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寵的時候誰能真的讀明白這種怨詩呢。


    嘉妃望著遠處,如今宮裏六嬪俱全。


    主位衣飾本就華麗,夏日衣衫又多顏色亮麗,於是一片鶯鶯燕燕,滿座香風,美人如花,或是豐柔嬌美,或是苗條纖弱,或是楚楚可憐或是豔如桃李,總之各色美人俱全,各有動人心魄處。


    就跟著感歎:“我跟姐姐不過一樣的人罷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當日我為何要抬舉慶貴人,也不過是想以後有個幫襯的新寵罷了。”


    純嬪今日難得動容:“從前咱們兩個爭貴妃位,我哪裏想到今日?可我如今落魄了,真是看多了世態炎涼,卻隻有妹妹與眾人不同,從先平起平坐時還和我拌嘴,如今我失了勢,卻肯不計前嫌的待我,從不冷眼以對譏諷嘲笑半句。”


    嘉妃:嗯,那是因為沒必要踩你了。


    手指輕輕拂過船上漆的光滑的樺木的欄杆,輕笑道:“姐姐不要自怨自艾,皇上的恩寵早晚要散,你且想想,宮裏有誰一直不得皇上恩寵,卻還是過得尊貴?”


    純嬪的目光就落到剛上了小船的嫻妃身上。


    “是啊,太後喜歡也是一條好路呢。連皇後多用嫻妃,無非也是為了討太後的歡心。可嫻妃是滿洲大姓出身,這才對了太後的喜歡……”


    嘉妃懇切道:“姐姐也有旁人不能及的好處啊。您膝下兩子一女,是為皇上誕育龍裔最多的。皇上固然……”她含糊過去,知道純嬪會腦補涼薄無情,隻接著道:“太後卻是疼惜孩子們,便是七阿哥是她老人家的心尖子,別的也是她親孫子孫女,所以她待姐姐自然比旁人好些。”


    純嬪一怔:“可方才太後還不許我陪著。”她總覺得,要是嫻妃出麵說要陪太後進去,太後就不會拒絕,也不用說出拒絕所有妃嬪陪伴的話。


    嘉妃精致的眉毛微微一揚:“姐姐別怪我說句讓你生氣的話,自打上回內務府之事後,姐姐總想著太後替你主持公道,狠狠罰內務府的人,拉下蔣禮財這個總管。姐姐固然是愛子心切,可難道沒想過,這樣做是落了皇後的臉麵?好似皇後處置不公還要太後出手似的。別說太後本就喜歡皇後,隻看在七阿哥麵子上,太後娘娘也是不肯這樣做的。”


    “所以姐姐如今不該隻跟太後訴苦,反而應該像嫻妃似的,穩重大方,替皇後分憂,多多關心太後娘娘的心尖子七阿哥。太後娘娘自然會想起姐姐也為皇上開枝散葉的功勞,自然比旁人就體麵了。”


    嘉妃唏噓道:“其實咱們到了最後,無非要爭一個在宮裏的體麵罷了。位份寵愛都是虛的,靠山才是真的。”


    畢竟妃位可能被降,但太後娘娘可一直是皇上的親娘,這點不會變。


    純嬪有些怔怔:“關心皇後和七阿哥……”


    嘉妃見她沉思,就慢慢走開,與旁邊的婉嬪說起了話:“這水裏的魚倒是比宮裏禦花園的更好些呢。”


    嘉妃和純嬪要說私房話,就躲得離眾人遠了些,兩個人倚在船的欄杆上,麵朝外頭裝作看風景的樣子說話。


    卻不知,方才她們看得見貴妃和嫻妃上船,此時坐在艙裏的貴妃和嫻妃,也能透過小船艙上的間隔,看到兩人的神態。


    嘉妃半掩麵絮絮低語,純妃先是傷感再是糾結,然後獨自沉思。


    高靜姝坐的更靠裏一點,對嫻妃一笑:“我忽然想起一首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嫻妃知道貴妃總是看話本子,不是從哪裏又看了這也不押韻不用典的打油詩,也隻是清冷冷一笑,越發如霜似雪。


    就聽貴妃歎道:“純嬪能不能別跟著嘉妃了啊,總覺得她被人賣了還會替人數銀子。”


    嫻妃這才有點驚訝:貴妃居然看出來了,看的還挺準,而且居然還擔心別人蠢?


