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值許久,嶽憬本就有些疲累,再加上女兒還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他哪裏還吃得下多少飯。


    草草喝了幾口湯,嶽憬便離了餐桌。


    餘光一探,女兒果然還跟著自己。


    早不是四五歲的小女娃了,無端這麽纏人腿腳做什麽?


    嶽憬十分不適,這股子不適,讓他立馬聯想到嶽清嘉的不良前科來。


    他停下步子,轉過身去,目光銳利地盯著嶽清嘉:“你今日是怎的了?可是又闖了什麽禍?”


    嶽清嘉臉上僵了下,很快便嬉皮笑臉地答道:“沒有的事,女兒是真的餓了,加上一天沒見爹爹,想爹爹了。”


    她諂笑著問道:“爹爹今日一切可好?不對,近來一切可好?”


    嶽憬擰起眉來:“你問這些作甚?”


    嶽清嘉扯起嘴角來,幹笑了幾聲:“沒事,就是想叮囑下爹爹,要跟同僚相親相愛、好好相處,平日裏千萬不要和老板、呃…聖上頂嘴,做事多留三分心眼,最好走路都提防腳下,不要被絆倒了。”


    嶽憬瞪眼,他是真沒想到,自己還有被女兒教做事的一天。


    見丈夫撂下嘴角,似是要發怒的前兆,鍾氏趕忙來打圓場。


    她輕輕拍了下嶽清嘉手臂:“你這孩子,不要鬧你爹爹,你爹爹近來公務繁忙,讓他好好歇息一陣。既是用完了膳,你還不快回院子裏去。”


    嶽清嘉被趕,隻能灰溜溜地走了。


    走之前,她還踟躕了幾步,回頭再想說兩句什麽話,可被鍾氏虎著臉一瞪,給嚇沒了。


    *


    把女兒給支回院子後,鍾氏服侍完丈夫洗漱,趁著幫他絞幹濕發的空檔,嗔怪道:“你就不能好好跟女兒說說話?昨日,也不知是誰聽說女兒驚了馬,立馬便急得告假回府的?”


    嶽憬也沒否認自己昨日的行為,隻冷哼一聲:“你說說,她講那些不等使的話作甚?我為官十數載,還需要個小姑娘家來教我行事?”


    鍾氏搖搖頭,忽而感慨道:“女兒也大了,在府裏待了不了幾年,總不能讓她想跟你親近會兒,都要戰戰兢兢的罷?到時候等她出了閣,你再想跟她親近,怕是望穿秋水,她也回不來幾次。”


    方才在席間,鍾氏曾捕捉到嶽清嘉欲言又止好幾回,再想起這事,鍾氏斟酌道:“你說嘉嘉可是、可是到了年紀,紅鸞星動了?”


    嶽憬怔了下,疑惑的眼神投到一半,忽而了然道:“嘉嘉確實到了可議親的年紀了,若是有好的,你多心著留意下,還有月姐兒,也得給她尋個好人家才是。”


    說起彭慈月,鍾氏手下一頓,臉上發愁道:“月姐兒那處,怕是急不來。”


    “這話怎麽說? ”


    嶽憬壓低聲,問道:“莫不是,她還記著二皇子?”


    鍾氏接道:“這般年紀的小兒女,正是談情說愛的時候,何況她往前與二皇子情意甚篤,豈是說忘就能忘的?”


    嶽憬聽了,嗓音越發沉了下來:“二皇子的側妃,已定了樞密院那位蕭同知的嫡女,還有一位,雖未聽到確切風聲,也定然是位階不低的官宦女子。”


    他眉目悒鬱,語氣寥落:“唉,也怪我這個舅父無用,位卑職低,無法給月姐兒何等助力。”


    鍾氏放下帨巾,轉而去幫丈夫摁頭穴:“夫君這是說的哪兒的話?要我來說,不入那二皇子後院,對月姐兒才是好的。”


    她正經分析,擺起道理來:“那二皇子妃,還有蕭府那位嫡女,一個出了名的囂張跋扈、一個眾所周知的心高氣傲,更別提皇後娘娘是明擺著,對月姐兒極為不喜,月姐兒那樣軟和的性子,就算是得機會入了二皇子後院,那可真是羊入虎口,豈能在她們手裏得了好?”


