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對花燈,三對在皇後母女處,一對在貴妃處,她作為跟來圓明園的妃位,覺得甚是沒臉。


    對著自己心腹宮女紫雲抱怨道:“皇上也忒偏心了!眼裏除了皇後和貴妃還有哪個?純妃未跟來圓明園,這四對燈,原該皇後、貴妃、嫻妃與我四人一起分的,或是隻給皇後也罷了,咱們都是妾室不敢爭,可怎麽偏又給了貴妃!”


    一打開話匣子就有些止不住:“還有那重華宮茶宴,總共十八個座位,富察氏竟有兩人位列在場。皇後的伯父曆經三朝位高權重也是該當,可皇後的弟弟傅恒才多大?二十來歲的年紀,就做了內侍衛統領大臣不說,竟還跟諸位大學士一起位列重華宮茶宴!皇上真是偏足了心!”


    “再有高家……”


    說來嘉妃倒是更恨高家,因她金家和高家都是內務府包衣出身,皇帝一登基,高氏抬旗了,而她生了個兒子後,金家卻還在原地踏步。


    於是望著被抬旗的高家,真是羨慕的眼裏出血。


    紫雲忙勸道:“娘娘且看日後呢,您到底是有四阿哥的。皇後娘娘自己的嫡子沒保住,空有一個女兒,貴妃更是從來沒生養過,苦日子在後頭。”


    嘉妃擺擺手道:“罷了,你不必用這些沒意思的話勸我,難道我是純妃那樣的蠢貨不成?八字沒一撇,就衝出來當出頭鳥跟貴妃別苗頭,叫皇上這般不痛快。純妃這回也是白生了個阿哥,一點子臉麵也沒落下。本宮可不幹這樣的蠢事。”


    不過說起自己的兒子來,嘉妃神色稍霽,終是有所安慰。


    然而霽到了三日後,又晴轉多雲轉暴雨。


    正月十五日夜,皇上在前朝賞宴後,回後宮與皇後一起奉太後往‘山高水長’看煙火。


    合宮其樂融融。


    然而正月十六晨起,皇上就忽然翻臉,將諸位皇子的教漢課的師傅,教滿語的諳達以及伴讀的哈哈珠子,照料起居的乳母等人都訓斥一番,又訓誡諸皇子用心讀書務正,再不許放縱貪玩。


    竟連生母處都不許皇子多去。


    嘉妃一聞此訊,就像是被晴天霹靂劈中了腦袋,從未這般難過,忍不住躲在屋裏哭道:“我十月懷胎養下的兒子,打滿月後就被抱去了乾東五所,若沒有皇上的恩旨,每旬才能見一回,一回也就一個時辰。”


    她伸出一隻手:“我每天都掰著手指盼著他的生辰,我的生辰,冬至、過年、萬壽——這些日子他才能回我宮裏待上一日。”


    “原本皇上不太計較,若是本宮求一求,一月總能多見兩回四阿哥。可現在,皇上要抓皇子們的功課,隻許生母每月初一十五見一回!我生他一場,難道母子情分就這樣淺薄嗎!”


    嚇得宮女來捂她的嘴:“娘娘這抱怨的話可說不得。況且皇上是對諸皇子寄予厚望,才命在阿哥所一並養育,一應功課都是皇上親自安排人教導。若是如聖祖爺時,妃嬪的第一子都要送去旁的高位嬪妃那裏養育,豈不是母子情分更淡。”


    宮裏人人都知道,孝恭仁太後跟雍正爺關係那樣冷淡,都是雍正爺自小認了旁人做母親,沒在德妃膝下,反而跟在孝懿仁皇後膝下長大的緣故。


    嘉妃這才止了淚,是啊,兒子出息最要緊。況且被皇上親自管束,總比成了旁人的兒子強。


    本朝的家法,雖不比明朝前期,無子的妃嬪要殉葬這樣慘無人道,但卻另有一種殘酷。


    後宮女子一旦生下阿哥公主,低位嬪妃的子女多半按照皇上的旨意,被交給高位的嬪妃撫養;或者如當今皇上一般,為了避免母子情分過深,將來後宮前朝沆瀣一氣,再現九龍奪嫡的慘狀,阿哥公主們一出生就一律交由阿哥所的嬤嬤們照管。


    橫豎就是要親娘告別。


    高靜姝聽了都替她們覺得戚戚然。


    知道純妃滿月後也要將孩子送走,她都沒有為此幸災樂禍。


    同為女子,她能想象,從當娘的那裏帶走孩子,實在是世間最錐心之痛。


    柯姑姑見她聽說此事後,坐著鬱鬱寡歡,還以為貴妃在傷感自己膝下空虛,無一兒半女。


    於是便屏退了眾人,上來勸道:“從前娘娘心胸不開,身子日虛,自然胎氣難以凝聚。如今娘娘放寬了心,又有林太醫這樣的國手好好調理,還愁日後沒孩子?據老奴所知,別說娘娘還不足三十,便是三四十歲上有孩子的婦人也比比皆是。比如主兒的額娘,高夫人便是兒女雙全的有福之人,二小姐不就是夫人三十六歲上才生的幼女嗎。”


