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道:「指的應該是蔡邕在《琴操》中記的,夫子周遊列國之說。」顧越道:「歸途,見蘭花盛於幽穀,感慨這原是香花之冠,如今卻與野草雜處。」蘇安笑了笑:「似是賢德之人與鄙夫為伍,他不忍,於是,作《幽蘭》一曲明誌。」


    蘭花清雅,生長在深山幽穀中,不識的人視之為野草,雖如此,蘭花卻寵辱不驚,縱使無緣兼濟天下,也能保有生機盎然的一線命脈,從容淡定,不同凡俗。


    蘇安以為顧越心中難平,便借著意興安慰勸說,問起顧越對於將來的打算。


    「其實河陰之事,誰都看得見,轉運司盡了人力所能,無論遷都與否,汴口的境況都已大大改善,至於說再入仕,想必也有別於新科,你別著急,我出麵……」


    「阿蘇,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就像那個中秋夜,顧越整著鋪蓋,輕描淡寫地說出的那句不必,令他扼腕。


    顧越走過桌案,坐在蘇安身邊,接著道:「我提起範先生,是讓你放心,伯父大人他,總有一日能學會《幽蘭》,即使崔家大勢已去,他也不必再求人。」


    蘇安心中一悸,手鬆開,譜紙落於榻。他太熟悉顧越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情。


    蘇安倏地起身:「十八。」顧越明眸如炬。蘇安道:「崔家又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無非是剖出洛陽的肝膽示以至尊,你如今這般處境,不被仇家報復已是萬幸,別再涉險。」顧越道:「不是我要如何,而是遷都無望,他命當如此。」


    一道閃電,在堂外的天空中劃破,兩個人的麵容,都被照耀得清晰而蒼白。


    蘇安忽地有些冷,抓起琵琶,抱得緊緊的:「我能做什麽。」顧越道:「並不是勉強的事,如果你願意,就和先前幾次那般,順口告訴崔隱公一個事實,轉運司臨時易主,青黃不接,秋季前鐵定完不成任務,還差大約二十萬石。」


    「你就不問我……」蘇安摸了摸額頭上幹掉的墨痕,「你就不問我,事先……」


    「事先有約定,是你們的私事。」顧越寬容地笑了笑,命人進堂,點起被風吹滅的燈芯,「若非崔隱公,我又如何見《霓裳》?都是有誌之人,可惜道不同。」


    蘇安深吸了一口氣。他如何不知,顧越坦誠以待,是怕萬一沒有成功扳倒崔隱,會連累他在宮中不好做人。他也知道,即便成功,顧越依然還是流外之人。


    這樣細膩而無私的信任,霎時,又在他感到寒冷的身子上,澆了滾燙的岩漿。


    是赤子之心,是幽深的山穀之中,傲立在雜草叢中的那一株清雅高貴的嬌蘭。


    在顧越失意之時,蘇安總能有十八般麵孔,當真背過身去,心頭又似萬針紮。


    清晨,雨勢不減,渡口依然有無數船工的身影在穿梭。蘇安坐在往洛陽的馬車裏,捂著盛冰的手爐,和剛剛趕到的轉運司副使遊桓之一進一出,交麵而過。


    蘇安捲簾,笑著指了指河邊:「顧郎方才以布衣之身,應徵了工役,還勞煩遊府尹擔待著些。」遊桓之一怔,往窗外看去,晃過神,鄭重應了一聲:「好。」


    遊桓之的身上,此刻正攜著各河段轉運司的任職官吏的名單。顧越支開旁人,就在簡陋的工棚中,執著通宵趕完的文書,和幾位心腹進行了革職前最後的部署。


    「眼下,全速運轉,我們能夠完成兩百萬石,但,我想先少報二十萬石。」顧越說道,「孫武言,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李道用道:「顧將軍,敵酋是誰?」顧越咳了咳:「我也不知道有誰,大致就是喊遷都,廢漕運的,和我們作對的那幫人。」李道用點了點頭:「將軍繼續。」


    「『卑而驕之,亂而取之』,我們示弱,故作慌張短缺,他們就能鼓起勇氣,把遷都的奏表正式呈遞上去;『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一旦他們站到了明麵,和漕運改製狹路相逢,我們就設立監察製度,查他們的帳,彈劾他們的人。」


    當此刻,顧越交出方文成與崔隱的漏洞,李道用交出賀季真在飛帖中交代的人名,遊桓之表示,三門倉更有甚者,受賄刻意延誤工期,凡此種種,一一列示。


    眾人商議決定,在建成體製之後,諫言中書省,設置一個由京中官員和其餘河段侍者組成的機構的監督,名為巡院,單獨負責校正漕運過程中的貪汙行為。


    這些不足為人道的事,淹沒在瀟瀟雨幕中,十餘裏外,洛陽城依然輕歌曼舞。


    一路上,蘇安聽著吳歌與水調交響,腦海中汴河之水匯入洶湧的黃河的畫麵。


    之後,回到宅中,蘇安和管家閑聊了幾句過往,令他們把顧越在此的用具搬去牡丹坊。管家是崔隱為宅翻新時就住在此處的,霎時瞪圓了眼:「這是何故?」


    蘇安唉道:「虧此人曾為狀元郎,原來不過一個繡花枕頭,事不會辦,人情都不知解。」便是原原本本,將顧越所述的還差二十萬石,青黃不接說了出來。


    跟著出宅,他又去南北兩家牡丹坊把新撰寫的曲譜交給了樂工。而今,他供奉的每支曲子,都會先放在民間演奏幾回,根據效果改編之後,再交入梨園。


    吳音與楚聲南音的「少歌」又不同,以口頭演唱方式表演,稱「徒歌」,是在沒有任何樂器伴奏的情況下吟唱,曲調柔和流暢,委婉起伏,高亢舒緩,猶如行雲流水,優美動聽,還有一種特殊的依據舊曲而創新的編曲手法,稱之為「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他在盛唐種牡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又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又生並收藏他在盛唐種牡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