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的觀眾在驚訝間鴉雀無聲,就連馬來西亞的球迷後援團也慢慢放下手中抖動的國旗,失去了興奮歡悅的動力,默默無言。    電視機前的中國球迷,悄然撂下手裏的花生米和鴨脖子。    網絡聊天室曆經了三分鍾的沉寂,沒有人發言;粉絲們剛才還吵得熱火朝天、搜腸刮肚地為大馬組合加油,鍵盤上一根根靈活敲打的手指,似乎察覺到變故,刹那間變得僵硬而沉重。    黃阿明繞過球網跑了過去,追著樸奉珠握手,虔誠認真的表情像是追星的孩子。    現場的主持人最終用遺憾的聲音宣布,賽會頭號種子韓國天王因比賽中受傷、跟腱炎症突然發作而被迫退賽;同時,這很可能是排名世界第一的韓國組合最後一次亮相國際賽場!    蕭羽和展翔從條凳上站起身,驚詫地盯著小屏幕。    這是韓國人的告別戰?    鏡頭裏樸奉珠的背影那一刻反射出蒼白刺眼的光芒,頭顱依舊高昂,堅硬的黑發掩飾不住額角皺紋裏夾雜的無聲的哀傷。    那個背影最終在蕭羽呆怔的瞳仁深處化作一片白花花的塵埃,茫然和脆弱如同溶在水中的微粒,緩緩彌散至他的整個心房。那感覺就好像橫亙在麵前許多年屹立不倒的一座山峰,一朝遽然轟塌,碎石統統化作微渺的浮塵,於綿延的星河中消逝了。    那一年,蕭羽就這樣看著樸奉珠在他眼前昂首離開。    從上輩子就銘刻在心、如同一座無法撼動的豐碑、神一樣存在的一尊偶像。    突然之間,他眼前沒有了目標,他的瞳仁失去焦點,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恍惚得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球迷們忿忿不平,球迷們仰天長歎。老樸竟然就這樣退賽,這,這,這簡直太令人遺憾了!跟腱傷得很厲害嗎,他還能做手術置換嗎?樸天王是咱們中國隊麵對的最實力強勁頑固不屈的冤家對頭,他怎麽能就這樣不負責任地揮一揮衣袖,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一群小輩留戀著他的背影抓狂嚎啕!    他退了,羽毛和翔草以後還能跟誰打?我們以後到哪裏再去尋覓像樸奉珠和小羽毛這樣一對碰了麵就殺紅眼、打球打得連命都不顧、賽場上以頭戧地、血濺三尺、誓死不降、惡戰到底的終極對手!    “可是韓國天王確實老了,他們即使打進決賽,也未必能戰勝中國組合。未來一定屬於我們的羽毛和翔草,這就叫長江後浪壓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啊!”    球員通道裏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電視屏幕前駐足片刻,眼底袒露出狀似閱盡千帆之後的嗟歎。    更多的運動員,相熟的與不相熟的,知名的與不知名的,紛紛走到蕭羽和展翔麵前,與兩人擊掌鼓勵。他們似乎預見到下一個十年變幻的滄海桑田;他們的目光仿佛在仰視逐漸接近天穹頂端的這一顆星宿,在無窮無盡浩瀚蒼茫的宇宙光年的某一刻,綻放出它最飽滿明亮的光彩。    幾小時後,中國隊結束當天的全部比賽,集體坐車回到酒店。    蕭羽和展翔在酒店門口就被各路媒體團團圍住。巴黎當地的留學生球迷後援團熱情充沛地揮舞小國旗,而《國家體育報》的隨隊記者眼眶通紅,聲嘶力竭。羽翔二人幾乎是在教練組全體成員奮力護駕之下,才突出重圍。    網絡上充斥著壓抑了幾代人的慷慨激揚的口號,吹響了遲到十年的戰鬥衝鋒的號角。事實上,羽翔因為隊友的退賽,又因為珠玉天王折戟半決賽,排名榜上把積分差距迅速反超,已經毫無懸念暢通無阻地登上世界第一的寶座!    事實上,羽翔登上世界第一的王座本就指日可待,也不差這一天兩天。    