    高靜姝心道:論起婦產科常識來,那你可有點班門弄斧了。


    柯姑姑見她還是不開腔,越發勸道:“嘉妃娘娘生子是二十六歲,愉嬪娘娘是二十七歲上才有了五阿哥,純妃娘娘更是比您大兩歲,這不,才誕下六阿哥。所以您的年紀生子沒問題,隻別急才是。”


    高靜姝一怔,不由道:“是了,皇上的後宮妃嬪裏,晚育的倒是多。”


    二十六七歲,在現代是合適的婚育年齡,可在古代,可就妥妥是晚育了。嘉妃和愉嬪竟都是服侍了小十年才有了第一胎。


    柯姑姑閻王一樣的臉上露出了隱秘之色,她靠的更近了。柯姑姑深知麵對貴妃,你不要跟她繞彎子,否則她可能就跑偏了,於是直接道:“奴婢從先帝爺起就服侍在養心殿,男人嘛,各有各的喜好——咱們皇上並不太喜歡年輕姑娘。”


    高靜姝震驚的看著她:又來了,又來了!車姑姑又出現了!


    柯姑姑說的口幹舌燥,高靜姝還親自給她遞了個貢橘——自打上次的蜜柑事件後,皇上格外賞了她兩碟蜜柑不說,內務府也深諳從哪裏跌倒從哪裏爬起來的道理,拚命給貴妃送柑橘,於是高靜姝這裏水果頗為泛濫。


    姑姑見貴妃親手給她遞橘子,還有點感動,於是說的更詳細了,甚至還練筆帶畫,令高靜姝聽得歎為觀止。


    她到底是學醫出身,其實許多生理知識是明白的,之所以聽得這樣津津有味,就是想看看古人的車,到底能開到什麽程度。


    誰知越聽越麵紅耳赤:我錯了,我還很淺薄。在這方麵,古人絕對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直到林太醫來請平安脈,柯姑姑才意猶未盡的暫停。


    因太醫是男子,且林太醫還是個生的不錯的男子,所以每回太醫來請脈,一定都是在正廳,門戶大開,院子裏的宮人就算聽不見林太醫說話,也得都能看見林太醫的舉動才成。


    高靜姝遺憾想到:果然跟電視劇裏不同,要給皇上帶個綠帽子實在是難度很大。


    太醫有人盯著,而侍衛更不必說,從不能落單行動。哪怕是傅恒,每次奉命去長春宮拜見皇後這個嫡親的姐姐,都有公公陪同在側。


    尋常宮嬪別說想給皇上頭頂添一抹綠,當真是難如登天。


    此時柯姑姑在就更磊落了,她本就是禦前的人,她自己在這兒一站就夠了。


    高靜姝近來確實又有些不適:“林太醫,大約是元宵節那夜賞煙火賞燈睡的晚了,這兩日我都覺得胸悶氣短。”


    林太醫把完脈,頗有魏晉風度的麵容上露出了一個笑容,躬身道:“娘娘心思闊朗後,果然身子好轉了許多。隻是娘娘自幼就不強健,還要善加保養才是。”


    高靜姝心道,古代貴女的運動量擺在這裏,誰都強健不了。


    於是便問道:“那本宮日常多出去走走可有益處?”


    “自然是有的,娘娘多活動一二,比吃藥還強呢。”


    得了太醫的金口,高靜姝準備開春後,加大自己的活動量。


    一時木槿進屋來回,有兩個宮女違背規矩自行出了門。柯姑姑立刻變了臉色殺將出去:反了他們了,居然還敢在她眼皮底下做耗!


    屋裏便剩下木槿在近側。


    她對高靜姝道:“今早奴婢便發現了這兩個宮女鬼祟,現在才說,也是為了讓林太醫給娘娘帶句老爺吩咐的話。”


    她去請林太醫的路上,林太醫便請木槿製造個能說話的機會。


    “娘娘左寸沉數,乃心火旺盛;左關沉伏,乃氣滯血虧。所以娘娘總是氣短虛弱,手足冰冷,臣這裏倒是有一更好的方子,隻是……”


    高靜姝道:“怎麽?藥材難得嗎?難道我這病需要什麽千年人參,極地雪蓮之類的珍品嗎?”


