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規矩繁瑣,直到奏《海宇升平》《萬象清寧》後,眾人才最後一次起身給皇上叩首敬賀,然後終於能按著次序退場。


    高斌也跟著眾人退下來,心裏盤算著明日夫人進宮陪伴貴妃時要囑咐的話。


    一抬頭,就跟高麟打了個照麵。高斌隨意拱手道:“大哥過年好。”


    高麟罕見的客氣回禮,高斌一挑眉,他本來隻是故意氣人來著。


    隻見高麟伸手將他請到一旁,然後難得態度低了下來:“二弟,咱們都是至親骨肉,三房四房再不好也是你的親弟弟,如今他們做包衣,你這個軍機處協辦大學士難道就覺得麵上有光?不如趁著今年皇上高興,咱們一起請旨恢複他們旗人身份如何?”


    高斌一挑眉:皇上高興?自然了,皇上高興裏頭還有一份子是因為貴妃懷孕呢。高麟是想借此給三房四房恢複旗籍?當日將高常在送進宮給貴妃添堵的時候,怎麽沒想過這一天?


    時隔多年,高斌看著這個當年看不起自己的嫡兄對自己服軟,心裏卻沒有絲毫動容。


    他早不再是那個因被宗族分出家門,而窘迫羞憤的青年了。


    如今他早已經比高家所有人走的都要遠。


    高麟覺得自己主動對高斌折腰,是給了庶弟天大的顏麵,從前什麽齟齬都應該一床被子掩了,高斌的氣也都該順了,繼續為著家族而賣命。


    高斌心中一片平靜:我早就不需要高氏一族的歉意和彎腰。


    就算高氏一族仰著脖子死不彎腰又如何?高斌本人已經站的比他們高,甚至還已經親自把他們踢到了穀底——掉到底下的人,彎不彎腰,高斌實在不在乎。


    他看著高麟已經露出老態的麵容,忽然道:“大哥,我有一事不明,請你解惑?”


    高麟看他態度和緩,不免含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隻管問。”


    高斌歎氣:“這麽多年了,為什麽無論我做出什麽成就,大哥都看不到,都把我當成傻子糊弄呢?”


    但凡拿出來一點誠意也行啊。


    他不再理會高麟,徑自離去。


    如今他可沒空跟高麟瞎扯,高斌現在最牽掛的自然是宮內長女。


    隻盼著貴妃平安生產。


    第55章 告別


    過了正月十五,  十九日便是大封六宮的冊封禮。


    此次冊封的都是嬪位,不如冊封妃位或是貴妃正式,故而冊封正史就選了正二品侍郎而非正一品尚書。


    一下冊封三位主位,又在年中,  自然是簫鼓之聲,  中流不絕,  連空氣中都流動著喜慶的意味。


    皇上得了個女兒自然也是歡喜的,又想著嘉妃貴妃肚子裏還有兩個排著隊待出生的孩子,  不免更加殷殷期盼起來。


    正月二十一日要重新開印上朝,所以正月二十對皇上來說,  也算是假日的尾巴。


    皇上心情頗好,有興致作詩,  就命李玉宣慶貴人來伺候筆墨。


    而對慶貴人來說,  昨日看到旁人熱鬧煊赫的冊封禮,  今日晨起還得去給新的主位們恭賀送禮,  對她來說是趟極為紮心的刺激之旅。


    尤其是對著魏氏,  不,對著現在的令嬪娘娘,  她簡直不知道自己的膝蓋是怎麽彎下去的。


    回去痛定思痛,  決定按照嘉妃娘娘傳授的經驗固寵——放大自己的旁人都沒有的優點,  令皇上念念不忘。


    養心殿。


    慶貴人入殿後就解下外頭的大氅,宮女忙接了去。


    皇上抬眼一看:隻見慶貴人隻著一色天水碧的旗裝,  其上隻有梅花暗紋,  若不仔細看,  幾乎看不出有紋飾。頭上手上也隻帶了潔白玉器,除了壓襟的一串碧璽顏色亮一點,整個人素的如同春日一彎新柳,  倒是也清爽。


