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舉對賈寶玉的厭惡卻不是沒來由的,他出身寒門,為讀書吃過許多苦,直到金榜題名,吃皇糧領皇俸,日子才有所好轉。他卻沒到厭惡世家子的程度,隻不待見賈寶玉之流,有如此優越的條件,卻執迷於聲色犬馬,不求上進。曾文舉有三位學生,蘇留白,簡蘅,柳宜之。其中不乏富貴兒,肖似賈寶玉的真沒有。


    且不說榮府汙名,京中沸沸揚揚的“琪官事件”極其續集,都是賈家鳳凰蛋的作為。


    涎玉出生什麽的……那玉品種有問題吧?


    都說如玉君子,溫潤端詳。


    怎麽就有人把美玉毀到這份上?


    曾文舉又想起聖上那段洋洋灑灑的激勵詞,什麽“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犧牲你一個,幸福天下學子”“為讀書人的未來而收徒”……高帽子戴了一頂又一頂,他能拒絕?小老頭兒與水湛商議良久,好歹為自個兒爭取到一些福利,按照聖上的說法是,給他一個目標,同時設立一個期限,達不到盡管踢出門。天知道,水湛對四大家族的不滿已經快到頂峰,若不是有太上皇壓著,賈王史薛都別想跑!


    賬要一本一本算。


    十天!


    賈寶玉的大名傳遍京城!


    事實上,曾文舉內心雖厭惡,講解文章的時候絲毫不含糊,甚至,考慮到中途插班的寶貝蛋跟不上其他三位弟子的進度,他都單獨給賈寶玉開課,講的內容不很高深,卻也不是家學裏那些浮於表麵的內容。


    入學小測那題:【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是曾文舉從《科考匯編》裏借的題目,《論語·述而》裏麵的節選。稍稍翻譯,意思是,孔子對顏淵說:“用我呢,我就去幹;不用我,我就隱藏起來,隻有我和你才能做到這樣吧!”隻這一句品不出味兒來,被省略的答複才是重點。子路問孔子如果是統帥三軍願意選擇怎樣的搭檔,這題的關鍵點在於智與勇的取舍與平衡。


    隻要念過《論語》都應當知道大學士考的是什麽點,做出的文章好壞不論,勇或者謀,總要把觀點立起來,就算語言不那麽精妙至少給先生一點信心……真正看到賈寶玉做的文章,曾文舉想死的心也有了,果然……造福天下讀書人這樣的大任不應該降在他這樣的凡人身上。


    將科舉文章做成詩歌體裁,通篇鬼扯,無病呻吟。文章爛到這份上,真不容易,曾文舉實在做不來家學先生的行當,不可能將《論語》逐一解析給賈寶玉聽,翰林院大學士說不上多忙,也不是一杯清茶悠閑度日的工作。他讓賈寶玉自個兒拿著自個兒的文章,解釋他為啥會寫出這些坑爹玩意兒。賈寶玉真敢!他詳細的說明了自個兒的心情,什麽燈紅柳綠春花秋月……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被相約前來求見賈寶玉真顏的三位學生聽了個正著,柳宜之挑眉,簡蘅下巴脫臼,蘇留白表麵上頗為淡定,內心有萬頭草泥馬奔騰。


    草!草草草草!


    先生怎麽就想不開收了這樣的敗類?


    難道是金錢攻略法?不不,這不可能,自家老爺子天天盤算著給先生送禮,都是些古籍字畫,先生從未收過。所以,賈寶玉用人格魅力征服了曾先生?聽聽,這儒雅溫和的口氣,與他們認識的大學士曾文舉絕逼不是一個人。


    嚴師竟成了賢師……這不科學!


    “誰在外麵?”


    “呃……弟子留白/簡蘅/宜之打擾先生!”


