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了,繁衍多少代人了,時代變化多大了,還守著那幾本書當寶貝,羞不羞啊?


    不是說那幾本書不好,不是說我們的文化不好,是我們應該選用更適合其發展的方式來傳承,是應該記得,不光是傳承,還要發揚光大,開創自己的時代文化。


    六十年前的西洋人才有了類似《道德經》的文化,可是我們抱著《道德經》幾千年,沒有一絲進展,羞不羞啊?”


    小弘星的排比比喻句用的非常接地氣兒,不說其他人,就是無上皇都感覺,自己有點兒小羞羞。


    “勤勞的農人,安靜的匠人,誠信的商人,守土的將士,治國的官員……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三姑六婆、五行八作……都是大清人。


    大清人,不光平定內亂,不光安定外患,不光向貧窮和饑餓宣戰……大清人還要打破無知和愚昧的牢籠,向科學,向知識挑戰。


    我們自信,我們驕傲,我們在先人們的文化上有自己的創新,在文化長河上一定有自己的濃重墨彩的一筆……


    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文化複興——大國——重工!”


    老十四在“工”上拖出長長的尾音,一幹兄弟們聽得眼睛發直。


    老大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直說:“可了不得了,可了不得了。”


    老二輕輕念叨“作坊文化、匠人文化、農人文化、商人文化、軍人文化……”


    老三語氣輕輕的,人恍恍惚惚的:“匠人文化是墨家文化?我就知道,皇上侄子必然是‘一鳴驚人’。”


    老四臉板的跟一個木頭,聲音也像是木頭:“作坊文化是什麽?我猜,皇上侄子的下一步計劃,必然有銅錢貨幣改革。”


    老五搓搓臉,人也還沒回神:“……我們有什麽文化?”


    老七語氣不確定:“皇家文化?”


    老八一拍大腿:“著,就是皇家文化。”


    老九不樂意:“不對不對。皇上侄子鼓勵我們做‘人’。做‘人’,明白不?比如我就喜歡經商和技藝研究,我就是匠人,就喜歡商人文化和匠人文化。”


    老十重重點頭:“九哥說的有道理。那我就是紈絝文化,吃喝文化。”


    老十二迷迷瞪瞪的:“哥哥們說的都對。我要做個‘人’。”


    老十三特興奮:“我也做個‘人’吧。我喜歡匠人文化和軍人文化。”


    老十四自我懷疑中:“我怎麽喜歡作坊文化?作坊文化具體是什麽?誰來說說?”


    無上皇聽著一個個糟心兒子的話,一臉嫌棄,另有思考:“錢莊文化、醫者文化、差役文化、仵作文化……三百六十行,都做個‘人’?”


    可能嗎?


    弘星窺屏半天,看到他瑪法的問題,在玩遊戲的間隙回複一句:“瑪法,所有人都努力做個‘人’,和士人一樣,大寫的“人”。”


    親親瑪法一瞪眼:“八點五十分了還不睡覺?”


    弘星:“!!!”“弘星馬上睡覺。”


    早起五更天,忙乎一整天,就玩遊戲這麽兩刻鍾不到,奈何就是他瑪法不說弘星的生物鍾來了也是困了。弘星揉揉眼睛,乖乖地結束海上冒險小遊戲,留下一個“晚安”,閉上眼睛就睡著。


    值夜的宮人慈愛地笑著上前放好床幔,弘星呼吸輕淺,麵容舒展。親親瑪法對乖孫兒的乖巧非常滿意,他老人家看看時間,也去洗漱休息準備睡覺。


    大清在乖孫兒的手裏,還會有哪些變化那?無上皇突然感覺,他真想多看幾眼未來的大清。


    他要好好保養自己,他還要教導乖孫兒的小娃娃那。


    第93章 少年天子番外二


    弘星去睡了, 無上皇去睡了。一幹兄弟們看到這對祖孫真的都去睡了,轉到兄弟群裏竊竊私語。


    康熙五十二年的秋天,有大半個月是陰雨連綿, 冬天也是。立冬之後天氣冷下來, 紫禁城裏頭開始燒炕, 外頭西北風呼嘯,下了第一場雪,裏頭溫暖如春、暖意融融。


    十一月初六,所有大清人在家裏,洗漱沐浴齋戒。


    十一月初七冬至, 陰極之至, 陽氣始生。弘星一身祭祀天地的冕服高冠,石青色的鍛麵, 袍身除龍紋外還間以五色雲、列十二章, 繡工精妙絕倫……於嫋嫋沉香中, 絲竹聲聲中, 領著文武群臣走完一套套流程。


