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項羽有些尷尬的避開視線,生硬的轉移話題道:“外麵風大,我們去裏麵說話吧。”


    周寧笑著點了點頭,緩過神來跟到項羽身後的士卒正要為周寧打簾,又被項羽看也不看的一手擋住推到一邊,他的動作其實很緩慢,卻極有力量,像是鐵臂般叫士卒動彈不得,隻能被動的被推著踉蹌後撤。


    而後他親自上前,又像是嗬護嬌花細芽般為周寧小心的撩起簾子,仿佛那秦皇宮裏的精美簾幕是什麽極肮髒粗俗的東西,挨著了她,會玷汙傷害了她。


    周寧心中好笑的踏進了殿內,略微一掃,便明白了項羽回避不答的傷口的由來。


    屋內空地處,有一盆架,其上懸有一銅鏡,此時雖然正是梳洗入睡的時候,可他卻不是淨麵還要照鏡的愛美之人,聯係他光潔的下頜、傷口的位置,他是一個人偷偷躲在屋子裏刮胡子嗎?


    周寧唇邊的笑意又深了兩分,一路從嘴角漫到了眼底,傻子,已經一年不見,怎麽比從前還傻了呢。


    屋外,彭越和望禮讓項羽先行,然後正要跟上,便聽啪的一聲,門在他們麵前關上了。


    彭越:“……”


    望:“……”


    先前傳稟的士卒,瞧著不可思議而茫然對視的兩人,伸手按摩著自己因為被拎起來而被衣襟勒住的脖頸,麵無表情的、極其淡定的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站崗。


    他已經明白了,他什麽都知道了。


    項羽打發了閑雜人等,轉身看向周寧,順著周寧的視線就看到了盆架和銅鏡,項羽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我,你先坐,我去倒水。”說罷,急著消滅自己大好男兒居然深夜刮胡照鏡的項羽快步越過周寧,端起水盆就往外走。


    周寧笑著往盆裏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刮刀,隻是,周寧蹙眉,那水盆裏及不可見的墨色的一小點,就是他要刮的胡子嗎?


    周寧唇邊的笑意收斂,看著項羽腳步匆忙的背影心下複雜。


    隻剩那麽一點胡茬,他還嫌不夠,他還要剃還要刮,他對於明日和她見麵的重視和欣喜,由此可見一斑,女為悅己者容,看來男兒也是如此。


    這樣的行為也太傻了,好歹也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怎麽能這樣毫無保留的將他的情緒、他的感情攤到她的麵前,交由她主宰控製,任由她揮霍肆意,告訴她,她可以有恃無恐、持寵而嬌呢。


    好傻,周寧心中這樣嫌棄著,卻又不可抑止的生出些微妙的欣喜,於是她的眼底複又染上了笑意。


    周寧高興了,門外的彭越和望卻笑不出來。


    他們被關在門外,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兜頭一盆水澆下。


    彭越木然的伸手抹了一把臉,望呸呸呸的往外吐水,崩潰的問道:“這不是洗腳水吧?不是吧?不是吧?”


    做醫生的多少都有點潔癖,尤其望能在周寧身邊待那麽久,潔癖不輕。


    項羽也因這情況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會有人正正好好站在門前,而後他便順手將銅盆塞到望懷裏,回了一句,“放心,不是。”


    語罷,啪的一聲,門又關上了。


    望哀嚎著嫌棄自己身上不知道幹了什麽的水,哐當一聲,就把不知道是何用途的銅盆摔遠了。


    彭越心中也是被各種髒話刷屏了,不過他還記著這是什麽地方,對方是什麽人,所以壓著氣喚士卒領他們輪流去換衣服,總得留一個自己人在門外守著王姬。


    回到崗位的士卒旁觀了這一場,看著剛好從兩人頭頂越過,落到地上的刮刀,原本按摩著脖頸的手悄無聲息的下滑到了胸口處,雖然不致命,可砸一個青包或是劃一個口子也是疼啊。


    屋內,周寧搖頭,眼底一陣笑意閃爍,看著項羽臉上被她笑起紅雲,周寧心中微動,突然就想持寵而嬌一次。


    她不想用她早就編織好的借口理由去費力說服他,也可以說是應付誆騙他,她在心裏已經知道即便她不說任何理由,隻要她開口,隻要他有,他就會應允。


    但她還是想要驗證一次,於是她直言道:“明日議會封王劃地,我想要上郡。”


    話落,她看見他臉上原本的忐忑窘然、雀躍欣喜一瞬間散去,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無措和委屈便升了上來,像是突然被拋棄的大型寵物,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明明已經在她麵前收起了鋒齒利爪,卻還是被她舍棄,但他又試圖極力的強忍著、掩飾著,勉強支撐著他作為猛禽野獸的驕傲。


    於是他微微撇開頭,應道:“好。”


    但偽裝到底是偽裝,隻應了一個好,他便再說不出別的什麽祝她一路平安的話來,他回頭,靜默的、近乎貪婪的、也是難過的看著她,良久,他又轉眸,語帶凝澀的問道:“那錦囊之約還算數嗎?”