    “進來。”


    這是一次頗具曆史意義的會麵,三位舊同學與新同學的碰撞,蘇留白、簡蘅、柳宜之都是翩翩佳公子那型的,賈寶玉倏地眼前一亮,正想說一句“這哥哥我見過的”……就想起當日在神威將軍府被容雲鶴一腳踹飛的場景,臉上的表情有片刻僵硬。他還沒開口,曾文舉道:“這是老夫三位學生,你若有問題可先與他們探討,三人行必有我師也,你們需謹記做學問要謙虛。”


    三人拱手作揖,“謹遵先生教誨。”


    曾文舉點頭,將三人喚進房內,讓他們分別落座,再次重複了給賈寶玉的入門小測題,讓三人以考生的角度破題分析,給賈寶玉一些啟發。這麽短時間雖不足以做出精妙文章,立論卻足夠了,他們從《論語》出發,分析題目的含義,找到適合自個兒的切入點,言之有物,侃侃而談。


    整個過程,賈寶玉一直蹙著眉,有價值的東西他半句沒聽進去,腦子裏盤旋的就隻有一件事:這麽飄逸雋秀的哥哥咋就這麽世俗迂腐?


    可惜!真真可惜!


    三人逐一說完,曾文舉挨個評析一番,這才默出菊花學士那篇文章。也就是幾百個字,卻讓人欲罷不能……


    “先生,這是您做的文章?”


    “妙!妙啊!”


    曾文舉還沒無恥到將他人的文章冠自個兒之名,他搖搖頭,“此乃菊花學士之作,老夫不及。”


    師徒四人熱切的討論文章的內涵與精髓,引經據典妙語連珠,大半內容賈寶玉聽不懂,在學士府被折磨得雖慘,轉身出府他就忘了這遭,隻記得柳宜之那清風霽月的模樣,賈寶玉心癢癢,忽的又想起粉麵朱唇的秦鍾,他是秦邦業老來子,因為姐姐秦可卿嫁入寧府,得以結識賈寶玉,兩人私交甚篤,秦可卿仙去之後,不多時,小子就感染風寒纏綿病榻,“先去秦府看看。”


    賈寶玉與病榻上的秦鍾小美人手拉手說了好些逗趣的話,瞧天色不早,這才起身告辭,等到回到自家二老爺賈政已經等待多時。


    “文章可交予先生?”


    “是。”


    “大學士可說什麽?”


    ……說得太多,賈寶玉無法一一複述,隻得挑挑揀揀隨意說了些東西,什麽大學士將學生三人介紹給他,都是頂頂好相貌……賈政聽得邪火直冒,隻想兩巴掌抽死他,又想著凡是不能一步登天,進步是個長期的過程,瞧他今日態度尚可,賈政這才點點頭,問了問新的題目,這才擺手讓其退下。


    一個回合之後,曾文舉對賈寶玉的印象已經跌到負值,再也撈不起來,那最後一丁點期待也徹底破滅,便是如此,身為本朝大學士,他也不會親自出麵抨擊賈寶玉,三天一次中規中矩的指點教學,平時不聞不問,這已經是極限。


    同這麽個扶不起的劉阿鬥計較,真真有失身份。


    他能忍,膝下三位學生卻不能忍。他們不知道先生同意指點賈寶玉的原因,這不重要,一點兒也不重要,關鍵之處在於,同這滿腦子黃色廢料的混賬一起進學,真不是啥有麵子的事,賈家人又是愛得瑟的,賈政領賈寶玉拜會曾學士,去得那個高調,又有愚蠢婦人大肆炫耀,“我們寶玉是有出息的,他已經被曾大學士看中了”“沒錯沒錯,正是翰林院那位曾文舉大學士”“你說蘇三爺?他是寶玉的師兄!”“寶玉的詩才是極好的”……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隻怕豬一樣的隊友。三人本不欲與賈寶玉計較,流言蜚語傳出去,蘇留白暴怒,nnd。


    於是乎,在某次聚會的時候,那篇狗屁不通的文章就傳了出去,賈政這才知道自家混賬小子寫了什麽,他本以為寶玉得了大學士認可,將關門弟子介紹給他,沒想到……他還學會了隱瞞不報!賈政得到消息的時候,寶哥哥的大作已經傳遍整個京城。


    謠言果然不可信,就這程度,竟狂妄至斯?


    說什麽被曾大學士看中了,榮升蘇三爺的師弟,指點江山文采風流……


    媽蛋!紅果果欺騙老實人!