    家家戶戶穿新衣、吃美食、祭祀祖先……北方的餃子、南方的湯圓;民間的“九九消寒圖”, 宮裏的“管城春滿”, 冬去春來, 萬物複蘇……大清國的冬至, 熱熱鬧鬧地過去。


    做皇帝了, 不管什麽節日,弘星都不再出宮玩耍, 白天祭祀, 晚上宴請,有空陪伴烏庫瑪麽和額涅,陪陪叔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夜裏一個人數星星做美夢。


    弘星的叔伯們還好,弟妹們還小也沒有變化。堂兄弟們見到弘星,不再是以往的態度,弘星首先是皇帝,再是兄弟。弘星坦然接受這種變化,慢慢地習慣一個人獨處。


    弘星有時候會給他瑪法留言,和他瑪法說說話兒,也隻是說“家裏一切都好不要擔心,在外頭注意保養身體……”


    弘星長大了,弘星覺得,做了皇帝,弘星還是弘星,弘星不是弘星。


    弘星是皇帝,皇帝不再是一個人。皇帝代表著萬萬民福祉、國家未來……皇帝代表著無上的權利,無上的榮耀,無上的財富……


    弘星還是站在“籠子”外麵,弘星卻已經不是“籠子”裏麵的頂層。


    按照華夏傳統的君臣民、士農工商階級文化,皇帝是提著“籠子”的人。


    “籠子”——弘星作為皇帝,他本人就是那個代表道德、規矩、倫理、律法、情理、軍事、財富……的“籠子”。


    “籠子”裏的人們崇拜他,靠近他,遵從他、忠於他……他謹記和感動。


    “籠子”裏的人們為了家國天下,為了自己,為了獲得他代表的權利、榮耀、財富……各種誘惑,各種手段,他都明白。


    可他不再是簡單地給予評價的弘星,弘星的眼裏,再也沒有黑和白,沒有是非對錯……


    隻有這個國家的子民。


    人都以為做了皇帝,可以打破“籠子”,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麽做什麽,想要什麽有什麽。


    弘星知道,人做了皇帝,其實是最維護“籠子”的人,最受束縛的人。誰要打破“籠子”,比如隋煬帝,比如唐玄宗,比如宋徽宗……誰就要接受代價。


    那是弘星負擔不起的代價。


    一夜好眠,弘星從睡夢中醒來,看著魚肚白的天空,靜靜地看著那雞蛋黃一樣圓一樣紅的朝陽,看著朝陽下的紫禁城,恍惚間好似又看到那海邊的蓬萊閣,海邊的日出,海邊的大清和日本的大海戰……


    弘星的一顆心啊,還是高高在上的俯瞰人間。弘星的內心深處知道,他做不到他瑪法那樣的“好皇帝”,弘星不是他瑪法,弘星也不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弘星隻是弘星。


    弘星隻是弘星。


    *


    弘星隻是弘星。


    十二月初八臘八節。弘星派親王、郡王、大臣……到禦膳房管理煮粥、供粥、獻粥、施粥等事,與民共樂,於官員們同樂。


    在宮內,中正殿前左方設黃氈圓帳房一座,名曰小金殿。弘星升殿,禦前大臣侍於左右,眾喇嘛在殿外誦經,由六世da賴喇嘛、二世章嘉胡圖克圖活佛,為皇上拂拭衣冠,謂之送歲。


    上午的禮節流程走完,午休起來用完晚膳,和家人一起喝完臘八粥,弘星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和剛從青海回來的李維鈞說話兒。


    弘星對李維鈞在青海和西藏的事務,非常滿意。君臣兩個坐在乾清宮西偏殿用著茶點,炕燒的正好,暖意融融的。


    弘星看一眼李維鈞的誌滿意得,想起當年他提議瑪法啟用李維鈞,陳廷敬說的那番話。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李維鈞可是有體悟?”