    嶽憬反手撫了撫鍾氏,眼神清然沉靜:“夫人說得,雖不無道理,但為夫亦知,夫人何嚐不是在寬慰為夫…”


    他沉思了下,還是低聲說了幾句話,惹得鍾氏驚呼一聲:“當真?”


    見妻子反應這樣大,嶽憬不禁莞爾,徐徐笑道:“此事,乃是耿中令私下與我說的,應當八.九不離十了。”


    鍾氏喜不自勝,雙頰都像姑娘家一樣飛紅,又聽丈夫柔聲道:“今後,給月姐兒和嘉嘉擇婿時,便可多些選擇了。”


    即將有喜事臨門,鍾氏著實開懷,她趁機打趣道:“月姐兒先不說,眼下嘉嘉那兒,倒是有個好人選,隻不知你意下如何?”


    嶽憬自然詫道:“好人選?何人?”


    鍾氏賣起關子來。


    她收了手,瞧眼更漏,故意道:“時辰不早了,安置了罷,你明日還要上值。”


    夫妻二人熄燈上了榻。


    嶽憬現下哪裏睡得著,抓心撓肺地想知道妻子口中的好人選是誰。


    他攬住鍾氏,低聲央道:“好夫人,莫要折磨為夫了,快與為夫說說,你方才講的,到底是何人?”


    鍾氏噗哧笑出聲來,伸出手來,用手指點了下隔壁的方向。


    嶽憬先時還沒反應過來,等領悟後,心裏好一通糾結。


    忖度半晌,他才幽幽地開了口:“離得不遠,這距離倒近,隻是那小子是個武夫,也不曉得是不是個會疼人的。”


    鍾氏用手點了下丈夫的額頭,提醒道:“怎麽還叫起‘那小子’來了?昨日要不是垣哥兒及時出手相救,嘉嘉還不定如何。”


    嶽憬悶聲悶氣地回答:“不止你昨日備禮去隔壁府上致謝,今日早朝,我亦是再與駱將軍當麵道過謝了,救命之恩自是要銘記,可一碼歸一碼,這兒女婚事不能草率,夫人認為呢?”


    鍾氏再度樂了:“你這可真真是嶽丈看女婿,怎麽看都不順眼,倒比我這個做娘親的還要挑剔。照這樣說來,夫君倒是提一提,你想選個什麽樣的女婿?”


    被問了的嶽憬一本正經地:“總之得是個周正之人,不能、不能…”


    聽他結舌,鍾氏笑問:“不能什麽?”


    嶽憬苦思幾息,舉了個他能想到的、比較極端的例子。


    “——不能像博安侯那般作派的。”


    鍾氏聽罷,想也不想便打趣道:“那博安侯雖無實職,大小也是位皇親,又有爵位加身的,人家豈能瞧得上嘉嘉?”


    嶽憬不悅了,他音色微冷:“侯爺怎麽了?我的女兒有哪點配不上他?嘉嘉是不夠聰明,還是生得不夠好?照我說,我們嘉嘉配他,可是綽綽有餘!”


    見他發了急,鍾氏捂嘴笑得亂顫。


    待笑完過後,鍾氏倒想起遭事兒來:“博安侯府那位太夫人,前些日子著人送了些禮來,說是給嘉嘉的謝禮。”


    嶽憬著急了,他手肘半撐著,探起身來:“康太夫人?她怎會與嘉嘉有往來?”


    鍾氏越發想笑,她把人給扯下來,寬慰道:“莫急,我問嘉嘉了,她隻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嶽憬悻悻,嘴上卻是實打實的囑咐起來:“康太夫人與皇後娘娘是親姊妹,如今帝後失和,朝堂皆知,這當中的事可是錯綜複雜、理不清的,如無必要,還是莫要跟這些人打交道,你明日提醒下嘉嘉。”


    見丈夫這樣嚴肅,鍾氏便隨口應了。


    既提起博安侯,她便順勢想起與這博安侯府相關的一些舊事來。


    夫妻夜話,也沒那麽多顧忌,是以,鍾氏便直接把疑惑問了出口。


    “我記得那位博安侯仍是世子時,似乎也不是今日這般模樣的,像是老博安侯過世後,他才像變了個人似的。”


