫幫主,與我兄弟相稱,不可無禮!”


    那人顯然是陸儉親信,猶自不甘:“事關重大,身份又抵什麽用?家主,不可莽撞啊!”


    “既然兄台覺得不妥,可要與我比上一比?”


    一個清朗聲音,從身邊傳來。那人轉頭看向說話者,麵上不由露出嘲諷:“小子,你真想跟我較量?”


    第三十九章


    也不怪他會這麽說,在場幾人中,就這少年身量最矮,身形最瘦。就算要比,也該是後麵那虯須壯漢上陣才對吧?


    誰料那少年竟然點了點頭:“當真。”


    陸三丁心頭的火一下就竄了上來,把拳頭握得噶嘣嘣響,怒道:“那我倒要討教幾招!”


    執掌著陸府的家兵,陸三丁是真上過陣,殺過敵的。若不是敢打敢殺,怎能護住交趾那邊的糧道?這次前往羅陵島,他也做了萬全的準備,誰料突然冒出了個船幫。一群打魚販私貨的,就算有船,也不過是當當船夫,做個瞭陣罷了。哪知家主竟然一口氣贈了五十副皮甲!那可是犀牛皮的啊,一件起碼要二十兩,全是自交趾運來的,連府裏都沒多少人能穿,就這麽送了人。加上腰刀、火油等物,花銷之大,再養個百人小隊都夠了!就算是為了跟青鳳幫爭鋒,也不必如此吧?


    心中本來就憋著火,但是家主都吩咐了,陸三丁也就聽了。誰料這群開船居然還得寸進尺,想要貼身保護家主,饒是陸三丁也忍不住要站出來勸上一句。怎麽說也是深入虎穴,哪能自以為是?關乎家主性命,他豈能看這群人胡來!


    現在這領頭的小子出來挑釁,到讓他找著了機會。若是能把他揍翻了,應該能把這夥人的氣焰打壓下去!


    瞧著情況不對,李牛有些急了,不由出聲道:“幫主,換讓我來吧!”


    這陸府的人顯然是個練家子,哪能讓幫主親自上?


    伏波卻衝他一擺手:“沒事,就是較量兩招。”


    這種事情她見得多了。兩隊人馬臨時捏在一起,總會發生這種誰也不服誰的情況,特別是遇上她這種女性領隊,別說當兵的,就連武警也敢上來挑刺。解決起來也簡單,不服打一頓就好。


    若是剛來時,她可能還沒有留手的餘暇。現在都來了四個月,力量依舊不足,但是速度總歸是有了,倒也可以下場練練手了。


    這姿態,頓時讓李牛想起自己當初挑釁時的情景,不由背心一涼,有些同情的看向那陸家的護院。幫主不會是想殺雞儆猴吧?這要真殺了,會不會鬧崩了?


    見那小子如此漫不經心,陸三丁更氣,板著張臉道:“你善使什麽兵器,隻管說!”


    伏波卻搖了搖頭:“我手重,用兵刃不好收手,都用短棍就行。”


    這口氣,簡直讓人憋不住火!陸三丁把牙咬的咯吱吱響,恨聲道:“那就領教了!”


    一旁站著的陸儉挑了挑眉,神色之中也多了幾分好奇。會送那麽貴重的甲胄,本就是為了拉攏人,而不安撫手下,何嚐沒有稱量赤旗幫的意思?畢竟是臨時組建的幫派,他是信任伏波的能力,但是其手下人馬的實力究竟如何,卻不好說。就算沒這一出,他也會想辦法讓兩邊人接觸一下,隻是連陸儉都沒想到,伏波竟然會親自出手,那兩個手下也不阻攔。這是本事過硬,還是禦下太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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