    李維鈞恭恭敬敬的,很自然地咽下嘴裏的點心,口齒清晰,言語虔誠。


    “回皇上,臣明白。


    世人都有個通病,有了權力後通病就顯示出來,特別是官員,特別是貧寒子弟出身的官員。


    仇富且仇權,媚富且媚權。無關正義良心道德。隻取決於這個富人和官人,是不是和自己有親屬或者朋友關係。”


    “臣也曾經入過迷障。臣,鑽營官場,無所不用其極,隻在乎自己和家人親友。如果臣有銀子,臣也會去送禮行賄……”


    可以說,整體弱勢文化的思維方式,就是和遵守道德和法律格格不入。血緣和人情高於一切的法律和真理。


    人通過抬高自己獲得榮譽感,不對自己的不自強做檢討,欺壓別人沒有罪惡感和虧欠內疚感,隻要犯罪不被知道就是無罪,殘忍冷漠、無情自私……


    每天催眠一樣地告訴自己,自己不這樣自私算計就混不下去,就無法自保,無法生存……


    李維鈞從青海回來京城,感慨頗深:“青海對比京城……皇上說得對,一切還是要有足夠好的生活環境,足夠多的物資打底子。


    官場之術,處世之法……都是虛的。人沒有道德,沒有價值和榮譽,隻在乎自己的親屬親朋的幸福和感受,對不相關的人和事盲目地做出判斷和評價,自私冷酷的理直氣壯……都是為了生存。”


    弘星點頭:“人生本苦。哭著來,哭著過,哭著走。”


    李維鈞因為少年天子有模有樣的感歎,忍不住笑出來。少年天子哪裏知道身體老化的無奈,失去勇氣和初心的心死,更不知道掙紮活著麵對死亡的悲涼……


    李維鈞的笑裏帶著慈愛和關切,表情平靜且輕鬆:“皇上,臣曾經也是那個樣子。”


    弘星搖頭:“你不是。”


    “弘星知道大部分人是,但李維鈞不是。


    上一次李光地說,華夏文化,更多的是弱勢文化,弱者文化。以弱勝強,陰謀算計,形而上……世家文人再是人上人,其實也都是普通人。


    萬法自然,萬事萬物遵守世間之道。你知道了,是小道。你想通了,是中道。如果有一天你明白其中蘊含的思維模式,是大道。朕希望,大清的讀書人,有人能去追尋大道。”


    大道?李維鈞的眼裏滿是迷茫和掙紮,老子莊子的大道嗎?孔子孟子張載那樣的大道嗎?


    “皇上,臣,剛剛想通。”


    “想通就好。華夏幾千年,聖人有幾個?朕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那一天……朕小的時候,還想做‘弘星子’。”


    李維鈞哈哈哈笑,笑容暢快歡樂。


    臘月裏北風呼嘯,雪花飄飄。弘星去巡視刑部,觀看刑部最好的仵作驗屍,平靜地看著在場所有仵作麵對他的恐懼,麵對幾方人馬錢財誘惑的掙紮——


    這是因為弘星在,如果弘星不在,仵作們察言觀色根本無需猶豫,近乎本能般地,直接寫上最符合“人情世故”的驗屍報告。


    弘星等驗屍完畢,看完驗屍報告,自己操刀,在一具腐爛的屍體上翻來複去地勘查,從毛發到指甲,決不放過任何細節。


    屍體腐爛不堪,臭氣熏天,他戴著全套防毒麵具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還是受不住地封閉五感。


    一個小時後,現學現賣·弘星寫下來自己的驗屍報告,對比仵作的——經驗不足,知識豐富,微笑。


    “王黑豬,朕看你這一個月來的驗屍報告……”


    王黑豬嚇得“撲通”跪下:“皇上,草民該死。”


    “哦——朕去洗澡,你也去洗澡。待會兒告訴朕。”


    弘星留下一句話,真的就去洗澡,洗刷刷,洗刷刷,在刑部後院裏仔仔細細地洗了四遍,幾乎剝了一層皮,聞聞嗅嗅身上沒有屍臭後,才是罷休。


    弘星洗的非常滿意。“可憐”王黑豬平時就一桶水快速衝洗,今兒怕熏到皇上也是仔仔細細地洗了四五遍,真的剝了一層皮。


    王黑豬在刑部尚書、侍郎、給事中……各位大臣們的監督陪伴下,再次見到皇上,還是隻能“撲通”一聲跪下。


    “皇上,草民王黑豬,草民王黑豬……”


    王黑豬,一個黑黑胖胖的中年人,出身殮屍送葬之家,父親是一個仵作,母親是一個“坐婆”,驗女子屍的仵作。仵作屬於官吏中的“吏”,對比官員,地位低下,其後代禁絕參加科舉考試。


    殮屍送葬、鬻棺屠宰的出身,大多都不認識字。曉得官府心思要報重報重要報情報輕。紅的說成紫的,青的說成黑的,上下勾結,暗受凶首或事主情囑,捏合屍傷供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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