隻是原本以為,要用奧運決賽場上一場血戰來完成王位的更替,誰也不曾想到,榮譽降臨得如此突然,輕而易舉。不經意之間,世界第一的光環以某種無法抗拒的方式籠罩上兩名年輕人的腦頂。    “羽翔成功登頂!中國人終於登上男子雙打世界第一的寶座!”    “世界第一搭檔明日聯手出擊,力爭我國奧運代表團曆史上第一枚羽毛球男雙金牌!”    這麽多年的期盼和渴望,像暴雨傾盆之後高漲的水位,衝破了閘門,驟然破堤湧出,鋪天蓋地,瞬間席卷了所有人猶存的一份清醒與神智。    中國的男子球類項目,多少年來讓國人嚐盡辛酸苦辣與恥辱憋屈。鐵血忠誠的球迷隻能遠隔滔滔黃海,遙遙瞭望咱們的友好鄰邦在四年一度的國際足壇盛會上橫掃歐洲勁旅、叱詫綠茵風雲,讓球迷們飽受摧殘羞辱的心靈雪上加霜,羨慕嫉妒恨溢於言表。    如今我們的羽毛球項目終於能夠步國球兵乓球的後塵,以不容置疑的實力壓倒鄰邦,勒在球迷們心口許多年的那一道緊箍咒終於開釋。刹那間喝彩與掌聲激揚澎湃,仿佛這枚金牌已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蕭羽用手掌遮著眼睛,跟展翔一齊,頂著一頭劈啪閃爍狂追不舍的閃光燈,躥上樓梯。    他看見譚冰垂著頭表情漠然地從樓道裏走過,對窗外歡呼尖叫的球迷視而不見,仿佛這一切都與之無關。    程輝跑過去扯住譚冰的胳膊:“冰冰,我打贏了,我混雙打進決賽了!”    “哦。”譚冰應了一聲,眼神渙散得像是在樓道裏徘徊夢遊。    程輝把人扽到牆角低聲問:“小花,你今天怎麽了,到底怎麽回事啊?”    譚冰從他掌中抽出手腕:“沒事。”    “沒事你為啥才打三分鍾就棄權啊?我問你你又不說,你的腳到底傷成啥樣了,疼麽?你也不讓我看你的腳……”    “我的腳好了,你不用擔心。”    譚冰推開程輝,身影在樓道裏靜靜地漂移,眼神像是穿透了前方的一堵牆,飄向茫然未知的遠處。程輝莫名地看著譚冰一腳高、一腳低,走得有些吃力,臉蛋上卻沒有一絲一毫扭傷後痛楚的知覺表象。    他剛想要張嘴質問,被蕭羽從背後拍了一掌:“輝輝,你小子真行,決賽加油!”    程輝甚至沒心思去應付蕭羽,他眼裏晃動的全部是譚冰上身隻穿一件單薄t恤衫、瑟瑟微抖的背影。冰花原本膚色就很白,看起來如同一塊透明的冰雕,脖頸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凝固,沒有跳動的生氣。    “譚冰我跟你說話呢……喂,你給我過來!”程輝氣呼呼地叫。    “小冰冰怎麽了?你別動不動就吼他,你就不能對人家溫柔點兒?”    “我還不夠溫柔啊?”程輝撇了撇嘴,輝爺現在整天追在小花屁股後邊陪笑臉,哄著他,你看老子對誰這麽溫柔過、耐心過?我每天晚上關起屋門,頂枕頭,跪床頭,甜言蜜語巴結討好小媳婦的衰樣兒,也不能讓你們瞧見!    程輝吼了兩句,沒把冰花吼回來,頓時覺得在小鳥跟前有些栽麵兒,哼道:“沒事,又犯毛病了,甭理他。”他嘴上很屌地說“甭理他”,心裏卻在盤算回屋以後怎麽躥著高拿大頂扮鬼臉地逗小冰花,直到把人逗得眉開眼笑,乖乖躺在他懷裏像一朵小花嬌羞綻放。    程輝悻悻地回過頭來,跟蕭羽抱了抱,手掌在蕭羽後背上揉了揉:“小鳥決賽加油啊!今天本來還想殺一殺你們家那位闊少的囂張氣焰,哼,就這麽讓你倆進決賽了,太便宜他了!”    蕭羽問:“冰冰腳扭得嚴重麽?沒大事吧?”    “我怎麽知道,他都不讓我看。”    蕭羽詫異地從程輝肩膀上抬起頭來,視線與走廊盡頭的譚冰對個正著。    譚冰突然扭過頭來,靜靜地盯著他與程輝擁抱。    隻是短短一秒種對視,整間樓道的空氣都凝滯了。譚冰的眼神像是滴著血纏在蕭羽的臉上,盯得蕭羽渾身一哆嗦,趕忙撒手拋掉程輝這塊燙手的炭火。他的瞳孔被劃破一般刺痛,小冰花那種傷心欲絕的眼神,簡直就像兜頭潑了他一臉的血,視網膜蒙起一層肅殺的血色。    