    這回便是賈母也沒拉住,賈政結結實實揍了賈寶玉一頓,轟他進書房繼續奮鬥,雖然,因為這混賬他麵子裏子都快丟盡了,賈政還沒放棄希望,一個月……還有一個月的時間給他掙紮。


    賈寶玉發展到這地步有先天的原因,賈府的大環境也有問題。


    老太太無限寵溺,把這孫兒當眼珠子疼愛,因為他的出生,二房在府中的地位徹底穩固,王氏碾壓邢氏拿下管家之權……蠢婦人無止境溺愛,賈政倒是盼他金榜題名仕途亨通,總黑著一張臉,非打即罵,這教育方式太不科學!


    越往後越悲催。


    賈寶玉最討厭的就是三天一次到學士府接受先生提點,他對這些迂腐文章沒興趣,也聽不懂曾文舉在說什麽。他那些氣死孔夫子的文章一篇篇流傳出去,賈政氣急。史太君也是失望的,雖如此,看到賈政拿著戒尺啪啪啪抽在賈寶玉屁股上,老太太心肝疼,又哭又鬧,然後就不了了之。


    距離一月之期越來越近,賈政著急,若賈寶玉無法拜曾文舉為師,被大學士勒令遣回,這也太丟人,賈政的脾氣越來越壞了,賈寶玉三天兩頭挨打,這天,有狐朋狗友慫恿說:“想讓伯父滿意還不容易?茶館酒樓裏那麽多寒門子弟,打發點小錢請人代寫一篇便是。”


    “竊他人文章……這……”


    賈寶玉節操還沒掉光,他很猶豫。


    那人又說:“隻半月不見,寶兄弟竟迂腐起來,這等吹牛拍馬沽名釣譽之作,算什麽文章?”


    是了!他想聽的就是這話,詩詞文章當抒胸意,按照刻板要求循規蹈矩寫出的東西,有什麽價值?在中間人牽線搭橋之下,賈寶玉順利買到及格線上文章一篇,他厚著臉皮將其呈給曾文舉,大學士深深凝視了賈寶玉一眼,擺手讓他出去,隨後,他親自拜訪賈政,將這篇中庸文章遞過去。


    賈政仔細讀了兩遍,“文采尚可,立意也頗高,是篇不錯的文章。”


    “賈大人以為,此篇比起令公子之作如何?”


    “寶玉不及。”


    曾文舉冷哼一聲,“這邊是今日賈寶玉交給我的文章,我來這裏隻想問一句:過去那些狗屁不通的混賬玩意兒是故意戲弄老夫,還是水滴石穿,他真有如此大進步?”


    那混賬?進步?


    別開玩笑了,雖然是他親爹,賈政完全不信。


    他最先觸摸到真相,這文章怕不是寶玉之作。請槍手代筆是大忌,它關乎讀書人的名譽和人品,賈政不敢妄言。


    “還是說,我應該懷疑這篇文章是否出自令郎之手?”


    ……


    賈政無奈,隻得讓賈寶玉出來解釋,大學士沒聽他找理由推脫,隻讓他將原文默出來,賈寶玉提著筆杆子抖阿抖,老半天也沒寫出一個字,曾文舉冷眼瞧他,皮笑肉不笑道:“老夫無德無能,不堪教導令郎,以後不用再來。”說完轉身走人。他倒走得幹脆,賈政老臉漲成豬肝色,“你這德行敗壞的混賬!孽子!竟敢請人代寫文章!我的名聲!”賈政猛拍胸口,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


    這一回,賈政沒有動手打他,這些日子以來打過太多次,罵過太多次,卻沒絲毫作用,不管了……他管不了了。


    “你給我滾!”


    <<<


    這事鬧得極大,燕玉也聽說了,她卻沒心思關心。自中秋之後,二爺對莊明瑾小朋友進行了一係列特殊教育,無論怎麽折騰,阿大都是喜歡粑粑多一些,他對燕玉的態度卻大大改善,任摸任抱任調戲,毫不反抗。


    什麽愛的感化,完全是誤解!