    他轉眸,是想要掩飾自己的難過和祈求,但他不知,他那份小心翼翼的卑微的心情早已從他的聲音、從他的神情,甚至從他的每一根發絲流露了出來。


    周寧突然就笑了,她上前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臉頰貼在他的胸前,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卻明顯感受到懷中的身子整個僵硬了。


    她唇角牽起,啟唇,給自己劃了一個時限,“三年。”


    “什麽?”項羽的腦袋已經成了一團漿糊了,滿心滿眼隻有眼前懷中的這個熱源,他一臉迷夢般的怔茫,一動不敢動,生怕驚擾了如斯美夢。


    一瞬地獄,一瞬天堂,不外如是,心思簡單的項羽哪裏經得起這樣的轉折刺激,隻剩下本能的應話了。


    懷裏傳來一聲輕笑,他聽見她說,“三年,三年之內你若能一直不打開錦囊,亦或者打開了錦囊,然後做到了,那麽……”


    周寧放開環在他腰間的手,抬頭看他。


    項羽還在失落周寧的放手,懊惱自己沒動,怎麽夢也醒了,他也低頭看她。


    兩人因為剛剛擁抱的關係,站得很近,一抬頭一低頭間,視線交錯,呼吸交織,他的鼻尖全是她身上的馨香。


    這個夢好真實啊,他想。


    而後他看見她對他緩緩一笑,他的目色便眼瞧著又要陷入迷醉怔愣。


    周寧笑著說完了剩下的話,“那麽,我們就成婚。”


    第136章 溫柔


    轟隆~


    項羽瞳孔地震, 心裏海嘯山崩,聲音都顫了起來,“真、當真?”


    周寧笑著伸出手, 自然的牽起他的手,帶著他往坐席處坐下說話。


    項羽的喉嚨重重的滾動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手中嫩白纖細的柔荑,心神一陣搖曳,她牽他了!


    她抱了他,又牽了他!


    所以, 她也心悅他!


    這樣的念頭, 隻是稍微的冒出來, 叫就項羽歡喜得嘴角大大的裂開。


    她肯定也是心悅他的, 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配得上她呢。


    項羽矜持的放下唇角, 收斂自己太過肆意而顯得憨傻的笑容, 手上改被動為主動, 回握住她。


    他人生得高大,手腳也大, 一握住她, 幾乎就將她的手整個團在了手心, 此刻項羽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充實安寧, 隻除了……還是不夠篤定。


    周寧笑看著他偷瞥向自己的目光,坦然點頭道:“自然當真。”


    雖然曆史上楚漢爭霸用了近五年時間, 但她會盡力推動這個進程, 三年內將他逼入要不要過江東的困境, 讓他有機會決定是否要打開錦囊, 以及打開後能不能做到, 周寧笑著拉著項羽坐下。


    係統:……


    為什麽這麽溫馨甜蜜的時刻,統覺得涼颼颼的呢?


    “我和你說說,我要去上郡戍邊的原因吧。”雖然他願意讓她恃寵而驕,但她不願做無理取鬧的人,也想給他一個正經的理由。


    一來,可以讓他對範增等帳下諸人有個交待,對諸侯有個說辭,好叫此事更順利些;二來,周寧垂眉看著他坐下後仍不放開的緊緊握住的手笑了笑,如今也算他們互通心意的時候,而且剛互通情意就要分別三年,她雖然冷情,也想盡量讓他在這僅有的幾天裏稍微開心一些。


    “隻要你想去,不用給我理由,我也會等你。”彼此珍惜的心情是相通的,她想盡量讓他高興些,同樣他也舍不得叫她為難勉強。


    項羽拉過她的手捧於兩手間合攏,他的先生一向通情達理,說話做事有理有據,少有這麽直言要求什麽的時候,或許是沒有理由,或許是理由不便說與他聽,不管怎麽樣都好,她開心就好。


    作為一個女子,她放下矜持和羞怯,主動開口允了他婚期,他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項羽內心充盈著幸福和滿足。


    周寧一愣,笑了笑,“我確實有我要去的理由。”


    知道她想說給自己聽,項羽立馬道:“那你說。”


    “如今天下初定,秦雖滅亡,但還有諸事未了,除原本的諸侯王外,論功行賞,隻怕還會封賞數位諸侯王。”