    她瞬間腦補到,皇宮裏隻有一朵雪蓮,若非皇上急著駕崩是不能用的這樣的情節,並且問出了口。


    “不,不,並非如此。太醫院囊括天下藥材,何況娘娘又身份貴重,再沒有不能用的藥材。”林太醫有點無奈:“縱有天下至極罕見的藥材,反而不能用在貴人身上了。”


    未經試驗,就算功效被吹得天花亂墜,誰又敢把什麽世間唯一一株天山雪蓮往皇帝嘴裏塞啊。


    皇帝掉一根眼睫毛,太醫全家腦袋都跟著落地。


    所以太醫院萬事求穩。


    林太醫連忙把被貴妃扯歪了的話題再拉回正軌:“是有幾味藥,跟娘娘現在服用的坐胎藥犯衝。”


    “我還在服用坐胎藥?!”高靜姝驚了,這些日子她喝各種藥膳有點多,還真不知道其中有一味坐胎藥。


    林太醫也懵了:“娘娘長久無子,打三年前就稟了皇上,命太醫院眾人一一把脈,然後由夏院正和微臣一並斟酌的藥方,您喝了兩年餘了。”


    高靜姝臉色沉下來了:“可我如今已經做下病根,自然是治病要緊,還喝什麽坐胎藥啊。”


    林太醫跟木槿:……


    這跟他們想的不一樣啊!


    林太醫是知道貴妃對子嗣的期盼的,甚至這兩年身子越來越差,也少不了一心求子卻不得的傷感所致。


    所以這回,林太醫是想跟木槿一起好好勸勸貴妃的:一時停了坐胎藥沒什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養好自己的身體母體健壯才能剩下健康的皇子啦之類的話想了一籮筐。


    誰知現在貴妃率先發了火,嫌他沒有停坐胎藥。


    因被貴妃搶了話以至於無話可說的林太醫,隻能躬身請罪。


    高靜姝此時已經轉過彎來,不由為從前貴妃苦笑:這樣的身子骨,就算掙命似的遇喜生子,孩子又怎麽能好,她自己說不得也要折壽多年。


    她搖頭道:“林太醫請免禮,是我急躁了。就按你的新方子來吧,我想著總要先養好身子再說子嗣之事。”


    林太醫一點也不計較貴妃的態度,反而寬慰的不得了:貴妃肯這樣想,就是他燒的各路高香終於開始顯靈了!


    貴妃要早點開始為了自己身子骨發火,也到不了如今這般地步。


    於是他愉快的下去開藥去了。


    林太醫告退後,木槿上來換茶,眼睛裏含著深切的擔憂:“娘娘,您這是不想要跟皇上的子嗣了嗎?”


    她是知道原來娘娘多麽想留下一個跟皇上的孩子。


    木槿很樂意看到娘娘不會情深一片被感情蒙蔽了智商和雙眼,但也不希望貴妃矯枉過正連孩子都不要了。


    高靜姝沉鬱道:“生個兒子就被抱走,一年見有數的麵,生個女兒倒是見得多些,卻養到十幾歲就要送出去和親。與其到頭來摧肝斷腸,不如不要也罷。”


    旁人不知,她卻知道,連固倫和敬公主最後都是和親蒙古的下場,何況別的公主。便是有幸嫁到京裏的公主,如先帝雍正爺的嫡親妹妹溫憲公主,也才二十五歲就香消玉殞。


    清朝的公主,真是命最苦的公主群體了。


    因而她跟和敬處的好,也是格外肯讓著和敬的關係。是知道哪怕是金枝玉葉,將來也有和親的苦要吃,趁她還在閨中,就以快樂為上吧。


    見木槿還要再勸,高靜姝便道:“又不是喝了絕子湯藥,隻是先調養我自個兒的身子,來日是否有孕就看天意吧。”


    高靜姝為不存在的女兒發愁,高斌則為已經存在的貴妃女兒發愁。


    他宦海沉浮多年,一直未失君心,可見銳意進取外並不乏謹慎小心。


    因而這九年來,他極少親見貴妃,多半是通過妻子和幼女來傳遞自己的思想。可年前貴妃抗旨險些失寵,又致自身重病幾乎不治之事接連傳出,高斌實在想親自見一見長女。


    尤其是在幼女回家,說起姐姐對高氏一族要送女兒進宮的反應後,高斌覺得,貴妃這個女兒似乎還可以搶救一下。


    皇上早允了:到了圓明園,許高靜姝見一麵阿瑪。


    高靜姝看著眼前這位便宜父親。


    隻見他麵龐清臒,眉目周正,觀之清朗峻毅風度翩翩,身上更有種在朝堂身居高位多年才自然帶著的淡然卻又不容置疑的氣度。


    她不由想起這位阿瑪的升遷之旅:雍正爺在位期間,短短五年,高斌從蘇州織造升至授廣東布政使,而後調浙江、江蘇、河南三省副總河,兼攬兩淮鹽政——全都是實缺肥缺,非天子心腹不能擔當。等皇上登基,更是蹦到了江南總督的一品大員位置上。


    簡直是優秀到可怕的一份履曆。


    所以高靜姝格外敬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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