    小家夥後知後覺領悟了一個道理,在這家中,親媽才是終極boss。


    寶寶半歲了,正是好奇心重,喜歡學習模仿的時候,燕玉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講各種趣味故事給他們聽,翻身,爬行,晃悠悠站起來,扶著牆壁走路……阿大的進步極快,二小子還是懶洋洋的,唯二的愛好就是睡覺以及曬太陽。二爺很忙,因為賈寶玉這事,大學士曾文舉逮著他噴了好幾回,莊凜不甘心獨自遭殃,轉身就向水湛訴苦。


    “……我一片好心竟害了寶兄弟!媳婦又該怪我了,哎……”


    皇帝瞅了某人一眼,裝!你繼續裝!


    事實上,水湛也不好過,賈寶玉的“英雄事跡”已經流傳到後宮,就因為這事,賢德妃賈元春被別家娘娘明嘲暗諷無數回,到現在,她見著水湛就淚盈盈申冤訴苦,水湛還沒有動賈府之心,隻得好生安慰。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賈寶玉又悲催了半個月,忽然有一天,晚膳之時,府上的太太姨娘齊嘔吐。這是賈府的飲食習慣惹的禍,重油水,剛湊到桌邊稀裏嘩啦就吐了一片,本是好事兒,讓賈母笑不出來的是,跟在賈寶玉身邊的幾個大丫鬟,除晴雯之外,也都有了反應。


    小子才多大?將將十歲出頭,就算真有那行為……尼瑪怎麽能讓丫鬟懷孕?


    猛然間,賈母就想到將軍府那兩位小子。


    難不成,不管做沒做那事都能讓女人懷孕?


    妖孽!絕對是妖孽!


    賈政得知此事之後,連趙姨娘懷孕這事都忘了,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混賬,他與王夫人都曾撞見寶玉調戲丫鬟,隻有賈母,她堅定地認為,這是將軍府那對倒黴夫妻和妖孽雙生子搞出來的禍事。賈母真敢,她一方麵下令封口,將懷孕的丫頭扣下,同時遞了牌子進宮,求見賢德妃賈元春。


    老太太老淚縱橫,隻說將軍府那女人是妖怪,沾到她就倒黴,先是被大學士羞辱,現在竟鬧出這等醜聞。身邊四個大丫鬟,竟有三人同時中獎!


    “娘娘,寶玉是您親兄弟,您可要替他做主啊!”


    艾瑪……賈元春不知內情,聽老太太一麵之詞,然後怒火中燒,在水湛跟前告了莊家小兩口一狀,二爺得召喚,急匆匆入宮,燕玉著誥命服隨行……見賈元春站在水湛身邊,二爺皺眉,夫妻倆規矩行禮。水湛知道莊家倆小子稀奇,卻不相信賈元春所說,什麽不行房就能懷孕,那會兒後宮八個女人懷孕,都是和他xxoo過的,怎沒見搞錯人?栽贓嫁禍也得有憑據。每次見到賈元春她都卯足了勁哭訴娘家之事,自家兄弟被冤枉,受了多大委屈,其中定有貓膩什麽……水湛聽煩了,讓當事人親自來說。


    皇帝引了兩句,賈元春果然激動了,她將賈母所說轉述了一遍,抹著眼淚質問林燕玉,為何針對自家。


    莊凜最聽不得旁人汙蔑他媳婦,正要發作,燕玉笑道:“娘娘放心,我家蠢兒子若真有這等神通,最先懷上的絕對不是寶兄弟身邊的丫鬟,老太太抱那倆小子的次數可比寶兄弟多了去,怎麽,大夫沒給老太太請平安脈?”


    倆爺們直接吐血……敢拿史太君做筏子,這女人膽兒忒大。


    賈元春怒極,直接氣紅了眼,她半天沒憋出一句話,隻得往水湛身上撲,“皇上,您要為臣妾娘家做主啊!”水湛伸手在賈元春背上拍了拍,“愛妃莫急,林夫人還有何話說?”


    “娘娘鸞鳳之軀竟栽贓朝廷重臣,妾不比娘娘高貴,也是聖上冊封的二品誥命夫人,呈請聖上徹查,還將軍府一個公道!”


    水湛點頭,“夫人言之有理,擬旨,酌張嬤嬤陳嬤嬤立刻動身前去榮國府,為賈寶玉的貼身侍女驗明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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