    項羽點頭,他和亞父確實是這樣打算的,他如何甘心隻劉季被封為關中王,自己戰功赫赫卻屈居侯位,但負約之名到底不好聽,懷王再如何,也擔著義帝的名頭,若隻自己一人為王,未免太難看了些,所以亞父出計言讓各有功的諸侯將領皆稱王,如此就顯不出他了。


    周寧見他老實點頭,心中卻是搖頭歎氣,這個時候,不,應該說當她請求他將上郡給她時,他就該問她怎麽知道他要封賞諸侯將領為王,並且主持劃地之事。


    明麵上懷王可隻允了一個關中王,即便大家都看出來了他也想要稱王,可那也隻得他和劉季兩個,可沒別的將領功臣什麽事,所以她從哪一處得知他要封賞各諸侯將領為王之事呢。


    是他帳下出了叛徒走漏了消息呢,還是他們那一處露了行跡,讓她猜著了呢。


    周寧笑了笑,他這個政治敏感度,真是叫人又好笑又……可憐,怎麽就笨成了這樣。


    見周寧笑了,項羽也笑,周寧暗道這真是傻笑了,又接著道:“雖然是論功行賞,但此事到底沒有個可以明確計量的標尺,再有人人都會有自己的主觀看法。”比如這其中,主觀情緒最大就是眼前此人。


    周寧笑了笑,接著道:“難免會放大自己的功勞,而輕忽別人的功績,眼紅他人的所得,所以心生不服不滿,所以你再如何分賞,都會起波瀾、生事端,這天下必定還會動亂一段時日,才能達到平衡。”或者統一。


    項羽點了點頭,很是信服,“你看人看事一向通透有遠見。”


    周寧接著道:“我想北上戍邊,其一,便是想避開這場動亂。”


    項羽皺了皺眉,想說若隻是因為此事的話,他必定是能護住她的。


    周寧明白他的未盡之言,又道:“其二,還有我曾經和你說過的匈奴之事,咱們這處處於內亂,我怕被匈奴鑽了空子,”周寧落寞的笑了笑,“雖然周國早已亡故,但在我心中,各國百姓都是我的責任,所以我想去戍邊。”


    “還有其三,”不待項羽說話,周寧又道:“如今你權尊勢重、功勳卓著,獨占鼇頭,既然是最厲害的,那就是最惹眼的,天下的諸侯將領都會盯著你、看著你,也會想著算計你。”


    周寧另一隻手覆到他珍惜的捧著她的手的合攏的手上,溫聲道:“你知道的,我同你一樣驕傲,我不願意成為你的軟肋。”


    項羽看著周寧一臉動容,嘴唇微張,卻一時說不出話來,隻將她的另一隻手也放入掌心合攏握緊,他太感動了。


    果然又信了,還自我感動得不行,周寧垂眸掩下眼裏的笑意,有了幾分逗弄係統的愜意輕鬆,“還有其四。”


    “你說。”


    “我瞧著性子冷清,但實際脾氣很大,也有很多與尋常女子不同的規矩習慣。”周寧說到這一條,神色語氣難得的嚴肅了起來。


    項羽也是正襟危坐,端正了神色。


    周寧淡聲道:“我容不得你有別的女子,正如你容不得我有別的男子。”


    別的男子?項羽蹙眉,這樣的假如,隻想一想就叫他難過憤怒得想要殺人,項羽一時間有些緊張慌亂,而後他想也不想的抓緊周寧的手,鄭重承諾道:“沒有別的人,隻有你,隻有我!”


    “好。”周寧安撫的笑了笑,見他神色緊張不安,好像擔心她去了北邊,遇到了別的什麽人就不願意再和他在一起一樣,便想著與他聊別的閑話來分散他的注意,隻是她也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關係,所以她找的閑話是,“你知道我如何得知你要分封諸侯王嗎?”


    雖然這個閑話並不是個叫人放鬆的話題,但好在聽眾很捧場,所以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如何得知?”


    周寧笑著解釋道:“論滅秦,武安侯的功績遠不如你,你必定不能服氣他做這個關中王,但畢竟有約在先,負約背信也不好,所以此事由懷王改口最佳,想來你已經去信懷王言改約之事。”


    項羽點了點頭,雙眸亮晶晶的看著周寧,像是灑進了一把陽光,裏頭有明確的讚歎和喜歡,他對她從來是愛慕中夾雜著仰慕的,他知道她的聰慧優秀,也驕傲於他喜歡的她如此聰慧而優秀。


    被人用這樣的目光注視,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周寧笑了笑,接著道:“但是懷王必定不會同意,你已大權在握,他如何甘心,他實質隻剩一個名頭了,所以他堅持如約,實際是維護自己的至尊地位。”


    原來如此,項羽受教的點了點頭,道:“若早知如此,我就不浪費功夫遣人去問,也就能早些時日與先生相見了。”


    周寧一愣,末了笑開,這個思考角度確實是她不曾想到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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