蕭羽靠在酒店房間的小床上愣神,越想越覺得心裏頭不踏實。    譚冰退賽了,樸奉珠竟然也退賽了。    所有明的、暗的、隊內的和隊外的對手們,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一陣大風刮過似的呼嚕嚕從他眼前全體撤退,讓路,消失,把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山路頂端,讓他結結實實地嚐到了什麽叫作站在高處的滋味很蕭索,後脊梁冷得直發毛。    自己與展翔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打進了奧運會的決賽,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奪走了世界第一的位置。可是,為什麽會感到心虛,為什麽缺乏那種理直氣壯的興奮和驕傲?    譚冰一個弓步殺上網突然仰麵栽倒,在地上縮成一團,小鹿一樣的眼神淚光閃閃,人見人憐。    本不應該出現在賽場上的鍾總從教練席裏一躍而起,如釋重負似的,指揮待命的隊醫把小冰花抬走。    蕭羽心裏那一塊叫作懷疑的陰影在角落裏悄悄地擴大,籠罩上整個心思,讓他坐立不安。他把展翔打發到羅醫屋裏去做理療,自己仰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左思右想,直到隔壁房間傳來“咕咚”一聲,震得地板直顫悠。    低吼吵嘴的聲音透過並不太結實隔音的牆壁,傳進他的耳朵。        第130章 小花的盈盈淚        程輝和譚冰在房間裏拌嘴。    當然,主要是程輝挑釁,死皮賴臉地糾纏著冰花做思想匯報,不然也吵不起來。    “冰冰,昨晚你就開始不說話不理人!    “你還拒絕吃飯,你還亂吃小藥丸!    “冰冰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實話?!”    程輝這急脾氣的人哪裏憋得住,被冷落了大半天,急得活像一隻被點著了尾巴的麅子滿屋突突亂躥。他把委委屈屈的冰花堵在床犄角,搖晃著肩膀盤問。    譚冰用被子蒙住頭不搭理程輝,程輝一把掀開被子,連拉帶扯蠻橫地把被子拽到地下,騎到譚冰身上,折騰了一會兒發現無效,手探進t恤下麵鼓搗。    譚冰忍無可忍地扭動掙紮,眼裏爆出淚光吼道:“你幹什麽啊?你這人煩不煩呢!”    程輝用手臂卡住人,熱辣辣的氣息吹亂譚冰的睫毛:“小花,你瞞我?昨天鍾總和彪哥跟你說什麽了,你告訴我!”    譚冰用力搖頭,無處躲無處藏,身形縮小到最可憐的樣子,手腳涼得像冰,抖嗦得如同一隻極怕冷的小動物,低聲道:“他們說……讓你好好打混雙的比賽。”    程輝毫不放鬆地追問:“什麽意思?”    譚冰被逼得兩道眼淚從外眼角滑落,浸濕了枕頭,嘴角極力壓抑住想要放聲嚎啕的衝動。他不能哭,再委屈也不能鬧騰,所有隊友都在埋頭安心地備戰,整支隊伍紀律嚴明,士氣高昂,一架隆隆的火車頭推倒一切障礙向著金牌挺進。他已經是全隊最沒用的一個,自己仿佛就是礙眼的路障,現在嚎一嗓子就能把全樓的隊友都招來看笑話。    程輝親了親譚冰的眼角,突然啞聲說道:“小花,其實我知道,鍾總是不是讓你……讓你故意輸掉,把這場比賽讓給小羽他們贏?”    譚冰的胸膛劇烈抖動,強撐的肢體和神智像是下一秒就要集體崩潰脫線。    程輝的聲音突然軟下來,抱住懷裏的人:“小花,你讓球就讓唄,你崴腳幹什麽?你怎麽這麽狠,把腳丫子扭了多疼啊,你傻不傻呢你!”    程輝這話一出口,譚冰“哇”一聲就哭了。    哭卻都哭不痛快,那聲音聽著像是把心都擰成一團碎肉。譚冰用牙齒拚命含著下嘴唇想忍,可是憋悶多年的哀怨和委屈哪裏含得住,眼淚鼻涕瞬間綻了滿臉。    