    皇上隨口道:“年節下怎麽穿著這麽素淡。”


    慶貴人莞爾一笑:“臣妾不愛繁花似錦,與皇上一樣,覺得世上之花,唯有梅花雅潔冷傲罷了。”


    皇上付之一笑。


    李玉從外頭進來:“皇上,外頭天陰下來了,奴才把這殿裏的燈燭都點上吧。”


    皇上望著窗外陰沉沉的天:“又下雪了嗎?”今年多雪,固然來年京中或許無旱災之虞,但不知今冬又有多少百姓要凍死了……


    他尚且沉思,而正在往香爐裏添龍涎香的慶貴人忽然道:“可憐白雪潔淨,白白入泥倒是沾染髒了,臣妾真是心痛。”


    李玉:咦,慶貴人今兒似乎不太一樣。


    確實是慶貴人別出心裁,準備打造自己孤高傲世的才女形象——實在是隻論文化知識的話,皇後飽讀女則女訓信口拈來,嫻妃通滿蒙漢三族語言,貴妃也是頗通漢學詩文,連純嬪都替皇上整理過詩集。


    慶貴人冥思苦想,覺得隻有作詩是不夠的,還需要讓皇上覺得她是後宮難得的出塵脫俗的佳人,能跟皇上的高貴相得益彰。


    皇上看了她一眼,並未說話,倒是李玉覺得有點尷尬,又恐大年節下的,皇上不痛快。


    於是連忙找了個話題:“皇上,方才蔣禮財來送重華宮茶宴上的永春佛手,奴才按著皇上的吩咐,命茶房泡了,請皇上品嚐。”


    喜塔臘女官奉上茶來。


    皇上端起杯盞,隻見這茶色澤烏潤,清澈不濁,品一口,香氣銳利,內蘊飽滿,不由頗為滿意,便對在旁露出好奇之色的慶貴人道:“你也來嚐嚐這茶如何。”


    慶貴人輕舒玉臂,端了凍玉一樣的茶盞呷了一口:“這是玉泉水泡的茶吧。”


    李玉心道:明知故問,皇上用的都是玉泉水,宮裏其餘的也就太後、皇後宮中能用,連貴妃宮裏那每日兩甕都是皇上特許的。


    這一回茶宴,皇上特意命人用玉泉水,也是給重臣們顏麵的意思。


    誰知慶貴人一笑,放下手裏的茶點評道:“玉泉水再好,也不如梅花、鬆針上的雪水,不曾落地,天然清淨。”


    李玉:……行的吧,這個場子我沒法救了。


    皇上執著杯子:“既如此,你就去外頭收些雪水來吧。”


    慶貴人領命帶了宮人和瓷瓶出門。


    李玉這才鬆了口氣:也就是皇上今兒高興不曾動怒,慶貴人原是最會順著聖意說好聽話討好皇上的,今日是怎麽了?吃錯了藥就來伺候了?


    嘉妃一向自詡後宮諸葛,從前也從未吃虧過,可這回,卻是結結實實的吃了豬隊友的大虧,遭遇了人生中的滑鐵盧。


    正月二十日,養心殿傳出來消息,慶貴人被貶為陸答應。


    嘉妃大驚,忙派出自己手下各路探聽消息的好手,將消息打聽了個清清楚楚,然後終於忍不住摔了兩套茶具。


    把時間往回倒一點。


    慶貴人漫步雪中,心中激動的並不覺得冷:她方才第一回 試著沒有附和皇上,而是提出自己獨到見解。


    見皇上‘欣然允準’後,慶貴人就更有把握了,準備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今年緬甸的貢奉到的晚,是過了正月十五,內務府才整理出來,皇上又按著等給六宮諸人分了翡翠,也算是六宮同被恩澤。


    旁人得了賞賜,若有機會見皇上自然都是要再次謝恩的。


    唯有慶貴人收集完雪水回來,繼續‘出塵脫俗’:“皇上前幾日賞的翡翠倒好,隻是臣妾也不愛這些。皇上待臣妾的心意最重要,這些金玉俗物,臣妾是不看重的。”


    旁邊李玉大氣都不敢喘:慶貴人方才出去收雪怎麽沒凍得清醒一點呢?