    小舟在水上飄蕩,前後的船娘正在互相打著應和,一同搖船,水波的微光蕩漾在人的麵容上。


    圓明園的船娘還是現今的江南總督為了討好皇上送進宮的。


    一口吳儂軟語,地地道道江南風味,力求給皇上若要坐船,在京城就像在江南一樣的體驗感。


    所以她們聽不太懂官話,自家交流起來也還是一口南邊方言。


    嫻妃和高靜姝聲音也輕微,倒也不怕兩個船娘聽見。


    荷葉叢叢,駛入荷田伸出,也宛如叢林幽深靜謐,仿佛整個圓明園再也沒有旁人。


    同船共渡,總有一種同舟共濟的緣分感。


    嫻妃忽然道:“貴妃,你知道陰謀詭譎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最好之處是什麽嗎?”


    高靜姝很少聽嫻妃這樣直白輕蔑的語氣。嫻妃是冷的,但她的冷漠也隻是高傲端莊,此時卻近乎刻薄了。


    “是什麽?”


    嫻妃隨手扯過水裏幾根細長的蘆葦,隨手就編成了一個手環,然後繼續道:“陰謀詭譎的好處,在於能讓蠢人覺得自己特別聰明,還有種運籌帷幄的錯覺。”


    高靜姝忍不住笑起來。


    不知道嫻妃今日,如何忽然跟她說起了這樣的話。


    宮裏這潭水越發渾濁,連她都要跳進來了嗎?


    第58章 種痘


    嫻妃把自己編的蘆葦手環豎起來端詳了一下,  然後很不滿意地搖搖頭,扔到了水裏:“咱們皇上是什麽心性,皇後娘娘雖賢惠寬德,但也是眼明心淨洞若觀火的人物。”


    她嗤笑道:“一個個把自己當成臥龍雛鳳一般,  用盡心思,  卻不知便是孔明再世,  也得天下大亂才能群雄逐鹿。如在貞觀盛世,還要跳出來攪動風雨,  難道不是自尋死路嗎。”


    她話音剛落,船娘就從外麵用拗口的官話道:“嫻妃娘娘,  到了岸邊了。”


    高靜姝仰臉看她起身出船:“我們在這裏稍候片刻,然後一起去采了蓮蓬再回去如何?”


    等高靜姝終於收集起了十個嫩嫩的蓮蓬,  兩人才回到大船上。


    愉嬪一貫是與貴妃走的近的,  見紫藤一手拿傘一手扶貴妃,  貴妃手裏還抱著荷花與蓮蓬,  有些吃力,  忙過去搭把手,一起把貴妃扶上船。


    “太後娘娘讓進去了?”


    愉嬪就抿嘴笑,  低聲道:“還說呢,  早知道我也跟娘娘去船上鬆散鬆散,  沒得在這裏看景又不敢進去,給我看的眼睛都綠了。”


    彼時太後的小曲兒都聽完五支了。


    也覺得聽夠了,  準備叫兒媳們進來陪聊,  在外麵曬太陽的後宮眾人才終於得以進門。


    正巧此時,  貴妃和嫻妃的小船也回來了


    紫藤接過娘娘手裏的蓮蓬,跟在後頭進去。


    太後眼睛多好用啊,一眼就瞧見了,  笑嗬嗬道:“貴妃會吃,倒是哪裏來的這些嫩生生的蓮蓬啊,看著很喜人。”


    蓮子鮮嫩,清甜的連蓮心都不需要剔除。孟姑姑給太後剝了一個後,太後點頭,同時賜給貴妃恩典:允許她將另外九個都送給自己。


    高靜姝的蓮蓬因這句話就立馬充公。


    “蓮子清心火,最適合夏日吃了。”皇後在旁輕輕搖著扇子道。


    說起上火,太後自然掛念自己兒子。


    木蘭圍場四周都是山林,雖不是很熱,但一身戎裝批甲可是很熱,尤其是皇上身上的甲胄必然是不怕火煉的真金,還有箭筒腰刀等一串子東西掛在身上,沉甸甸的足有一二十斤。


    “這次跟著去的穎嬪和穆貴人,又年輕,隻怕不會伺候,不知道皇上此刻身子如何。”


    前年從木蘭圍場回來,皇上得疥瘡的事兒給了太後很深的心理陰影,所以此事就盼著兒子早日回圓明園。


    所以才心緒煩躁,寧願跟妃嬪們遊遊湖散悶也不願自己呆著擔憂了。


    然而此時吃個蓮蓬還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兒子。


    嘉妃便輕聲開口:“太後娘娘對皇上的拳拳母心,真是令臣妾等人動容。”然後又忙起身道:“臣妾失言了。”


    太後臉色溫和:“罷了,你自己也是兩個兒子的額娘,想必有感而發。”


    嘉妃這才溫馴地坐下。


    純嬪忽然心意一動,開口道:“養兒方知父母恩,臣妾也是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做額娘的,心裏一刻都放不下孩子。”然後起身:“臣妾想求太後娘娘一個恩典。”