鍾總的房間裏,好幾名主管教練圍著他,用殷切關愛而又誌在必得的視線把他團團包裹在當中。    “小冰,隊伍現在正處於困難時期,男雙這塊金牌太重要,我們也是綜合考慮所有可能的因素,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小冰,教練組體諒你的不容易,也認可你的努力和付出,國家培養你五年,現在是需要你為國家做出一些犧牲的時候了。    “小冰,這件事千萬不能告訴程輝。你也知道,小輝還要參加混雙半決賽,這關乎著咱們隊伍在混雙項目上能否取得突破,你也要為小輝著想,不要把你的小情緒表露出來,不能影響他備戰的士氣啊!”    譚冰當場就哭了。    他流著眼淚懇求鍾總:“我知道蕭羽展翔拿到的冠軍比我多,可是,我最近狀態也挺好的,我的病都好了,真的,我那個病不會影響我打球。出發前那場隊內對抗賽,就隻差兩分,我和小輝差兩分就贏下來……我覺得我實力沒有比蕭羽差很多。”    “就是因為隊內賽打得太艱苦,平白消耗體力,所以這場球才決定不要玩兒命真打麽!”鍾總臉上顯出略微難堪和不耐的神情,苦口婆心安慰道,“小冰,教練組絕對不是因為你那個什麽病,絕對不是!隻是,大家都知道,無論國際大賽的經驗還是對對手的曆史戰績,蕭羽和翔子都更勝一籌你承認嗎?這場決賽如果讓你上,譚冰你有把握給老子拿下這塊金牌嗎?”    譚冰說不出話。    “小冰,你把這場球讓給蕭羽,金牌沒拿到,不是你的責任,我鍾全海給你們兜著!可是如果你不讓,決賽敗了金牌拿不回來,就是你一個人承擔的責任,你打算如何向你的教練、你的隊友、總局領導、還有全國人民交待?”    譚冰的眸子淹沒在泉水中泣不成聲,多年積壓在心頭的一口淤血在喉嚨裏徘徊,突然說:“輝輝,我問你一個事,你跟我說實話。”    “啥事?”    “你心裏真正喜歡的人,還是他,對麽?”    程輝詫異地瞪眼:“我喜歡誰了啊?”    “我打球打得不如他,性格也沒有他強,隊裏領導和教練都喜歡他,不待見我,所有人都瞧不上我,我這麽沒出息,你為什麽會喜歡我?你怎麽可能喜歡上我呢……”    程輝皺眉說道:“冰冰你又來了!”他最怕小冰花開始跟他念經,念得他腦仁疼。    譚冰扭過臉看著牆,小聲道:“如果蕭羽有一天跟展翔分了,回來找你,想跟你好,你打算怎麽辦?”    程輝嘴角一撇,冷笑道:“小鳥才不會來找我呢,他心氣兒高,當初是他甩得我。再說了,他跟展翔不會分的,人家倆人好著呢。”    譚冰眼神泣血,聲音艱澀:“我是說‘如果’,如果他回來找你,你仍然會選擇他,對麽?他一切的一切都比我強,我算個什麽呢。”    “這種事情就沒有‘如果’!我了解小鳥那個人,他就不會再吃回頭草!”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我明白了。”    程輝火了:“冰冰你能不能別總是這麽別扭?你總是這樣誰受得了你啊!”    “……”    程輝的責備像鞭子一樣抽上譚冰的瞳孔。他也不想這麽別扭,這麽無趣,這麽讓周圍的人厭惡。自己為什麽永遠逃不脫周身禁錮的那一層心理枷鎖,而蕭羽就像橫豎都攔在他眼前的一道鐵門檻,這輩子死活邁不過去也躲不開的克星。    程輝和蕭羽在樓道裏摟摟抱抱,眉開眼笑,多年鍛打出的熟稔與親密,刀片也插不進去。那情形深深地烙在譚冰眼睛裏,留在瞳膜上就是一道抹不掉的傷疤,隻要一睜眼就看到眼前這塊疤,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是如何的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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