    從茶水到翡翠,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質疑了審美,被慶貴人兩度打為俗物,臉色終於淡了下來。


    於是將案上的詩稿隨手團了扔在地上道:“六宮皆得了朕賞賜的翡翠,倒是隻有你說是不稀罕金玉俗物。”


    慶貴人含笑走近皇上,想要替皇上磨墨,口中還在撒嬌呢:“是,一來臣妾不喜歡這些俗物,二來,若是皇上給臣妾的,跟與旁人的一樣,那臣妾寧願不要。”她還未來得及說,自己想要皇上獨一無二的心意,皇上就已經抬手打翻了案上的筆架。


    皇上心中自有決斷:你不是自詡不愛這些‘金玉俗物’,覺得朕賞給你這些是玷汙了你清清白白的心意嗎?


    不是不願意與六宮妃嬪一般得到朕的賞賜嗎?


    那好。


    皇上直接拂袖去了長春宮,對皇後說:“朕瞧著陸氏不愛住在好好的宮殿裏,金玉之物顯不出其風骨,既如此,搭一個草廬給她住,不許人伺候,讓她清清白白的過日子!”


    慶貴人犯蠢這件事,在養心殿也算不上機密,眾位妃嬪也陸續弄清了原委。


    高靜姝正因下了雪,隻能在屋裏走路散步而煩悶呢,杜鵑就及時送來了慶貴人新鮮出爐的新聞。


    高靜姝簡直是迷惑裏帶著敬意。


    這宮裏真的有人去‘pua’乾隆啊?準備靠著貶低皇上的審美來襯托自己的出塵,這是什麽樣的勇士啊。


    高靜姝搖著頭替她可惜,這位明顯沒搞清楚乾隆的屬性,乾隆可是個渣攻類型,絕不接受旁人的pua。


    在皇上的世界裏,隻有他看不上別人的,還真沒有別人能對他指指點點的。


    他可不會像裏寫的,覺得慶貴人獨樹一幟:不錯女人,你與眾不同超凡脫俗,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皇上隻會想著:朕給你一分顏色,你得十分感恩。你要是敢不感恩,反而拿這一分顏色去開染坊,那就等著倒黴吧。


    貴妃嫻妃處還隻是看個熱鬧,而舒嬪處就幾乎要放鞭慶祝,覺得這是這個新年收到的最好禮物。


    唯有嘉妃幾乎要去撞牆:哪裏來的大傻子啊!照貓畫虎,照葫蘆畫瓢也能幹出這樣的事兒來!


    就這,她還拿慶貴人當未來十年的寵妃來投資,結果慶貴人連十天都沒撐住。


    嘉妃第一次認人不清到這個地步,翻車翻得太厲害,整個人都不好了。


    又因她這幾個月跟慶貴人走的近,皇上難得還對她冷了臉道:“陸氏對上不恭不敬,倒是成了你口中有才有情之人——你既然懷著身孕精神不濟,也該好好安胎,少管旁人的事才是。”


    對嘉妃來說,這是她侍奉皇上這麽多年來,罕見的重話了。


    從前她還運籌帷幄,覺得這個妃嬪蠢,那個妃嬪軟弱,連皇上的一句話都受不住。


    如今自己被皇上罵了,卻也怕的當場就哭出來。


    純嬪之事後,六宮妃嬪皆是明白:懷著身孕是不能成為護身符的。


    嘉妃生恐自己前幾日還笑話純嬪,然後現在就得為了豬隊友,去跟純嬪作伴。


    好在嘉妃在皇上心裏素日形象頗佳,皇上薄責過這一回,倒也沒再提起。


    還是皇後婉轉勸了一句:“皇上幹嘛跟一個小貴人計較?還沒出正月,特意弄個草棚子給人住,若是傳到外麵去,倒是不好聽了。降位禁足也就是了。”


    皇上冷笑拒絕,堅持讓陸氏去住草廬:“朕要杜絕後宮這種不尊不敬的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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