    太後歎氣:自己已經不做理會給她留臉麵了,要是純嬪還蠢到當著宮裏眾人非哭求自己出麵處置內務府,掀翻皇後的之前的處置,那自己也隻能當麵拒絕她,讓她再丟一回人了。


    出乎太後意料,純嬪倒是沒有哭訴三阿哥的委屈,反而一臉體諒道:“臣妾的三阿哥和六阿哥都曾在兩歲的時候種痘,那時閉門鎖戶的,臣妾這做額娘的在外頭煎熬的不得了,十幾天的日子幾乎過成了十幾年。”她適時拿手帕按了按眼角的淚水。


    “所以臣妾想著,若是七阿哥種痘的時候,能有裏頭的太監時時傳個信兒給皇後娘娘豈不好?尤其是中途痘發出來了,隻等著養好的時候,就讓皇後娘娘放心,豈不是全了娘娘的慈母之心。”


    六宮妃嬪一靜。


    太後倒是念了一聲佛:“很是呢。想當日養心殿閉著門,哀家也是整宿的睡不著覺。也是,從前阿哥們種痘,把門一關,一點子信也沒有。從今後倒是可以有人隔著門往外報個平安才好。”


    皇後見太後已經應了,也隻是含笑道:“皇額娘慈心。”


    在太後與眾妃的期盼中,八月十三聖壽前,皇上回到了圓明園。


    回宮就表示:“前線有戰事,今年的萬壽和中秋,就循例簡辦,戲文和歌舞都停了。”


    這還是康熙爺在時定下的規矩,國有兵戈,自皇上起,後宮用度都要縮減一二,表達下皇上與沙場征戰將士們同甘共苦的一心。


    雖然前朝公務繁忙,皇上自打回來後,還是常去貴妃去走走,這日去看過女兒,再到慈雲普護館時就顯得安閑了些。


    太後就鬆一口氣。


    有過先帝爺這樣的君夫,太後可怕死了兒子跟爹一樣勞模。


    聽說皇上從貴妃處來,太後自然要問公主如何,然後笑道:“和顧的眼睛可像皇上,哀家見了就喜歡。但還是樣貌像貴妃的好,將來可是個美人胚子。”太後的雙標是很自然而然的。


    她做婆婆未必喜歡貴妃這樣嬌柔絕色的妃子,但輪到自己孫女,那可是越漂亮越好。


    皇上也含笑點頭。


    太後命人擺膳,然後道:“隻是皇上也不要太偏心一個公主,和嘉也是你的女兒,純嬪這些日子倒是可憐見的,總帶著和嘉來哀家這裏,和嘉小小的一團,倒也可憐。”


    皇上唇邊笑容微冷:“自然是可憐。她額娘不管她人小體弱,這大夏日的天天折騰她出門,就為了在皇額娘這裏賣好。”


    太後:……皇上這點也太像先帝爺了,不喜歡一個人就橫豎看不順眼。


    隻是純嬪到底是孩子最多的人,三阿哥讀書不聰明,可也是個齊全孩子,太後這個做奶奶的,可不管什麽讀書出不出色,她看著大孫子們就高興。於是覺得三阿哥六阿哥很可憐,親額娘隻是個嬪位,還是被降為嬪位,在兄弟跟前怎麽抬得起頭哦。


    所以總想著給純嬪說兩句話。皇帝不喜歡就不喜歡嘛,給個妃位放著就是,何苦貶的純嬪跟宮女出身的令嬪一個身份,叫孫子孫女們尷尬呢。


    何況和嘉將來還要嫁人呢,皇子的出路多半靠自己掙,生母位份高低,跟公主出嫁的關係可不小。


    太後捏著佛珠,看著東側屋宮人絡繹不絕的擺菜。


    聽皇上問起永琮,就道:“永琮睡著呢,咱們用過膳再看吧,說起永琮……”就把純嬪提議讓永琮種痘期間,太監們按日子傳出消息的建議告訴皇上。


    本是要說一說純嬪恭敬對嫡子關心,誰料皇上更煩:“嫡子的事情與她什麽相幹,再不知道安分,朕就將她降成貴人。”


    太後:……


    隻得起身:“好了好了,怎麽還動了肝火呢,走吧,咱們吃飯去。”


    皇上仍惱道:“朕特意來圓明園,又選了五福堂作為永琮種痘的地方。”


    “正是為了那裏四麵環水隔絕人煙的清淨!”


    “如有人能傳遞消息往來,說不得就會遞進去什麽東西,朕若是肯擔這個風險就不必行此事了,蘇氏到底是什麽心腸!”


    太後一怔:純嬪不至於敢害嫡子的。主要是就算有這個心思,也幹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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