    嶽憬卻是談興漸消,他困倦地打了個嗬欠,才回道:“確實,博安侯仍作世子時,也曾是位少年豪俊,若入朝堂,也定然是個致君澤民之士,唉,可惜了老博安侯那樣的雄羆之將,對我大餘來說,也是一大損失了…”


    夜色黝黝,萬籟俱寂。


    夫婦二人睡意轉濃,再說了幾句話後,便先後入了夢鄉。


    ***


    說出夢境內容後的彭慈月,果然得了一晚好眠,而被夢境糾纏的人,變成了嶽清嘉。


    頭一個夢,就是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和鼓樂聲,吵得她差點耳朵拐了。


    夢裏,那博安侯一身大紅吉服,戴著插了金花的紗帽,騎著匹高頭大馬,一張含情帶俏的俊臉上,盡是傲嬌的喜色。


    等到了地方,他大搖大擺地下了馬,被前簇後擁地進了一座府宅。


    一陣陣的喧嘩和起哄聲後,那博安侯牽著條紅綢子,領著個蒙著綃金紅蓋頭的姑娘跨出了嶽府。


    應該是戴了翟冠的緣故,新娘子的紅蓋頭頂得老高,走路像踩在雲端上一樣。


    那翟冠嶽清嘉也在參加喜宴時見過,高得像戴了托塔李天王的塔一樣,難免會有些頭重腳輕,很有幾分喝了假酒的即視感。


    按說一般人見了,也就會打趣是新娘子嬌羞過頭,走路才帶著這樣扭扭捏捏的勁。


    可不知怎地,同樣的旁觀,嶽清嘉愣是生出種奇異的觀感,總覺得那新娘子腳步虛浮間,還帶有幾分躊躇,像是被人逼婚,不得不嫁的樣子。


    因為這府宅實在好生眼熟,嶽清嘉便退到府外,昂著脖子打眼一瞧——


    好嘛,這不就是她們嶽府嗎?!!!


    ‘咚——嘭’的幾聲悶響,嶽清嘉連人帶被滾到了床下,把腳蹬子都給帶翻了。


    還好被子已經換了厚實的,不然她骨頭都得摔個嘎嘣脆。


    邀春聽到動靜,急忙護著燈進來看情況,把厚被褥裏的蠶蛹給解救了出來。


    等邀春重新拾掇好床鋪,嶽清嘉毫無靈魂地躺了回去,本來以為怎麽也睡不著,可架不住瞌睡蟲的侵襲,迷迷瞪瞪中,又做起了夢。


    這回,完完整整把彭慈月的夢給重做了一遍。


    因為視角轉換,所以在那夢中,嶽清嘉結結實實體驗了一把走投無路的無助感,以及無人可求的、令人窒息的絕望。


    最揪心的,莫過於在牢裏見到她那囚首垢麵、不成人樣的老爹,和舊疾發作、痛苦不堪的老娘。


    夢境過於真實,令人膽寒。


    *


    第二天,康宛妙登了門,見到嶽清嘉兩眼無神、麵目呆滯,不禁好奇地問她:“你這是吸五石散了?”


    嶽清嘉有氣無力地抓著康宛妙的手,握了下:“幸會,我是鼇拜的侄女,熬夜。”


    “鼇拜是誰?”


    康宛妙嫌惡地抽回手:“你一晚沒睡?”


    嶽清嘉把頭埋進手臂哀嚎:“害,我被夢給折騰了一晚上。”


    “折騰?”


    康宛妙咂舌:“嘖嘖,你做春夢了?”


    “……”


    嶽清嘉眼角微抽,裝起耳瞎沒聽見來。


    偏偏康宛妙還不死心,興奮地把她扒拉起來,一再追問:“別害臊嘛,跟我說說,做的什麽春夢?是在哪兒?什麽姿勢?感覺如何?”


    “……”


    嶽清嘉算是發現了,康宛妙就是個純種的大汙龜,嘴裏簡直百無禁忌。


    康宛妙也用事實證明了自己的確豪放,她還眼色疑問,補充著問道:“可別告訴我,你沒看過那些個風月戲本子?什麽被翻紅浪、鴛鴦交頸之類的,可再常見不過了。”


    嶽清嘉皮笑肉不笑地,正想說上兩句,不知道康宛妙怎麽想的,隻見她一拍掌,憐憫又驚奇地問:“不會罷?你還真沒看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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